第五章 我的大学五年级(上)-象杂草一样疯长

1.快感之快

毕业后的第一个暑假来临了,而我却还要在这里呆着,看看读研的事情有没有什么转机。别人的大学都读4年,而我却似乎拥有了一个大学5年级。福兮?祸兮?

房东家要把平房推倒盖楼,于是我们被迫搬到另一家去。这一间大约10平米左右,是楼房的底层,阴面,虽然不大,但却十分干净,凉快。

对门住的是一个小伙子,叫王笑宇,留着中分头,不大讲究穿着打扮,倒十分白净壮实,也挺喜欢聊天。他每天在房间里玩他的电脑,或者打游戏,或者看影碟。我闲来无事便过去串门,闲聊中得知他是黑山大学97级旅游管理系的学生,英语不错,却不喜欢专业课。他也喜欢打台球、打网球、下象棋、游泳、听歌,总之,一切吃喝玩乐的事情他都喜欢。他还有个叫张清的合租伙伴,但不常过来。我们两个很是对脾气。我俩经常一边下棋,一边闲聊,有时竟到凌晨两点。

可惜好景不长,王笑宇7月份去了北京实习,张清便开始回来住了。他的象棋下得很好,是他们历史系的冠军,我根本不是对手。可我是个天生不肯认输的种,就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不久,他去西安参加一个考研辅导班,与我暂时告别。

小雪白天没有课的时候就过来找我,我们插上门,乱搞一番,但晚上还不敢留宿在这里。不久王笑宇从北京实习回来了。他有煤气罐,于是我们三个一起做饭吃,一块看影碟,一块去打球,一起去清清水上乐园游泳。渐渐熟了,小雪干脆从宿舍搬出来和我住在一起了。

一天我带她去学校打网球,却碰上老佟和一个10多岁的女孩在练习打球。

这厮50多岁年纪,长得矮矮胖胖,满面红光,头发黑亮,挺着凸肚,油水的确吃了不少。他面容和蔼慈祥,其实是一只笑面虎,笑里藏刀,心狠手辣,整个就是《诗经》里面那只贪得无厌的硕鼠。但我没有想到,他打起球来竟然十分的灵活,当然姿势极其难看。这么灵活的动作竟然这么无辜地和这种难看的肥矮体形融合在一起,看得我好一阵恶心。另外,他脸不红心不跳气不粗喘健康无恙的样子沉重地粉碎了我的幻想——希望他因公殉职或者因病退休,以便可以让我得到一个从中文系逃跑的机会。

当然有时候难免也这么进行过几次意识犯罪:在一个夜黑风高放火天,小嗖风风地刮着,伸指不见五手,我身穿夜行衣,手持一雪亮钢刀,于路上等待醉酒归来的腌臜泼才。及其近前,便大吼一声:“呔!那厮哪里走?还我学位来!”一刀置之于死地,然后在纸上写下杀人者的名“制”,可惜被风给带“肘”了;然后我又在他尸体上写下杀人者的名“制”,可惜被雨水带“肘”了;后来我又在大街上写下我的名“制”,靠,我被警察带“肘”了!

这厮避重就轻,转移目标,含糊地说:“你可能是被你某个同学给顶了名额。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嘛,你可以出去挣点钱,长点社会经验。”

我心里骂了10个“放屁”,问候了他老妈无数次,然后可怜巴巴地说:“主任,要不我今年先在系里跟着研究生一起上课吧,跟着他们考试,提前修学分,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地方去,没有事情干。您看怎么样?”

他沉吟了一下:“这个嘛……这倒也是个办法,你可以在系里听课,我没什么意见,但是恐怕你需要到研究生处打通一下关节……”

我觉得这厮早就对我的事心烦了,他没有得到我的任何好处,就毫不犹豫地把我像皮球一样推向一边。

“这老不死的,这超生的丫头!”我恶狠狠地诅咒道。

这厮对于中国圆滑世故的为人处世之道早已滚瓜烂熟了,玩弄我这个毛头小子于股掌之中。经过这几次谈话,我已清楚地知道,我该进贡了,否则的话,我明年也不一定能上成。想到这一点我就生气:自己被捏成这样,最后还得照样去送礼,早知如此,何不当初就送呢!正如老佟无耻的金玉良言:要早点行动!

“今天打球遇见这厮真是败兴!”我生气地对小雪说。

“我相信,他见到你比你见到他还要败兴得很!”她居然也有妙语。

我哈哈大笑,一想到他的鼻子被气歪的样子,我的心情一下子晴朗起来。

我依然故我地去黑山大学打网球,或者在鲁村看看闲书,兴致来了便和小雪来段巫山云雨。

仿佛我俩相互搀扶着行进在山路上,见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葱茏其上,若云兴霞蔚。沿途美丽的山川景物交相辉映,使人目不暇接,难以忘怀。在盘旋的山道中间我们没有满足,没有止步不前,而是向更高处进发。“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在经历了艰辛的跋涉之后,我俩都大声呼喊着达到了风光无限的山顶……

唯一遗憾的是快感来得快也去得太快了。快感之“快”本应理解为“痛快、爽快、快乐”之意,但也不妨理解为“快速”之意。唯其来去匆匆,具有易消逝性,是以更能博得世人垂青。试想,如果每次快感都能坚持半个小时的话,谁能受得了?那还不得把人给快乐死呀!

我深刻地感觉到我有必要写作一篇学术论文了,利用性心理学以及哲学中关于时空的概念和定理来撰写,题目就叫做《快感之快》。

2.诡异的身世之谜

半个月后张清回来了,而借住在他这儿的女生也没走——他和他们班的一个女生同居了。而此时王笑宇还在北京一家星级酒店里做牛做马地实习,也就是端茶倒水递送饭菜当服务生。看来即便是他回来也没机会住这儿了。

我拍着张清的肩膀挤挤眼笑着说:“兄弟,祝贺你跨入同居时代!”然后停了停,又恶毒地问他:“怎么样,搞上了吗?”

“你猪嘴里怎么就吐不出象牙来呀!”他又气又笑地骂我。

他女友的母亲过来看女儿,住在他们那里,小雪正好去了她姨家,张清便躲到我这儿住几天。晚上我俩对床而谈,自然要交流一下关于性爱的心得体会。

我说:“做爱真他妈的爽!能让人忘掉一切烦恼和忧伤。”

“爽个屁!没劲才对。”他愤愤不平地反驳。

我感到大为诧异,问他:“哎?怎么回事?说来听听。是不是方法不对?”

“我一上,她就叫疼,搞得我都没心情了。”

“她流血了吗?说不定现在她还是处女呢。哈哈,你肯定犯了我以前的毛病,继续努力,加油干吧!”

“哪里!我们早就做过了,我怀疑她根本就不是个处女了。”他沮丧地说,“我一问她,她就哭,我只好放弃。”

我心里一惊,安慰他:“其实也没什么要紧,无所谓的啦。可能是运动的时候不小心,弄破了。刘蕾可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性格又好,奶子又大,你小子有艳福呢,一只手肯定把握不过来吧?”他的女友有一头垂及腰间的长发,平时梳成一根长长的大辫子,在臀部摇来摇去,一直是老二的意淫对象,但他一直都未能得逞。前些年有部电影流行甚广,名字叫做《大辫子的诱惑》。可能老二是那个时候开始对她有意思的。

“滚你的蛋吧!你真是老太太喝稀饭——无耻(无齿)下流!”他笑着骂我。

“其实只要她以后对我好就行了,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跟我这么亲密过。”他感伤地说。

“我最近一直在怀疑,那就是我觉得我的亲生母亲也不爱我,这是我刚刚冒出来的一个很大胆的念头和想法。我刚刚出生没几天的时候,我的父亲和母亲就离婚了。不久,我的母亲就嫁到邻村去了。”

我十分好奇,因为上世纪70年代又是在农村,离婚并不是一种很普遍很常见的现象,甚至现在也是如此。如果不是有难言之隐或者未到万不得已、寻死觅活的程度的话,在农村离婚的那可是九牛一毛。

“我很小的时候,就奇怪为什么家里所有的人除了小姑姑以外对我都不好,后来我才知道我现在的母亲是我的继母,我不是她亲生的,她和爸爸只是疼爱她们的儿子——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我缠着我姑姑,问我的亲生母亲在哪里,她迫不得已终于告诉我说她就在邻村,经常在一家农贸市场卖衣服。我那个时候刚上初中,放学后就背着书包去那里找她。但是她躲起来不肯见我,不知道她是不好意思还是什么原因。我就在那里哭着叫她,乞求旁边的大叔大婶告诉我我的母亲在哪里。可能因为毕竟还是自己亲生的孩子的缘故,她还是出来见我了,从那以后我才真的找到了一些母爱和依靠。我经常到她现在的那家去,那个男人对她很好,对我也不错。他们现在有一个女儿。

“可以说我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考上了黑山大学。报考前,我父亲对我嗤之以鼻,他不相信身高只有1米5相貌丑陋的我能走出庄稼地。去学校报到的时候,他不给我钱,我又急又气,把头狠狠地往铁门上撞,恨不得死掉算了。这是我对他们的反抗。我知道他们不是没有钱,而是真的不想给我。但即便是我这样,他仍然对我不理不睬。最后还是我姑姑给了我学费,我亲生母亲也给了我一些钱,我才能来学校读书。还有,谁的奶奶不是慈祥的老人,疼爱自己的孙子呢?而我的奶奶不是这样,她对我没有一点怜惜之情。我其实是被这个家庭完全抛弃了。

“大学毕业吃散伙饭,我喝了很多酒,结果住进了医院,并且要动手术。系里的老师和同学都去看我了,在那里陪着我,并且给我家里打了电话。我父亲从家里赶来了,但当天就回去了。我的同学都不敢相信,一个做父亲的竟然会对自己的孩子那么冷漠。”

我突然有一个大胆的念头冒出来,就说:“张清,我有一个猜测,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没事儿,你说吧。”

“好吧。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觉得,你不但不是你现在家里的母亲的亲生儿子,而且你还极有可能不是你现在的父亲的亲生儿子。你母亲是怀着你进门的,后来你父亲发现了,就把她赶走了。当时你母亲可能是受到强迫才有了你的,所以她也不是真的喜欢你。”

张清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在黑夜里吓了我一跳。

“不会吧?不会吧?这对我也太残忍了!”他用手不停地擦拭着眼睛——因为过度吃惊和悲伤,他流了很多的泪水。

就像古希腊悲剧中的“发现”和“突转”的情节一样,一旦人物发现自己的生身之谜,往往会产生极大的震惊,并且命运会发生急剧的转折。我看见他全身都在颤抖着,像打摆子一样。

“不行,我要去上厕所……算了,我现在不敢去上厕所了。”他摸索着下了床,但又爬了上去。看来,他仿佛被我的推论一下子击倒了,精神也好像崩溃了一样全身乏力。

“不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可以解释现在我全部的疑惑:为什么我的父亲不爱我,为什么我奶奶不爱我,为什么我的亲生母亲也不爱我。我去年考研没有成功,今年打算再考,连我的母亲都在逃避我,我怀疑她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只不过是在可怜我、敷衍我。”

“不会这样吧,不会这样吧……”他仍然在喃喃自语,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中。

“这很简单,做个血型鉴定不就清楚了?”我忽然变得像个智者,但我知道他已经完全相信了我的推测,当然我也对自己的这个推测毫不怀疑。

“而且,还说不定,你有可能是近亲所生,所以才是现在这个样子。你有舅舅吗?你的异母弟弟和异父妹妹应该都比较正常吧?”

