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老庞返回北京城,走出火车站时,建国50周年的大庆,过去一周时间了,虽然那些为大庆所进行的城市装饰还没有拆除,但明显的是北京的警察再不板着脸吊着眼管人了。老庞一上公共汽车,就发现几个“钳工”正在相互掩护着作业。若是北京还像老庞在的9月初那样检查,要在公交车上找一个“钳工”都困难。
老庞没有去雪银大厦,直接回了定福庄西街。
西街上又热闹起来,离去的外地人回来了。北京没有重大活动的日子,都是外地人值得庆贺的节日。来住定福庄之前,在八里庄时,老庞就听南里街旁摆小摊的外地人这样说过,那时的老庞也就把它当成一句外地人外地方式表达的调侃,外加对北京的嫉妒,老庞并没有想过这些话的内涵,老庞仅仅在50年大庆的前后,与北京的节日接触了一下,就觉出了由皮肤到内心的炙痛。
西街上的告示还在,仅仅是在日晒雨淋之后,褪了点色;悬挂在西街上空的横幅还在,时间久了,那些横幅上被日子撕出了口子,但老庞丝毫不敢轻视这一些,不管看到或者看不到,横幅对老庞的震慑,是灵魂上的震慑,流着血。
老庞在拐进自己租住的院子前面的那条巷口的店里买了盒“哈德门”,在外地老庞已经长时间没有抽“哈德门”香烟了。
点了一支香烟,抽着,老庞拐进了巷子。
挂在院门上的铁锁,有了锈斑,老庞把钥匙插进去,捣鼓了一会儿,铁锁开了。
推开院门,老庞见自己住的那间屋子的门上载着一张纸条。
老庞几乎是一步跨到大门前,撕下纸条,看着。
纸条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了,老庞凑在上面仔细地辨认。
庞先生你的敖朋友来电话说和她住在一起的那个女的死了
房东
老庞又看了一遍,是这么一行字。
张桂花死了?
皱着眉头,老庞想,怎么会呢?那么健康的女人,怎么就会死了呢?老庞当然有理由相信张桂花没死,这张纸条只是一个恶作剧。老庞打开屋子门,把包放在床上,屋子里散发着一股久没人住的干涩加霉变的气味。
老庞打开了窗户,把电风扇的插头插上,电风扇呢咣当咣当地响了起来。
老庞又看看手上的那张纸,不对啊,开玩笑也不好拿死人来开玩笑,那不是太缺德了?老庞想了想,还是给敖古丽都打个电话再说。老庞把院门一带,就去了巷口打了敖古丽都的传呼,老庞站在店门口一边抽烟,一边等电话。烟抽了一半,老庞又重复打了一次敖古丽都的传呼,让寻呼台小姐在电话号码后面拖上119,并且连续呼叫。
足足抽了四支烟,敖古丽都还是没有给老庞回电话。
事情有点蹊跷了。老庞回了院子,把电风扇关了,屋子门锁上,院门上的挂锁也挂上了,快步地走出巷子,走上西街,到了路旁,招呼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八里庄南里而去。
到了出租车不能行使的地方,老庞付账下车,向敖古丽都住的院子跑去。
烈日当空,把中午八里庄南里的一切晒得一点生机都没有。
老庞跑到敖古丽都的院门前,气喘着,大汗淋漓,举起手,哆哆哆地敲打着门,嘴里大声地喊:“敖古丽都,敖古丽都!”
好长时间老庞才听到院子里有声音,有种坚硬的物与地面沉重接触时发出的声音。
院门开了。
是敖古丽都站在老庞的面前。
敖古丽都的脸上一条长长的口子,明显地看出针缝的痕迹;敖古丽都的双腋下拄着两根拐杖。
“回来啦。”敖古丽都有气无力地看着老庞。
“……事情就这么简单,联防队员来院子里抓我们,我们就跑,往外面跑,谁也不想被收容被遣送……逃到街上,一辆车正好过来,撞上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昏睡了一个星期……他们说张桂花当时就被撞死了……火化了,烧了……烧了……”
敖古丽都没有详细地向老庞说当时的情景,敖古丽都不想说,就是这样。
老庞呢,也不需要敖古丽都作详细阐述,北京的事情,老庞知道。
“你怎么生活?”老庞临走前问敖古丽都。老庞知道,在敖古丽都没有被撞坏前,敖古丽都可以客串一下妓女,卖肉为生,可现在,即便敖古丽都再便宜,也不会有男人来惠顾了,何况敖古丽都目前状态,就是有男人来发善心,买她一回,敖古丽都也无法满足人家。
敖古丽都笑笑,像是活得非常自信,告诉老庞:“不知道!”那口气就像老庞小时候在电影上看到的英雄人物面对阶级敌人严刑拷打时所表现出来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