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庞总算把夏秋交代的任务完成了,像阿Q一般,在最后那个句号上反复地画了几圈,圆了,圆得结实了,特地瞥了一眼手表,23点55分,才放心地把稿子收拾收拾,700张稿纸,堆在面前,可观的像座小山。老庞不免有点骄傲,自从开始搞创作到现在,从来没有一口气写过这么多文字,老庞一直以为自己做不到,所以也就不敢写,没想到居然写成了,一个月之内。
这人啊,还是要逼,就像乡村干部逼农民的上缴款,农民说没,可逼着逼着,就给逼了出来。
看着稿子兴奋了一会儿,老庞又黯然了。
黯然的原因并非是今天下午从雪银大厦回到西街,在自己租住的院子旁边看到张贴着的北京市公安局关于外来人员的管理办法的告示,而是老庞把那天从广播学院喝了酒回来,在西街上转悠,对西街上所有的外地人产生出来的不屑念头。
老庞使劲地扇了自己的耳光。
我老庞还他妈的是人吗?搅和在北京人一起,骂外地人、驱逐外地人,这是吃粮食的人干的事?
陷入了良心的责备之中,老庞无地自容。
不过老庞还是庆幸自己,良知没泯火。要不,这叫啥?不是等同于汉奸吗?咱山东人是汉子,保定府才出狗腿子呢。老庞对那张告示,生出无限的仇恨感来。老庞站起身来,走到院子里。北京的郊外只有在这个时候才算得上偶尔有一点万籁俱寂。老庞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便走了出去,带好院门,走到白天回来时看到的那张告示前,虽说月光不错,很明亮,但告示上也是模糊一片,只有告示下面的圆圆的,像是吃饱了喝足了撑着肚皮的朱红大印,依稀可辨。
老庞伸手摸着告示,从下面摸上去,手顿了顿,往下一扯,那个被夜露漂湿的纸,居然无声地被撕成了两半。老庞索性把墙壁上的另一半也撕了下来,揉揉,扔在脚下,哗哗哗地朝它撒着尿。
撤完了尿,老庞觉得舒坦了些,往回走,到了院门口了,又不想进去,老庞转身朝西街上走,从西街的北端,一直到南端,老庞扯下了5张告示,边走边撕,撕碎了,抛向天空,像《茶馆》里最后一幕的发送;站在西街的南端,老庞觉得还没有把内心的仇恨发泄完,又拐到东街上了,从东街的南端寻到北端,扯了3张,依旧是撕碎了,抛在天空,洒落一地。
老庞站在东街的北端,瞧着那条白天总是挤满车的道,心忽然地沉重了起来。
天亮之后,道上依旧会挤满了车,现在不过是暂时的平静。
老庞想起了那些告示。
天亮之后,依旧会有人来张贴,即使不再张贴了,驱逐外地闲杂人员的事,从今开始,就是那些联防队员那些警察的日常重要工作了。
老庞坐在了地上,傻傻地看着面前这条死一般沉寂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