我不依不饶自作聪明地说出这个猜测时,在即将到来的夏天的黎明,突然感到全身发冷,毛骨悚然。

“妈的,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也太邪恶了!我……”他咬牙切齿浑身颤抖着咒骂道。

“我猜,其实刘蕾也不是她妈亲生的。她的亲生母亲是她现在所称呼的姨。这两天,刘蕾和她这个妈妈一直在吵,她妈让她回本省工作,她不回去,还哭着说她是她姨生的。她这个妈也陪着她一起哭。唉,为什么我俩的命都这么凄惨呢?”他说完就又开始抹眼泪了。

“你又何必难过呢。反正也长大成人了,以后和刘蕾组成另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不是很好嘛。”我极力安慰他。

“像我们这样有着悲惨命运的孩子,长大后一直都不会使坏,不会算计别人,也不会防备人、拒绝人,对人有求必应,因为我们心里一直都觉得别人是好的,世界是美好的。”

他这样说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小雪:善良,不懂得拒绝,分不清真伪。她会不会也有类似的不幸和遭遇?

我劝他去北京读书,说好多朋友都在那儿。但为什么自己想做又不敢和不能去做的事情,总是希望别人去做呢?那感觉可能就好像自己不能达到高潮,于是就特别想看到别人高潮以达到自我满足一样吧。他有点心动。我当初也是下了几次决心要去的,现在却还在犹豫不决,这使我更恨自己——这种优柔寡断当断不断的性格太女性化了,根本就不像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3.修身养性与家庭祈祷

别人都有了着落,我却像空气中游荡的幽灵。我又回家了。读了4年大学了,仍然一事无成,没有工作还要依靠家里拿钱养活,这也是我感到最羞愧的原因。

已经是夏天了,阳光热烈而且刺眼,干净爽快的风却亲热地在车窗里钻进钻出。列车在大山里缓缓行驶,窗外起伏平缓的山地、丘陵,就好像小雪的胸、腹、臀一样宽厚、肥沃、包容、富有生命力;没有剧烈的刺激和深远的麻醉,只是一种温柔敦厚的中和之美,却让人回味无穷。

“到哪里才能找到一个可以容纳我的地方呢?”我忽然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离不开小雪了。

在家里我感到自己仿佛是一个糖尿病人、乙肝患者或者一个刚刚刑满释放回来的囚犯,每天呆在家里,瞪着死鱼一样呆滞的眼睛,毫无兴趣地坐着看家人忙碌,或者干脆躺着抽烟,考虑将来的打算。为什么人在自己的家里才会摆脱烦恼,能够静下浮躁的心,才能努力加餐饭,睡个安稳觉呢?就连蒋介石有时也要通电“下野”,回浙江老家修身养性一番,然后再重出江湖、龙争虎斗。好像吸收家乡的山水灵气后,又可以精力充沛,重新获得新生一样。这原来是大有讲究的。

于是我也仿佛觉得以前的自己也太有“个性”了。一直以“鸾翮有时铩,龙性谁能驯?”自诩,这是不是有点过头了,是不是已经无法适应这样的社会了?自己的人生观、世界观是不是要迎合世俗了?否则,在生活中将寸步难行?我是不是应该准备试着改变一下自己,开学后也到主任、教授那里去意思意思?

子柔打电话给我,娇媚地责怪我为什么很久不去找她玩。她毕业后回到我们县城,在一所中学教书。她曾经是我高中毕业到大二期间的至爱,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个亲密接触过的女孩。

这次她还带所谓的男友一起出来吃饭。那人居然在房管所工作,这也太现实了吧。房管所的人未必有房子吧。虽然家里没有房子住,但也不至于这么样吧。我宁愿相信是她家人的意思,所以难以逃避。但我知道,我跟她完了。我对她已经失去了兴趣,尤其她是如此现实地看待我。即便她反悔了要和我重新开始我也不会答应了。感情死了就是死了。但我还是会去见她,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我是个经不起诱惑的人吧。

于是我又见到了柔儿。她穿浅色的薄纱上衣,依稀显出里面的白色的胸罩。她的脸庞依旧甜美,她的皮肤依旧白皙,她的唇依旧鲜嫩红润,她的风姿依旧无可比拟。心中顿时涌起了一种旧日情感,当然也包括情欲,但一想起我俩当前的现状我就蔫了下去。她是这个混乱的县城里一个混乱中学里的老师,我是个“壮志未酬”、“大仇未报”、野心勃勃的待业青年。她出不了这个县城,我则打死不会回来工作。

我们一起在河边打牌,她还叫了她的几个闺中密友。她不知道我是最厌恶打牌的,当然也不会打,只能跟着现学现卖,最后只能丢呆露丑。很感谢她为此所做的一切努力,但我们的感情早就已经死了,僵化了,风干了,变成了木乃伊,不可能再复苏了。我们的感情还能有死灰复燃的那一天吗?

河边的风景倒是不错。有个村里的女孩子挽起裤管站在河边水里洗头,露出雪白的小腿。她侧身抬脸,乌黑的长发全飘散下来,一个壮实的男青年在她对面给她往头上浇水清洗,让我想起电视上播放的“百年润发”广告。不禁连连叹曰:吾不如也。

我当然没有给她任何承诺。我说黑山大学的研究生没有读成,我要继续考研,想去上海。我对她已经不想再有什么幻想,也不想再有什么瓜葛。忽然觉得她很像一些流行小说中一直带来坏运气的女主角,谁和她有关系谁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我没有时间和精力了,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这种福分我消受不起。

我妹妹中考没有被县一中录取,准备复习一年,于是我把我妹妹托付给她。

从家里带了两千块钱,我要回去了,回到乌城的鲁村,看事情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奶奶和母亲让我跪倒在耶稣像的下面,和她们一起祈祷——我家已成为我们远近基督教信徒聚会的场所。每次我有什么重大的事情需要决定或者要离家远行的时候,她们总是要求我和众信徒一起祈祷,把我完全交托给天父,而我也十分配合,渐渐地我似乎变成了一个信徒。

奶奶已经80岁了,白发慈祥,心地善良,赢得远近人的尊敬。奶奶戴着老花镜给我读了一遍《箴言》的第3则,《给青年人的忠告》:

我儿,你要专心仰赖耶和华,

不可依靠自己的聪明,

在你一切所行的事上,

都要认定他,

他必指引你的路。

不要自以为有智慧,

要敬畏耶和华,远离恶事。

这便医治你的肚脐,

滋润你的百骨。

你就坦然行路,

不至碰脚。

你躺下,必不害怕;

你躺卧,睡得香甜。

忽然来的惊恐,不要害怕,

恶人遭毁灭,也不要恐惧,

因为耶和华是你所倚靠的,

他必保守你的脚不陷入网罗。

……

我听见母亲的祈祷:求主可怜我家小鱼吧。他犯了罪,做了对不起主的事。他的身上是不洁净的,但愿我主能用十字架上的宝血洗清他的罪恶。让魔鬼撒旦远离他。愿我主怜悯他(小鱼,你要忏悔。你要认罪,认清所有的罪)。您是万能的真神,万军之主、无所不能、可夸可赞的耶和华!愿天父赐给他聪明、智慧。

耶和华啊,求你拯救我儿脱离恶人的手,

保护我儿脱离强暴的人。

他们图谋推我儿跌倒。

骄傲人为我暗设网罗和绳索,

他们在路旁铺下网,设下圈套。

至于那些昂首围困我儿的人,

愿他们嘴唇的奸恶,陷害自己。

愿火炭落在他们身上,

愿他们被丢在火中,

抛在深坑里不能再起来。

说恶言的人在地上必竖立不住。

祸患必猎取强暴的人,将他们打倒。

……

4.决定考研

我又返回了鲁村根据地。但我的修身养性似乎并不奏效,老佟根本就不再对我的送礼抱有什么希望了,连拜访的机会也没有给我。我每天都从早到晚给他家打电话,但是他每次都是不在,或者是他的老太婆接电话,或者是他的儿子,或是那个十几岁的丫头,回答都是一样的冷漠无情。

9月份,新学期开始了,我终于在校园里碰见到了主任老佟,他的屁股后头跟着几个要评职称的老师,好像一群嗷嗷待哺的蚂蚁围着一只肥大的青虫。我也上去凑个热闹。

他对我说:“我已经同意你去听课了,其余的事我也无能为力了。你自己再想想办法吧。”

就这样,我立即被他抛了出去。他的太极拳就是见招拆招,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轻轻划了个半圆就化解了我所有的功力。

耻辱!耻辱!

