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北京时间

早晨离开朗润园时,齐湘给了老庞一只手机,让老庞自己去配一个号码,回个电话也方便些。老庞接受了齐湘的手机,并且答应一周后去天坛,那是皇帝祭天的地方,值得老庞去颠覆。

下午老庞在双安商城附近配了一个中国联通公司的手机号,刚回到双榆树,呼机就响了,像是知道老庞有了手机似的,催促着老庞开张。

是正源公司的电话,石涛先生手下人打来的,告诉老虎,石涛先生从境外返回了,让老庞有空就带着稿子去一趟正源公司。老庞当然有空,放下电话,老庞就带着《水上的玫瑰》离开了双榆树,向中关村那边赶去。

老庞来到人民大学东门对面的公共车站上等车,呼机又响了,老庞看了看号码,是魏公村酒吧里的电话,老庞回了电话。当酒吧老板得知是老庞回的电话时,老板说,“你立即过来一趟,急事。”没等老庞再问下去,酒吧老板已经挂了电话。开往中关村的公共汽车进站了,老庞走了上去,就在公共汽车关上门的时候,老庞大声地嚷着,上错车了。售票员白了老庞一眼,还是给老庞开了车门。老庞从车上跳下来之后,又给正源公司去了个电话,说自己今天有急事要处理,明天再去拜访石涛先生。老庞背着包,招呼了一辆出租车,赶往魏公村酒吧。

酒吧里的客人一般到夜幕降临时分,才从四面八方赶来,下午3点多钟,酒吧的大门还关着,侧门开着,少数的几个客人会来到酒吧里,喝酒闲聊,这些客人都是酒吧的常客,要不酒吧不会接待他们。

今天有别于往常,酒吧的门大开,老庞径直走了进去,见酒吧老板坐在一张座位上,没有走过来欢快地拥抱老庞。

酒吧老板见老庞进来,朝老庞招招手。

老庞走到老板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见酒吧老板的脸阴沉着,老庞问了声:“什么急事让我过来?”

“有人找你。”酒吧老板手指了指身后。

老庞看到酒吧老板身后的一张桌子旁边坐着两个男人,神情严肃。那边没开灯,很暗,所以老庞从走进来到坐在酒吧老板对面的椅子上,都没有发觉那里坐着两个男人。即使发觉了,也不会引起老庞的警觉,酒吧里每天都有许多陌生的面孔,谁在意。

“我不认识他们。”老庞说。

酒吧老板没说话,站起身来,离开了椅子。那两个陌生的男人走过来,一人在老庞的对面坐下,另一人顺手拉了张椅子过来,坐在老庞的身边。

“他们找我吗?”老庞冲着离开的酒吧老板的身影喊。

“是你,找你。”坐在老庞对面的那人说,“请你看一下。”那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证件,递给老庞,证件封皮上的那只镀着金的警徽在灯光下耀着老庞的眼睛。老庞没有伸手去拿警察的证件过来瞧,可那人还是把证件翻开来,亮在老庞的眼前。

证件上有一张照片,穿着警察制服的照片,那照片上的家伙现在正坐在老庞的对面。

“他是我同事。”坐在老庞对面的警察指着坐在老庞身边的人介绍说,“还要看看他的证件吗?”

老庞摇摇头,双腿下意识地夹紧了。

“怎么了?”警察问老庞,显然警察感觉到了老庞的变化。

“我想撒尿。”老庞站起身来。

“去吧。”警察点了点头。

老庞离开座位向酒吧的厕所里走去,老庞当然知道坐在他身边的那位警察就跟在他的身后。到了厕所里,老庞站在小便池边上,闭上眼睛,憋了半天气,挤出几滴尿来。警察耐心地站在老庞身后三四步远的地方陪着老庞。

“可以走了吗?”老庞回到座位上之后,刚想坐下,警察和蔼地问道。

“上哪儿?什么事?”老庞半蹲着身子,不知道是不是让屁股落在椅子上。

“请你协助调查一个案子。”

“案子?”老庞看看对面的警察,再看看身边的警察,两名警察朝老庞点点头。老庞再看着酒吧的老板,酒吧老板站在吧台里,低着脑袋,像是根本不知道酒吧里正在发生了什么。老庞屁股一拱,把椅子推开,道:“好吧。”

两名便衣警察一左一右,带着老庞走出了酒吧。

到了酒吧外面的路上,刚才那位坐在老庞对面的警察朝左边招了一下手,一辆红旗牌轿车无声地驶了过来。

老庞被安排坐在轿车的后排座上,两名警察依旧是一左一右地保护着老庞。老庞除了感觉到三个大男人坐在后排座上有点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不良感觉。驾驶员熟练地扭动着方向盘,红旗牌轿车在北京的道上穿梭着,没一会儿就把老庞给转得晕菜了,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老庞索性闭上眼睛,头枕在靠垫上,睡觉。

