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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大江匆匆地告辞,走到门口,又转身走回来,掏出写字笔,说:“楼下饭店的那个电话号码,怕你忘了,给你写在门口的墙上,你一眼就看到。”:
老马笑了:“婆婆妈妈的,当我是三岁儿童,怕我饿死?”
胡大江确有急事,他的后院“起火”了。
那条信息是集团公司办公室主任小尤打来的,让他速回公司,汇报他太太的事。胡大江的妻子比他整整年轻20岁。她原是本市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大堂经理,在一次业务洽谈会上被胡大江看中了。后来胡大江紧追不舍,采用“一天一束玫瑰花”的战术,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坚持了三个多月,终于攻下了爱情的堡垒。
前些日子,胡大江出国考察项目,妻子说成天呆在家里闷得慌,要出去旅游旅游散散心,胡大江同意了。在国外期间,胡大江和她通过几次电话,言淡之中未发现异常。可直到他出国回来的那天晚上,才看到了妻子的留言条,她告诉胡大江“不必为她担心,她要出去寻找自我。”胡大江恍然大悟,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至于妻子离家出走的原因,只有胡大江心里明白,那是件“见不得爹告不得娘”的事。
胡大江走进办公室时,年轻的尤主任在等着他。
尤主任说:“胡总,情况我基本摸清楚了。你出国考察期间,你太太根本没出去旅游。你回来的那天晚上,有人看见你太太从家里出来,打了辆出租车走了。”
胡大江说:“我知道了。”
“下一步怎么办?”
“下一步我还没考虑好。”
胡大江边说边准备出去,尤主任追上来。
“你们俩口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罗嗦什么?我早就告诫过你,不该问的事你坚决别问!”
尤主任碰了一鼻子灰,怔怔地看着走出门的胡大江,直到在视线中消失。
胡大江开着一辆崭新的“别克君威”,在一幢依山傍水的别墅门前停下。这是他的家.他从鳄鱼牌公文包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别墅铁栅栏门锁。他没有跨进院子,只是在门口伫立着。
秋风拂拂,从湖面吹来,撩起胡大江的衣角,撩乱了盖在后脑勺稀疏的头发,似一丛枯草,在黄士高坡上随风摇曳。往日,只要他的车一开到家门口,年轻的妻子和那个安徽老保姆就开门迎接。妻子的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温柔地说一声“回来啦”。老保姆则恭敬地弯弯腰,说一声“先生,您回来了。”每逄此时,他的内心油然升腾着温馨和亲情,这种感觉绝妙无以伦比,他一天的疲劳和烦恼,顿时荡然无存。也在这时,他会拉着娇妻的手,直奔别墅客厅,登上楼梯,走进卧室,未等关上房门,就和妻子紧紧拥抱,热烈亲吻,并问上一句“小东西,今天想我了吗”。妻子边接受亲吻、抚摸,边应答“大东西,想死我了。”接着,不是喝茶、吃水果、相依倾诉离别一天的衷肠,就是相拥上床,两口子“颠龙倒凤”,“云雨”一番。老夫少妻,十分和谐,就连那些新婚燕尔的年轻夫妇,也自叹不如,望尘莫及。
人世间的事,此一时彼一时也,往日充满温馨的别墅,现在人去楼空,冷冷清清,满目凄凉。院中落满了黄叶,盛开的秋菊,因无人浇水,己经凋谢和枯萎。走进客厅,更是目不忍睹,地板、沙发上结了厚厚的灰尘,一扇窗子大概忘记关了,玻璃已被狂风打碎,地上还有一大滩积水。登上楼,走进卧室,感慨万千。床铺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阳台上有晾晒的他的衣服,床头,小砂锅里煲好的老母鸡野三菌营养汤,己经长出一层白色的小毛毛。这一切,都是妻子离家出走前完成的家务。
妻子离开家已经十来天了,事前,没有任何征兆,走得突然和悄然。那天晚上,他乘班机从国外回来并不迟,才九点钟,没有按汽车喇叭,也没有摁门铃,自己开的门。
老保姆听到铁栅栏门响,慌忙迎上前来,照例欠欠身子,说:“先生,您回来啦?”
他问:“我太太呢?”
保姆说:“她说有个朋友请她吃饭去。一小时前离开的家。”
胡大江问:“什么朋友?男的还是女的?”