我火了,我怒了,我真的窝囊透了!我终于觉得自己受够了,便毅然决然愤然卖掉了打算用来送礼的中华烟和五粮液,转身到黑山大学书店买了几本考研书,开始复习。

我决定要考研了!这真是一个悲壮的决定,我因此而感动得眼眶发热,并重新把自己看成一个果断的有魄力的敢说敢做的有志青年。

不用再去想乏味的工作、无耻的研究生院、猪一样的老佟和让人倒胃口的教授,更爽的是那些愚蠢庸俗的同学早已烟消云散,纷纷滚蛋,这真是一件轻松、愉快和幸福的事情。

即便我考不上,我也要给黑山大学中文系的鸟人们一点颜色看看;即便是考上了却不能去上,我也要给他们看看,我庄小鱼不是那么龌龊和无能的人。

考研是要讲投资的。我知道政治包含马列主义哲学、中国革命史、邓小平理论和时事政治等几门,凌乱庞杂,复习起来比较浪费时间,便咬咬牙花了300块钱报了个研究生处主办的辅导班。我每个周末都去上课,我带上帽子,帽檐压得低低的,像个地下党人或者是怀有不可告人目的者,以防有人认出我来,坏了我的大事。

课间休息时候居然还有个村姑模样的女生跟我聊起来。她上次报考黑山大学中文系,可以上省内自筹经费的研究生,但是她不好意思地炫耀说,她不想上,她想再考一次。并且说起了一个很可笑的事:黑山大学中文系的一个被保送推荐免试的男生竟然没有通过本系老师的面试。“可见那个男生水平多差,学习多么不努力了。”她做出了自己的合理判断后向我证明她的聪明。

我只是嘴角动了动,给了她一个干涩的笑容。我已经无力也没有兴趣和激情去生气了。“是啊,我也知道那小子,他的确是够蠢的。”我附和道。我知道,在旁人眼里,我已经定型了,我就是个不学无术吊儿郎当其笨如猪的货色了。

心若在,梦就在,只不过是从头再来。可是又有谁知道我内心的巨大的压力和痛苦呢?

我这么一个心高气傲野心勃勃的人,如何肯安于这种卑贱低下的生活!我要去早市买菜,在肮脏、混乱、嘈杂的地方和粗俗狡猾的小贩斤斤计较讨价还价;我要去粮油副食店买面条,打油;我要蹲在狭窄拥挤的楼道里炒菜煮面;我要在凌晨5点左右就起床,背上一会单词,到村头买饼子,然后提上一杯白开水到黑山大学图书馆的自习室占座位。天气渐渐寒冷了,某天当我躲在无人背风的角落里吃饼子喝白开水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我自己就是一个乞丐了。这种悲哀和愤恨的念头一时涌上心来,真是百感交集,五味俱全。在买面条回来的路上或者上辅导班回来的夜晚,自行车碾过鲁村坑坑洼洼污水横流的道路,我心里就不止一次地咬着牙想:我庄小鱼不可能在这烂地方呆一辈子吧?我一定要走出去!

上帝粉碎我,再重塑?

一直以一匹北方的狼自诩,走在无人的旷野中,咬着冷冷的牙,报以两声长啸。但我早已失去了狼的孤傲与勇猛的攻击力,庄小鱼现在只能是一条脱离了大海的干沟里的鱼,是一条涸辙之鲋,等那么一瓢水活命。我只是贫穷和低贱的一介书生而已,可怜的我已经是一无所有。

从此以后我就和小雪像小家庭一样开始生活。和我们对门的一对,就是张清和刘蕾,他们也是“考研专业户”(已经毕业,但没有工作,专职考研)。于是合租了煤气灶,一起生火做饭,锅碗瓢盆起来。休息时就听听歌曲或者找对门下下棋,日子倒也过得悠然自得。我也不再自怨自艾、自悲自怜,而是感到自己的心境仿佛走到了成熟的秋天,阳光暖暖的,大地散发着果实和干草的芳香,而天空异常高远,让人想念起黑山的红树叶;校园林阴道上洒下的光线像溪水山泉一样清亮、幽深。

既然无法逃避命运安排给你的生活环境,又何必闷闷不乐呢?“此心安处即吾乡。”入乡随俗,随遇而安,不也是一种对自己负责的态度吗?更多的时候,我想起了文学史上那些曾经被流放、被驱逐、被贬谪、被排挤、被攻击甚至被杀害的受尽屈辱的文人墨客:屈原、司马迁、祢衡、嵇康、阮籍、薛道衡、李白、杜甫、白居易、韩愈、柳宗元、欧阳修、柳永、范仲淹、苏东坡、关汉卿、高启、李贽、袁中道、黄仲则、曹雪芹……他们有哪一个是过着一帆风顺的生活呢?所谓“穷而后工”、“不平则鸣”,诚哉斯言!这样的念头激动着我,自强、自立的信心重新唤起了我对自己的崇敬。我一头钻进其中,在黑山大学的图书馆或者鲁村小屋昏暗的灯光下手抄笔录、博闻强识。

你看过《刺激1995》吗?好莱坞大片。讲述一个人是怎样花费了近20年的时间挖通地道逃出监狱的故事。我一直以此来激励自己。我知道要逃出黑山大学也是不容易的。我制订了几步作战方略:

首先,考试报名需成功。上策:到中文系开介绍信,然后到学生工作处再开证明,才能报名。但可能性不大。中策:随便找个单位以职工名义报考。比较方便,但属于虚假证明,十分危险,而且以后从学校调档更难。下策:找刻章人把证明一次做出。如果被发现,后果将不堪设想。

其次,得考个好成绩。目标:英语70,政治70,三门专业课每门80,共380分,可稳操胜券。

再次,面试要过关。

最后,档案需安全调离。

是不是很刺激?

5.考研报名

由于每天去图书馆3层的自习室去学习,偶然的机会便认识了95级的一个师姐。她考南方的一个学校两年了还是没有考上,这次准备报考黑山大学中文系古代文学专业(我形容为羊入狼群)。她得知我今年要参加考试,十分支持。我便问她怎样才能报上名。

她说:“如果系里不给开证明的话可以另外找个单位代开一个,但以后调档时会有麻烦。”

“可是我在这里虽说呆了4年,还是人生地不熟的,到哪儿找个单位去呀?”

“那我试着给你想想办法吧。不过,办成了你可要请客的。”她笑道。

我拍拍胸脯向她保证:“那还用说!”

过了几天,她告诉我说她的同学的同事那里多一份某交通局空白介绍信,可以用它给我开个报考证明。我留意了,但又怕以后麻烦,因为调档要求档案所在的单位盖章,二者必须一致,我档案在学校,开个交通局的证明怎么能行?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走这条路。可是系里肯定不会给我开证明的呀。真他娘的!几个晚上我都睡不着,翻来覆去地琢磨着想办法。

11月中旬,考研报名即将开始了。对门的人都开出了证明,我的压力更大了。甚至有人劝我干脆别折腾了,等着明年舒舒服服再来读书好了。但我想复习了半年,花了时间、金钱,费了这么大的心血,怎么能轻易放弃呢?于是我决定到系里看看情况,因为他们周五下午要在大会议室开会。果然,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溜进了办公室,只有一个又丑又傻的女生在值班,我一边用话稳住她,一边坐在老张的位置上,用报纸挡住她的视线,轻车熟路地在右首第二格抽屉中摸出中文系的印章在几张空白公用信笺上连着盖了几份,然后随手拣起桌上的报纸一卷就飘然而去。

11月14日,我拿着自己开的一份介绍信走进学工部办公室,但学生工作处的那个家伙并没有只看我自己制造的证明,他们还翻开一个关于毕业生就业去向的小本子查看,说:“你的去向是已经考取研究生,怎么又回来开证明?不准再报考!”

“去年是自费,我上不起,没有去成,所以今年重考。”我嘟哝着小声回答,尽量显得自己软弱,以期得到对方的同情。

“那好,你到对门办公室找阎主任签个字吧。”他把那份所谓的证明扔还给我说。

我走进对门的“毕业分配办公室”,看到一个相貌老丑的“恶毒妇”(鲁迅先生首创,英文为“oldfull”)。

“要我签什么字!我不管!”她抬起臃肿肥大的眼皮瞥了我一眼,干脆利落地回绝了我,而且掷地有声,仿佛水泥地板都被砸出一个坑来。

然后,她开始滔滔不绝地大声呵斥我(其实毋宁说是在对我破口大骂),全然不顾旁边还有其他老师和学生。我最终被她骂得毫无立身之地而卷起尾巴逃之夭夭。我回忆了一下,自忖这可能是我平生以来挨骂当中的最为凶狠、严厉,令我感到最耻辱和无地自容的一次——这种骂人的本事绝对不是一两年就可以练出来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成为她练习的标靶,当然也不知道那天是不是因为她更年期综合症爆发还是便秘第8天。

我果然没敢再去。

只好走中策了。于是我给师姐的同学打电话,到省图书馆找到她们,于是我得到了一份某交通局的带有存根和骑缝章的正式的空白介绍信。我大笔一挥,字迹庄重而不失潇洒地写道:“庄小鱼同志系我单位职工,同意其参加2001届全国硕士研究生入学考试,特此证明。”然后我请她们去吃火锅,只不过花了几十块钱。

走出饭馆,走在这个城市的大街上,天气已经相当寒冷了,但有一种焦躁的火焰一直在我身心里燃烧着,使我对于寒冷不必再做任何抵抗。我上身穿一件不知是谁丢在宿舍我床铺上被我拣起来的深蓝色单夹克衫(有时是掠夺某同学的一件红色“元邦”牛仔上衣),下身着一条“佑威”牌白色灯芯绒裤子(有时是一条右腿破了一个洞颜色发白且软沓沓脏兮兮的牛仔裤),整个一副落难书生相。人在精神不振、心情沮丧时是不会再去注意自己的服饰和仪表的,其实就算穿上好衣服却没有精气神,仍然如僵尸一般。

我一边走,一边想,前方的路是生死未卜、希望渺茫,或者甚至就是明知无望却只不过是在努力挣扎,如同一只想尽力跳出热水的青蛙。我只不过是在争取一个心理安慰吗?我证明给谁看?自己还是别人?上帝呀,您对我的惩罚何时才是尽头呢!或者,您是要把您的儿子打碎了再重塑?可我真的已经承受不下去了,我已跌入了人生中最幽深的低谷了。每日的看书、买菜、做饭、听歌,偶尔的洗衣、下棋、聊天、打牌,已经把我变成一个什么样子的人了?当然,还有我成年人一样的晚上的权利——和我的女人做爱。

