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审美疲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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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赶走了胡大江,有点后悔,又有点后怕。后悔的是他沉不住气,不该赶胡大江走,更不应该拍案而起,太没有君子风度了。后怕的是胡大江会给时成施加压力,他临走丢下的“如果我与时成离婚。这个代价你赔得起吗”这句话,就是危险的信号。真的走到这一步,时成的心脏承受得了吗?万一出事了.我马文儒的心一辈子得不到安宁。怎么办?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想来想去,他必须马上找时成谈谈.要她早有思想准备.什么条件都可以谈,但不能离婚,这是底线。

天黑的时候.老马想去看看时成,便乘电梯来到了11楼8号房的门口,刚要敲门,发现门没关,被一阵风吹开了。头进去一看,发现客厅里空空荡荡,地上也清扫得干干净净。再看卧室,也是如此,他怀疑走错了门,刚要出去,一个农民工模样的男人提着拖把走进来。

那位农民工一边拖着地板,一边告诉老马:“我是帮别人打扫卫生的,有个住户明天要搬进来。现在房屋出租很走俏,空不了”。

顿时,老马明白了,时成搬走了,而且是背着他搬走的。她搬到哪里去了?是回避我还是胡大江?看着空空荡荡的房子,他肚里一下子被掏空似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窗户开着,一阵风扑进来,震得窗棂窗框吱吱地响,老马的心头又添了几分凄凉。那天,时成心脏病突发,瘫倒在地板上的情景浮现在脑海里。他大声呼喊着时成的名字,迅速将她的身子平躺在地板上.再拨打120……唉,这才几天哪?真实的生活,一旦过去就成了梦,虚无飘渺,让你再也抓不回来了。他用留恋的目光,最后看了看空空荡荡的房子,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门,进了电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天晚上,老马没吃饭,也没有写作,将手机开着放在枕头旁,早早地睡了。他坚信,时成会给他来电话或者打信息的。果然不出所料.夜里12点,手机“嘀”的一声响了,是时成给他打来了信息,她说。我是他的妻,无法逃避他,也无法离开他。你说人的那个权利是对的.我要用自己的全部,医治男人们的“审美疲劳”。老马立即回了一个短信,他说,只要你过得舒坦,我就放心了。时成又回了一条信息,她说,你是好人,是君子,最担心的是你的孤独。看着这条信息,老马感慨万千,鼻孔一酸,泪水夺眶而出。他伤心的不是自己的孤独.而是他苦心钻研的“审美疲劳”的理念破了产,是他和时成短暂的关系画上了句号。

第二天.老马早早地起了床,他无心创作,也无心在这房子里呆下去,他要出去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会会同事老友,好淡化刚刚过去的一幕。站在公寓楼的门前,他犹豫了片刻,问自己去哪?想想还是先去省作协,再回自己的那个家。那个家尽管是自己一个人.但是有许多值得留恋和回忆的东西。他和前妻在那里毕竟共同生活了二十年,还养育了一个女儿。离婚时,尽管女儿判给了她,现在国外.那是他的亲骨肉。回家看看,看看墙上挂着的女儿的照片也好。

对.就这么定了。老马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老马来到省作协.刚进大厅,大老王幽灵般地从电梯里冒出来。他想到的是冤家宜解不宜结,不再回避,主动上前伸出手,热情地叫了一声:“你好哇大老王”。

大老王也不计前嫌地握住了老马的手说:“你好,你好。好些日子不见.你瘦了。”

老马爽朗一笑:“瘦了好啊,省去一笔减肥的费用。”

大老王急着要上楼,老马拉住他:“忙什么呢?”

大老王对着老马的耳朵悄声地:“咱们省作协出大事了!”

老马一惊:“谁出大事了?”

“还能有谁?”大老王说,“‘黄段子’专家。”

“黄蕾!”老马差点儿叫起来,追问着,“黄蕾出了什么事?”

“回头再聊。”大老王的手一摆,身子一转,给老马留下了一个大悬念。

老马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电梯,来到了八楼,见黄蕾的办公室门关着,敲了几下,不见回应,又回到电梯间,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很快,他了解到了有关黄蕾出事的基本情况。

原来。黄蕾在作家班《当代文学和当代性文化》的讲课,在全校引起了轩然大波,有人把录音和整理好的讲话稿,送到了省作协主席手里.后来又转到作协熊副主席的手里。祸不单行,黄蕾为胡大江修改《男人是个什么东西》书稿的事,加上她和胡大江挽着胳膊,走进茶社喝茶的事,熊副主席掌握得清清楚楚。于是,熊副主席采取了行动.昨天中午下班前,单独找黄蕾谈话。

