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庞喝到晕乎乎的份上，才站起身来和刘桓分手。刘桓看着老庞踉跄的步子，问要不要送老庞回西街？老庞扭过头去，嘻嘻地笑说：“晦，再去拎几瓶来，二锅头怎么样？”

从东街中间的一条巷子里穿过去，就到西街了。老庞越走越觉得今天是喝高了，怎么的，也就三瓶啤酒。三瓶啤酒对老庞来说，算个鸟？老庞停下脚，想小便，可前后左右都没有厕所。老庞站在那儿瞧着，嘴里不停地说着“厕所呢厕所呢”，老庞见一女人从他的身边急忙忙地溜过去，双手拉着裙子，那模样一看就是内急需要释放。老庞就跟着女人进去了，里面肯定会有释放的地方，不可能只有女人释放的地方，而没有男人释放的地方。

老庞一手扶着墙，就跟着女人朝胡同深处走去。

走了没一会儿，耳朵里就传来女人小便的声音，急促而有力，那是一个健康的女人，劳动的女人，当然也是一个被尿逼急了的女人，只有三合一，小便的声音才会那样粗扩。

怎么厕所是露天的？

老庞眨眨眼睛，是露天的，那女人就蹲在他前面三步之遥的地方小便。老庞回过头去看看，墙壁上没有厕所的标志啊。老庞明白了，女人是随地小便。这把老庞气得，什么玩意儿？扭头就走，老庞内心存在的那点正义感，居然就把膀胱撑大了，尿可以安稳地在里面呆着了。

西街上围拢着一批人，老庞走过去，凑近一看，大家借着灰暗的光线，正看着一张告示，老庞猜到那是一张什么样的告示，姥姥，老庞才不愿意看呢。

北京，北京，北京是谁的北京？

北京是北京人的北京。

谁是北京人？

有北京户籍的人就是北京人。

老庞向来不去理会这些，可现在老庞不能不去理会。有人要把他驱逐出北京，因为老庞没有北京户籍，因为老庞是山东人。

为什么要把外地人驱逐出去？因为北京要搞庆典，因为要庆祝建国50周年。

姥姥。

难道我老庞不是这个国家的公民？难道我老庞不离开北京庆典就不安全了？难道……啊……是不是，我老庞就是不走，赖上了，怎么着？

老庞在西街上转转，耳朵传来的都是对那张告示的谩骂，西街上是外地人集中谋生之地，外地人对这样的决定不乐意，那就得骂。

谩骂是外地人对待这件事的一种姿态。

算了，我跟着他们这些人瞎起哄干吗？老庞想，我是干什么的？我是作家，毕竟和西街上居住着的绝大多数人不一样，我是写小说的，我现在是四辰影视公司的项目总监，我的上班地点在雪银大厦9楼，得乘电梯上去，办公室里有电话电视空调，对了，还有电脑。我老庞不是一般的民工，我是高级的，差不多就要算白领了，我和他们瞎起哄干吗？看看他们，一个个熊样，乱七八糟，是该被赶出北京，要不北京像什么样了？还像首都吗？有碍观瞻。

对付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民工，就得来强硬的，就得赶，赶出北京城。

北京是你们能来的？是你们能呆着的？一个个都是什么东西，犯罪潜逃的，违反计划生育条例的，拐了人家老婆的，骗了人家闺女的，还有，随地小便。老庞想起那个撩着裙子蹲在地上小便的女人。就是有几个手脚干净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不就是想来北京拣钞票吗？

北京的钞票是你们拣的？

啊呸！

老庞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也成了北京人了，一脸不屑地走过西街，拐进胡同，站在院子门口，举手敲敲，喊道，“小张，小张，大哥我回来了！”

敲了一阵，喊了一阵，没人应。

“噢，小张可能是出去了。”老庞的手摸到了院门上的一把挂锁，摸索了一会儿，才掏出钥匙，把锁打开，走进院子反脚一踹，院门咣当一声碰上了。那声音让老庞一惊，老庞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此时，老庞好像才清醒过来。

张桂花不在了，走了，去八里庄住了。

然后又想起那天晚上下半夜的事，老庞真的就从酒醉里清醒过来，沮丧地打开房门，走了进去，一屁股坐在小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才在西街上所想的事，老庞全都忘光了，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姥姥。

老庞骂了句，随即觉得眼角上痒痒，抬手一摸，潮的，哪里来的这么多泪水？是从我老庞眼睛里淌出来的吗？老庞不信，再摸一把，还是泪水。

今天是怎么了？

老庞不明白自己，也止不住泪水，那就，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