某天中午,我们两家又开始做饭了,楼道里另外两家租房者也开始做饭,彼此的房门大开,收音机音量拧到最大放着那些无聊的人们点播的苏永康的《爱一个人好难》,我们几个都随着调子在瞎哼哼,热菜籽油的厚重朴实的味道、烹炸干辣椒的尖辛锋利的味道和熟米饭诱人的芳香充斥着整个狭窄的楼道。庭院里,房东老太太也开始在做刀削面,刀片划过,白亮的面条如同一条条小鱼游进沸腾的锅里,而火炉的烟囱里正冒着缕缕炊烟。那个名叫冬冬的虎头虎脑的房东的小孙子正在庭院的红砖地上来回地骑着他心爱的儿童彩车,不时传来清亮而欢快的笑声……

这整个场面就好像一幅静静的油画,被装帧在镜框里;或者说这就如同梦境一样,是真是幻,我已分不太清。我怎么会在这里?可我又应该在哪里?我已经不折不扣地变成了一个匹夫了吗?并且,可怕的是,我对自己的学识、人生观、价值观、道德观、人际交往能力等一切发生了彻底的怀疑——我真的是一个无能的罪恶的被人厌弃的落拓者吗?我悲哀——我真的是要过这种生活吗?甚至和小雪躺在一个被窝里的时候我仍然控制不住在胡思乱想。

当做爱成为一种惯例甚至义务时,它的激情成分还有多少?爱是可以做出来的吗?经历了曲曲折折的过程,筋疲力尽之后终于睡在一起,这是不是爱情呢?无聊的时候在一本杂志上做了一个爱情测验,结果显示我的“爱”竟然是盲目的。其实,我想事实大概也真的就是这样。我为什么找上她?赤裸裸地说吧,她长得还不错,而且温柔敦厚、端庄大方(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也很健康。我不得不承认,首先是“性”的吸引才让我逐步靠近她(当时我读大三,还是相当饥渴的),再加上我那愚蠢的不折不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和厚颜无耻的精神(其实,在我看来,如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显得自己无能,那才是最大的耻辱),我终于得到(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占有”)了她。而女人真的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她把第一次给了你之后,便要把终身托付给你了,是不是很可怕?

男人在得到女人后往往长出一口气,是放心或者是得意——以往的功夫总算没有白费,看你还能逃出我的掌心!甚至更可怕的是会产生一种要把对方玩弄后抛弃的冲动,或者又重新开始寻找猎物。而女人献出第一次后却开始屏住呼吸、小心谨慎、精打细算起来——如何才能挽留住对方的心,就像菟丝要紧紧地缠附着女萝。恋爱阶段女方那种公主般的高贵矜持不见了,代之以低眉顺眼、夫唱妇随;男人却从卑躬屈膝升华到了扬眉吐气。

让女人爽快地惊声尖叫吧!我们是做爱的特殊爱好者。我们乐此不疲。

李渔《闲情偶寄?节隆冬盛暑之欲》中说,夏天穿衣太少,冬天贴身相拥而眠都极易挑逗引发双方的情欲,节欲者应该有所防备。“有度则寒暑不为灾,无度则温和亦致戾。”我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纵欲了。备考的压力,烦躁的心情,性爱后的虚弱,久已不再锻炼的身体……

我奇怪自己的身体怎么还没有垮掉?

6.谁与争锋

在本校报名是行不通的了,于是我拿上交通局的介绍信,乘电车去了本市的一所理工大学。工作人员把我的介绍信放在他那里,瞥了眼我的毕业证就算验收通过了。于是,排队、交钱、领报名表、填表、涂卡,忙了一个上午,总算完成了我的第一步计划。天知道我这170块钱是不是白交了。要是出点纰漏,准考证过不来,那就死定了,以后的步骤也不用再做打算了。忙完了,回到鲁村休息。毕竟我已经把这10平米的空间当作自己的家了。这里有我的书和床,有我的伴侣和梦想。我在这里看书、吃饭、会友、睡觉、做爱,我已经把它看作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

在等待准考证的日子里,我度日如年,生怕自己的情况被上海的大学发现而不予考试。如果说我先前考试的目的是要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给中文系那帮混蛋看的话,现在我却是真的想逃离黑暗,奔向光明了。我是多么想摆脱这人生的枷锁,奔向我心仪的理想国啊。

上海,这个国际性大都市,冒险家的乐园,那里五光十色、光怪陆离的生活仿佛在强烈地召唤着我:“来吧,年轻人,到这里来。这里有你想要的一切,她决不会让你失望!”黄浦江、异国情调的殖民建筑、东方明珠、金茂大厦、张爱玲笔下的30年代的月亮,刘纳鸥、穆时英的新感觉派,周璇、胡蝶、阮玲玉们的歌舞场,甚至许文强、丁力的青红帮……

曾有多少的传奇、故事在那里一幕幕上演。每次见到上海的新政策出台,我都感到与我的心意是如此的契合:它们那么不拘一格,不畏流俗,颇有自由之气象,和我的性格相近相仿。况且那里有全国一流的师资、一流的设备、一流的政策、一流的素质,没有几个地方能赶得上。

我一定要投向她的怀抱,开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新天地。

上海东方大学中文系古代文学专业的历年研究生入学考试题,我都已经托人买到了,正在细细地研究。我认为,考研分数的高低主要决定于两个方面:一个是看有没有充分复习,打下坚实的基础;另一个是看能不能从往年考题中得到有用的信息。

这5门考试科目是:英语、政治、写作、中国现代文学和古代文学、中国古代文学史或中国文学批评史。我自忖英语考个六七十分不会有问题,因为我毕竟还是在英语双学位班获益匪浅,而且我的六级也70多分,所以我比较有自信心。我狂背了三遍考研英语词汇表,又苦做《阅读理解220篇》。这本模拟题难度极大,每组四篇阅读理解,20个选择题,我一般要错8个以上,最多一次竟达11个,气得我几欲吐血。做完一组后便查看答案,找出错误所在,又逐个把生词搞定,朗诵全文三遍,再全文口头翻译出来,最后和注释的译文对照,比较得失。这样下来,阅读和翻译全都有了,它们共占55分呢。作文相信拿个10分没有问题,词汇和语法随便做做够了。实践证明,在此处花费功夫还是值得的,虽然只做了80篇便感觉到大有长进了。

政治呢,反正上了个辅导班,总会有点用处,只是我对这东西真的不感兴趣,背过就忘,比较麻烦。我只记住了“西部大开发”和“农村包围城市道路”等几个大题。

我发现历年写作的题目都跟“读书”、“做学问”有关。比如“谈读书”、“论积累知识的重要性”等,并要求结合本人所报考的专业来谈体会。打好专业课基础就能写出来了,没有必要怎么复习。

现代文学的参考书目是一本上世纪80年代的电大教材,我在黑山大学图书馆里把它借出来读了一遍,然后摘抄一遍,写满了一个大笔记本的正反面。我觉得这本书备考可能不够用,于是又借来北大的《现代文学三十年》,读了三遍才觉得过瘾。根据往年考题,鲁迅是肯定要考的,而且我还隐约觉得上海的大学极有可能会考“海派文学”,便重点复习了这一节,并且在东方大学的学报上又找到中文系老师发表的一篇关于海派文学的论文,复印下来。

最后一门我选择的是文学史而不是批评史,因为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长处在于前者,后者也叫古代文学理论,我没有什么兴趣,得高分也不太容易。近几年的考题中,《诗经》刚考过,于是我重点复习了屈原的《九歌》和《九章》(《离骚》太长,其他太短,一般不会考)。李白、杜甫考了,便重点复习苏轼、辛弃疾,并把二者的词做了比较。当然,在陆游身上也花费了一些时间。元杂剧重点复习了关、王、白、马四位作家的作品,并参看了王国维《中国戏剧史》。明清四大小说也得到极大的照顾,并结合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来复习。清代和近代文学考的极少,重点看了龚自珍和黄景仁。我全面拜读了东方大学中文系教授新编的《中国文学史》,基本上读了6遍,摘抄了一遍,密密麻麻抄了正反面两大本笔记。后来又走马观花看了其他人编写的几套文学史,便感觉到心里踏实多了。

我的如意算盘是:英语、政治每门70,写作和专业课每门80,共380分。本专业6个名额,这个分数应该够了,如果这个学校光明正大没有暗箱操作的话。

小雪看见我每天就是干这些勾当,就问我:“你每天不是在书上画道道,就是逮着本书抄啊抄啊的,有没有用啊?”

我笑了笑,没有作答。但我心里很清楚:这样的工作都做完了,这样的功夫都下到了,同届考生能有几个比得上我?如果我这样都考不上的话,那么谁还能考得上呢?我非常自信,甚至以《倚天屠龙记》中的江湖口号“倚天不出,谁与争锋?”来激励自己。当然,也曾有几次我私下里无耻地奸笑着对自己说:“我他妈的是不是可以考虑写一部中国文学史了?哈哈!”

7.慕容娅的伤悲

2000年的11月中旬,慕容娅写信给我,说她去了江苏某海港城市的一家公司工作。原因是她妈妈去了那里的一家纺织品公司工作,希望她也能去,可以彼此有个照应。

小鱼:

看到你的信的时候,刚刚从“小样房”回来,身心俱疲。

我们第3周在公司的实习是在织机上每人织一块壁挂。乍听壁挂,开心无比。第一天上午绕毛线,一个上午绕了足足4个半小时,刚想休息,带实验的老太婆就把毛线往人手上套,饿得我胃都空了。下午理经线,绕了600多根头发那么粗的纱。再把每一根穿到缝衣针针眼那么大的“综眼”里,把依次穿好的纱线再一根根穿到像篦子一样的很长的“筘”里。这花了一天半时间。成天身子成90度趴在冰凉的手臂那么粗的铁杆上,眼睛直盯着一个小孔,都快成斗鸡眼了。小样房在两幢实验大楼之间,是一间平房,冷得厉害,我在那里冻得手脚麻木。

今天开始织布,织得其丑无比,无法再织下去了。现在我才知道中国一种传统手工艺品“缂丝”织物为何那么昂贵——太难织了。我一看见那台织布机,心里就充满了彻彻底底的绝望。真的是绝望!除了上次织布,我从未如此沮丧过。而那块还未成形的布,因了它的必须存在而更使我痛苦万分。

每天晚上都做噩梦。第一晚梦见一团纠缠不清的毛线,我在里面拼命挣扎。第二天梦见自己在穿线,被人追杀,惊吓万分又醒不过来,只睡了5个小时。唉,nightmare!

