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审美疲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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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夸下海口:“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保证天天如此。您老师傅如发现违规,可向我投诉,发您的奖金,炒他们的鱿鱼!”

已是晚上七点左右了,正是就餐上客时,小小饭店挤得水泄不透。老板娘将预留的一张台子让给了老马,正点菜时,他看到了在电梯间搬运大包小包的那个年轻女人。她在门口犹豫了一阵,才走进店内。

她换上了一套黑色的晚礼服,领子低低的,露出白晰的脖子和胸口,丰硕的乳房,挺挺的,有随时跳出来的感觉。她虽然没有戴钻戒和项连,仍然给人一种珠光宝气和雍容华贵之感。她也在找就餐的位置,见老马一张台子一个人,面带灿烂的笑容,径直走了过来。

“咱们又见面了。”

“是啊,邻居嘛。”

“就您一个人?”

老马点点头,指指对面的椅子:“尽管坐。”

年轻女人落座,将一只精制的手袋往台子上一放,朝着服务台招了招手,服务小姐递来菜谱。

年轻女人抢先接过菜谱问老马:“想吃什么?”

老马连说:“不、不,自已点,自己点。”

“不就是一顿便饭嘛,今天你帮了我的忙,本来就应该请你的。”年轻女人一摆手,“别争了,这顿饭我请了。”

老马不再坚持,顺手拿起茶壶,给年轻女人倒满了杯子,算是谢意。

等待上菜的时间是暂短的,也是难熬的,俩人毕竟是萍水相逢,一时找不到话题,因此各人避开了对方的目光,相对无言。

在这短暂的时光里,老马发现了一个现象,那就是周围不时投来奇异的目光,从中年妇女的目光里,老马解读了这样的信息:这老不正经的,不是“包二奶”,就是搞“婚外恋”。从中年男人的目光里,老马又解读了另一条信息:“妈妈的,好男找不到好女,这朵漂亮的鲜花,怎么插在牛粪里了?”面对这些目光,老马很不自在。作家的天性就是联想,由此他联想到了那个狗屁算命占卜大师孙妙斋,难道他说我老马躲不过桃花运不幸而言中?

忽然,年轻女人找到了话题。

年轻女人问:“您想喝点什么?白酒红酒还是补酒?”

老马说:“什么也不喝,吃饭!”

年轻女人说:“我想喝点白酒,陪陪我行吗?就一小杯。”

她会喝白酒!?老马心里咕咚了一下,会喝白酒的女人厉害呀!

老马的前妻会喝白酒,常常在酒宴上为他代酒,到头来,他不仅落得个“阴盛阳衰”的名声,还被老婆一脚踹了,扫地出门。痛定思痛,这两年闲瑕时刻,他对会喝白酒的女人做了点抽样调查,结果令人不寒而栗。

远的不说说近的,作协里老老少少有四个女人会喝白酒。一个独身,抽烟喝酒打麻将五毒俱全。另外二个母老虎似的,在花钱、交友、玩乐等方面,把自己的男人卡得死死的。八小时外要管,八小时内更要管。特别是中午吃饭休息这一两个小时更危险,采取各种措施,严防自己的男人“跑、冒、滴、漏。”结果,弄得这两个大男人小孩盼过年似的,天天盼出差,出了差,必到舞厅找小姐唱“咔啦OK”,《翻身农奴得解放》自然成了他们“必唱曲”。

第四个女人是南大新分来的作家班的研究生黄蕾,虽说未婚,却有几年的性生活历史,热衷于搜集社会上流行的“黄段子”,还整理成经典汇编,存在办公室的电脑里,不加密码,美其名曰“资源共享”。每逢酒席,以喝白酒换黄段子,一杯换一段,一段换一杯,你来我往,乐此不疲。有一天夜里,老马正在写作,忽然手机响了,一看是两个“顶极”、不堪入目的黄段子,还隐藏了手机号码。

谁这么大胆冒昧?是色情信息网站还是“三陪小姐”?不对,他几乎每天晚上都将自己封闭在写作的斗室里,和她们没有一丝瓜葛。思来想去,估计是那个作家班女研究生黄蕾干的。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早上,他在办公室的电脑里,找到了这两个“黄段子”的最新版本。老马鼻子都气歪了,抓起鼠标,点击了几下,三下五除二地将存盘的“黄段子”删个净光。黄蕾嘻嘻一笑,没关系,我还有备份。

嗨,这就是那些会喝白酒的女人!