开始.熊副主席和黄蕾的谈话,是在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的。熊副主席首先为黄蕾沏了杯茶,黄蕾接过茶杯,有点受宠若惊。想到前不久,熊副主席巧立名目吻了她的事,至今仍心有余悸,尽管有性骚扰之嫌,但是初犯,她原谅了他。这次谈话很突然,黄蕾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不得不提高警惕。她将门开着,找一个距离熊副主席最远的位置坐下。熊副主席今天打扮得特别精神,西装革履,头发整整齐齐、油光雪亮,还隐隐散发着高级香水味。他忽然推开一赢窗门.外面的风“呼啦”一声刮进来,吹得办公室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黄蕾想去开门,又觉得不好意思。

熊副主席坐在宽大的写字台前,两只手扶着真皮转椅的扶手,潇洒地转了半圈,微笑着问黄蕾:“你最近怎么样啊?”

黄蕾也微微一笑,回答:“不怎么样,一般般。”

熊副主席的面孔很快地严肃起来,很快地将谈话切人了正题:“黄蕾同志,你是作为人才被我们引进来的。如今就业形势的严峻,你也是知道的。在人才市场上,大专生靠了边,本科生跑断腿,研究生磨破嘴。省作协虽说是清水衙门,但也是人文荟萃、众人瞩目的省级机关.进一个人不容易,所以进来的人要珍惜自己的岗位。”

黄蕾说:“熊副主席,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如果是,领导尽管批评。只要说得对,我坚决改正。”

熊副主席说:“你有这种态度,很好。我问你,今年国庆前,你是不是去什么作家班讲课了?”

黄蕾说:“是学校再三邀请的,我不好拒绝。”

熊副主席问:“这事为什么不向领导报告?”

黄蕾说:“那是星期天。”

熊副主席说:“星期天怎么啦?纪委早就规定,对机关干部,八小时之内要管,八小时之外也要管。你的问题还不仅是这个.重要的是你在课堂上都讲了什么?乌七八糟的,你严重地损坏了省作协的形象!”

黄蕾争辩道:“这纯粹是理论探讨,怎能给人扣大帽子呢?”

熊副主席“哗啦”一声拉开抽屉,取出讲课稿和录音带,往写字台上重重一放:“这是你讲课的录音带,人家把录音整理出来了.你要不要看看,听听?什么‘我读懂了你们的目光,我喜欢你们这样的目光。可惜,你们不是学美术的。如果是,我会脱光了自己.让你们痛痛快快地看个够,画个够’?这些话不是你说的吗?还有什么‘搞文学的能不能来个人体裸体写生?我看完全可以。’这些话不又是你说的吗?更严重的是,你公开宣扬‘性和文化是一对孪生兄弟,它们应该携手并进,推动人类道德、文化、法制向更高境界迈进’的错误观点。按照你的这个观点,我们的改革开放、‘三个文明’建设要靠‘性’来推动了?荒唐,天大的荒唐!这是对学员的误导,是对道德、文化、法制的污蔑,造成的影响是恶劣的!”

一顶又一顶的大帽子,压得黄蕾喘不过气来。她额头上在冒汗,身上也在出汗,有气无力地说:“熊副主席,能让我做点解释吗?”

熊副主席威严地摆摆手:“有你说话的机会,现在是听我说。我再问你,你和大江集团的总裁胡大江是个什么关系?”

黄蕾说:“朋友关系。”

熊副主席追问:“是吗?”

黄蕾说:“当然是。”

熊副主席冷笑了一下:“黄蕾呀黄蕾,我上次就批评你.回答领导的问题,不要‘挤牙膏’,你不说,不等于领导不掌握。你主动说。了.表明了你认识问题的态度。我们对这件事的处理,首先要看的也是你的态度。”

黄蕾沉默着,她首先想到的是熊副主席掌握了他和胡大江多少情况.是部分还是全部?如果是全部,又是谁反映的?她首先怀疑时成.她是胡大江的妻子,了解全过程,也是她的直接“受害者”。反复想想.又不可能,时成是个要面子的人,相比之下,丈夫的面子比她的面子更重要.她不会将脏水往胡大江身上泼,除非她和胡大江彻底决裂。第二个怀疑对象是老马,平时老马因“黄段子”对她不友好,加上揭开了他与时成关系的秘密,一定怀恨在心。她与胡大江的“一夜情”,是时成有意无意问向他说漏了嘴。想到这里,老马由怀疑对象的第二位,上升了第一位。果真是老马在背后捅了她一刀吗7她还是吃不准。对,稳住阵脚,切不可乱了方寸。

熊副主席打破了沉默,又开口了:“想好了没有?”

黄蕾说:“我没有什么说的。如果还有什么事,请领导指明证人.出示证据.怎么处理,我都心服口服。”

熊副主席深叹一口气,苦口婆心地:“黄蕾,让我怎么提醒你?真是恨铁不成钢啊。今天找你谈话,是对你的关心爱护,说得更直白一点.是想保住你这份工作!”

