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审美疲劳

20

时成对胡大江情感的狂热,结婚第五年时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她每天晚上帮他铺好被子、热好牛奶、削水果,脱鞋、脱袜、帮他洗脚、再倒洗脚水,成了他的一个高级生活秘书。上床后,她让他依偎在自己怀里,听他诉说一天的工作、一天的疲劳、一天高兴的事和不愉快的事,然后再用自己光溜溜软绵绵富有弹性和性感的身子,让他继续他的高兴,或者释放他一天中的不愉快和疲劳,直到他呼呼入睡,她还看着他搂着他抚摸着他,时刻准备他醒来后,再来一次“释放”。他经常这样,因为他的体魄很健壮。

对胡大江情感的降温是婚后第五年秋天的一个晚上。那天晚上,胡大江回来很迟,喝得醉薰薰的,摇摇晃晃的,是尤主任开车将他送回来,又是尤主任将他背上了楼,让他躺在沙发上。

时成问小尤:“怎么喝成这样?”

尤主任说:“今天从别人手里抢来一笔大业务,胡总高兴,多喝了几杯。”

时成嗔怪地说:“高兴就喝酒?你这个办公室主任怎么就不劝阻、劝阻?”

尤主任“嘿嘿”一笑,拍拍屁股走了,将满嘴酒气昏昏糊糊的胡大江留给了时成。她为胡大江解衣宽带,脱鞋、脱袜、洗了脚,泡了杯浓茶给他醒醒酒。茶杯刚端到胡大江面前,他一挥手,打掉了时成手中的茶杯,接着“哇”的一声,肚里的“五粮液”和生猛海鲜的混合体,喷了时成一身。刺鼻的气味使时成一阵恶心、窒息。她忍住这种恶心和窒息,清扫污物,脱掉他身上的脏衣服,帮他擦净身子,又将他扶上床。

胡大江吐了后,顿时清醒和轻松了许多,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爱我吗?那就脱吧。”

看着胡大江猩红的眼睛,时成有点畏惧,连说:“不行,不行,例假来了。”

胡大江说:“你骗我,我算得好好的,还差几天呢?”

时成说:“不骗你,这个月提前来了。”

胡大江借着酒兴,用命令的口吻说:“脱下我看看。”

时成说:“你怎么这样!”

胡大江说:“我今天高兴,做成了一笔上千万元的大买卖。”

时成说:“上亿元也不行。”

胡大江说:“给你提成百分之十,行了吧?”

时成又是一阵恶心,生气地说:“你当我是什么人?是‘三陪小姐’?”

胡大江说:“要找‘三陪小姐’,今晚就不回来了。”

时成更加生气地说:“那你现在去找啊。”

胡大江说:“我就找你。”接着,他不由分说,将时成强行拉上床,剥光了她的衣服一看,她没来例假。他愤怒了,扑上去,压在她身上,满嘴酒气地喘着粗气地做起了他想做的事。他的动作是那么粗鲁,没有一丝往日的温情;他的目光狰狞可怕,使时成想到了影视剧里的强奸罪犯。

时成没有拒绝,更没有反抗,她知道那是无济于事的。她如同失去知觉植物人似地,任凭胡大江的摆布和喧泄,直到他心满意足地背过身去,呼呼入睡。这一夜,时成没有搂他抱他,更没有抚摸他。她洒下了一行泪水,她的心碎了。忽然间,她觉得五年来与她朝夕相处同床共枕的丈夫,变得那么陌生,甚至有点丑陋,他为从别人手里抢过生意而欣喜若狂,酒醉失态,又要将她当玩物似地庆贺他的胜利。在他的眼里,老婆成了为他助兴的工具,她的人格何在?尊严何在?

第二天上午,胡大江跟没事似地起床洗漱,穿衣用餐。当他夹着皮包准备走出家门时,时成问他:“对昨晚的行为,你不说一声道歉?”