下个星期画意匠图,图纸大约有一米宽,两米长,在方框里画×或空格以表示平纹、斜纹等组织。我欲哭无泪,简直不敢想像。坐在织机旁我直想流泪。所以下午出去逛街了,买了个皮包回来。

很怀念乌城,怀念黑山大学,那粗粗的柳树,宿舍楼前的乒乓球桌,石凳上低头拨弦低吟浅唱的校园歌手……

最想念鲁村的那间小小的屋子,在那样一个方方的院落里,在一眼水井的对面,洒满阳光。那间屋子特别温暖,关上门便是一个清净的自己的世界,可以品一杯水气氤氲的香茗,可以俯仰自如。遥想你在那个房间,于静夜中一盏橘黄的灯光下静静地看书,真令我感动和向往。

现在已经晚上9点了,你正在做什么?在看书?抽烟?听音乐?还是在想我?

我从来不反对男性抽烟的,甚而认为,不会抽烟的男性不是个真正的男人;但是,抽烟应该是适度的。我可不喜欢大烟鬼,浑身一股烟味,烟熏火燎的。我只喜欢一点点的,淡淡的,似有若无的烟草味。小鱼,烟草对肺的伤害太大,对整个呼吸道的伤害不可小觑。我希望你健健康康的。

看贾平凹的《白夜》、《废都》和苏童的《世界两侧》,有种遥远的恍若隔世的感觉。从严格意义上讲,我还未“入世”。红尘中的一切,我看到的还只是最简单、最纯真的部分。我始终相信,世上还是善良之辈多,虽然有时候很多例子证明我的观点是错误的,不过,我还是始终不渝地坚信这一点。我的本性过于良善、平和,竭力想改,只因本性难移而放弃改造自己的打算。

就南北两地的人来说,我更喜欢北方人:豪爽、大气、重义、守信,不会斤斤计较。我一直希望去北方的城市工作、居住,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去的。

小鱼,不知道你是如何与朋友豪饮的,非常向往。若我在,我会静静地坐在旁边,笑着,看着,心里满溢欢欣与骄傲。

看到一句话,愿和你共勉:

如果我能飞

飞上云霄

我一定让你看到

小娅

2000年11月16日

她最后给我一次写信是这样的:

小鱼:

很久没有联系了,不知你现在怎么样了。打了好几次电话,房东都说你出去了,也不知是你真的不在,还是房东怕麻烦,心里好生牵挂。天冷了,记得多加衣,鞋子要穿暖一点,被子经常翻晒,睡觉时窗帘拉严实,不要太晚睡觉,少抽烟……

公司里很忙。现在是纺织的旺季,出货很多,事情也很多。带我的女孩结婚了,下个月要出去度蜜月。她一走,所有的事情都要我来做,肯定是手忙脚乱。不过这样也好,我自己独立做事,会学得很快。等我学好了,我也不想再呆在这里了。不过,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当地人都想进我们公司,因为这里的工作环境比较好,而且最重要也是最有吸引力的一点就是——赚钱的机会多。我现在的月薪还不过只有几百块而已,而且要早上8点上班,下午5点半才能下班,忙得团团转,要不是因为能多学点有用的东西,真的就不想干了。

上个星期,我小弟从上海回家,我和他的同学一起吃了顿饭。他同学都有女朋友了,甜甜蜜蜜的。我小弟忽然跟我说,他宁愿和他同学一样,在家乡,安安逸逸地过日子。我知道他的意思。我也有相同的感触。真想牵着一双温暖的手,可以慢慢地肆无忌惮地走,大风大雨都不怕。有这个念头时,我立时便想,我是不是寂寞了,渴望有人来爱我?要不然,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渴望爱与被爱是我们每个人的需要。

本来是不想倒苦水来打扰你复习的,可是,很久没写信了,写着写着便像自言自语了。字也好久不写了,越写越丑。办公室里有两个老烟枪,我天天被熏得咳嗽,感冒了两个星期了还没好。天天工作,累得头痛,因为要全神贯注,弄错一点,科室就要全被扣款。好了,好了,真得打住,要不就没完没了。

又下雨了,温度在10度到15度的样子。天是不冷,但下雨很烦。

我是躺在床上给你写的信。要睡觉了,明天还有好多事要做呢。祝

安康!

你可怜的小娅

2000年12月8日晚

我因为要复习考研,每天要去图书馆学习,而且和小雪一起住着,根本就没有时间和心情给她写信了。我这里收信不方便,还要让文宾转交,她工作也忙了,就不再写信过来。但她有时会打传呼给我,我打公用电话过去,她问了我的号码,然后她再打过来,体贴得让我心疼。

她说,你什么时候来呀,快点来吧,来看我吧。

我说,好呀好呀,我去了以后就去看你。

她问,你有什么变化吗。

我说,头发剪短了,眼镜摘掉了,有精神了,人也变帅了。

我不知道见到她的时候将会是什么样子,但我曾写信给她说,当初没有吻她,非常后悔,下次见面希望可以补偿。其实我是更想和她做爱。我认为,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就必须进入那个人的身体,两个人达到这种水乳交融天人合一亲密无间的境界才有资格称得上叫“爱”或者“喜欢”。

我想和她做爱。我想赶快去上海。我想赶快去找她。

8.一条亚特兰蒂斯的鱼

圣诞节来临了。傍晚我收到文宾的传呼,说让我到日本留学生石原美穗的公寓,一起吃晚饭,且有要事。

小雪哼哼唧唧地缠着我,想让我在节日的晚上陪她,但我说肯定有重要的事,非去不可,于是根本不听她让我早点回来的叮嘱和唠叨,匆忙而去。

石原是个温柔美丽的典型的日本女郎,她那里是我们几个经常聚会的场所。她在黑山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已经学习两年了,汉语水平已经达到了8级,和我们交流起来基本上没有什么障碍了。我进去的时候看到文宾、王宇、大钟、爱华已经到了。

文宾是个精瘦的家伙,精明干练,走起路来快步如飞,除了我以外很少有人可以追上他,所以一帮人在一起的时候,我俩总是遥遥领先,并不时回头招呼其余的人,“能不能快点呀你们!”因为他太忙了。不但系里和学校的学生会事情多,而且他还在外边给外语培训班代着课,自己还要上课,准备考研等。因为给人代课,所以他还是我们朋友当中最富有的一个,我没钱时就经常找他接济一下。

他是外语系的学生会主席,还是校学生会的副主席,官运亨通,是老师的大红人一个。暑假作为本校的学生代表赴香港、台湾参观学习了一趟,回来后就被推荐为北京外国语大学的免试保送生,没有想到人家根本就不认黑山大学这块牌子,再优秀的学生人家也不要。而本校保送的名额已经满了,他只好报名自己参加考试。但他是有路可退的,即便他考不上他也会留在本校公共外语部当老师的。

文宾拿出一封信递给我,说:“快看看吧,你的上海宝贝到了。”

我接过来,看到是上海东方大学研究生院寄来的,就知道我的准考证终于来了!

“瞧瞧,两张邮票还是头碰头贴上去的。是不是寄信的女孩子看到你准考证上的照片爱上你了?”文宾说话很快,喜欢调侃人。

我点点头,毫不羞耻地自我夸赞说:“那当然。看我的照片,多英俊哪!这是个好兆头。今天晚上我要纵情狂欢。”

大钟是我们朋友当中最帅的一个了,有点刘德华的模样,大受女生欢迎。石原美穗刚开始见到他的时候,不知道他的名字,就称他为“王子”。他性格温柔,心思细腻,很会体谅别人,而且十分孝顺。记得我们几个人在他家吃饭的时候,他总是帮妈妈收拾、打扫。这令我自己十分惭愧,因为我在家基本上什么都不做。他和文宾是一个班的,课余在读法学的第二学位,报考了上海财经大学的一个法学专业。

爱华是数学系的一个湖南女生,也在读法学的第二学位,认识了大钟。她和大钟报考了同一所学校的同一个专业。她和小水是老乡,和文宾的女友也很熟悉。我和她的认识是大钟介绍的。

小水还没来,于是我用石原宿舍的电话打给他。他同宿舍人接的,大概是因为我嗓音低沉,我从听筒里听到他大声对小水说:“小水,你爸的电话!”

小水接过来后就热情地叫了我一声爸,我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叫他乖儿子。他知道是我后,气得暴跳如雷把我臭骂一通。

不一会他就来了。小水是个很清秀很俊气的男孩子,比较有书卷气,有点像《人间四月天》里黄磊的样子。他在98法律系读书,是法学院某专业,也准备报考东方大学。他最喜欢写诗,出了一本诗集,还和我系一帮人组办了个文学社,办了一份叫《他们》的刊物。

我是从来都不会写诗也很少读诗,但我爱读小水的诗,可能是因为我是他的朋友和他距离比较近的原因。但我经常恶毒地打击他说:“我之所以读你的诗,是因为我根本就不懂诗。如果我真的懂诗的话,那就很难说了。”于是,他就捶我。没有办法,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我经常以打击别人取乐,改不了。

小水是个很纯情的人。

我让他揣摩我的处境和心情写一首诗送我,他只好从命,此诗以鱼为名,让我非常高兴。

海水吞没了亚特兰蒂斯的街道

餐厅和卧室成了鱼的游乐场所

我随城市的大船沉没

游进柏拉图古老的传说

石柱、花园、王者的宫殿

沉默,如同阳光被吞噬的天空

几千年,连几千年的神像

都成了大海的奴仆

我也许就是亚特兰蒂斯的国王

领导着这一方只有海水的领土

阳光和月光在海面上漂浮

我渴望一盏永不灭亡的灯的庇护

在冰冷的夜海里,我深情地

吻过一条冒失的鱼

一条没有国王的亚特兰蒂斯的鱼

在我的衣袖间

自由自在地与我亲昵

——《一条亚特兰蒂斯的鱼》

据他解释说,亚特兰蒂斯的鱼就是一条被囚禁在透明的塑料水袋里的鱼,它睁大眼睛望着外面的世界,在有限的空间里游来游去,而空气却越来越少。他画了一幅画给我:一条垂直的细细的绳子,系着一个透明的水袋,里面一条满面悲伤的鱼。我听了他的鬼话居然一时之间沉默了。