菜还没有上,急得老马直喊老板娘。年轻女人善解人意地对老马说:“客人多,橱房里哪能忙得过来?既来之则安之,就再等会儿吧。能知道您的尊姓大名吗?”

老马点了支烟,悠悠地抽了几口,又悠悠地吐出几串烟圈:“本人姓马,就叫老马吧。”

年轻女人自报家门:“我姓时,名成。时间的时,成功的成,地地道道男人的名字。”

老马说:“这个姓氏少”。

时成说“物稀为贵,我喜欢这个姓。有一副对联为我的名字作了注解:‘时者易得难买,成者难得易败’。时者时间也,成者成功也。”小女子出口不凡,吊起了老马交谈的胃口,决定将话题引向纵深。

老马问:“这名字是你父亲起的?”

时成颇有点得意地说:“那当然。”

“那令尊大人从事的什么职业?”

“你猜”。

“猜不出”。

时成问:“您在哪里发财?"

老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说:“猜猜看”。

时成说:“猜不出”。

老马留下一个伏笔:“那你就慢慢的猜吧。我有个要求,别喝白酒行吗?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想喝,今晚特别想喝”。

“你习惯喝白酒?”

时成摇摇头:“不,这是临时做出的决定”。

终于上菜了,第一道菜是“桂花糖芋苗”。香芋主要产于苏北里下河一带,它和电视连续剧《宰相刘罗锅》里进贡皇上的荔蒲芋头不同,肥硕的母芋脬小鸡似的,四周生出一串串仔芋,香嫩味甜,粉而不腻,是维扬大菜上等的配料,也可独撑门户,能做出酸甜苦辣、汤汤水水、风味别致登大雅之堂的主菜。其中,“桂花糖芋苗”在秦淮河上百年不衰,是受到人们青睐的风味小吃。

老马问:“为何第一道菜点了‘桂花糖芋苗’?”

时成说:“这里有讲究。香芋的谐音是相遇,喻意我今天遇上好人,留下了甜蜜的回忆。”

老马说:“你怎么就看出我是好人?实话对你说,刚才你的大包小包,堵在电梯门口挡住我的去路,我满肚子不高兴,帮你将大包小包送上楼,是因为电梯门关的快,我不过是做了个顺水人情罢了,其实心里是不情愿的。你没看出来吗?我这个人最大的弱点是不好意思拒绝别人提出的帮助。往往一边帮别人做事,心里却在骂娘,这叫做表里不一,行为和思维成了‘两张皮’”。

时成抿着嘴笑了:“您是个实在人。”

“不”,老马说,“我是个残疾人。”

“残疾人?!”时成吃了一惊,“哪儿残疾?”

老马拍拍额头:“脑代瓜子有点傻,这种傻病都是过去那个年代给害的。我从学校门跨进机关的门,领导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好好工作,要做革命的傻子。所以嘛,我这大半辈子与公与私,与亲友与相识和不相识的,做了不少令人啼笑皆非的傻事。”

时成格格地笑了:“可惜呀,现在像你这种‘残疾人’不多见了。菜都快凉了,吃吧。”

时成倒了两小杯白酒:“来,为革命的傻子干杯。”

老马说:“干什么杯?不把我扫进历史的垃圾堆就算幸运了。”他推开了酒杯。

时成没喝酒,径直吃菜吃饭。饭吃了一半,老马突然想起一小时前胡总发来一个信息,说有急事让他去一趟,地点就在他的公司。这么晚了叫他,一定有正经事。他不敢怠慢,对时成说真对不起,别人约我有点急事先走了!他扒了几口饭就中途撤了。

留下时成一人,顿感索然无味。草草吃完了饭,招招手喊着:“老板娘,买单。”

老板娘屁颠颠地跑过来说:“不用了,刚才那位先生己签了单。”

时成问:“你知道他是哪个单位的吗?”

