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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大江说:“不,我们是合法夫妻,她比我整整年轻二十岁,是那种令人钦佩、使人肃然起敬欲罢不能的女人,也是一个捧在我手心里,时刻担心被摔碎的瓷娃娃。”
老马问:“累不累呀?”
胡大江说:“怎么说呢?再好的女人,也有累的时候。”
老马问:“审美疲劳?”
胡大江说:“大概是吧。”
老马问:“你又疲劳了?”
胡大江:“不,是她。”
电话响了,是尤主任打来的。他说有个跟踪他丈母娘的弟兄,不小心暴露了身份,被带进了城东派出所。
胡大江鼻子都气歪了,骂道:“你的那些狐朋狗友,都是酒囊饭袋。”
老马问:“出了什么事?”
胡大江说:“遇到一点小麻烦。”
老马知趣,起身告辞:“你忙吧,我们改日再聊。”
明眼人一看便知,老马刚刚邂逅的年轻女人时成,正是胡大江“时刻担心被摔碎的瓷娃娃。”如果胡大江不遮遮掩掩,对老马再坦诚点;如果老马打破砂锅问到底;再如果没有尤主任在节骨眼上打来那个该死的电话,本文的故事就会简单得多了。
然而人间之事,往往发生在阴差阳错之中。
送走了老马,胡大江驾车来到了城东派出所附近的一家酒店,尤主任心急火燎地在酒店门口等着。
情况比胡大江想象的要严重。今天下午,尤主任那个“蹲窝子”弟兄阿四,早早来到时成妈妈家的附近,碰巧撞上时成的母亲从楼道里出来。老人家虽然满头银发,但精神抖擞,满面风光。她身着练功服,手提一把闪闪发光的练功剑,那模样,就像刚从武当山下来的“女帮主”。见到阿四在楼下转悠,警惕性挺高,问他找谁?阿四说不找谁,在等人。她问他等谁?阿四不耐烦地冲了一句,问那么多干什么?
时成的母亲不再追问,向附近的一个公园走去。阿四也算聪明,马上戴上墨镜,在上嘴唇上粘上了一撮山羊胡,尾随着时成的母亲来到了公园,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佯装看报,暗暗注视着在草坪上舞剑的时成的母亲。
舞了一会剑,时成的母亲从包里取出一条红绸带,系在腰间。再取出两把大扇子,迈着四方步,加入了扭秧歌的行列。阿四觉得她这会儿的模样怪诞可笑,土里土气的,从刚才的“女帮主”变成了“老村妇”。
秧歌还没扭结束,时成的母亲突然独自离开,打了一个手机电话,迈着匆匆的脚步,向公园大门口走去。见此情况,阿四心里惊喜:今天有戏了,这老太婆八成是要与女儿见面了。他不敢懈怠,起身尾随过去。意想不到的是,阿四刚刚走出公园大门,两名警察拦截了他,不容争辩地将他押上了“110”警车,关进了城东派出所。
阿四这个家伙也够牛的,见了警察像是见了自己的哥们,一个劲地套近乎。面对警察的讯问,只说自己去公园是看看老人的晨练,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他反而理直气壮地质问警察,我犯了什么法?警察剥下了他的山羊胡子,问他为什么化妆跟踪别人?他说,粘胡子是为了“摆酷”,对跟踪一事,矢口否认。他说,我神经病啊?大街上靓女多的是,跟踪那六十多岁老太婆干什么?
派出所紧急召开案情分析会,与会人员认为,时成的父亲是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的“叔叔”,非一般的离退休人员。眼下国际恐怖活动猖獗,朝核风波未平,又抖出了巴基斯坦核弹专家盗卖核技术的丑闻。恐怖分子千方百计地想得到核武技术,境内外的坏分子是不是内外勾结,打起了中国第一颗原子弹“叔叔”的鬼主意?
案情重大,派出所以最快的速度报告了分局。
案情重大,派出所以最快的速度报告了分局。
胡大江对尤主任发火了:“这事让你搞砸了,你要对此产生的后果负责!”
尤主任吓得一个劲地检讨:“胡总,都怪我瞎了狗眼,看错了人,用错了人,您怎么处置我都心服口服。眼下最要紧的是把那个该死的阿四捞出来。”
胡大江说:“怎么捞?”
尤主任:“您名气大,面子大。这事还得您亲自出面跟公安打个招呼。”
胡大江说:“不行、不行,我开不了这个口。万一这事传出去,我的面子往哪搁?”
尤主任哭丧着脸说:“就算我求您了。”
胡大江说:“别说求,下跪也不行。这件事你怎么摆平我不管,别提我胡大江三个字。”
胡大江走了,留下了一筹莫展的尤主任。
其实,胡大江这个人,刀子觜,豆腐心,这么大的事,他能袖手旁观吗?他心里早有了谱,现在是非见丈母娘不可了。应该说在时成的家庭成员中,胡大江最难对付的就是丈母娘。那一年,当她知道了时成与胡大江恋爱关系时,就紧急约见胡大江。
第一次见面,时成的母亲第一句就问:“你是‘奔六’的人了吧?”
