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学五年级(下)-象杂草一样疯长

1、深入虎穴

毕业了却没有工作,也不再上学,忽然之间我就被抛弃了,没有了依靠和归宿,就好像没有根一样漂漂浮浮,不能落地,只能停在半空中。我感到自己绝对不是什么客观存在的经济基础,而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意识形态,是抽象的不具体的模糊不清的存在。而且我的心里还有一种恐惧感——仿佛自己是个头上长角脚上生刺的怪物,已不见容于社会。别人都像行星一样沿着既定的轨道在旋转,而我却被甩出生活的轨道之外,不知道以后怎么办才好。而且我还有一种羞耻感——和别人相比,我既不挣钱又不读书,这算什么?我无地自容只好拼

命跟人解释说我考研呢还不知道结果,以掩饰现状的困窘。

新的学年开始了,我还能到哪里去呢?我还得回到黑山大学回到鲁村,虽然我家不在那里,但那里毕竟还有我的档案、户口、爱人、朋友、行李,更重要的是有我还没有实现的梦想。

我对自己能否考取东方大学的研究生当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当然还要考虑我的退路。一旦不能被上海录取,我还是要在黑山大学接续我被保留的学籍。为了避免重蹈去年的覆辙,我准备到语言学几位老师那里去拜访一下了——真可怜,我还是要丢掉我所谓清高孤傲的面子去给他们拜山头,我感到真的有点耻辱。但我很会安慰自己说:暂且当一次排练吧,以后在社会上这种事情多的是,而且人在屋檐下谁能不低头呢。

于是我在超市里面开始物色礼物了。李教授50多岁了,不妨买点中老年的营养品补品什么的。来到他家,他用他特定的尖锐的嗓音和浓重的鼻音以及黑山土话“生气”地质问我:“小鱼,你这是做甚呢?”

我赶忙陪出笑脸说:“哎呀,李教授,我在这里学习了几年了,您的言传身教让我受益匪浅,但我却这么久都没来看望您,真是太过意不去了。所以来给您拜个晚年。”

哇,我不知道我自己居然可以无耻肉麻到这种地步,可见阅读金庸先生的《鹿鼎记》后我的功力大为长进,真是可喜可贺。似此等进展之神速,假以时日,必定可以青出于蓝,胜过韦小宝无疑。

他家30多岁了还没有出嫁的格格冲我笑了笑(我看清了她的几颗大黄牙),他家阿哥乜了我两眼咳嗽了几声(他对我白眼有加),于是我诚惶诚恐慌不择路地逃了出来,并且一头撞在了门上。依稀记得他建议我读一本作者叫什么乔姆斯基的家伙写的《普通语言学教程》。

马伯涛副教授的孩子还小,注意,他居然有两个孩子,当然一个是超生的,当然要多准备一份礼品和压岁钱。他当然又谈起当年他在东方大学读博士期间的光辉历史,我只好毕恭毕敬地洗耳恭听,一边还要绞尽脑汁不失时宜地对他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歌功颂德。不知怎的,我忽然感到自己好像成了《天龙八部》中星宿老怪丁春秋的那帮手下。

马老师鼓励我说:“你今年入学后要好好学习,以后考东方大学的博士吧,我推荐你。我的师兄现在已经是那里的教授博导了。去年咱们系94级的那个男生不就是我给他找的人吗。我让他在旁边等着,我一个电话过去,虽然他排名在后面,最后还不是被东方大学录取了?”

接着他又关心起我的私生活来了。他说:“你现在还没有女朋友吧,那让师母给你介绍个怎么样?计算机系的,研究生。”

我连忙肃然起敬,连连称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并且表示一定不敢辜负马老师对我的崇高期望,把学习和感情生活一起搞上去,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当然心里一边在想,说不定今年我就去了东方大学了,就不用您老人家操心了。

不知怎的,看到他如此道貌岸然的样子,我忽然想起他前年没有评上副教授的时候居然在中文系办公室声泪俱下楚楚可怜之态,不禁莞尔。

马老师看见我轻轻一笑,以为自己的学位加美女的糖衣炮弹攻势肯定击中了我的心坎,当然也心花怒放起来。于是在这种融洽和谐的气氛中我礼貌地告辞出来。

人不是为了吃饭而活着,但活着就要吃饭。所以我还要在这段空闲的时间里去挣钱。

我想起了上学期黑山大学研究生处要我去做临时工的事,但当时我因为决定考研怕耽误时间而拒绝了。我决定再去问问看。好马不吃回头草?不,我认为,不吃回头草的马可能是一只道德上的所谓好马,但绝对不是一只聪明的能够忍辱负重的马。还有,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况我小丈夫呢。而且,我现在还有什么尊严和面子可言吗?而且我到这里来的目的也不是单纯的呢。所以我要在研究生院找到一份临时工作,尽管报酬极低而且十分劳累,但是毕竟有活干着,心里就踏实一些,我厌烦了那种无业游民似的命若游丝的感觉。并且我知道这里消息灵通,职位重要,如果我要走就需要这里的同意,如果万一我考不上还要回来读书,在这里跟领导混熟一点,又有什么问题不好解决?

于是我穿着那套价值百十块的深蓝西装,背着一个旅行箱一样的巨型挎包,走进黑山大学研究生处党总支办公室。卫书记长得瘦瘦黑黑矮矮的,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是个转业军人。他穿一套和我差不多的西装,不同的是他喜欢在衬衣和外套之间穿一件军绿色马甲,劣质金属扣闪耀着黄澄澄的金光。他眨着狡黠的小眼睛一再强调说:“你的工资是每个月300块,人民币,还可以免费住4人间的研究生宿舍。”

好吧,好吧,我对此已经麻木了,无所谓了。他把我介绍给他的同事和下属,于是,我就像地下党打进了敌人的巢穴,又像一把尖刀插进了敌人的心脏。

但我不知道听谁的指挥。除了卫书记和龙处长,还有“赵家的狗”和王两个副处长以及崔和李两个副主任科员,还有一个孙梅女科员,幸亏办公室主任给调走了,否则我就死定了。我基本上是全部跟着李副科员在混,传言他可能坐上办公室主任的宝座。崔和李都在评正科级,火药味浓厚,指桑骂槐含沙射影之事时有发生。

李新副主任科员身高至少有1米85,赛过巨灵神,一双大牛眼,每日价西装革履,领带手表公文包,一副衣冠楚楚的样子。他拿出积存了两三年的研究生毕业论文答辩的材料和档案馆联系,把这些东西整理出来然后全部输入档案里。这个工作花费了我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期间我还经常被崔副主任科员叫去清理文件打扫卫生什么的。我因为吸入了过量的灰尘此后便对此有过敏反应。

某日收拾资料,翻到一本书,看到这首诗,颇为感动,随手记录下来:

客居并州已十霜,

归心日夜思咸阳。

无端更度桑乾水,

却望并州是故乡。

我干得很卖力。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虐待似的对自己。是对社会的厌恶,对自己的不满,还是要争取他们的信任?我这样做当然不是为了拿他妈的该死的300块钱吧。我2月中旬来的,3月底才发钱给我,而且只有1个月的钱。我做牛做马那半个月就白干了?孙梅发钱给我的时候我没接,我说先放你那儿吧。等到下次领工资的时候,他们果然给我补齐了。但此后,孙梅女科员就和我结下了梁子。

那天,不知哪个系的妇女到研究生处来办事情,说:“这次新校长上任果然有大动作,好几个系主任和书记都调动了。”

接着她又小声神秘地说:“中文系的主任老佟因为贪污公款被书记和老师们合力给告下去了。校长打算让老佟去图书馆工作。”

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心头狂震:因果报应就来的这么快吗?我是不是开始时来运转了?事情变化得太快,太富有戏剧性了,我甚至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这简直像一场梦,一觉醒来就改朝换代了吗?

我禁不住连声追问:“这是不是真的?新任系主任是谁?”