今晚这里还有外语系几个颇有姿色的女生,尤其是英语专业的冷云,她紧紧裹在天蓝色牛仔裤里的臀部简直完美无缺,一直都是我的意淫对象。我曾经无数次在和小雪做爱的时候想起她的美臀,那么圆润,又那么轻盈,那么柔软又那么富有弹性,一定如同苹果一样的香甜可口。莫言在《丰乳肥臀》中曾经给乳房划分过等级,并进行了详细的描述。我想臀部更应该划分等级,冷云的美臀绝对是第一流的行货。

案板比较低,她弯着腰在切菜。我好几次都一直死死盯着她翘起的臀部,忍不住想去抚摸和温存。拍照片的时候我还故意和她站在一起,趁机拿腔作势半拥半抱和她拍了张照片,可惜是日本人的相机,可能我永远也拿不到了。

我幻想一切从后面进入她身体的那种感觉,该是多么惬意……立刻我就有点把持不住。妈的,今晚回去一定要抱着小雪,假想抱着冷云的身体,在她的纵深处射光最后一粒子弹,让自己快乐到顶点。

另外还有其他几个日本、韩国的留学生,我们一群人做了本国的拿手菜。吃完饭喝完酒又开始做游戏、看影碟,过得十分开心,一直闹到11点多才各自回去。

回到鲁村后,房东已经关上了院子的大门。我费了好大劲敲,老头才披着棉衣嘟嘟囔囔地给我开了门。我推开房门,里面黑黑的。我打开灯,小雪躺在被窝里,蒙着头,一动不动。

“怎么啦?生病了?”我掀开被子,把手放在她额头上。

她拨拉开我的手,把头扭过去,狠狠地说:“一边去,别管我!让我饿死好了!”

“嗬,好大的火气呀你!不像你平时的作风啊。你自己就不会做饭吃,不会买几个包子和饼子?都是把你惯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今天是圣诞节,你都干了点什么呀?你几点回来的!”

我突然明白了,圣诞节是应该给她买点东西的,起码晚上也应该在一起吃吃饭陪陪她。但我是个从来不会认错的主儿,又喝了几杯酒,更不会服软了。

“我有事才晚点回来的,你怎么管得这么宽!”我惯于强词夺理。

但当我熄灯躺在一起时,她还在不依不饶絮絮叨叨,终于超过了我的耐心的限度,而我酒劲上来后又非常瞌睡,便伸手在她头上拍了两巴掌。这下子更是闯了祸,她的话好像一个精神病患者一样的多了起来,在黑漆漆的夜里听着,令我毛骨悚然,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真的犯了什么病。

得,我今晚打算借助小雪的身体好好地和冷云的美臀做一次爱的计划落空了。

第二天我就跟小雪和好了,毕竟是老夫老妻了。何况“天上下雨地上流,两口子打架不记仇”嘛;但我同时也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表面上看起来温柔文静的女孩,其实都是认死理的家伙,一头撞在南墙上也不会拐弯。用我家乡特有的恶毒的形象的说法就是:咬住屎橛子不撒嘴。

无论如何,我想我以后不会再跟她动手了。

9.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

我和小雪做爱一直都是用安全套来做防护措施的,就是那种质量低劣价格低廉的国产货,但用光以后却没来得及买,晚上时候只好小心一下了。

这正是个黑暗的深夜,周围一片死寂,而透过斗室的小窗依稀可见一点点的光亮。这是个多么暧昧,多么美丽,多么堕落的黑夜啊,它让人无所顾忌,产生作恶的念头,就像罂粟和毒药,又像醇酒和妖姬,在引诱人一步一步走向深渊的尽头。向下,向下,不要回头,不要停留!

隔壁的年轻夫妇会不会听到我们的声响?

听到又能怎样?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在这个世界上,我只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匆匆过客,是个失败的落寞的贫穷的不得意的被人蔑视的书生而已——所谓的一介书生而已,仅此而已,而已而已。我做爱,因为我自豪,因为我快乐。这也是我现在唯一的快乐和骄傲——我拥有一个女性温暖的有包容性的身体,在这个热烈潮湿的鹊巢里,我暂时诗意地栖居。藏匿其中,没有了烦恼和忧伤,躲开了人世的不幸和悲哀,避免了人们的攻击和嘲讽,我由衷地感觉到了安全和满足——这里才是我真正的原初、我的本原和太一。

仿佛徘徊在武陵源的桃花林下,溪水岸边,春水在缓缓地流动着,风儿在柔柔地吹着,鱼儿在水中吐着泡泡,有鸟儿鸣叫着掠过远处碧绿的田野。这里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流水淙淙,春意盎然,如同身在天上,何似人间?

这时我看到好大的一朵桃花,肥嫩的花瓣,娇羞的花蕊,点点的雨水把它装点得更加清新,阵阵馥郁的香气流入我的鼻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我想要到这朵花中去,我想更深地进入它的领地,我想知道我可以深入到什么程度,我们可以最亲密接触的地方是在哪里,在那里我是否可以清心寡欲地诗意栖居。

那朵桃花好像也在召唤我说,来吧,来吧,红尘中有太多的不如意,何不到我这里歇息。且让我们共同进退,迎合默契。

身处其中,这真是一种完全的呵护,是包容,是宽容,是爱抚,是安慰,也是鼓励,让此刻的我完全遗忘了自己的遭遇、愤恨和这世上的龌龊与不公。

我和这朵花儿一起在枝头的风中荡漾,一起接受着阳光、雨露,一起飘落在清澈的溪水中,顺水漂流,偶尔和美丽的漩涡嬉戏,和水草握手……

我听见那朵花对我梦呓一般喃喃地、娇俏又似叹息地说:“好美呀!”

我最柔软最清灵的那根心弦好像被句话轻轻拨动了一下,顿时响起了动人的颤音;又好像风行水上而生的波纹,渐渐向四周荡漾开去。于是我的心房醉了,我整个的身心都醉了……

并排躺下的时候,我全身都酥软了。

她问我:“你那个了?”

我嗯了一声。她又问:“没事吧?”

我心里也没底,但又想不会这么巧的吧,便回答说:“没事。睡吧。”便搂着她沉沉睡去。

这件事就这样被淡忘了,直到圣诞过后几天她吃不下饭还想吐的时候,我才想起一个月前和她那次完全没有保护措施的激情戏。

我跟她开玩笑说:“你不会是有了吧?”

她也满腹狐疑地反问:“不会吧?”然后又无辜地说:“我不知道。”

但她接着说:“我的那个没来。”

我顿时紧张起来,问她:“几天了?”

她说:“一周以前就应该来了。”

我赶忙把她的尿样拿到鲁村一家私人诊所,经过测试,那个女“医生”满怀喜悦地告诉我:“你老婆有了。”

我不禁呆了。这可能吗?怎么会这样?开玩笑,我今年才22岁,就要为人父了吗?我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甚至从未把自己看作成年。但事实摆在面前,不由得我不信。问题出现了,我也不得不去处理。

我问“医生”有什么办法,她给了我几个药片,说:“打掉就行了。第一次,很安全的。”

我付给她100块钱,回去后按照规定的时间给小雪服了药。过了不久,她说腹部疼痛,要我先出去。等我回到房间后,看到了一盆底的血,深红色,很扎眼,刺目惊心……

她仿佛很累,脸色蜡黄,躺在床上。我安慰了她一会,便趁院里没人的时候把它倾倒在厕所里冲走,于是我就以为从此以后万事大吉,可以高枕无忧了。

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我发现自己的睡衣上有血。把她叫醒后,才发现她身子底下已经洇的到处都是。我大吃一惊,赶忙叫来那位“医生”。她安慰我说不会有事的,给小雪打了止血针就回去了。当天的情况似乎好了一点,但第二天早上又是如此。凭我仅有的一点医学知识,我怀疑这可能就是“大出血”!我忽然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是一种生命将要离开人身体时的恐慌,是魔鬼撒旦将要把我最心爱的人带走时的恐惧,夹杂着坏人要加害于我的宝贝时我无比的愤怒,还有就是对自己愚蠢糊涂、无能为力的谴责。

我带她来到附近一家医院,值班医生说:“你也忒大胆了吧,拿人命开玩笑!今天周末我们这里不上班,你到省人民医院去吧。”

她没有建议我留下来挂急诊——不是自己医院造成的麻烦他们就懒得管。

我觉得可能要住院,于是回去拿衣服。小雪还在对我反抗:“没事的,过两天就好了,不用怕。”

我带着哭腔说:“我求求你了,赶快去吧!”便把她塞进一辆出租车里。

到了省人民医院已经是下午4点多了。我让她坐在椅子上,不要到处走动,以免流血不止。我给她挂了专家诊,一个鹤发童颜不怒自威的老太太接待了我们。我看了一下旁边关于她的年龄、资历和职称便觉得放心了,才有了方向感。她不紧不慢不温不火,让我们先到后院做B超看看情况。没有找到轮椅,我扶着小雪一步一步挨过去,感觉有半里路那么远,才发现B超室已经排了一屋子的人。

已经是寒冷的冬天了,这个狭窄简陋的小房间里,暖气管好像坏了,哧哧地冒着白色的热气。排队的年轻姑娘和大着肚子的妇女都在喝水,催尿,以便于做B超。

已经是晚上6点多了,终于轮到了小雪进去。我不知道这个等待的过程中她流了多少血,也不知道她的生命期限还有多远。我只是在屋外紧张地为她祈祷——如果这一关过不去的话,我实在不知道下一步还能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做测试的女医生叫我进去,轻声说:“她的尿液太少了,做不出来。”

我顿时慌了手脚,欲哭无泪,我几乎要跪下来了,带着哭腔求她说:“大夫,您行行好,救救她吧!她已经流了两天的血了,挺不住了,现在我们也真的没有地方去了。”

她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要不这样吧,我给你写个条,你们去仪表厂附属医院,那里有人值班,看了条他们就知道是我介绍过去的,会帮助你们的。”