黄蕾震惊地看着熊副主席,问道:“你们要开除我?”

熊副主席说:“不,是准备辞退。”

黄蕾急得哭了,哭得很伤心。漂亮的脸蛋上挂着泪珠,成了泪美人。熊副主席忍不住了,从纸盒里抽了块纸巾,走到黄蕾身边,蹲下来.擦拭着黄蕾脸上的泪水。见黄蕾没反应,竟得寸进尺,两手捧起了黄蕾漂亮的脸蛋说:“你不是同情胡大江的‘审美疲劳’吗?我也一样.‘疲劳’了好几年了,你为何不同情同情我呢?”说着,狠狠地亲了黄蕾一口。

黄蕾“霍”地站起来,挥起手.对准熊副主席肉嘟嘟的脸,甩了一巴掌。

熊副主席被打懵了.说:“你怎么可以打我?”

黄蕾说:“对你这种人,我的审美永远疲劳!”说完,猛地拉开门,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

当天下午,黄蕾到作协主席那里告了一状:熊副主席对她性骚扰!并发狠说,如果这事得不到处理,她会告到纪委。告到法院。

作协的人对黄蕾的事,看法各异,说法不一。有的说作协的风气确实存在问题,从上到下,那些大男人们,色狼似的,看到漂亮的女人,一个个两眼发直。黄蕾算是够意思,敢和熊副主席叫板,了不得。有的说黄蕾也不是个好货.就算熊副主席亲了她一口,又咋的?和她亲嘴的人知多少啊。自古以来,君子好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再说了,漂亮的女人,可以解除男人的“审美疲劳”啊。

老马拍案说道,统统给我闭嘴。我操!黄蕾的事很快传到了胡大江的耳朵里。

听到这消息,胡大江如坐针毡。本来,他准备与黄蕾好好地谈一谈,谈话的主题是“只做朋友,不做情人”。这下好了,黄蕾的事,牵涉到了他。万一她顶不住,将他们的事和盘托出,在社会上还不掀起轩然大波!刚刚稳定了内部.外部又出现了不稳定,这真是“按下了葫芦冒出了瓢”,够烦人的。但是,他毕竟与黄蕾有着特殊的关系.当他在“审美疲劳”的痛苦里挣扎时,黄蕾挺身而出。现在黄蕾出了事.他岂能坐视?可这对时成又如何交待?夫妻的关系刚刚修复,刚愈合的伤口,不能再撒把盐。如果他将要帮黄蕾的事告诉时成,她肯定火冒三丈。

胡大江进退维谷,左右为难。这时,他想到了老马。

老马在省作协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别说省作协的领导,就连省委分管文化宣传的负责同志,见了他也很尊重,常常夸他是个人才,是个怪才。对,就让老马出面找作协领导,首先保住黄蕾在作仂的“饭碗”.然后再澄清熊副主席有无“性骚扰”。事不迟疑,就这么办。

胡大江拨通了老马的手机.问:“你在哪里?”

老马说:“在路上,回家去看看。”

胡大江说:“你那个家还是个家吗?看不看都一样。”

老马问:“有事吗?”

胡大江说:“有急事.半个小时后在金陵饭店的旋宫见面。”

不管老马同不同意,胡大江挂断了电话。犹豫片刻,又拨打黄蕾的手机,听到关机的提示音,又拨黄蕾办公室和宿舍里的电话,均无人接听。黄蕾去哪里了?会不会想不开,出了什么意外?女人不比男人,受了打击容易钻牛角尖,做傻事。胡大江越想越焦急,越想越提心吊胆。

电话响了,胡大江以为是黄蕾的,急忙跑过去,抓起电话才知是时成。她问他回不回家吃饭?胡大江心里明白。时成问吃饭是假,查他的岗是真。现在的女人对自己的男人.既怕八小时之内.又怕八小时之外。中午两小时最容易让男人钻空子,打“擦边球”.去“跑、冒、滴、漏”。

胡大江问时成:“你糊涂了不是?除非节假日,我什么时候回去吃过中饭?”时成说:“我学着做了几道新菜.还有‘王八’汤。”

胡大江说:“以后别提‘王八’二个字.我忌讳。”

时成说:“你怕做‘王八’。”

胡大江说:“做不做‘王八’,全在于你。”

时成“格格”地笑了:“看你和黄蕾有没有真的划清界限。”

胡大江说:“好了好了,小东西.乖乖的,快吃饭吧,当心饿坏了肚子。我正忙着呢。”

时成说:“亲我一下。”

胡大江就对着电话亲了一口,发出了“啧”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