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但还是回答说:“这千真万确,新主任是北大毕业的柳锡青博士。”

我顿时感到自己的机会来了,虽然柳老师没有给我们上过课,但我知道他是个忠厚实在的人。我记得我在系里帮忙的时候,有一次,一个残疾硕士考生来参加面试,就是我和他把人抬到3楼的。

我得到重塑的机会来了。这是上帝的旨意,我一定要抓住。

当我发现调走的办公室主任桌子上的电话可以拨长途时,我就没再跟他们客气。4月初我打电话到东方大学的研究生院查询成绩,他们让我通过声讯台查询。接通后我的心里十分紧张,一个机械的毫无感情的女人声音报出一堆数字:69,55,83,81,78。我计算了一下总分是360多分,这可能会有希望,但距离我要求的380分还是相差不少,而且我的政治只有55分,正好在国家最低线左右。怎么办?给东方大学的老师打电话,他们说也不知道我的排名,但是我报了一下成绩,他们说专业课成绩还是很好的,英语也不错,就看政治能不能上线了。

我泡在网吧里一整夜,抽了一盒红塔山,也没有查到分数线。早上回到宿舍发现自己的嘴角起了一个大泡,灿若桃花。我决定给东方大学中文系的主任写封信,说明一下我的情况。我看过关于他的介绍,得知他当年参加东方大学考试总分很高,专业课极其优秀,但好像有门不重要的课分数不太高,是被慧眼识人的老主任特批录取的,所以觉得他了解我的情况后有可能会给我一些帮助的。于是就贸然写了信过去,只说拜读过先生的大作,非常敬佩,自己身在一个贫困地区,条件不好,参考书是借的手抄了一遍;自己又受到一些不公平待遇,处境尴尬,非常希望自己能到东方大学中文系学习等等,言辞恭敬、恳切,自己看了也觉得感人至深,不觉双眼发红心酸不已。

不久“东方大学2001年硕士研究生入学考试成绩通知单”来了,和电话中所查的分数一样,只是这张小纸条下面还有注意事项:若你达到我校的复试要求,我校将在4月中旬发复试通知,4月下旬复试。

又过了几天全国分数线终于出来了,我政治单科正好在线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这是不是上天的安排?我收到了复试通知:庄小鱼同志,根据你的初试成绩,同意你参加我校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的复试。复试科目为专业基础知识,方式为口试,时间是4月20日上午8点半,地点在文科大楼707。随信还附有一张新生入学公寓收费通知单,说是每年住宿费1600元。心底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地来。

我要出击了,用积蓄已久的力量。

同时我得知,我的亲爱的朋友们全部落马。文宾的保送本校没有成功,于是报考了北外,惨遭不幸,但已经确定留本校当老师了,他的女友也留校了。大钟和爱华跨专业报考了上海同一所财经院校的法律系,都没有成功。王笑宇跨专业报考了北二外,没戏。张清报考了北大历史系,总分太低。刘蕾报考黑山大学历史系,失败。整个朋友圈子里笼罩着一片悲哀。我也丝毫没有感到轻松——即将到来的面试让我惴惴不安,而且即使我通过面试,调动档案也是一大难题。生死未卜的前途啊!

2、乱收费与东窗事发

4月上旬的时候,黑山大学在职硕士研究生考试报名开始了。研究生处的小办公室里每天都是人头攒动,被挤得水泄不通。而病毒性感冒也在大肆流行。负责此事的李新索性把报名表和公章全交给我,让我和另一个兼职的退休教师老胡到大会议室一起办理。

黑山大学光靠这一项招生每年收入都在几百万。学校、院系和研究生处按照比例进行瓜分。据说研究生处的每人年底分红都在七八万左右。虽然他们人手严重不足,但一直坚持不

肯招新,只是找几个打工的而已。妈的!我越想越气,老子干活累个半死,每月300块钱都要克扣,这也太不公平了!

报名表早就用光了,只好在会议室里大量复印。这年头报考在职研究生的太多了。他们只是交上万元左右的学费挂个名,考试时找个枪手,结业时领个证就行了。这样评职称,分房子就用得上了,这产出绝对不会辜负投入的。况且,来就读的大都是大小官僚、小头目等,都是单位掏钱,不必吝惜。和这些鸟人一比,我感到自己辛辛苦苦孜孜矻矻去考个研究生真的是太累太苦了。

一个省检察院的科长来报名(因为我看到他的简历),看到我拿着公章的样子,递给我一支芙蓉王,并对跟他一起来的一个颇有风韵的女人说:“给你也报个名吧,陪我一起考试。”

那女人风情万种地笑着开玩笑说:“不好吧,我要陪吃、陪喝,还要陪考,那不就是三陪了吗?你可是要受处分的。”

那科长哈哈大笑着说:“我们身为检查人员不但要检查人们的思想和灵魂,也要检查人们的身体嘛,是不是?”

我和老胡不禁也笑了起来。这个科长很可爱,很幽默,很诙谐,很有气派,很平易近人,很招人喜欢。

我和老胡工作得十分辛苦,他开始不满地说:“总不能这么白给他们复印报名表吧,我们处里不是也得往里搭钱吗?干脆每张收他们一块钱。”

我也同意了。报名者根本没有人反对,他们大部分都是参加工作多年的人,不会在乎这一块钱,并认为这是合情合理的。但中午下班时,我偷偷数了一下,大信封里就有400多块钱了。我不禁有些吃惊,征求老胡的意见,他果断地一挥手说:“走,吃饭去。”于是我们到校外的酒店要了酒菜大吃大喝一通,真是他妈的爽啊!

后两天,我们继续收钱。来报名的可谓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看到这些狐假虎威的小官僚、不得意的教师、下级军官等在我面前点头哈腰、毕恭毕敬的样子,我就有一种扬眉吐气的自豪感。我嘴里叼着他们敬上的香烟,左手持报名表,皱着眉头一瞥他们的毕业证和学位证书,右手公章啪地往表上一砸就完事。他们连声道谢的就出去了。有个女人牛逼哄哄地跟我咋咋呼呼了几声,被我骂得狗血淋头不敢报名了,后来她去找来孙梅跟我要了张表盖了章。她俩原来认识,以后孙科员就更恨我了。

黑山大学的报名结束了。但他们要去财经大学拍数码照片,省教育厅在那里设置了一个临时办公点。我和实习生小罗被借调去帮忙,就是在那里拉了几张桌子给教育厅卖应考用书。自从我尝到甜头以后,就再也不想给人白干活了。我和小罗一商量就在每本书的定价上擅自增加了5块钱,并振振有辞地解释说:“这是刚从北京空运来的,要适当增加费用。不信你去转转,书店里是肯定买不到的。”

这时我看到我的老乡政治系的黄山穿着一身军装走了过来,他竟然对我视而不见,我刚想跟他打个招呼,但突然看见他身边的孙梅,就明白了——他是准备当枪手的。我没有出声,但也跟着走到拍照室。其实教育厅派来的那位工作人员也看得出来,但他也是黑山大学出身,和孙梅至少也打过几次交道,当然不愿惹事,犹豫了一会就与人方便了。过了会我看到35岁的孙梅和22岁的“丈夫”出来,她和小罗以及旁边买书的几个人还聊了会儿天就扬长而去。

然而,过了几天我们就东窗事发,处里通知我和小罗到省教育厅去接受批评教育。妈的,我知道肯定是孙梅告发的,她想整治我不是一天了,那天肯定从购书者那里抓住了我俩的把柄。李新对于我的求援表示爱莫能助,主张我快去认错。于是我和小罗统一好口径后,就乘车来到省政府。

政府所在地楼宇俨然,飞檐走壁,雕梁画栋,古色古香。门前经常可以看见黑亮的小汽车鱼贯出入,执枪门卫抬手致敬,更显示出官方的威严肃穆。

教育厅的负责人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地对我俩进行了一番教育和批评,末了还让我们各自写了一份检查。这可难不倒我们,毕竟也是中文系科班出身嘛。我署名是张大前,小罗署名李晓龙。然后我俩每人退回去20块钱。我一副追悔莫及捶胸顿足沉痛不已的样子,说不该为了蝇头小利而失节,表示要浪子回头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小罗的表现更让我满意——他竟然流下了宝贵的男人的泪水。出来后我俩大笑,骂那个家伙是个蠢货。我对小罗的表现大加赞扬,并叫上小雪一起去饭店吃饭。我给了小罗80块钱,说是我们挣来的。他当然不知道我俩多收了多少钱,因为账目和钱财由我掌管。

经过我们一番吃喝之后,剩在我手里的还有1000多块钱。

3、正是江南好风景

我打算用这笔钱去上海参加面试。

2001年4月24日我和我的老乡政治系的黄山、黄山的女朋友一起乘车出发。黄山考的是上海一所师范大学,他女友和我报考的是同一所学校。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到我曾经魂牵梦萦的江南,先前我在记事本里或者和慕容娅通信的时候不止一次地使用“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这句话。列车行过,长江、淮河、水乡、古镇、瓦房、稻田、樟树、乌桕、法国梧桐、金黄

的油菜花……都别有情趣,深深地吸引了我。

列车晚点了,经过近26个小时我们才到达上海站。天色已晚,公交车一直在高架下面绕来绕去,十分阴暗,路旁的民居也破烂不堪,让我们难以相信已经置身上海了。但我想这里当然不是上海的精华所在,也许这样的差别才更能衬托出精华之处的豪华和奢侈吧?终于我们在东方大学的门口下了车。灯光幽冷的色调显得别具一格,铁栅栏里碧绿一片,透出清凉的气息。这才是学校,在纷纷扰扰的喧嚣的蒸腾的红尘里拔俗而出。

黄山不知给谁打了个电话。过了会,一个身材玲珑,相貌秀美的年轻女子骑车而来。后来知道她是黄山一个张姓老师的妻子。真看不出来,她竟然结婚好几年了。她带我们去一家豆浆店吃了些晚餐,又领我们到学校旁边的一家招待所住下来。我和黄山住在一个四人间里,他女友住在我们隔壁。