胡大江说:“道歉?!你是我妻子,应该尽一个妻子的义务。再说了,醉酒的人是不负法律责任的。”

时成没有反驳他,她知道,反驳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她突然发现,丈夫的目光变得居高临下,像是在审视着她,还有点不屑一顾,没有了往日离开家门时的依恋和深情。

望着丈夫远去的背影,时成丢了魂似的驻足在门口,大脑翻江倒海似地激烈思考,解读着丈夫刚才的目光。那目光似乎对她说,不要搞错,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是我给的。你整天在干些什么?除了化妆品、时装、美容、逛街、购物、吃饭、看电视、听音乐、睡觉,还能干些什么?你是一个成本很高、回报甚少的女人,是一个离开富裕和舒适就寸步难行的妻子,理应明白自己的职责,这个职责就是照料好你的丈夫,重要的是照料好丈夫的“床上”。直觉告诉她,这就是刚才丈夫留给她目光的全部含义。想到这里,泪水在眼窝里打起了转。她避开了保姆登上楼,走进卧室关上门,伏在床头大哭了一场。泪水仿佛是流淌不尽的小溪,湿了枕巾,湿了床单。

保姆在敲卧室的门,请她下楼用晚餐,她说不舒服,没有胃口。是的,此刻她什么也不想吃,要整理一团乱麻的思绪。回想婚前,她是一个能吃苦也很勤奋的姑娘。二十二岁那年,她的英语水平就超过了六级,在全校的英语大赛上,一举夺魁。打那以后,追逐她的男生,一串一串的。省旅游公司看中了她,提前拿走了她的档案,毕业后就当上了一家五星级酒店的英语翻译。因她口语好,发音准确,深得外宾的欢迎。因为有了她,酒店的回头客大大增加,又深得了领导的器重。在流金岁月里,她一路春风一路鲜花,很快升任为酒店大堂经理,并成为副总经理的候选人。那年,她才二十四岁,那么自信,那么拥有自我和对未来的希望。

往事不堪回首,婚后这些年,富足、舒适和无所事事,成天包围着她。养尊处优的日子,让她找不到往日的自我。没有了领导和同事们的赞扬,没有了外宾们的笑脸,身边的朋友也日渐稀少,仅剩了一位下岗女工,还是女性。因为丈夫不让她有男性的朋友,走在大街上,她对任何男性投去的目光,都会引起丈夫的警觉。白天丈夫上班,和她联络只用电话不用手机,为的是知道她在哪里。当他知道她呆在家里时,总是满意地说上一句“小东西,真乖。我爱你。”她一直认为,丈夫这样做是对她爱得很深的缘故,现在看来,他很自私。她成了他的附属品,成了一只关在笼子里只供他欣赏把玩的金丝鸟。

老马“性权利”的理念,依旧搅得她不得安宁。离开丈夫这段时间里,她成天空空荡荡的,一时无法适应孤立无援的生活。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向她倾诉,她也无法向别人倾诉。丈夫不就是要和她做爱么?我有什么权利拒绝他?而且以种种借口,拒绝了半年之多。也许老马说得是对的,我侵犯了丈夫合法的权益,走上法庭,说不定过错方不是他呢。正是自己的过错,导致黄蕾乘虚而入,上了她的床。

对,不能再东躲西藏地逃避现实了。这样下去的结果,必然是离婚,离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必须与丈夫胡大江好好谈一谈。她拿起电话,拨打胡大江的手机,得到的回答是“对不起,你要的用户已关机。”她又拨通家里的电话,又是无人接听。此刻她才明白,安徽那个老保姆,可能被丈夫辞掉了。她离开家的这些日子里,丈夫根本没在家里住,那他又住到哪里了?睡在公司办公室的沙发上?不可能,他是个要面子的人,不回家住,他手下的员工肯定要议论纷纷了。那他这些日子住在哪里呢?

她想到了黄蕾,说不定与那个“小骚货”住在一起。想到这里,既伤心又懊悔。自己根本不该离家出走,好比一个士兵,面对敌人,不打一枪就放弃了阵地。这放弃的阵地还能夺回来吗?她脑海里浮现出了自家的别墅,依山傍水,还有个漂亮的小院子,院里还有花草。那月季花该开了吧?每年秋天,月季花儿红红的一片,像木炭燃烧着的火苗。她又想起楼顶上的小花园,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盆景一百多个,花木公司的员工还定时来养护吗?每天早晨,胡大江还会在屋顶花园做健身运动吗……她想得很多,联想的思潮,如开了闸门的水流,奔腾而出,一发而不可收。

不知什么时候,时成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醒来时,己过了第二天上午快九点钟,匆匆地洗漱、化妆,决定到楼下早餐店吃点东西。当她走出公寓楼大厅时,眼前一亮,一辆“别克君威”就停在公寓楼门前的不远处。再看车牌,正是丈夫胡大江的车!顿时,她慌乱起来,心也怦怦直跳。想退回到公寓楼的大厅里去已来不及了,丈夫如在车内,一定看到了她。她稳定了下慌乱的情绪,鼓起勇气,一步一步地向“别克君威”走去。到了车旁,她看到车前座空无一人,再看看车后座,胡大江半躺着,正呼呼大睡。她迟疑了片刻,又鼓足了勇气,轻轻地拉开车门,坐到了车内。

胡大江惊醒了,跃身坐起,睡眼惺松地说:“是你?!”