胡大江尴尬得直不起腰抬不起头,满脸堆笑连忙解释:“不、不,我属马,今年四十九。”
时成的母亲看了胡大江一眼,意思是说“骗谁呢?”
胡大江说:“伯母,我身份证带来了,要不您过过目?”
时成的母亲哼哼地笑着,笑声有点不正常,尽是鼻音。
胡大江身上爬满虱子似的,坐立不安:“您是不相信我?”
时成的母亲说:“你叫我伯母担当不起,喊我大姐还差不多。”
胡大江无言以对,惦量出了时成母亲这句话的含义,他和时成年龄的差距,是一条难以与她达成共识的鸿沟。此刻,能在商海里叱咤风云的他,在一个退了休的老太婆面前,显得手足无措,笨嘴拙舌。唯一能做的是恭恭敬敬地往她的茶杯里续水。
时成母亲的目光变得审视起来。在她的眼里,胡大江俨然是一名窃贼,偷走了她的心肝宝贝;她敢肯定,女儿不是为了钱财,而是走进了情场老手的迷魂阵。今天约见胡大江,她是表明了做母亲的一种态度,这个态度就是反对这种有悖于情理的婚姻。
沉默和尴尬在一分一秒地度过,俩人无法交谈下去,更谈不上沟通,约见以无果而告终。新婚的宴会上,众宾客就没见到时成母亲的影子,弄得胡大江很没有面子。结婚多年,木已成舟,生米也早己煮成熟饭,胡大江却因此耿耿于怀。时成的母亲不给他好脸色,他对时成的母亲也没有好印象。他不再那么畏惧她,因为她的女儿已是他合法的妻。岂料,风云突变,后院起火,妻子时成离家出走,煮熟的鸭子飞了。
胡大江硬着头皮走到了时成家的门,想敲门的手伸出去一半,又缩了回去。考虑再三,这门还是敲不得,在时成母亲面前,他开不了口。如果将事情和盘托出,往后别想在时成的家人面前抬起头来。想到这里,他转身往回走,毅然地掏出手机,给市公安局的一个小兄弟打了电话,他说,这件事你想尽一切办法摆平,影响要最小,速度要最快。
半夜时分,和衣而睡的时成醒了。
她的腰部隐隐地酸痛,辗转反侧,无法再次入睡。这“两室一厅”的公寓房,是她昨天通过一家房产中介公司租来的。房子的面积装潢档次虽说不能与她家的一幢花园别墅同日而语,但结构合理,装修简洁大方,采光也很充足。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毛病,那就是来到陌生地方,很难入睡,就是和她的先生胡大江外出,住进五星级酒店也是如此。
新买的席梦思床、床垫、床单散发着一种沁人心肺的气息,这种气息只有新婚之夜才能强烈地释放出来,由此,她想到了五年前的那个新婚之夜。新房是一幢依山傍水的小别墅,它是这座城市富人的标志,当她披着洁白的婚纱在伴娘的搀扶下款款步入别墅深咖啡色铁栅栏大门时,心中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因为从这一步的跨入,她将成为这座价值三百多万元别墅的女主人了。这时,她正眼看了身旁的新郎胡大江一眼,并投来了满意的一笑。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与这位比她年长整整二十个春秋的男人相识半年多来,这还是第一次,心底里产生了几丝歉意。
洞房里散发着席梦思床、床垫、床单沁人心肺的气息,在这种气息的包围下,胡大江文雅地解开了她的衣扣,脱了外衣脱内衣,一层一层的剥玉米似地,剥得她只剩下紫色进口巴黎乳罩和红色刺绣三角内裤。尽管胡大江的手脚温柔,她还是听到了他剧烈的心跳声和越来越急促呼吸声,急促得随时有窒息的可能。
男人总是很急,随时想直奔主题,可是她严格把守了这个关口,不到新婚之夜,这个口子是开不得的。她越是严格把关,胡大江越是一次次猛烈地发起进攻,大有二战时期盟军攻打柏林的架势。可每次进攻,胡大江最多是亲吻、亲吻、搂搂、抱抱,隔着几层布的抚摸,始终不能进入“核心部位”。有几次,胡大江己进攻到时成“核心部位”的边缘地带,但保护核心部位的最后一道防线固若金汤。这是时成用弹性极强的尼绒布亲手缝制的短裤。短裤下包大腿根上包肚脐眼,妙就妙在裤腰带上,一次性的死扣腰带,只要穿上就不能解开,除非动用剪刀。每次与末婚胡大江约会,这种一次性死扣短裤必穿,其效果非常显著,胡大江只能在边缘地带干着急、干瞪眼。也有几次,看着“欲火”如焚、痛苦不堪的胡大江,时成于心不忍,何况自己“欲火”也被点燃。想解除防线,就是脱不下那件防卫性能极强的短裤。想找剪刀,但无准备,只好作罢。