次日张老师的妻子带领我们在东方大学参观(她这么年轻漂亮,我实在不忍心叫她老师或者是某某人的妻子。她在这里读博士,她的丈夫在黑山大学教书)。我们带了相机,一路拍照。东方大学的正门实在是平平无奇,就是楷书“门”字的样式,进门照例是伟人塑像。这里的几幢建筑、几块大草坪、各种树木,还有两个小花园还是深深吸引了我。没有想到上海4月的天气已经这么的炎热了,我脱下外套挎在臂上。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我的心里着急和忧虑的缘故。这些都没有减轻我的压力和不安。

这个地方越美丽越吸引我,我就越发担心自己以后不能来到这里。我的沉重就写在我的脸上。当聊天时我叹息着说出我的情况时,我清楚地听见她骂了一句黑山大学。我不禁有些吃惊:这个看起来如此柔弱美丽的女子竟然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我的遭遇而抱不平,而且是在她丈夫的学生面前。但我觉得这根本无损于她的形象,反而更增加了她善良与正直之美。我默默地走在他们后边,望着她苗条娇小的身影,心怀感激。

次日进行面试,我又开始惴惴不安起来,我觉得自己是心理素质不好。毋庸讳言,我很紧张,我太看重这次的成败了,自从上次黑山大学那次所谓的面试后,我就十分害怕面试。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而且现在还不知道是等额面试还是差额面试,不知道这里会不会也有猫腻,会不会有暗箱操作。这些都无形之中给我增加了压力。

在走廊里我看到复试名单,招生简章说我们专业要6个人,这次面试来了6个人,那么就可能是等额面试了。根据排列顺序我知道自己是第三名。第一名380多分,第二名370多分,我360多分,最低一个也350多分。我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主考的老师比较年轻,但问题比较尖锐,让我很难回答,几个回合下来,我就落荒而出。其实,我不但是紧张而且我想自己真的没有准备,知识面窄的很。我这种人只适合考试,不适合做学问。再说他们以教授博导的水平来测试我们这些本科刚毕业的学生,可想而知结果会怎么样了——肯定找不到一个满意的。想到这些自己就感到十分沮丧,甚至恨那位老师的问题可能会导致我梦想的破灭。

结束后,我见到了一起来应试的其他几位同届考生,我们几个相互安慰鼓励一番便作鸟兽散。没有任何消息,只是让回去等通知,谁也不知道自己能否被录取。但我想,我来这么一趟真的不容易,没有得到一点信息怎么就能回去呢?于是我走进中文系教务室,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研究生教学秘书,并说自己的档案并不在报考的单位,希望得到帮助。我说,我是从山区来的考生,去年考上一所大学被别人给顶了,档案又被扣住,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怎么办?她很同情我的遭遇,说能参加复试的就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了,让我6月中旬务必把档案调出,并留给我她的办公室电话,让我有事找她。她和我双手握别。

中午回到旅馆,黄山不在,我在外面叫他,他老大会才从女友的房间打开插销出来。这小子,肯定色急了,在和女友搞呢。他俩以后就能在一起了,我不禁又嫉又羡。黄山和女友一起去了他报考的学校。我感到有些孤单,准备回去。我打电话给李子明——他和我是黑山大学同一届的学生,同一个宿舍楼,而且他和小水还是同乡,现在东方大学法学院读研究生。他过来找我,建议我去他宿舍住几天。我说,现在没有心情,要回去弄档案。他安慰我说,这里大都是等额面试,不用担心的;而且正逢黄金周,车票不好买。我也想,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再来,干脆玩几天再回去吧。便跟他去了。

他们宿舍4个人住,但另两个是上海人,不在。他已经买下了电脑和低音炮音响,放着王菲轻灵若风流动若水的歌曲。他的床头挂着他一幅照片,好像是在香港立法委员会拍摄的。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他坐在主席位置上,神情坚毅,目光长远,右后边站立着一位戴金丝眼镜气度儒雅的中年男子,成为他最好的陪衬。墙上还有他的书法作品和摄影作品。

他是个很懂得生活情调的人,他英俊潇洒,很受女生的欢迎,否则怎么会追到黑山大学外语系的一枝花呢?他是个很成功,很能混,很精明,很有手段的年轻人。他比同龄人表现的更成熟,更有领袖风范。据说他的导师对他极度欣赏,他们合作的研究课题都是一起署名。他在某学校兼职授课,他获得人民奖学金,他最有希望直升法学博士。总之,我一想起他,仿佛看到的就是上海滩成功人士的模样。我想我得承认,我在和他交往之中,无形之间可能也受到他的一些影响。在我最困难的时期也曾想起过他们这些奋力跳出去的幸运儿,并以此激励自己。

我们到附近的酒馆喝酒,去校园里闲逛。某天中午,他舍友的女朋友来了,插上门,我们进不去,只好到对门。对门这小伙子是个北京青年,好像很有钱,他那套大屏幕的天蓝色派气的电脑价值1万多。这是我们这些青年学子所不敢问津的。他在玩游戏,用各种枪械和敌人疯狂战斗,枪炮声从“漫步者”音响中透露出来,逼真地刺激着耳膜,让人热血沸腾,升起一种英雄的壮烈感。

这家伙可能刚刚被人甩了,在床边墙上贴满了大白纸,纸上写满伤心伤情和对人爱慕的诗句。他就经常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和这些催人泪下的诗词歌赋中,一边抽烟一边长吁短叹,吟咏性情。宿舍人都叫他“情圣”。他上铺没人住,堆着他一套古龙的武侠小说和王小波文集。我知道在多数非中文专业的人中,王小波的小说只是被当作黄色小说来读的。

另一个人本科原来是中文系的,一墙壁的书,令我叹为观止、自愧弗如。我以一个旁观客人的身份欣赏他们的生活:他们自信、精明、富有、懒散、自由,他们的好专业和无聊气质以及丰富的生活吸引了我。我来到这里后,也会买台电脑,也会这样玩游戏,看小说,做兼职,泡妞,应付功课么?

那人的女友终于出来了。她大步流星迈过众宿舍的门口,我瞥见她齐刷刷的短发,红润的脸颊和丰腴的双腿。我们推门进去后,宿舍里有一种怪怪的气味在游荡着,我和子明耸耸鼻子,相视一笑,把窗户打开放风进来。那小子晚上还感叹地跟我说,怎么女人的大腿实际上要比看上去肥得多呢!我也表示深有戚戚之感。

晚上不知谁从哪里搞到几张毛片,关上门熄了灯一起欣赏。正看到入港处,一人推门进来,大声喊道:靠!你们看毛片怎么不叫我呀?于是出去冲其他几个宿舍喊,革命呀,阿Q,同去,同去。于是阿Q们蜂拥而至。

我终于买到了回去的车票。子明要去上课,做其他事情,不能陪我。于是我准备一个人出去转转。

虽然有一些心理准备,但南京路的奢华、殖民建筑的气派还是让我再一次感到震惊。这些都是真的吗?一切都像梦境一样。那些只有在文学作品或者商品包装图案上的景象就在脚下、眼前。而尤其是当我登上外滩,黄浦江扑面而来时候,我感到一阵惊喜和讶异交织在一起的猛烈的撞击,仿佛在梦中早就相识很久,而今才得以相逢,不禁唏嘘感慨,顿时产生一种浩浩荡荡、心胸宽阔的感觉,郁积于心中的不快和垒坷也仿佛都被荡涤一空。为了让小雪能分享我的感觉,我掏出手机给她打了个电话,说我在外滩呢,这里景色好壮观啊,对面就是东方明珠和金茂大厦,巨大的轮船拉响汽笛在黄浦江里游弋、停泊……

“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绝色、造反,只会出现在上海滩。”等豪迈大气的歌曲旋律涌上心头,或者如80年代的电视剧《铁蝴蝶》中的主题歌曲,深沉地叙述着:“浓雾笼罩着黄浦江……”。黄浦江曾经记录和见证过多少杀伐征战英雄气概,多少儿女情长悲欢离合,多少起起落落?昏黄的江水在脚下哗哗地冲击着,一刻也不会安定下来,谁不喜欢这种永无止境生命力的扩张与收缩?

