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晚上，老庞都没有睡觉，先是坐在屋子里，一个劲儿地抽着“哈德门”，两盒香烟抽完了，就站在院子里，仰望着天际的星星，那是许许多多陌生的熟悉的眼睛。看累了，老庞就出了院子，走到西街上，西街两旁依旧睡满了和老庞一样从外省来的人，在西街走了两个来回，老庞又去了东街，东街上见不到一个人迹，老庞在广播学院的西大门，看见树丛下面扔着的一次性筷子和面巾纸，卖麻辣烫的小老板早就收摊了，树丛里仿佛还飘着麻辣烫的香味。郭老写的“北京广播学院”的招牌仍挂在那里，有点斜，看久了，也就不在乎郭老原本书法里的气啊势的，就像人，被压迫久了，也就不在乎压迫了，还觉得好好的……老庞在东街于西街之间的横道上，来回地走着，很难不想起拄着双拐的敖古丽都，不想起再也见不到的张桂花；接着就想起了夏秋，大庆的气氛里是容不得一个瘸子在大街上行走的。最后老庞想起了自己，为什么出了9月，他老庞就去了吉林了呢？其实在吉林的一个多月里，什么也不需要老庞干……假如他老庞没去吉林，而是在北京呢？

……

老庞下午很迟才到雪银大厦，电梯到了9楼，老庞走出电梯后，居然有了陌生感，站在走廊里迟疑了片刻，似乎走错了地方。

有个办公室的门依旧关闭着，整个楼面上静悄悄的。

老庞没有去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总经理办公室找齐湘。

手指在门上轻轻一叩，齐湘清脆的声音又传进了老庞的耳朵里，老庞推开了总经理室的门。

“庞边？”齐湘抬头一见老庞，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脸上急速地布满了红晕。

齐湘的兴奋劲儿，使老庞也倍感意外。

此时，齐湘已经从座位上站起身，走了出来。齐湘一身奶白装束，胸脯挺得高高的。齐湘先把办公室的门关好，保险保上，双手从老庞的身后留在老庞的脖子上，胸脯紧紧地抵触着老庞的脊背。一股奇异的香水味从老庞的身后弥漫过来，在颐和园的高级住宅区内，老庞从齐湘的身躯上闻到过这种香水味，老庞不知道这是什么牌子的香水，惟一能肯定的就是齐湘用的香水，价格不菲。

“我想找你借点钱。”老庞的手搭在齐湘的手上，老庞的声音沙哑。

齐湘的双手离开了老庞的脖子，她又走回属于她的那张椅子，坐下来后，齐湘做了个手势，示意老庞坐下说话。

“5000.”老庞按照齐湘的指示坐下，并报出了自己需要金额的数字。

“我可以给你一万。”齐湘说，“你并不要告诉我需要钱干什么的理由。”

“我的一位同乡死了，一位同学成了残废。”老庞按照自己的想法把事由告诉齐湘，“我需要5000元。”

齐湘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身后墙壁里的一只保险箱，取出一整叠钱，一万。

“拿去吧。”齐湘说，“若是还有需要，尽管对我说。”

老庞拿了5000，说：“够了，上个月的工资还没动，谢谢你，香子。”

就在老庞拿了钱准备坐下时，老庞愣住了，半弯着腰，雕塑似的。老庞看到齐湘身后的柜子上有一条“中南海”香烟，变型的，就是老庞一脚踩了之后，警察拿走的那条“中南海”香烟。齐湘不知道老庞看到了什么，顺着老庞的目光看，齐湘还是没有发现什么。

看来即使那位警察于齐湘有关系的话，齐湘也没有把这件事情当回事。

“庞边，你在看什么？”齐湘问。

“香烟。”老庞说了出来。

齐湘再次回头看看，笑了笑：“西街的那名警察，是我表兄，他知道你在我这里上班，把事情都跟我说了。”

老庞看着齐湘。

“事情都过去了，北京又平静下来了，你愿意往哪都行。”齐湘说道，“我可不想你被警察收容了，不想公司有损失，也不想你受委屈……”

“香子。”老庞坐了下来，双手不住地把5000元钱倒来倒去，像是洗着扑克牌，“我今天其实有两件事情跟你说。一件事是向你借钱；另一件事是来向你请辞的……”

“庞边，你想走？”齐湘怀疑自己的听力。

“若是你曾经真的器重我，并且……你不要问我辞职的理由，好吗？”老庞像是精心挑选着每个字，“假如你以后还认我这个朋友的话，你会知道我走的理由的。”

话给老庞封死了，齐湘只有点头。

“那我走了。”老庞站起身来，把手伸给齐湘。

齐湘看着老庞伸过来的手，没握，而是又从座位上走出来，双手再次圈在老庞的脖子上。

“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也是一个要求。”

“说吧。”老庞看着齐湘黑黑的头发，感觉齐湘身上的香水气味和女人气味。

“还愿意去颐和园吗？”

老庞的眼前又出现了齐湘赤裸裸地躺在地板上的姿势，可爱的姿势。但是老庞没有回答齐湘的问题，也就是说，老庞没接受也没拒绝。忽然，老庞的手自如地在齐湘的头发上抚摩着，然后到了脖子，到了胸，到了小腹，再就停止了下滑。齐湘肯定猜想不到老庞在抚摩她的时候，把她当成了另一个女人，张桂花。不过老庞随即就清醒过来，自己抚摩的不是张桂花，而是有钱有势有才有貌的齐湘。

侵略。

老庞是这样看待自己的举动的，奢侈的侵略。当老庞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是侵略行径时，被侵略者的反击，就有了正当的理由，老庞感觉到屋子里的冷气，正涌向他逐渐被敞开的裤子拉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