保姆摇摇头说:“不知道。”
胡大江没介意,上楼进了卧室,才觉得房间内有些异常。
妻子原是五星级酒店称职的大堂经理,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也有着良好的职业习惯。每天早上,她第一件事是亲自打扫卫生间,对洗面盆和抽水马桶进行消毒,并像宾馆客房的卫生间那样,在抽水马桶盖上贴上“已消毒”字样的封条。她常说,家庭里最容易滋生细菌的地方是卫生间,马虎不得。晚上,她在八点之前要换上干净床单,做好睡床,桔黄色的灯光调得很柔和,将小瓦罐煲汤放在精致的保温箱里,再摆上一小盘洗干净削掉皮的水果,切成块状,插上牙签,使卧室的夜晚充满着一片温馨。
可是今晚不同,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没有温馨的灯光,没有洗净削好的水果,只有小瓦罐的煲汤放在床头柜上,小罐底下压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我出去住了,想寻找一下自我。不要找我,更不要为我担心。”
胡大江的心被揪了起来,脑袋也嗡地一声炸开了,打开妻子的几个衣橱,里面空空荡荡,各式各样的鞋子、化妆品和几只箱包也不见了。奇怪的是首饰盒还在,婚后他为她买的戒指、项链、玉镯等贵重物品一件不少,他为她存有的上百万元的两张信用卡也在。她拿走了自己的信用卡,那是婚前自己积攒的十多万元,他一直不让她动用里面的哪怕一分钱,理由是有纪念价值,再说他也不缺这十多万元,与他上亿元资产相比,这是小钱,不过是沧海中的一粟。
妻子离家出走了,这是千真万确不争的现实。这个残酷的现实比胡大江在生意场上损失千万元的打击还要大!震惊、失落、痛苦、愤怒在胡大江的心头交织着。他奇怪,这么多衣物,少说也要装几大包,她是怎么打包的,又是怎么运出去的?没有人帮忙是做不了的。他首先怀疑的是那个安徽老保姆,一定是被老婆收买了。这个老太婆,没良心的,我胡大江对你不薄啊,包吃包住每月还给800元。过年过节她回家,香烟和酒也没少带。
想到这里,胡大江不由怒火中烧,大声喊着保姆的名字。保姆惊慌失措地上楼走进卧室。
保姆问:“先生,什么事?”
胡大江忍了又忍,火气还是给压住了,他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份和名望。老婆出走,这是家丑,家丑岂能外扬?何况让一个农村来的保姆知道?再加油添醋地传出去,他受不了。
胡大江不露声色地看了保姆一眼说:“坐吧,和你商量件事。”
保姆受宠若惊,半个屁股坐到沙发上。
胡大江问:“这几天我太太的情绪怎么样?”
保姆说:“您刚出国的第二天,太太就去苏州和杭州旅游了。回来后情绪挺好的,我还听到她哼小曲。”
胡大江问:“她没给你说过什么吗?”
保姆说:“太太平时和我说的话可多啦,哪家商场化妆品正宗啦,哪里的服装样式好看哪……”
“不,你扯远了。”胡大江打断了保姆的话,“太太有没有在你面前说起过我?”
“说过,说过,”保姆眉飞色舞地说,“太太常夸你人好,事业心性强。说你担子重,压力大,舍不得你。”
胡大江摆摆手,又一次打断了保姆的话。他沉默着,目光里露出几分威严。
顿时,保姆局促不安,惶恐地问:“先生……”
胡大江问:“我太太有张留言条,你看了吗?”
“留言条?!”保姆站起来,直摇头,“不知道……”
胡大江的右手压了一下说“你坐下,跟你商量件事。”
保姆的屁股又抬了起来,说道:“先生,有事尽管吩咐,还商量什么?”
胡大江说:“最近一段时期,我和太太要出国一趟。”
保姆问:“您……不是刚从国外回来吗?”
“上次出国是工作,这次是旅游。”说着,胡大江掏出一千块钱,“你就先回去吧。今后需要的话,会跟你联系的。”
保姆接过钞票,疑惑地看着胡大江问:“先生,我做错了什么吗?”