“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就算不能到这里来读书,也值得了。这也算开了眼界。”当然,在心里,我却是更想到这里来了,两厢比较之下,乌城简直更不能再待下去了。

因为挂念调动档案、户口的事情,我给小雪买了几件衣服,又回到了黑山大学。

4、山重水复

南方已经是清清楚楚、彻彻底底的春天了,北方还犹抱琵琶半遮面,乍暖还寒。

晚上6点多出了火车站的那一刻我就看到了我的女人。小雪穿着裙装,风情万种风姿绰约地欢迎我的归来,因为我说过我喜欢女人穿裙子,那样才有女人味。当然我没有说我的真实原因是:女人穿裙子对男人来说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比较容易操作。我左手拉着我的提箱,右臂拥着她一起坐车赶回学校。在出租车的后座上我就把手伸进她的裙子里去了——1个多星

期没有亲近女人,而且又在东方大学的子明他们宿舍看了几部毛片,的确让我备受折磨。

晚上胡乱吃了点饭就拉上她去了梨花影视厅。从鲁村那里搬到研究生宿舍后做爱就很不方便。我付了钱,才忽然想起来没有安全套了——自从那次不幸之后我们一直都很小心。于是对她说:“你先插上门在里面看着,我出去给你买点零食,马上就回来。”

没想到这里还没有在鲁村方便,我跑了几百米远才找到一家小药店,才买到一盒。忽然觉得这个地方有点熟悉,仔细一看才想起来,大一刚进校不久,我就跟胖子到这里来买过安全套。那时胖子说他女朋友过几天就要来这里找他,果然不几天就看到他挎着一个女生招摇过市,晚上他就拿钱出来把所有兄弟打发出去看通宵电影,然后他和那女生在宿舍里展开了惊天地泣鬼神的乱搞,叫床声直让隔壁几个宿舍的毛驴们心痒难熬。过了几天那女生走了,我们就看到胖子明显消瘦了几公斤,在医院又是输液又是打针,可见他功力大减,由此也可见那女生之厉害。

我回到包间,她正在看《花样年华》,一部刚流行不久的片子。我并没有让她全部脱光,而是仍然留着那件裙子。我喜欢和一个装扮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穿着裙子外表清纯而私下里毫不拘束的女人做爱。但不幸得很,可能是因为前几天没有休息好或者是旅途劳累,很快我就搂紧她幸福地瘫软了。

我说,不好意思,过会再来吧。

她安慰我说没事,可能是太累了,我不是让你明天再做吗。

她坐在我的膝上一边看电影,一边把手伸进我的下身。在她的兰花细指的轻轻抚摸下我很快就恢复了亚洲雄风。

仿佛置身于绿草如茵的球场,我左冲右撞,进退自如,越人无数,十分强悍,临近球门,抬脚起射……

“哗……”欢呼声响起,球进了。

后来,小雪还制作了一首《怨妇叹——观足球有感》的打油诗给我,得到我的好评:我真的好累,你让我不停地换体位,做了前卫做后卫。你射了,我很累,你陶醉,你真是狼心狗肺……

没几天研究生处和中文系都已经知道我参加了考试,于是,处里开始盘算着怎样才能把今年我这个公费研究生名额开个好价钱卖出去;系里有个副教授张老头也开始鬼头鬼脑地来处里为自己招的学生跑这个名额。但他似乎在这里没有什么面子,赵副处长这条狼狗一口就回绝了他。

“赵家的狗”告诉正在忙碌的我说:“既然你已经考上了东方大学,今年就不要来读研了,也不用到这里来上班了。”

我吃了一惊,赶忙问:“我还不一定能被录取呢,怎么现在就撤销了我的保留资格?”

“赵家的狗”面无表情地说:“你是本校保留学籍的保送免试学生,怎么有资格参加其他学校的研究生考试?你参加了考试就意味着你放弃了这里的名额。反正就这么定了,考不上你也不能回来了。”

于是我再一次尝到被抛弃的滋味。没有退路了,无论我是否会被上海的大学录取,我都不可能再回到这里来了。

然后我问:“那我的档案呢?处里同意放我吗?”

“你走,处里是不拦的。档案由学工部负责,我们不管。但是你还要经过系里的同意才能调档。”

卫书记也过来谆谆告诫我,不要再为了一点小钱毁了自己,以后要注意别再犯类似的错误,云云。我连连点头称是。心里还是蛮感激他的,是他让我来的,我犯了错肯定让他为难了,真是抱歉,我想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这样了。但是没能报复了“赵家的狗”却成为我最大的遗憾。我真的很想给他点颜色看看,搞他一下,可惜已经没有机会了,这多少令我耿耿于怀。我想如果我有能力的话会毫不犹豫把整个研究生院给颠覆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是我人生中另一个重要的信条。人恶,我就要比他更恶,直到吞了他为止。

我开始和新的系主任柳博士联系了。在他的办公室里,当我叙述自己的经过时,没有客气,直言不讳地说自己去年是被别人顶替了,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一年中没有工作,没有收入,生活十分困难,说到动情处,连自己也没有想到竟然呜咽起来,以致最终流下了辛酸的泪水。但我想这起码给他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并使他相信自己说的是真实的,从而做出对自己有利的判断。

主任说:“你先写一份材料来给我看看,先了解一下你的情况,然后再说。”

这当然难不着我,于是便把自己如何轻易接受保送,并对此有重大误解,后被人陷害以及自己的痛苦心情和困难的生活等事实详细写了一份材料交上。

过了几天,我去找他。他刚上完课,出来后,我们一边走一边聊。我客气地说:“真是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他说:“是啊,现在客气话就不要说啦,说了也没用。你的事的确是非常麻烦啊。以前系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他们担心这次放你走了,以后的学生会不会也这样啊?”

我说:“我的情况是有点特殊的,不是我去年不想上,是他们不让我上,所以我才气不过自己考一次的。”但心里却在说:其他学生没有资格和胆量学我。

主任说:“你能考进名牌大学去读研究生也是不容易的,系里肯定会放你走的,但是,经过开会讨论,语言组教研室的老师们是极力反对你离开的,你走的话,这个名额就作废了,所以要求你做出一定的赔偿。”

“什么?要我赔偿?凭什么?我才是受害人呀!”我心里不禁又惊又怒。

“大概要赔多少?”虽然我知道自己绝对不会答应这条件,但还是很想知道什么价码。

“大概两万左右吧。”

“这,这个数目也太大了吧。就是几千块钱我也得倾家荡产啊。”我的表情让他相信我是真的没有一点油水可捞。但心里却在冷笑:这破名额也值万把块钱,还不如我拿去卖给别人得了。

我觉得这真是个天大的笑话:语言组所有的老师并不喜欢我,也不想让我做他们的研究生,否则,也就不会这么对我了。他们是故意给我制造困难。无耻!我遭受排挤、打击,被人顶替不说,害得我还浪费了一年时光,还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我也要求系里给我赔偿!我年轻啊,一寸光阴一寸金,按照这个价码来计算中文系能赔得起我的损失?

但我知道没有其他的老师会帮助我,没有人会替我说话,我听不到友善的对我有利的声音。在这一潭死水里,我几乎得罪光了所有的青蛙。他们或许都会记住到处跟着他们吃喝玩乐不学无术,流里流气的我。他们像我厌恶他们一样地厌恶我。但我就是不服气,妈的,老子就是要逆水行舟迎难而上脱身而去。看看谁能挡住我前进的道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恶狠狠地想。

而晚上的我却极其虔诚、谦卑、恭顺地祈求上天,希望能顺利脱身:

我发声哀告、恳求,

我的灵在我里面发昏的时候,

你知道我的道路。

在我行的路上,

敌人为我暗设网罗。

我无处避难,

也没有人眷顾我。

求你侧耳听我的呼求,

因我落到极卑之地;

求你救我脱离逼迫我的人,

求你领我出离被囚之地

……

5、我要行贿

柳博士看来是遇到了阻力,我隐约感觉到可能是来自系书记等人。于是我去找系里的书记,是他带领众位老师发动了伟大的中文系革命,签名检举揭发,把主任老佟赶下了台,我真的应该向他致以崇高的敬意。我跟他虽然不太熟但还是认识的。见到他时他正在和别人谈事情,于是我毕恭毕敬地在一边等待。他的谈话结束后就转过身点点头,说:“嗯,嗯,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就是语言组的几位老师对你可能有点意见,要慢慢克服。你调档案还有多长期限?”

“还有十几天。”

他说:“好,好,你先回去吧,下周再过来看看。”

我心里没有一点底,不知道他会不会帮这个忙。但感觉他还是个蛮好说话的,不是老佟那种人。他没有揭发我参加了考研,我就知道他不会对我不利的。他是个政客,对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他是不会去做的。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呢,比如和那个把他下放到中文系来的副校长继续斗法力,在中文系巩固自己的领导地位等。

这个时候办公室老张来找书记,鬼鬼祟祟地肯定是有什么重要情报汇报。这厮仿佛对我不屑一顾,把门砰地关上,完全忘记了我曾经做牛做马给他帮过的忙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的快乐时光。听说这次中文系人事革命就是他奉命具体操作,屁颠屁颠找每个老师去签名告发的。想起先前他在老佟面前溜须拍马唯命是从的狗奴才样,我就给了他一个崇高评价:一个无情无义两面三刀的真小人和喂不熟的白眼狼。是干杂事的匠人,都是万金油,哪里都可以擦擦抹抹,都是八面玲珑阴险狡诈,无耻恶毒的小人。

我非常体贴地为新主任考虑:如果主任刚上台连这么一件小事都不能做主的话,那么以后有更多事情岂不是都要受老师们的要挟了?于是我又写了一份万言书给主任,并开始拜访主任的同学、好友,希望能博取他们的同情,旁敲侧击把这种意思传达给他,希望他能力排众议,做出自己合理的客观的判断。

经过这种两面夹击一番努力,我果然取得了效果。中文系还是留下了这个名额,把它转给另一个学生,当然不可能是免费的,这个幸运的家伙要去各位教授那里拜拜山头,更重要的是还要给研究生处那个“赵家的狗”意思意思。