俩人的攻防战,一直持续到步入洞房才宣告结束。时成以胜利者的形象赢得了胡大江的肃然起敬,自然增加了她在胡大江心中的地位和在这幢别墅里权力的法码。
下雨了,窗户玻璃上传来沙沙声,时成的思绪在翻腾,今夜看来是无法入眠了。她翻身下床,穿上睡衣,想做点什么,好平息一下波涛汹涌的心潮。对了,洗个热水澡,怎么将这事给忘啦?婚后她几乎每天都要冲澡,一是睡觉前,二是与胡大江做爱后,这己成了她生活中的重要内容。
这幢公寓的条件不错,热水集中供应,24小时不间断。时成走进洗手间,脱光衣服,打开淋喷头,让喷涌而出的温水尽情地泼洒在自己白晰的肌肤上。她伸出纤细的手指,顺着脖子,经过乳房、腹部,慢慢向下抚摸着。乳房还是那么高耸,象刚出笼的两只白馒头,鼓鼓的胀胀的,没有一丝下垂的迹象;腰杆还是那么细长,两手叉腰,左右手的拇指食指几乎相连;腹部还是那么平整光滑,没有一点多余的脂肪引起的皱折。对着镜子,她微微一笑,笑得那么自信。结婚五年,她保养有术,身上所拥有的一切,与五年前相差无几,谢天谢地,时光仿佛在她的身上定了格。
唯一让时成感到悲观的是,她患上了妇科病,这病是胡大江在她去年两次来例假时强行做爱而引发的。胡大江的体魄强壮如牛,年过半百的人,每天早晨在床上锻炼身体,做几十个仰卧起坐和俯卧撑,中途从来不停顿。结果,席梦思床垫的弹簧被他“炼”得倒塌下来,五年中换了几次床垫,练得他的两块胸肌比时成的乳房还要丰满。年过半百的人了,性欲非但不减,而且功夫日日见长,时不时地在床上来一个开拓创新的动作。前两年,时成感到做爱是一种乐趣和享受,后两年兴趣大减,成了应付和尽一个妻子的义务。到了今年,境况糟糕透了,成了痛苦和折磨,她害怕夜幕的降临,更害怕双休日的来临。胡大江不在单位上班,却要在她身上加日班。从今年开始,她想出种种借口拒绝做爱,十天半月还行,可时间长了,胡大江受不了了。量变必然质变,在这幢别墅底下涌动着的火山终于爆发了!
今年国庆节的那天,一个要好的小姐妹弄到两张票,请时成夫妇看音乐会。胡大江本来答应去的,到了下午又变了卦,说一个意大利客户来了,他必须接待作陪。时成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胡大江业务上的事她无条件地服从。
她对胡大江说:“那我自己去吧,音乐会结束你要开车去接我。”
胡大江说:“音乐厅离你母亲家挺近的,今晚你就别回来住了。那个老外挺烦人的,又是个夜猫子,这笔业务合同的敲定,肯定是个拉锯战,不苦战个通霄才怪呢?”
时成说:“要不,我不去听音乐会了,给你做翻译?”
胡大江说:“人家是意大利人,是个英语盲。”
时成又问:“这大过节的,谁给你做翻译?”
胡大江说:“在省翻译院请了一个。”
时成问:“是男的还是女的?”
胡大江反问:“这重要吗?”
时成不吱声了,她觉得最后的问话没品味,也很别扭。结婚五年来,她从来没有听到有关胡大江男男女女的流言蜚语。为了怕招惹闲言碎语,结婚的笫二天,胡大江就将身边年轻的女秘书换成了个小伙子。为这件事,时成感动了好长一段时间。
音乐会在晚间10点钟谢了幕,时成走到母亲家的楼下,停住了脚步。母亲住的房子不大,和弟弟弟媳合住。两室一厅的住房,大房间让给了弟弟和弟媳,二位老人住在十平方米的小间里,时成回来要在客厅里临时架起钢丝床,挺麻烦的,还是叫辆出租车回去吧。想到这里她转身往回走。到了自家别墅门口,已快晚间11点钟了。
四周静悄悄的,一切均己沉入了梦乡。自家别墅里黑乎乎的,不见一丝光亮。胡大江肯定还没回来,也不见他那辆崭新的“别克君威”车。雇用的那个安徽老保姆也放假回家过节去了,三百多平方米的别墅就她一人,寂寞和有点紧张的心情陡然而生。她从包里掏出钥匙,轻轻地打开院外的栅栏铁门,又轻轻地打开客厅的大门,开了灯,走向铺着羊绒地毯的楼梯。忽然,她看到了两双鞋,一双是胡大江的,另一双是女人的。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拿起一只女人的鞋子仔细一看,这鞋子尽管和自已穿的鞋子尺码相近,但绝不是自己的。顿时,热血直往上涌,大脑一片空白。接着,身子颤抖,手脚冰凉,血液仿佛开始凝固,她要冲上楼去,踢开房门,逮个正着。冲着胡大江大喝一声,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