还真的睡着了,若不是警察使劲儿地推着老庞,老庞还不愿意醒来呢。

老庞跟在警察身后走着,另一名警察跟在老庞身后走着。

那是一间装饰豪华的办公室,在老庞和两名警察走进这门办公室之前,办公室的门是锁着的,没人。警察客气地请老庞坐了下来,并介绍说自己姓胡,另一位姓栾。老庞左右看看,默记着两位警察的姓。

在酒吧里坐在老庞对面的是胡警察。

在酒吧里坐在老庞身边的是栾警察。

“抽烟吗?”胡警察没等老庞回答,就把香烟扔给了老庞,“作家没有不抽香烟的。”

老庞接过香烟,刚叼在嘴上,栾警察就把打着火的打火机送到老庞的烟头上。

老庞抽着香烟,紧张的心情此时得到了舒缓:“我能帮助你们什么?”

“一周前的晚上你去魏公村的酒吧了,是不是?”胡警察示意了一下栾警察,栾警察把一只微型录音机放在老庞和胡警察之间,然后打开一台手提电脑,做着记录。

老庞一看这架势,又有了要撒尿的感觉。

“这不过是例行手续,没必要紧张的。”栾警察朝老庞友好地笑笑。

老庞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啊,啊,去了,一周前?对,一周前我去了,三天前我也去了。”

“你是不是捐献了1000元钱?”胡警察看着老庞,他把手里的香烟掐灭了。

“我捐献了1000元钱?”老庞皱起了眉头,努力地想着,而后抬起头看看胡警察、再看看栾警察,像是希望两位警察能帮他想想。

“至少有10个人证明你确实捐献了1000元。”胡警察肯定地说。

“那我为什么不知道?”老庞反问着警察。

“或许你当时真的喝醉了。”胡警察分析说,“所以要把你找来核实一下,是真醉还是假醉。”

“我想那天我应该是喝醉了。”“老庞想起了那天自己醒来时,已经是翌日早晨了,身上披了件军大衣,按照正常推理的话,老庞不醉,绝对不会在酒吧里过夜,谁愿意趴在酒吧的桌子上过夜。”我确实醉了。“

“给钱的时候醉了没有?”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给谁钱了。”老庞苦笑着说,“我已经很久没钱去酒吧喝酒了,那天能上酒吧去,还是一位朋友的资助,我早就穷得只有走路时肉棒棒敲大腿了。一有钱我就去了酒吧,就喝了个烂醉。”

胡警察和栾警察相互看看,点点头。

胡警察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六寸的彩色照片。照片上是一位相貌很帅的年轻人,老庞几乎是羡慕地看着照片上的年轻人的。姥姥的,怎么别人一个长得比一个帅,生活对我老庞就如此不公呢?

“他叫章海,26岁,浙江人,在北京某大学毕业后,就留在北京没走,对政府一直怀有强烈不满情绪,几个人成立了企图颠覆国家的组织,那天晚上去魏公村的酒吧募捐活动经费,当然他打着‘希望工程’的口号。”胡警察看了看照片上叫做章海的年轻人,再对老庞说:“你捐献给他1000元。”

“是吗?我居然捐献给他1000元?”老庞真的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把钱给了别人,“我可是拥护政府热爱北京的,要不我跑北京来干吗?”老庞搞不清楚警察把他带到这里来究竟为了什么,不过老庞明白“企图颠覆国家”是个什么罪行,老庞可不愿意与这个名称沾上点光,何况老庞事实上从来没有想过国家啊政府啊这些大事情,老庞只想做一名作家,只想在北京混出个人样来。不过老庞想起自己身上的钱足足少了1000元,或许真的是那天喝醉了之后,捐献了1000元。只是老庞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只要指认是照片上这个人趁你喝醉酒的时候从你手里诈骗了1000元钱就行。”胡警察又给老庞来了支香烟,这次是“中华”牌,“在材料上签上你的名字,你就可以走了。”

“真的?”事情居然是这么简单,老庞放下心来了。

栾警察把一份事先拟好的材料放在老庞的面前,老庞把材料拿在手上看着:

×月×日某点钟,当时我在魏公村酒吧里喝酒,喝得差不多要醉的时候,一位叫做章海的年轻人走过来,手里拿着许多材料,说都是需要救助的失学孩子,希望得到我的帮助。我当时神志不太清楚,被他一番花言巧语之后,诈骗去了1000元(壹仟元)人民币。