那么老佟呢?那个冬瓜和硕鼠。我在四处打听他的消息。我今天之所以到处装孙子都是拜他所赐,这么轻易放过他可不是我的做事风格。最终得知,他已经走了,去了扬州一所大学当博导去了。老三居然还去送他了,我知道他肯定是被武大郎拉去的。老三还感慨地跟我说:“唉,真可谓世道炎凉啊!老佟走时候就我跟武大还有他的几个研究生去送他,他看来非常感动,甚至眼睛都红了。可是新主任感冒住院了,我和武大去看他时,见到一屋子都是人。真是不一样啊!”我鄙夷地一笑,心里说:此等借探病之名行拍马之实的下三滥的事情也只有武大才能做得出来,没想到你居然也和他混到一块去了,真是自甘堕落。

老佟就这么安然离去,真让我心不甘。他贪污受贿,居然没有治他的罪,真是不公。我知道他在省政府和司法机关还算有几个熟人的,他们之间是权力和学位的交易。那次到银行提款的时候我也去了,18万,每个信用卡1万,说是中文系用来申请博士点的费用,最后博士点没有申请到,钱却不翼而飞。老佟真是够狠的,不知道他有没有吐出来一些。反正柳博士上台后因为系里没有资金很多事情不能做,感到非常恼火。其实这退路老佟也早就想好了吧。狡兔三窟,真是高明。我对他的反攻倒算只好流产。

世界上有几个人值得我去尊敬?我只尊敬死人,比如屈原、司马迁、苏东坡、李贽……,比如鲁迅、周作人、林雨堂、徐志摩……除此之外,我对人也许只有一种狎弄和玩味的态度了。

我已经完全学会了韦小宝的那一套,就是:当我满脸景仰的时候,其实可能是一肚皮鄙夷;当我痛哭流涕的时候,可能心中正在窃喜。有就是没有,没有才是有;答应就是拒绝,拒绝才是答应。我越来越觉得这样做十分有趣,于是开始和每个人玩这种两面三刀的游戏,并乐此不疲。

5月初,我给师姐的同事小芳家里打电话,她爸爸说调档通知还没有到。我又打电话给东方大学中文系,他们说早就邮出去了,寄到了我所谓的“单位”——某县城的交通局,并让我把档案在6月20号之前调到东方大学。这下我可着急了,这是怎么回事呀。我让小芳的爸爸去单位给我问一下。终于,再一次问的时候,他说找到调档通知了,原来是让局里人事处的一个人给扣住了,因为他看到我的名字根本就不认识。他在电话里用方言给我磕磕绊绊地读了一遍,大致意思是让交通局在6月5日之前邮到东方大学中文系党委办公室。

但其实我的所有档案关系仍然在黑山大学,我要把档案先转到县城交通局才能发往上海。于是,我又成了学生工作处的常客。

我找到毕业分配办公室说明来意,我不知道满脸麻皮的老太婆“恶毒妇”主任有没有认出我来,但她还是狐疑地看了我半天,说:“那……可以把你重新派遣到交通局工作,这样你的关系就过去了,档案也就可以从那里邮寄出去,新的学校也就不会怀疑了,但是你要交纳300块钱的重新派遣费用。”

我当即答应下来。老太婆看我应允的这么干脆、爽快,觉得有利可图,便反悔了,又说:“你是外省考进来的学生,应该回去工作,要留在黑山就得需要你们省教育厅和劳动厅的出省证明。”等等。

我的鼻子都被她气歪了。老子要能和我们省教育厅挂上钩,我早他妈飞了,在这里干吗!无奈之下走进学生工作处的副处长的办公室,打算在他那里去碰运气。我如实说明了我的情况,他也感到很棘手,因为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虽然他暂时也没有什么主意,但我能感到他是个好说话的人,有可能会帮上忙,就紧追不舍。我等他们下班后就并主动邀请他和他的同事一起吃饭,但都被礼貌地拒绝了。我从一个同学兼老乡那里知道,这个副处长是个不错的人,曾经在毕业分配时候帮助他留在黑山日报。于是我写了封信给他,说自己不想做一个平庸的人,要为受到打击和排挤的自己争口气,所以自己才要离开这里,报考了一所名牌大学的中文系的研究生,并希望自己以后能到新华社,《人民日报》等单位去工作。把自己吹了一番。当然,我没有忘记在信封里放钱,但是不多,我所有积蓄只有一千多块钱了,全放了进去。当面交给他的时候,自己心里十分紧张。

处长把那封沉甸甸的信在手里掂了掂,问道:“这是什么?”

我回答说:“这是自写的一点材料,您给看看。”

说完要走,但处长叫住我,让我拿出来看看。

我嗫嚅着说:“还是……您自己看吧。”但最后拗不过,只好自己全掏了出来。

处长轻声说:“这样多不好呀。行了,把材料留下,钱拿回去吧,你的事情我知道了,会给你想办法的,你先回去吧。”

我心里清楚,副处长并不分管这种派遣工作。老太婆才是具体执行者。但是她的年龄大,资格老,别人拿她也没办法,只能由副处长做她的工作了。

6、柳暗花明

我没有给老太婆送礼,对副处长的计划又失败了,总是有点不踏实,感到提心吊胆,忐忑不安。

妹妹写信告诉我说沈子柔老师在五一结婚了。我有些茫然。也许我打破了她心里的最后一个梦想,最后的一点希望。我是不是太残忍了些?还是她自己残忍?李军带回家一个外地女孩,很快结婚了,她肯定很难过吧。不知道她为什么对所有的相亲者都不满意,她曾经对

我有所期待吗?我们一场尽欢后,她就能把我完全忘记了吗?以后,在她的生命里就真的不再有我的痕迹了吗?一切的一切我都已经不得而知了。

虽然已经不在处里打工了,但我仍然住在研究生宿舍。4个人,但常有人回家,于是我就时常带小雪到宿舍去。小雪极不情愿地褪掉小内裤躺在老陈肮脏的下铺,等我扑上来。

在这个男女混住的研究生楼里,听着楼道里来来往往的脚步声,男女嬉笑交谈声,有种陈年旧事的引人怀古的潮湿的霉味飘来飘去,窗外的杨花缓缓地飘下,更有初夏慵懒和暧昧的撩人的气息吹进来。

仿佛置身于缥缈的云端,宫殿金碧辉煌,流苏长长,环佩丁当;瑶池中莲花盛开,馥郁芬芳;庭院中芝兰玉树,一时争秀。不远处仙乐飘飘,让人形骸俱软;香风流过,彩云聚了又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是谁斜插麈尾,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依稀有身着白色轻纱衣的仙子香风袭人,飘然而至。她朱唇轻启,嫣然一笑,柔弱无骨,纤腰盈盈一握,便馨香盈袖,温香满怀,一番云雨缠绵后又惊鸿一瞥般渐行渐远……

天上的街灯次第亮起,如同地上仰望的明星。此刻的我,愿在天河的柔波里,载一船星辉,向青草更深处漫溯……

真让人忘忧啊!

这时我忽然听到有人用钥匙开门的声音,接着便嘭嘭的撞门声,小雪看了我一眼顿时紧张起来。我安慰她说,没事,别理他。

接着就听见老陈愤怒地在楼道里问:“谁在里面?”

“真他妈的!”我骂了一句,“在外边等会儿!”

“庄小鱼,你他妈在里面搞什么?大白天插什么门!”

接着就听见我俩皮带金属扣丁当的响声。我打开门,老陈进来后看到小雪也在,我俩表情也不自然,才感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捉奸在床的错误,便转身走了。

晚上老陈又跟我道歉,我说:“没事,反正也没误事,已经办完了。不过老陈你他妈都40岁的人了怎么还不懂察言观色?难怪你现在还是个讲师!”