说完,她在一张处方笺上龙飞凤舞地写了几行字交给我,我赶忙千恩万谢地接过来,扶着小雪出来。她还没事人似的,指着外面停放的一辆帕萨特跟我开玩笑说:“你看,我和它长的像吧?像元宝一样,多可爱!你看你,瘦不拉叽的,像个手扶拖拉机。”接着她又突然“哎哟”一声,低声说:“又出来一股。”

我又是心疼又是恐慌,疯了一样跑到每幢楼里寻找轮椅,想把她推出去。我就像个无头苍蝇撞来撞去,大夫和病人都被我撞得东倒西歪,连滚带爬地躲到一边去了。看那些牌子上:挂号处、交费处、取药处、输液处、内科、外科、五官科、泌尿科、紧急通道、急诊室、手术室……终于我找到了存放轮椅的地方,但却上着锁。一时之间我找不到管理人员,于是问候了他八辈子的祖宗,朝着轮椅上踹了几脚,直到它变形。我知道我又浪费了不少时间,赶快飞跑着找到小雪背起她来就跑……

告诉我,我该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

当我们并排坐进一辆富康出租车的后座里,在乌城大道上平稳地行驶时,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车窗外,万家灯火流光溢彩。虽然是寒冷的冬天的夜晚,却依然人来车往,非常热闹。但这些于我都是不相干。我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不再焦虑,不再恐慌。

我想,如果她就这样的离去,我的心会破碎得像玻璃。我将如何对她的家人交代?我将如何的痛不欲生?全都该怪我!是我太不小心,太大意,太马虎,太愚蠢,太轻信庸医!还都该怪我太逞强了,要去考什么名牌大学的研究生!悔不当初听从别人的劝告,就在学校研究生处做一年的临时工。这看不到任何希望的该诅咒的研究生考试!天父,这就是对我以往所犯的全部罪愆的惩罚吗?我暴躁,我狂傲,我昏庸,我无礼,我放荡,我堕落,我纵欲,我懒惰……

所有的罪过我都犯下了。降罪于我吧,让我来承受!天打雷击我都无怨无悔,只是不要让我心爱的人来承当,她是无辜的。天父,咱们可不可以私下里做个交易,我起誓:如果这次能够救活了她的话,我宁愿考不上研究生,我宁愿不去上海,我宁愿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我甘心情愿在这里陪她过一辈子。这些够了吗?您给予我惩罚还会有多少?

街上有人在放鞭炮,明天就是元旦了,是新世纪的第一天。孩子和他们的父母穿着厚重保暖的棉衣在街上游玩,细长的路灯发出橘黄色的光芒,那么温暖,那么亲切。我的眼泪开始静静地流了下来,没有啜泣的声音,也没有呜咽,哪怕是喉咙的哽咽,甚至吸鼻子的声音。我只是咬紧牙关,一动不动凝视着前方,任泪水像一条欢快的小河在尽情、畅快地流淌。

小雪扭头看了我一眼,没有任何表示,我也没有。

到了这家医院,便去挂急诊。走廊里有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一手扶着墙,一手按着肚子,疼得在叫喊,更增添了阴森恐怖感。值班护士叫来了一位女医生,她看过纸条后爽利地说:“来吧,姑娘们,拿上家伙,上二楼。”然后,又冲着我说:“你去交钱,100块。”

我回来后也上了二楼,在门外边等着。门没有关紧,有一条极细的缝隙,里面灯光很亮,我看到她们戴着口罩,拿着钳子之类的手术器械,在夹取或者擦拭什么。小雪可能躺在一个平台上,看不到她。我听到她们在问些什么,小雪轻声地回答。那个女医生突然说:“哎呀,你们事后还同房了呢!看,都发炎了!太糊涂了你们!……”

我终于放下心来,缩回了头,用手抹了把脸,泪痕似乎还在。我掏了掏兜,只剩下几十块钱了。要请客给护士们买夜宵吃吗?随即又把这个念头硬硬地压了下去——算了,也太拿不出手了。

大约20多分钟后,她们出来了,给小雪拿上药,又打了针,并让我们明天来输液。我担心地问:“今天晚上不会再出血吧?”

那个说话爽利的女医生说:“不会啦。只是这一段时间不要同房,一定要记住!”

“哪里还有这个心情呀。”我心里想。然后打车回到鲁村。

第二天,果然情况好转。输了三次液之后,小雪脱离了危险。我又买来鸡蛋、小米、大米、蔬菜、水果、肉和排骨,给她也给自己改善保养一下——毕竟,再有10天我就要上考场了!

10.醉卧考场君莫笑

小雪渐渐恢复了身体,仿佛一切都好起来了。我曾戏言说,她的身体真是像大地一样肥沃,无论种上什么都有出产,土壤肥力向来是有增无减。而我要参加考试的野心仿佛也蓬蓬勃勃地一夜之间就绿遍了大江南岸。

到期末了,她也才忽然想起来还有参加考试这件事,便翻翻书本和笔记去学校应试了。我也清楚地知道,只要不是白痴或者跟老师结下仇怨的话,文科生的考试一般是不会挂住人的。因为,老师总会给划出重点和出题范围的——如果一个班大多数不及格的话,老师的脸往哪儿搁呀?他怎么还有脸干下去呀?

天气也真的到了严寒的时候,零下十五六度。而学校通往鲁村的那条弯曲、狭窄、肮脏、泥泞的小巷子里却依然人来车往,铃声不断,十分拥挤、热闹和嘈杂。卖烤红薯的和煎油饼的地方香气扑鼻;小饭馆里的大铁锅干脆架在屋外,正煮着刀削面,炉火熊熊,热气蒸腾;小孩子和大狼狗到处跑来窜去嬉闹叫喊;双双对对的大学生情侣们搂肩搭背耳鬓厮磨地进出他们的安乐窝。

没有我们这些可爱的浪漫的大学生夫妻,鲁村将无法生存,这丝毫也不夸张。因为紧靠乌城这个省会城市,鲁村的田地几乎全被征用了。这里的村民以房租为第一收入,其次才去搞点小营生,比如给人拉点货,倒卖蔬菜、粮油等,或者自家开个小商店、小饭馆什么的。鲁村给我们的感觉好像是每天都有人家在拆旧房盖新楼,因为他们也要竞争我们这些客户的。

而我们这些读过书喝过墨水的书生们总是要求颇高,希望住楼房,并且要干净、整洁、漂亮、通风良好、阳光充足,有点家具什么的,因此村民就要按照我们的要求来设计新居了。不止一次,当我经过鲁村那些破砖烂瓦的废墟或者簇新的傲然挺立的楼房时,心里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桃花扇》中的戏文:“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楼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仿佛颇有沧桑的意味。

这场考试对我的意义至关重大。我对朋友们说,考好了我将一鸣惊人、前途无量,考砸了我将一蹶不振、死无葬身之地。是的,这是我复仇雪耻的一种方式。我,庄小鱼,一介书生,有怀投笔,无路请缨,等中军之弱冠,慕宗悫之长风,面对屈辱、欺凌和不公,还能有什么办法挽回我那点可怜的信心和自尊?我还能有什么致命的武器可以向这些披着“人类灵魂工程师”神圣外衣的无耻之狼开火呢?我痛恨,我不服,我要证明给他们看——我庄小鱼不是被造谣中伤的那种人。妈的,其实就算我是,你们又能拿我怎么样?我是又何妨?

我一直是个狂妄自负的家伙。我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办到,这是我的原则和信条,任何对我的阻碍都将是徒劳。我就是这么一个理想主义者。即便是考上了他们却不让我去,我至少也可以挽回一些面子。何况,如果我真的侥幸去了上海,奔向了自由和幸福之地,那不是更好吗?因此,我心里有一种要考好的强烈的愿望在燃烧着,以至于一向惧怕寒冷的我如今在冰天雪地里也倍感到温暖——也许是血液沸腾心脏剧烈跳动的缘故吧。

2001年1月13日将开始第一门考试。是刑场也好,是沙场也罢,这场考试到了。“勇赴死地!勇赴死地!”我头脑中经常响起这个声音,于是便大义凛然视死如归地迈开脚步而奔波——开介绍信、报名、为应考而找住处……大钟让我住到理工大学体育系他朋友的宿舍那里。临考前一天我让小雪先回家,自己一个人背上行囊到那所理工大学应试。

从小到大,每次升级考试,我都不希望有人陪我。我认为在无人认识我的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在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才能更加平心静气、无牵无挂,才能充分发挥出最大的潜力和实力。

我穿上笨重的黑色棉大衣,戴上帽子,背上书包,出去打车。但上车的时候我就感到了头晕、脚跟发虚。前一段时间为小雪担惊受怕、四处奔波,还要复习考试,似乎已经耗尽了我的精力。

我好像是感冒了,有点发烧,身体也很虚弱,几乎站立不稳,但不敢吃药,因为那会阻碍我的思考,让我的思维不能像刀锋一样敏锐。此刻的我更像一个职业杀手,每一件事都考虑得清楚、周到。吃饭睡觉都要注意,笔墨纸张要准备齐全。

我借住在朋友的朋友——一个体育生的宿舍。抵达那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钟的同学把我介绍给他们,交给我钥匙后就走了。宿舍里肮脏、杂乱,地上堆着脸盆、水桶、暖水瓶、脏衣服、旧箱子等。屋里还有一台电脑,一个长相英俊身材高大的男生正和一个漂亮女孩打游戏。他们穿着高领毛衣、牛仔裤、运动鞋,玩得十分专心。后来,又来了三对,看来他们很熟,宿舍里马上热闹起来了。

晚上他们玩游戏直到午夜,他们的女朋友竟然也全部在那里留宿。太不可思议了!我这才领教了他们的胆识。我不是个保守的人,甚至可以说相当的开放和前卫,但是看到他们集体在大学的宿舍同居,还是有点震惊——一男一女出去同居也就算了,无所谓的事情,大家的年龄都那么大了嘛,这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这种集体同居的状况还是头一次听说,更是有幸第一次亲眼目睹,我好像也明白另外两个男生搬出去住的苦衷了。

当然,我心里也十分纳闷:他们怎么办事呀?就这样在一起?靠,好像有一种集体嫖娼的感觉,是不是很爽?而我明天可是要参加一个今生意义重大的庄严肃穆的全国硕士研究生入学考试呀!我们今晚就……就这么挤一块儿了?搞笑!演小品吧?太滑稽了这也!我忽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受。