以上所说都是事实,本人愿意负法律责任。

下面有一大块空白处等待着老庞的签名。

“签了名真的就放我走?”老庞看着放在他手边的笔,问。

“本来就是请你协助调查的,你也是受害者,应该得到警察的保护。”胡警察微笑着说,用手指指笔。

老庞拿起笔,在那片空白处看了看,签名签在哪里合适。

看了一会儿,老庞把笔放下了。

“怎么了?作家?”胡警察双手交叉在胸前,问老庞。

老庞看看胡警察和栾警察,皱着眉头:“我真的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我签名指证他诈骗,我觉得很勉强。”

“章海自己都招供了,你犹豫什么呢?”胡警察鼓励老庞签。

老庞摇摇头说:“不管他自己是不是招供,这事情压根就与我无关,这名我还是不能签。”

“其实你签不签名都不可能影响到对章海的定罪,若是你签名之后,还可以把你被骗走的1000元钱要回来。”栾警察在一旁给老庞作着解释工作。

“让我想想。”老庞拿着那张纸,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越看越觉得自己签名是不伦不类的事,那天晚上老庞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姥姥的,手里一有了钱,就不停地灌着啤酒,没一会儿就不省了人事,丫挺的是谁骗了大爷1000元钱。若是现在谁来老庞面前花言巧语骗钱,老庞肯定给他一个大巴掌,打得丫的眼冒金星。

“我不能签这个名。”该死的老庞刚才的脑子走神了,走到雪银大厦里去了,走到去年自己在那里负责看片写广告词的时间里去了,总庞看过美国影片《闻香识女人》,老庞一直佩服美国的那个小子,就是不出卖人。老庞想想,自己根本不知道谁从他的手里拿了1000元钱,怎么能按照警察指定的张三李四去认定某个人呢?这不是诬陷吗?不能,绝对不能签。

老庞这边坚持不签名,那边警察的耐心也就渐渐地失去了。

警察本来以为这是一件相当容易办的差事,何况本来有无老庞的签名,也无所谓,哪知道老庞居然是这个态度,这让警察的脸往哪儿搁。

胡警察坐下来,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纸放在桌子上,手指敲敲桌子,对老庞说,“已经有20多个人签名指认了,你还犹豫什么?”

“我真的不能签,我不知道是谁拿了我的钱。”老庞几乎是哀求着望着胡警察。

“签个名字影响你什么呢?”栾警察生气地问。

“问题是我真的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既然我不知道我就不能乱签名。”老庞的双手抱拳,向两位警察作着揖。

“是不是同情章海?”胡警察瞥了老庞一眼,问道。

“杀我的头也不敢同情他。”老庞信誓旦旦地说。

“那怎么不签?”栾警察又来了一句。

“不签并不是说我同情他,不签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庞苦苦地解释着。

“这么多人都签了名,就你不签?”胡警察轻轻地抓起桌子上那叠材料,“是不是你以为自己是作家,又要给我们上人权啊尊严啊什么的课?”

老庞低下了脑袋,一副委琐的模样。

“签名的人里,有作家有画家有大学教授有老板,有别墅汽车有万贯家产,就论人的长相,没一个不比你长得好看的,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那副熊样,你凭什么不签名,啊?”胡警察真的生气了,拳头擂在桌子上咚咚直响。

老庞在胡警察这番训斥中越加地委琐了,脑袋低得更低了,快要埋进了裤裆。

老庞听到自己的脊椎和颈椎断裂的声音,老庞想到自己马上要瘫在地上,迫不得已地一点一点地抬起了头,看着胡警察。老庞觉得嘴干唇裂,带着一副哀求的口吻,说:“我就一个名字了。”

“你说什么?大声点。”胡警察手击打着桌子。

“我只有一个名字算是自己的,算是我最值钱的东西,希望你不要难为我,好吗?”眼泪从老庞的眼睛里流了出来,“他们有别墅有轿车有钱有社会地位,最差的也有比我长了不知道好多少倍的相貌,他们别说签个名字,就是没有了名宇,他们依旧有别墅有轿车有钱有社会地位有好的相貌,可我呢?我惟一就剩下一个名字了,求你别把我的名字拿去了,好吗?我宁愿朝你跪下,只要你不让我签名。”

老庞说着当真离开椅子要跪下,栾警察一把拉着半蹲着的老庞:“起来,起来。”

“呜呜呜”,老庞大声哭了起来,“别拿走我的名字,别拿走我的名字,呜呜呜……”

胡警察和栾警察没再说什么,看着老庞大声地哭着,浑身颤抖着,恐惧地哭着,眼泪像南方夏季的雨哗哗哗地淌下来,从那张丑陋的脸上滚动而下,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上……

“让他走吧。”栾警察看着胡警察,征求着意见。

胡警察看着老庞,点了点头。

“走吧,走吧,孬种。”栾警察推了一下老庞,呵斥道,“别哭,再哭把你关起来,还算男人?整个一个丫挺的,操你大爷。滚,滚,滚得越快越好!”

老庞在栾警察的呵斥声中吓得再不敢哭出声来,丧家犬般地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