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口无遮拦的我的重创,咆哮一声向我冲过来,我则乐得哈哈大笑。

还有3天就要到调档通知规定的期限了。我给上海学校的那位教学秘书打电话,但她只说让我赶快把档案邮寄过来,其余什么也帮不上忙。

次日上午,我在宿舍,突然接到学生工作处一个电话,说:“你是庄小鱼吧?你的派遣证办好了,过来拿吧。”

我兴冲冲地来到学生工作处,老太婆死人脸不见了,甚至有些和蔼,但仍然说:“你是属于重新派遣工作,要交300块派遣费。”

我一句话也没敢说(响屁却放了一个,算做抗议),赶快掏出来扔给她,然后到副处长室向他表达了谢意,副处长又给我开具介绍信到档案馆自带档案。我马不停蹄到超市买了一堆礼品,次日上午赶往某县城的交通局。

火车上的人不多。大多人都蓬首垢面,好像永远也洗不干净似的。但他们脖子戴着金灿灿的粗粗的项链,手指上的戒指也颇有分量,真是看不透这些人。想起《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中的那个老西儿李木勺来。大民看到他有那么多的金戒指大吃一惊,怀疑是铜的。李木勺感到伤了自尊,就反问:“你对饿(我)有救命之恩,饿给你痛(铜)的?”不禁哑然失笑。

火车在山谷中缓慢前行。隧道真多,这里肯定是全国最多火车隧道的地方,有时候几分钟后才能钻出来。火车缓慢地爬过了一站又一站,下午两点终于在一个非常破败的小站到达我的目的地。车站外边拉客的车仿佛较着劲在比赛,看哪个更破更烂能上吉尼斯记录。我上了一辆看起来还像样的大发,5分钟后到了交通局家属院。一个表情和蔼神情淡然的中年妇女正站在楼下单元门前。我提着东西走过去,她却先开口问我说:“你是小芳的同学吧?”我说,是啊,阿姨,火车晚点了。她说话的语速和行动都比较缓和,让刚从省会城市来到这里的我一下子不能适应过来。

她领我进了她家。我放下东西,她说,你还拿东西干什么?我说,也没拿啥,麻烦你们一家这么多次,挺不好意思的。

她给我端饭出来,饭一直在锅里热着。她还没有吃,于是我们一起吃,这多少让我有些感动。我问,叔叔呢,怎么不过来吃。她说他吃过了在睡午觉。菜很丰盛,居然还有新鲜的野味。吃过饭,又吃了几块西瓜。她说,你先休息会,我去上班。拿章子的那个人不在,可能4点钟才能回来。我去看看。

我在另一个房间,躺在宽大的床上我根本就无法合上眼,明天就是6月5日了,我打电话给上海那位教学秘书,她说可以让我单位用特快专递邮寄。我心里着急哪里还能睡着?起身看到小芳父母年轻时候的照片,穿着军装举着红宝书,感到这是属于那个我们永远无法理解的时代的见证。走到阳台上,看见对面就是一座小山,隐约有一条小路,不知道能不能上去。忽然有种登高望远的渴望。小芳的爸爸睡醒了,他高大胖胖的大概50岁左右年纪,我跟他说我要出去走走。他说好吧,不要走得太远了,赶快回来。

我出了家属院大门往右拐,走了一段路才知道这里距离那小山远着呢,干脆不去了。这里虽说是县城,但看起来实在比较落后。有些人家还是土房子,也没有围墙,一些花草和枣树就在院落里悠然自在地生长。人们都慢慢地走来走去,谁也不着急,好像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他们去焦虑上心的。是啊,是啊,也许真的如《圣经?传道书》中所说的那样:“多有智慧,就多有愁烦;加增知识的,就加增忧伤。”何况,我自问自己有什么智慧吗?有什么知识吗?我何曾得到了什么?一身病痛,两眼近视……这些都值得吗?其实,也许这种与世无争、乐天知命、明哲保身、淡然处世的人们,看似没有智慧的人们才正是最后的智者吧。人,怎样过不都是一辈子吗?何必强求那么多呢?欲望愈多耻辱愈多……

回到小芳家的时候,她母亲已经等我好一会儿了。于是,我第一次见到了自己档案袋里的内容。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高中的和大学的成绩单什么的。换了交通局的档案袋,开具了曾在交通局工作过的证明之后,我们重新封了口。小芳的爸爸开一辆切诺基送我去邮局,其实只有二三分钟的路程而已。

事情办完了,剩下的就是等待上海学校的政审是否通过和录取通知书了。我想回乌城,在这里太不方便了。我已经太麻烦他们了。但是火车早就开走了。我决定坐汽车。售票员告诉我开往乌城的车刚刚出发,我顺着她指的方向依稀可以看到一辆红色的大客车正越来越远。怎么办?总不好意思再回小芳家吧。这时我看到一辆夏利出租车过来,就打开门钻进去,告诉司机说,“快给我追上前面那辆大客车!”

夏利载着我呼啸而去,赶到大客车后面时我拉开车窗大声叫喊让他停车,但他们什么也听不见。我们只好鸣笛超过去,拦在客车的前面,一面挥手让司机停车。我扔下10元给夏利司机,就登上了客车。

开始下雨了,在车里可以看到大雨点砸在黄土上溅起的泥花,似乎可以听到噗噗的声音。周围的田野起伏不平,我们的车也随着温柔地起落升降。有时忽然看到一片空旷的高高的地方,冷不丁就站立着一棵什么树,那么孤独却又那么自在,那么忧伤却又那么愉悦,心底就不免震动一下,悲壮而又伤感。

不知不觉中就昏昏沉沉地睡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9点钟了。我看见远处人家的灯火,星星点点,高高低低,并不是因为楼层的缘故,而是因为这些房子都是建造在山上的,随着山势高低不平。我也见到了真正的高山大谷。以前一直埋怨这里山虽然多,但没有几个大气的。现在客车正驶在山腰的公路上,忽然便是一个急转弯,我瞥见旁边的深渊,黑沉沉的像个无底的地狱。巨大的水泥桥墩从深渊中拔地而起,宽厚的桥梁威风凛凛盘旋游走远去。心里不免想,如果汽车就这样一头栽进去,结果会是怎样。那么我就解脱了,什么名缰利锁,什么功名利禄,什么爱恨情仇,都无须再考虑了,也不必每日蝇营狗苟了。我将不能去欧美旅游了,不能和更多的美女做爱了,不能饕餮一气了……我将多么悲伤!亲友也许会一掬悲痛之泪,仇人将举杯庆贺……这是个多么庸俗的世界啊!

晚上12点,我在无边的意淫中回到黑山大学。我腾身一跃翻过低矮的大门,在主楼前中文系的牌子上撒了泡尿,返回研究生宿舍。我狂拍管理员的窗户,叫醒了他。整个楼道里都是我响亮的脚步声,我经过的时候顺便在每个宿舍门上都敲了几下,“傻逼,天亮了,起床!”

妈的,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6月底,我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一切都结束了。我终于自由了。为了这些,我清楚地知道自己付出了多大代价!但我也毕竟成熟了一些。我相信在鲁村的1年里学到的东西不但多而且宝贵。我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少林俗家弟子被关了禁闭,面壁思过。这真的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方式。一个人,面对墙壁,心如止水,客观公正地评价一切,反省一切,积蓄力量,冲破障碍。“面壁十年图破壁”,破壁后腾空飞去的成功的巨大喜悦早已将此前的寂寞、孤独、痛苦冲淡稀释了。

退一步,是为了更好地进。我相信这也是一个真理。

ATLAST,WEAREFREE!马丁路德金在他的演讲“Ihaveadream”中最后欢呼。

失去的都将成为渺小的远逝的灰尘,得到的才是触手可及的幸福。

我大摆宴席请客。不是为了庆祝,而是做给别人看。我还没有低俗到考个学就庆贺的地步。对朋友当然是要表示感谢的,没有他们我真的很难坚持下来。尤其是文宾,在我最拮据的时候递给我一张信用卡,解了我燃眉之急。武大郎和黑山日报等人肯定也要请请的,可以化解的就冰释前嫌,心理不平衡的也不妨让他们难受难受。

7、最后一次做枪手

为了请客,我不得不又做了一次枪手。

枪手,多他妈帅的称谓,简直帅呆了。当然,好像有种杀虫剂就是这个牌子的,电视台的广告做得还蛮好看。其实我们真的有一种侠客和杀手毙敌于千里之外的感觉。枪手做多了,自己也就迷糊了,好像自己已经不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扶危解困、行侠仗义。有歌曰:路见不平一声吼呀,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这也是我们这些枪手的真实写照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唉,我不当大哥已经很久了。

为什么我的心,它竟然有点异常?“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我极力安慰、说服自己。

这次的客户是医学院的一个学生,叫张远志。很好的一个名字,既是一种可以治病的苦口良药,又有远大志向之意,可惜就给这笨驴玷污了。这次任务的目标是英语四级60分以上。

这小子没有来,他老爹来的,通过他黑山大学读书的表弟跟我搭上线的。我深深地鄙视这个被替考者,因为他竟然没有勇气亲自来一趟,还让他老迈年高的父亲奔走。这证明他不但无能而且不孝。

我开价700,出事概不负责,不通过就全部退款。他表弟先付给我300块钱的定金,剩下的考试结束后还由他表弟付清。

张远志的舅舅说已经打通关系了,他和负责人已经吃了几顿饭了,还洗了桑拿,让我放心去好了。但他只不过是个中学的体育老师,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的能耐。

考试那天,他们派车来接我过去。在考场,我见到了黑山大学的众多学生。我们彼此颔首、微笑,颇有风度。内心充满一种自豪感,绝无一点羞耻的概念。

客户已经给我做了身份证。上面的照片是我的,名字和出生日期都是他的。

马上就要开始了,一个女监考人员在我桌前站了半天,看了我的证件后就出去了。过了会,走进来一牛高马大腋下夹小皮包的中年男毛驴,看了我证件老半天,说你是替考的吧?

我不禁勃然大怒,质问他有什么理由这样诽谤我。

我说,哎,老师,你不要影响我的考试心情好不好,通过不了我找你负责啊。他自己可能感到心底发虚就溜了出去。

考卷发了下来,在考听力的时候,那毛驴又进来了,把我叫出去。他笑眯眯地看着我问道:“说吧,小伙子,你是替谁考试的?”