时成竭力抑制住内心的紧张和激动,故作平静地点点头说:“是我。你为什么睡在车里?”

胡大江说:“等你。”

时成问:“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胡大江说:“碰碰运气。”

时成问:“你一直在找我吗?”

胡大江说:“一直在寻找,而且是拉网式的。”

时成问:“你在车里睡了多久?”

胡大江说:“整整一夜。”

热血直往时成的脑袋里奔涌而来,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哇”地一声,抱住胡大江的肩头,失声痛哭。

胡大江将时成紧紧地搂在怀里,哄孩子似地喃喃地说着:“亲爱的小东西,你让我找得好苦啊。别哭了,一切都过去了。”

时成说:“是我不好,让你操心了,受累了。你能原谅我吗?”

胡大江说:“不,是我不好,你能原谅我吗?”

时成点点头,胡大江也点点头说:“咱们回家吧。”

时成说:“我肚子饿了。”

胡大江说:“我肚子饿得也要造反了。走,去夫子庙的‘绿柳居’,那里的环境好,早餐也上档次。”

"别克君威"在城西干道上欢快地奔跑着,胡大江一边开车,一边放着音响。歌曲很有针对性,叫做《真的好想你》。俩人陶醉在歌声里,不时地互相打量着对方。一个月的离别,他们觉得是那么的漫长,在相互揣摩对方的心态和寻找对方的变化。

时成说:“你瘦了。”

胡大江说:“天天为你操心,胖得起来吗?”

时成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为何不愿放弃我?”

胡大江说:“因为你是‘大熊猫’,是‘国宝’。”

时成问:“我真的那么好吗?”

胡大江说:“我一条道走到黑。”

时成想说“假话,你和黄蕾的事怎么解释”,话到嘴边又打住了,她不想破坏今天亲切友好的气氛。于是便换了一个话题问:“你不想知道我这一个月是怎么过来的吗?”

胡大江说:“不想,也不敢想。”

时成问:“为什么?”

胡大江说:“我要把这一个月从我的生活的记忆中永远的抹去。”

时成说:“可我想知道你这一个月是怎么过的。你睡在哪?”

胡大江说:“宾馆、办公室,偶尔回一次家。”

时成问:“吃饭呢?”

胡大江说:“我有的是饭局。”

时成说:“你小日子过得蛮滋润的嘛。”

胡大江说:“滋润什么?天天揪心。”

时成明知故问:“为了我?”

胡大江反问:“还有谁?”

时成想说“还有黄蕾”,话到嘴边,又被打压下去了,她不想在旧伤口上撒把盐,戳别人的痛处。

“绿柳居”到了,俩人走进店内,找了一个临窗的坐位。刚坐下,胡大江说要去洗手间,时成发现,他的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上衣口袋里的手机。时成心想,他是不是借上洗手间为名,背着我跟谁打电话?

时成的猜测百分之百的准确,胡大江要尽快和黄蕾通话,让她立即停止昨晚商量好的“明天见分晓”的行动。他不能让她知道,与老马好上的女人就是自己的老婆。这事不能扩大化,更不能复杂化。

黄蕾的手机很快拨通了,胡大江问:“你在哪?”

黄蕾说:“我在去作协的路上。我与马文儒约好,十点钟在办公室见面。”

胡大江说:“立即取消这次行动,别和老马见面,给你的那张照片,更不能亮给老马看。”

时成问:“为什么?”

胡大江说:“我己查证,你在‘不见不散’茶社见到的那个女人,不是我的太太。”

黄蕾说:“我相信我的眼力。”

胡大江说:“是你看花了眼。听我的话,千万别跟老马说这事,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黄蕾扫兴地说:“好吧,听你的。”

胡大江高兴地说:“真乖,改天去‘向阳渔港’犒劳犒劳你。”

在洗手间打完电话,胡大江匆匆回到餐桌上,时成发现,他的手机刚才装在左边的口袋里,现在放在了右边的口袋里。他肯定背着她打了个神秘的电话。给谁打的?这个问题很重要。这将会决定着她下一步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