老板娘惊讶了:“怎么,你们不认识?我还以为……”

时成问:“以为什么?”

老板娘吱吱唔唔地:“以为你们是、是夫妻呢。”

时成问:“可能吗?”

老板娘说:“怎么不可能?现在,‘老夫少妻’走俏啊。不瞒你说,别看我这饭店小,却是‘凤求凰、凰求凤’的风水宝地呢。漂亮的服务小姐留不住,不是大款拐跑了,就是有权人给勾走了。她们交了好运,也不忘旧情,常来照顾照顾我的生意。秃子跟着月亮沾光啊”。

老板娘的一席话,让时成感到了一阵茫然和悲哀。她不再说什么,脚步沉重地走出了饭店,来到公寓大厅的电梯间。她昏昏沉沉四肢乏力,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这些日子她太累了。

回到房间,时成看着大包小包,又不想睡了,她得将乱七八糟的房间整理整理。这时,手机响了,电话是她母亲打来的。

母亲说:“这几天,家门口有不三不四的人在转悠,我看是冲着你来的。”

时成说:“妈,千万别搭理他们。今天我又换地方了,他找不着我。”

母亲说:“你成天跟打游击似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妈为你担心哪。”

时成流泪了,哭着说着:“妈,你放心,我会处理好自己的事的。我要让他知道,我是有自尊有价值的,不是供人赏玩的花瓶,更不是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鸟。”

关掉手机,时成更伤心了,趴在被子上,“嘤嘤”地抽泣着,不一会,便和衣睡着了。

老马坐上出租车朝着胡大江公司的方向驰去。

胡大江的公司坐落在新街口闹市区,这里高楼林立商贾争斗车水马龙灯红酒绿,是有钱人和有权人呆的地方。每当走进这个繁华喧闹的市区,老马总有一种被时代和社会前进的车轮抛弃的失落感。这里的发展越是日新月异,他的失落感越是强烈。产生这种感觉的理由很简单:置身于这块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土地上,几乎没有东西是属于他的。他仰望着一座座高山峻岭般的楼寓大厦,很快联想到了这一座座高楼在建设施工过程中的黑幕交易。看着一扇扇窗户里释放着的忽明忽暗的灯光,联想到的是有钱人哗啦啦的麻将声、哼哼唧唧的拥抱“二奶”、情人、女秘书的调情声,觥筹交错的碰杯声,扯着破锣似的嗓门,摇头晃脑声嘶力竭自鸣得意的“卡啦OK”声……这些人有钱必有势,趋之若鹜地跻身时代潮流,拥有时代最新潮的产物,头破血流地挣抢时代每一个属于他的或不属于他的机遇。顿时,他脑海里闪现出《动物世界》里,众多凶猛的狮子在撕咬着一头耗牛,血醒的画面太恐怖了!

对那些有钱有势的人,老马最反感的是房地产商人和银行家。他的一个朋友弃文从商,几年前用十几万元钱定金圈了几十亩地,在市场上“炒”了几下,翻了几个筋斗,拿着炒出的资金,圈了上百亩土地,向银行贷了几千万,接着又去炒楼花,搞抵押贷款,周而复始滚雪球似地生意越做越大……这就是房地产商人、包工头和银行家。他们用纳税人的资金做冤大头,借鸡生蛋,各有所获。他们除了投机行贿钻政策的空子,屁本事没有一个。我操!

胡大江的公司到了,他在门口正等着他呢。

老马下了车抬头一看,不由为之一振。眼前是一座三十多层的高楼,进入底楼大厅犹如置身五星级洒店。地面墙壁上贴着的乳白色大理石豪华气派,电梯门和水晶吊灯金光灿烂。

看着老马有点“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的神色,胡大江得意地说:“这大理石是真的,一块近千元。这电梯门和水晶灯架,镀了一层18K黄金。”

妈妈的,有钱人的脑子常常有毛病。老马在心里骂了一句,问:“有这个必要吗?”

胡大江说:“太有这个必要了,这是展示公司的门面和实力。生意场上的人太势利眼了,看你公司是个寒碜样,二话不说,掉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