我还嘴硬说:“大叔,你怎么这样啊?我在考试呢,通不过考试我学位都拿不到的,你跟我开什么玩笑呀!”

他好像已经有了确切的证据,说你就是替张远志考的,这照片是你吗?

我看了一眼他手头一份材料上的照片,我俩相貌差远了。但我仍然极力争辩说:“这是以前的照片了。”

“那你说你父母叫什么名字?”

我随口就编了出来。

这厮被我气得浑身发抖,连声叫:“战士,战士,过来两个战士把他拉走!”

战士?为什么不是保安?

走过来的两个人身上穿的果然竟是军队的服装,这下我才懵了——不会这么严重吧?我光荣地被两个军人一左一右地保护着走下楼梯,楼下观望的家长等人极有兴趣地瞪大怪异的牛眼看着我,仿佛我是个强奸犯。

我靠,不会审问我吧。反正我就说自己毕业了,一直是无业游民好了。不会把我送到派出所去吧?那样还要找人来保,可就糗大了。我在乌城可是没有亲人的。不会因此而取消我东方大学研究生的资格吧?那样可就太惨了。

我突然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担心。

当我们经过大门的时候,我偷偷扭头向那里望了一眼。一个所谓的战士立即打消了我要做“神行太保”的打算,对我进行了义正词严的警告。我想,如果我是土行孙就好了,往地下一钻,土遁了。或者学会了“神形百变”、“移形换位”等轻功,岂不妙哉!呵呵。

我被带到教务处。教务长是个中年妇女,她和蔼地安慰我说,没事,把你的情况写一下,说清楚是替谁考试的就没事了。

战士们没有撤退,每人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门口,死死地盯着我。

还好,我的客户找人来了。我虚拟了一份认罪悔过书,签了个假名,就被释放了。战士们极不情愿地给我们让路,大概觉得他们抓人的辛勤劳动成果被破坏了吧,十分不平。我百般妖娆地冲他们说了声byebye后飘然而去。

张父送我回学校,一路上喃喃地咒骂他的小舅子:“他妈的,花了我千把块钱请人吃饭、洗桑拿,说保证不会出问题,这下看他的脸还往哪里搁!”

回到学校后,张父就立刻回去处理善后了。我急忙找到张的表弟。他问我说:“考完了?怎么样?”

我“嗯,嗯”连声随便应付着他,说:“我们去吃饭吧,你顺便把钱付清,这顿算我请了。”

叫上小雪,我们一起来到醉仙楼,叫了一桌菜,吹了一通。他把钱交给我以后,我才说这次出事了,但不是我的责任,是他们关系不够,与我无关,钱我照拿,以后还可以找我帮忙。

他表弟愣了一下,随即说:“无所谓,反正钱也不是我出的。关系不够也没有办法,当然不能怪大哥你。”

我听了高兴,觉得这孩子是个明白人,于是俩人喝得晕乎乎的各自回家。

8、夏日麽麽茶

暑假来临了,我从黑山大学研究生宿舍搬到鲁村的那家去,因为我仍然怀念那家底楼阴面夏天时的清凉,而且在学校的宿舍里做爱真的太不方便了。

但房檐下读书的我,眼光常常投向高远的天空。那里多么浩瀚,多么宁静,多么神秘,多么美丽啊。常常会有一架飞机或者大鸟飞过,令我激动不已,向往不已。

我每天还是6点早早起来,拿上一本新东方的GRE红宝书,背上网球拍骑车冲往学校体育馆,对着一面墙练习1个小时,回来时顺便在村口买几个煎蛋饼当早餐。

这时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她叫刘影。我们在早上打球时见面的。她穿着短袖T恤、短裤、白色网球鞋,一副健美阳光的样子。她留着长发,腿白皙而且修长,长的也很漂亮。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

我上前腆着脸和她搭讪:“你很面熟的,是经济系的吧,是不是毕业生?”

她很惊奇地问我:“你怎么知道我是经济系的?”

我说:“因为经济系的美女多呀,所以这么猜。”

她笑了笑问我:“那你岂不是见到女孩子就要问人家了?”

我纠正说:“是见到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才敢问的。”

“那么你问了多少个了?”

“你是第一个。”

“为什么?”

“因为我看到你比较仁慈善良,估计不会拒绝和我聊天。”

“你好会说话呀,不过就是有点油气。”她明显被我的甜言蜜语击中了。

我问她是考研了还是工作了,她说考研了但是没有被录取,没有找工作,准备再考一次。她理所当然地问起了我的去向,我故作谦虚地说:“咳,真是不好意思,一不小心考上了上海的东方大学。惭愧,惭愧!”

她果然很感兴趣,有点惊奇并且好像很佩服的样子。她也住在鲁村,经常在早上来练球,于是我俩有了共同的话题和兴趣。

小雪到一家酒店实习去了,早出晚归,我比烟花还要寂寞,于是去找刘影玩。她和一个女同学合租一间房。她总喜欢用她的杯子泡一杯药茶给我,于是我仿佛又感觉到柔儿对我的那种体贴情意,于是心被慢慢感动,融化,感情也仿佛变成了流动的液体,有着茶的淡淡清香,这种感觉最是醉人。

我喜欢静静地坐着看一个美丽的女孩泡茶水端给我喝,喜欢她在炎热的夏日里湿一条毛巾给我,被她所疼爱的这种感觉真的很好。也许是因为我缺少母爱的缘故吧,我总是贪得无厌地希望最大限度地获取女人的爱。可以说我是跟着姐姐长大的,跟着她周围的女孩子一起长大的,所以我从小就学会了和女孩子打交道,所以我和女孩子交往没有任何障碍,我总是可以迅速得到她们的信任,获得她们的芳心。

我开始和刘一起出去玩。在王笑宇打工的网吧里,我介绍刘给他认识。然后我们一起去酒吧喝酒,那种调的果汁酒,都一个好听的名字,什么“初恋滋味”、“血色玛丽”、“拈花惹草”、“一见钟情”等等。坐在高高的凳子上,胳膊肘支着吧台,每人一根吸管,吸吸溜溜的一边喝一边瞎侃,不时还跟调酒的小姐调调情。不久王笑宇就开始给刘影讲荤段子,并且开始在她身上动手动脚了。她总是大声叫着:“你讨厌啦。”并且拉着我求救,我在一边笑一边饶有兴致地欣赏。

有次我们仨还带上相机一起到河滨公园。公园沿河而建,听说省政府花了几个亿来美化这座严重污染世界排名前三位的城市。这条知名的河流其实早就干涸了,现在却被截断蓄满了清水,当作景观。里面还有游艇来回穿梭,不时激起雪白的浪花。我们在河边的人造沙滩上打所谓的“沙滩排球”。人很多,排球经常落在某个人的头上,引起一片惊叫声。王笑宇玩的不亦乐乎,我和她牵着手一起静静地看。

我们一起去省体育馆开卡丁车,一起打台球。王笑宇带上了他的女友,物理系的,可想而知长相如何,但是她的球技不赖,我和刘影跟他们比起来相差甚远。真可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有时候我和她两个人在一家小点心店里,要杯饮料,吹着冷气,一边在秋千座位上晃悠着,一边聊天,可以喝一下午。她的眼睛很大,但却好像总是含着一个潮湿的梦,让我想起蒙着淡雾的湖泊。

我带她到我那儿去了一次,但什么也没有发生。其实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把她怎么办才好,感情好像开始了,接着呢,我突然不想或者说是没有勇气再继续下去了。看来我的心肠还不够硬啊,还是没有从传统道德中脱身出来。这种分析让我十分沮丧。

不久,她又来自投罗网了。

中午吃过饭,我刚刚洗过头,房间里散发着“飘柔”浓郁的香味。她起先坐在我床上,接着便侧躺下来。我看着她雪白的大腿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我慢慢靠近她,她也仿佛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便屏住呼吸紧张无助地看着我。我抱紧她,她微微有些本能的反抗,而在我的眼里,女人的轻微反抗就意味着接受和同意。

她接吻的技术很生疏,我猜她肯定还是个处女呢。但最终我还是放弃了,因为我担心小雪会中途回来,而且让自己去背叛小雪这个可爱单纯善良的姑娘,说实话自己的心里也会饱受惩罚。我每天实在是无所事事,小雪也难免要起疑。前天中午就突然回来,说是拿东西,我猜她其实是来查看情况的。我立即向她保证既没有手淫也没有意淫,她才非常满意地走了。其实我知道,小雪是个完全没有心计的女孩。

刘影对我的这次表现好像比较失望。

刘影第三次去找我的时候,是午后。她敲门,我应了声,她就推门进来了。我和小雪正在午睡(她在酒店可能受了委屈,决定不再去实习了)。刘看到这一幕就赶紧退了出去,我赤着上身出去,问她什么事,她说没事没事,就走了。

我不知道她当时的感觉,因为我不知道她对我的感情。我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因为当时我慌张着起身,没有戴上我那1000度的眼镜。回屋后我跟小雪解释说是王笑宇的女朋友找我,让我帮个忙。她好像没有怀疑。

和刘影重新在一起玩的时候,她没有再跟我提起这件事。但我感到她的情绪很不好。她没有心思再学习了,我都开始担心她的复习计划了。她问我如果她报考东方大学的经济学院怎么样?我说,每个学校的参考书都不一样,现在突然中途改变计划,恐怕比较困难。她好像有点失望。

早上打球也很少见到她了,有时候去找她,会发现有个丑八怪男生在那里和她聊天,仿佛是在安慰她。见我去了,她故意装出一副和他亲热的样子来,我却波澜不惊毫无醋意,但是这却还是让我有些不高兴,便打算终止我们的来往。

她再次去找我的时候是个晚上,我和小雪正在对门看影碟。我慌忙带刘影出去。

她说:“我以为你已经去上海了,却没有告诉我,所以过来看看。”

我笑了笑说:“怎么会呢,我走时一定给你打招呼。”

她幽幽地说:“你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起过你有女朋友。”

我叹了口气,铁嘴钢牙能言善辩死不悔改地说:“我一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怎么会告诉你这些呢,而且我只是没说真实情况而已,并没有骗你。”

接着我又问她:“是不是特别恨我?”