宿舍的暖气太热,我又发烧,他们的电脑游戏持续到凌晨一点多,我躺在被窝里,听到床板咯咯吱吱的声音和他们亲吻时吸吸溜溜的声音以及几个女孩压抑的哼哼唧唧的快乐的呻吟,我不禁悲愤交加:妈的,我真是太倒霉了!明天的考试就别指望了。前功尽弃,功亏一篑,毁于一旦,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为了省几个钱没去招待所,结果就酿造了这样一个人生重大悲剧和错误。太不明智,太吝啬,太愚蠢了!我简直不能原谅自己。如果不是明天的考试,我当然可以大大方方地欣赏一番,可是老子现在哪有这样的心情!于是就在这样的自责中,直到凌晨两点我才勉强睡去,却在5点半就醒了过来。起来后感到头脑里昏昏沉沉,便用凉水泼泼脸,收拾一下出去吃饭了。外面是异常的寒冷,未融化的雪水都冻成了厚厚的大块的冰坨,寒气像锋利的刀片在切割着我裸露出的所有皮肤。我紧了紧黑色棉大衣,用手套捂着耳朵,背着沉重的大书包奔向考场。

第一门是英语。语法不会,词汇也很难,完型填空大概是讲述跟银行业务有关的事情,更是不知所云。如果说起初我只是有些焦躁的话,那么现在我开始感到了极大的恐慌。于是我强迫自己开始着手做阅读理解,几篇下来感觉还不错,把翻译做完才反过来做前面的试题。估分55左右。悲哀呀,只此一门不上线的话我就完蛋了,再考下去还有什么意义?难怪有人考了一两门就退缩了。但我如果这么做当然不符合我的性格,我是明知不可而为之,是有孔夫子性格的传统的。花了几百块钱就算经历一次全程的考研吧,别委屈了那些来之不易的钞票。于是我决定继续考下去。

下午是政治,自我感觉良好,果然逮住了“西部大开发”和“农村包围城市”的大题,估计分数在70分左右,这多少给了我一点信心。但是因为中午没有休息,下午又是紧张的3个小时趴在桌子上考试,眼睛都几乎累成斜视了。

晚上,他们给我商量说,让我到隔壁宿舍去住,我当然乐于从命,还直怪他们为什么昨晚不让我去呢。这次同住的只有一个人,这小子可能心情不好,自己灌了半瓶酒精含量颇高的“火爆”酒。他借用我的IP电话卡打了个长途,好像说欠了别人的钱很多,暂时无力偿还等。为了答谢,他请我喝酒,他极力坚持,我犹豫了一下,后来又想:妈的!同是天涯沦落人,喝就喝!反正今天肯定考砸了,后面考得再好也没用了,大不了明天老子醉卧考场。

于是他一口我一口,把剩下的半瓶喝得点滴不剩,晕乎乎地倒头就睡。

第二天上午是写作,《读书的乐趣》,这当然难不倒我,而且因为昨晚喝酒后,了无牵挂,没有失眠,休息得很充足,于是精神大振,洋洋洒洒写了3000多字还意犹未尽。

下午的古代文学史和第二天的古代、现代文学史的合卷中大部分都进行了充分的复习,甚至好多题目都被我押中了。估计每门80分没问题。但在我考最后一门的时候,一个监考的巡视员走进我们的考场。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禁大吃一惊——竟然是黑山大学中文系新来不久的党支部书记!这下我可是彻底死定了。虽然我们不太熟,可是我常在系里帮忙行走,他还是认识我的,也知道我被保留学籍的事情。现在我又来参加考研,如果他捅出去,那我……

我忽然觉得胸口很闷,有点喘不过气来。其实,我最担心的是他现在就把我揪出去,这样的话我考上东方大学的机会就等于零。求求上帝,给我一次完美的全程考试吧!好像这是一场比赛,已经上了瘾的我很想赛完全程,而不再去考虑是否会有个辉煌的结果。还好,上帝向我伸出了援手,该书记只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我一下,稍做停留就转身出去了。管他呢,先做完再说。我一直坚持到最后一个才交了卷。

收拾起行囊,坐在出租车里,才知道这几天都是零下20度左右。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忙活了大半年,痛苦了这么久,换来的结果就是这些。一种空虚和失落刹那间涌上我的心头。我不知道下一步我该去干什么。乘上火车,回到老家我的身体就再也坚持不住了,一下子病倒,打针、吃药、输液,折腾了近1个月时间,整个新年都没有过好,才渐渐恢复元气。

11.极乐世界

寒假我还和子柔见了一面。她家又搬了,住宿的条件越来越坏。房子像个仓库,中间用书橱和帘子挡住,划分成几个房间。地面凹凸不平,四面来风。看来自从她父亲去世后,那个单位更不愿意管他们了。但柔儿还是柔儿。无论是在多么恶劣的环境中,她都是一朵清莲。她仍然皓齿明眸,仍然风姿绰约,仍然暗香袭人。贫穷或者苦难只能让她更华贵和高傲。

我问她为什么还不结婚,是不是要求的条件太高了。她勉强笑了笑,未做回答。她忽然说,我们一起去东明湖那里去旅游好吗?

我感到很奇怪——为什么大冷天的去看湖水?而且她竟然还有这样的心境!

但我很爽快的答应了——我从来不会拒绝美女的要求。

那里距离我们县城2个小时汽车的路程。上了山,买了票,就去看湖水。水很大,很多,一片汪洋。

她望着水面幽幽地说,人心也是一个湖,一个装满眼泪的湖。

然后她命令我说,你去订个房间。

我愣了一下,心想:这么近的路程,我们有必要在这里过夜吗?但又想到,可能她有些累了,需要休息。于是就去交钱了,没有什么手续,也不要身份证。

我终于和她睡在一起了——这曾是我朝思暮想的愿望。

帕里斯王子得到了美女海伦,同时也得到了一场旷绝千古的战争,而我也开始了一场战争,这几乎用尽了我生命中全部的力量和激情。我从来不知道这场战争会持续这么的长久,会让我这么长时间地痉挛、颤抖、如遭电击。我感到自己每个细胞都在欢快地叫喊,从来没有哪个人哪件事可以让我如此深刻地快乐,仿佛我血液和骨髓都参与了这场欢乐之战。

长矛呼啸着在空中穿梭,刀剑在风中砍斫,盾牌被推来挡去,借以掩护肉体的脆弱……

阿波罗、雅典娜、阿伽门农、阿喀琉斯、赫克托尔、帕里斯,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半人半神的世间英雄、美男子,都在殊死战斗,没有停歇,直到血流成河,英雄末路,美人迟暮。

在回家的路上,是谁大声地喊叫,在这个荒凉的没有方向的大海上,叫得如此放肆,如此恣意,甚至有些歇斯底里?是不是海妖?她的叫声能极大地激发起人的欲望,她的淫荡的叹息和风骚的动作、曼妙无比的姿势也很能蛊惑人心。

她脸色红晕,有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含笑地挑逗着你说:“快来呀,不要离开我,让我们一起进入极乐。”

你一旦稍事休息,松口气,她就会乘虚而入,让你从此沉沦,堕入地狱。她让你在她身上耗尽了所有的精力,却仍然感到不够满足。如果有更多的力气,她会让你一直这样做下去,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没有一丝的厌倦……

啊!我的美人,我的精灵,我的女神,我的海妖,我的天仙!我愿意就这样持续着,在到达巅峰的时刻,嘣地一声,如同弦断帛裂,幸福地在你的怀里死去……

听见了吗,我心爱的人儿,窗外传来的是谁的一首欢乐和绝望之歌?

来啊,来啊,给我看看你的内心世界

我要带你进入极乐世界

随着你的欢喜融化吧

把痛苦忘掉吧

这是你的极乐世界

请你欢乐吧

……

我一直都喜欢这种颓废、堕落,喜欢那种无所谓、放荡不羁、随心所欲、肆无忌惮和那种忧伤、那种绝望。

结束后,她嫣然一笑,捋了捋垂在胸前的长发,说:“也不枉了你曾经对我的一番真情。”

接着她又说:“你真爱过,所以你是最有资格拿去的。是你的就拿去吧,不必犹豫也不必感谢。只是,我想以后我们就没有什么关系了。不要再来找我,不要再想念我。把我完完全全地忘记吧,就像我们从来没有相识过。”

接着她拿了支口红在一面墙上写道:

请让我最后堕落一次吧!

明天我将是个贤妻良母。

这就是她,这就是她一贯的作风,你永远也无法明白她的心思。她是一个哲人。她总是迅速俘获你的心,然后残忍地迅速离去,让你整个一生都在回味她曾经带给你的无与伦比的美。残忍是她的别名。

我说,我对你能够奉献的只有我的眼泪,我的爱和我的死亡。如果我能为你而死,我将感到幸福和无上的光荣。我的命是属于你的,什么时候来要就请你拿去吧。请接受我最诚挚的献诗:

啊!我灵魂的灵魂!

我生命的生命,

我一生的失败,一生的亏欠,

如今要都在你身上补足追偿,

但是我有什么,

可以求于你的呢?

让我淹死在你眼睛的汪波里!

让我烧死在你心房的熔炉里!

让我醉死在你音乐的琼醪里!

让我闷死在你呼吸的馥郁里!

不然,就让你的尊严羞死我!

让你的酷冷冻死我!

让你那无情的牙齿咬死我!

让那寡恩的毒剑蛰死我!

你若赏给我快乐,

我就快乐死了;

你若赐给我痛苦,

我也痛苦死了;

死是我对你的唯一的要求,

死是我对你无上的贡献。

回到家我就倒下了,开始输液,补充营养。给我看病的那个大夫奇怪地问我说:“刚给你治好没几天,怎么病情会反弹这么快?”

我回答说:“可能是因为我去了一趟极乐世界。”

“什么?极乐世界?”那个大夫更加吃惊了,用手掌按了按我的额头,自言自语地说:“没有发烧呀。”

春节已经过去了1周了,我打算回乌城去,看看能不能找个事做,我知道自己一旦闲下来会有生不如死的感觉,我想让自己忙碌起来,可以暂时忘掉很多事。走前我没有给柔儿打电话,我知道她也不希望我跟她再联系。也许,我们还会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再次相逢,再次重温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