胡大江说:“不,不,你做得很好,是个好人。你可以休息去了。”
第二天,胡大江亲自用车将保姆送上了去安徽阜阳的列车。
送走了保姆,胡大江又驾车回到别墅,他找了拖把和抹布,在客厅里拖地板抹灰尘。自从跳进了商海,这些琐碎的家务他就没沾过边,现在做起来,难免有点笨手笨脚的。地板刚刚拖了一半,外面一声汽车喇叭响,不一会儿,公司办公室主任小尤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尤主任说;“胡总,刚刚接到我朋友的报告,他的几个弟兄,查了上百家房产中介公司,没发现你太太租过什么房子。又派人24小时三班倒,连轴转,在你丈母娘家附近‘蹲窝子’,蹲了几天,就是没见你太太回过娘家。”
胡大江说:“我就不信,她可以离开我,还能离开生她养她的父母吗?她是个孝顺女儿,别人不知道,我心里最清楚,会不会在外面和她妈妈接头?”胡大江边说边将拖把重重地扔在地上,朝沙发走去。
小尤跟在后面说:“没有的事。你那丈母娘,每天早晨从家里到公园,不是扭秧歌就是舞扇子,然后去农贸市场买菜,三点一线,根本就没看到你太太的影子。”
胡大江说:“她们一定是电话联系。”
小尤说:“我总不能在你丈母娘家的电话里按上窃听器吧?那是犯法的”。
胡大江也为难了,往沙发上一仰,摸摸光秃秃的后脑勺,梳理梳理几根稀疏的枯草般的头发,只是叹了一口气,半天也不说一句话。
奴才最知主子心,在全公司,小尤与胡大江的心贴得最紧。老总夫人外出“寻找自我”的机密,第一个获悉的是小尤,当时他反应相当强烈,对胡大江说,走就走吧,谁怕谁呀?世上两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女人多的是。这会儿,他又对胡大江重复了自己先前的观点。
尤主任苦口婆心地说:“胡总,我劝你放弃,在报纸上刊登一个寻人启事,让咱们公司的法律顾问张大嘴,一纸离婚诉讼到法院,来个缺席判决,这多省心。你是挣大钱的人,每天创造的利润十多万元,跟一个女人耗下去,值吗?”
胡大江问:“你懂不懂女人?”
尤主任反问:“何谓懂?何谓不懂?”
胡大江说:“对女人,你只会玩,而不懂。”
尤主任憨笑了笑:“胡总,您言过其实了吧?”
胡大江说:“我问你,在你所接触的女人中,有哪个像我老婆这样的档次?”
尤主任问:“你说的‘档次’,是个什么概念?”
胡大江说:“是对一个女人综合的考核指标。党政机关对领导干部的考核,讲的是德、能、勤、绩、廉。对女人的考核,讲的是有才、有貌、贤慧、真心。这四个指标,应该说我老婆全是满分。你想想,如今符合这四个指标的女人还剩多少?如果有,也是大熊猫,是国宝。”
尤主任说:“你对女人的要求太苛刻了。”
胡大江说:“不,我指的是做老婆的女人,情人、女友都不在其列。”
尤主任说:“我和你的想法不一样。对女人,选其一长就足够了。”
胡大江说:“荒唐!如果你的老婆各方面都好,就是不贞,让你顶着绿帽子满大街地跑,别人对着你的脊梁骨指指戳戳,你受得了吗?”
尤主任不吱声了,心里却在说,你不就是做“包工头”起的家嘛,包工头有什么好货色?没玩过别的女人?别人不明白,我心里还不清楚?那些被你玩过的女人的男人,不是要戴你的绿帽子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强盗逻辑!当然,这些话他是绝对不敢说出半句的。
尤主任不想再无聊地争论下去,便话锋一转,说:“胡总,下一步怎么办?”
胡大江说:“你的那些人,继续在我丈母娘家附近‘蹲窝子,’打一场持久战。我就不信,她们娘俩不见面。”
尤主任说:“胡总,你就饶了我吧,我那几个弟兄打疲劳战,好几天都没睡好觉,他们站都站不稳了。”
胡大江说:“给他们加钱,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
尤主任说:“钱不是万能的,他们要保命。”
胡大江问:“你有什么好办法?”
尤主任说:“你去和你丈母娘摊牌,她老人家一定知道她女儿在何处。你何必舍近求远,兴师动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