她不言语了,过了会低下头轻声啜泣起来,让我手足无措。我抱着她,她在我怀里哭得一塌糊涂。

她说:“其实王笑宇早就告诉我了,说你有个同居的女朋友叫小雪。但我还是无法把我自己从你身边拉开,我甚至想和她比一比。我并不恨你,因为我喜欢你。我只是不知道在你心目中哪个更重要而已……”

其余的记不清还说了些什么,却记得她突然问我一句话:“今天晚上不要回去了,好吗?”

她在我怀里抬起头,紧闭双唇,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充满渴望和鼓励的神情。面对着她的诱惑,我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忧伤。我的心里猛地震动了一下,有些吃惊,还有些许的感动——我实在想不到她会为我这样做。但想了想,然后摇摇头。如果我不回去,我知道小雪也会像那晚我等她一样等我,也会和我一样牵挂担心。

我说:“别这样,我们还像往常那样跟笑宇三个人做朋友,好不好?”

她沉默了一会儿,挣脱了我的怀抱,低声对我说:“我知道了。你走吧。”

就这样分手了吗?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她了。我转身回头时看到她还站在夜色里。回去的路上,我的心一直都在隐隐的刺痛。

我只是吻了她一下而已,我也没有欺骗她,难道我真的就伤了她的心?

过了几天,我去王笑宇打工的那个网吧去上网。他问我:“你跟刘影怎么了?”

我看着屏幕头也不回,长长地吐了一口烟雾,漫不经心地反问他:“什么怎么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她走了。她去北京了。打算在中央财经大学复习、考研。”

夹在手指间的香烟突然掉落在我裸露的腿上,我顿时惊叫起来……

9、再次打工

日子相当无聊。不知道为什么夏天总是给人一种没完没了的漫长的感觉,好像你永远也度不完一样。而且,你什么也不能做,因为你不能出去,不敢出去,外面太热,所以你什么也做不成,所以你无聊。

这时我想到了生计问题。我知道,去上海后马上就要一大笔花费,虽然是公费生,不用交学费,但住宿费却已经达到了我在黑山大学的一年学费。钱是什么?钱就是男人的雄性激

素!没有钱,男人的那个东西就硬不起来。所以从这点来说,钱囊和肾囊的功能倒是非常相似的。

通过我班一个女同学(我想我这一辈子恐怕是没有男同学会帮我了,我只有女人缘,没有男人缘),我去参加房地产公司的应聘。他们的一个经理需要一个秘书。我递交了我的简历和求职信,然后赖在那里蹭吃了顿民工饭,却因此被一个尖嘴瘦脸的女办公室主任强迫干了半天活。他们没有要我,因为我经常坐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喝茶水吹冷气,根本不像个秘书而像个大爷。

我只好顾而之他,施施然走进一家“人才市场”。其实我觉得,很多所谓的“人才市场”应该改个名称叫做“人菜市场”或者“菜人市场”。你觉得里面有人才吗?像我这样,大学毕业,成绩优秀,可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干什么能干什么。说自己是人才,自己都觉得脸上发烧。说是“人菜”更合适。而且招聘、应聘和买菜、卖菜没有什么区别:都要看看货色(买菜时不新鲜不要,招聘时年老色衰者不要),都要讨价还价,里面人声嘈杂,臭气熏天。

我走到一个摊位跟前,也不知道它是什么公司,我只看到那个招聘的女人很有风情的样子,于是毫不犹豫地过去递了简历。她和我聊了一会,认为我是个很机灵的孩子,适合秘书工作云云。

过了几天,她打电话给我,让我去面试。那天,乌城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狂风乍起,吹皱一地垃圾,黑煤灰与黄尘土齐飞,废纸张与方便袋一色。我战战兢兢,打手机问她是否还要去,她说当然,于是我认为这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运,谁也逃不离。然后咬咬牙钻进一辆出租车,屁股冒着烟,绝尘而去。

她大约30几岁年纪,穿着一件得体合身的紫罗兰色的长裙,一转身或者换个姿态便紧贴着她的曲线而宛转,可谓风姿绰约。这女人的这种风骚已经到了骨子里去了,举手投足,一颦一笑,无不性感撩人。她的唇间含着笑意,眼神对你一瞟,就立刻会让男人想到玉一般的身体,想到温软的床。这不是有些女人学学就能学来的。

“小鱼儿呀,快点上来吧你!我看到你了。”她在电话里笑着催促我上楼的声音既娇且媚,听起来倒像是催我快点上床一样。

董事长,李继三,自称是从人大某职位上退休下来的,白白胖胖的,一副官僚相,官腔也打得很好。这时候我才知道我可能要成为他的秘书了。他指着他的一只眼睛告诉我说,他的这只眼睛几乎看不见了。我心里正想到一个西方的谚语:在瞎子的国度里,独眼龙是国王。

在过道里,董事长淫笑着大声对一个下属说:“这次招到了一个女大学生,快点来呀!”

下属问:“哪个大学的?好看不好看?”

他说:“农大的。那模样俊呢!”

俩人可谓一丘之貉。

我在办公室门口瞥见,李董事长肥胖的熊掌从女人的臀部摸了一把,女人下意识地闪了一下,回头看来他一眼,却没有恼怒的样子。哦,他妈的!揩油吗?说不定这女人就是这独眼龙专用的。真他妈让我嫉妒,等什么时候老子也有钱了,肯定会去找更好的女人。

女人啊,女人,哪个男人不爱你?或者说,哪个男人不好色?萨特也说过:“我就是喜欢年轻漂亮的女性。”我颇为赞赏。好!够坦诚的,是个真正的男人。我准备也模仿着写那么一篇宣言式的论文,题目就叫做《我就是喜欢做爱》。我希望自己做一个没有隐私的人。无论崇高还是卑贱,无论高尚还是卑污,我都展示给人看,如果有人要看的话。我想自己就是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成败得失都在我身上了,各位请慢慢欣赏啊。各位可以从我这里学些经验教训,这也是我的荣耀和价值了。

男人靠什么赢得女人呢?成功!有钱也好,有权也好,有才华和名声也好,都是男人用以获得女人的必不可少的条件。因此你可以明白了吧,为什么男人们在玩命和自己过不去。男人们年轻时都在拿命换钱,有钱了又开始玩命花钱以求挽回健康。玩来玩去就把自己给玩完了。于是女人取得遗产。

我们新来的职员还被迫参加了一个又臭又长的会议,和其他办公室的成员见了一面。但我仍然不知道他们这个公司是做什么的。在会议上,李继三称呼一位中年男人为“司令”,那人可能是某军区退休下来的吧。而“司令”称呼李为“主任”。难道这厮还曾是人大常委会主任不成?反正二人互相吹捧了半天,唾沫横溅,马屁飞扬,弄得屋里屁味甚重,人人掩鼻避之唯恐不及。

说到正题了。工资是保密的,我们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月薪是多少。他们反复强调说,不会亏待你们的,会和你们的业务水平相当的。最后却又说,为了防止有些不自觉的人不辞而别,给公司带来损失,每个月都会扣留职员相应的资金。我一听顿时恼火异常,这下我的如意算盘落空了。本来打算打上两三个月的工,挣上两三千块钱花花,这样七扣八扣下来,再加上吃喝拉撒坐公交车买卫生纸避孕套,基本上也剩不下个什么钱了。何必再辛苦一场呢,还不如看两本闲书呢!便想溜之大吉逃之夭夭。

其实我本来就是个懒散的人,我看的古典书可能比一般学生多点,而且特钟情老庄、陶谢诸人,读了《世说新语》后更加以狂放自许,所以一直崇尚的是逍遥的生活,书生虽贫岂可蝇营狗苟为几斗米折腰?长铗归来兮,食无鱼,出无车,不能养父母,于是乎又重返鲁村,每日与小狗、冬冬、小雪为伍。

那女人给我打了几次传呼,我始终没敢给她回电话,这就是一个享乐主义者第二次打工仍未挣钱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