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老庞都是早早地离开了雪银大厦，他跟齐湘把事情说白了，手头上正有一部长篇小说要完成，是来四辰之前接的活。齐湘只是让老庞多注意身体，别把身体累坏了，并且关照老庞还是早点从定福庄搬过来，她可以另外给老庞考虑一套一居室的住房。

老庞说在定福庄住得挺安宁的，以后再说吧。

下午回了定福庄之后，老庞写了一会儿，就打了个电话给刘桓，约他出来，到东街广播学院的西门树荫里吃麻辣烫。整个定福庄，就广播学院西门小摊上的麻辣烫做得最好，最合老庞的口味，并且也合刘桓的口味。

老庞给刘桓打了个电话，刘桓说马上就过来。没一会儿，刘桓真的就来了，手里拎着一扎燕京啤酒，5瓶。远远地就招呼着老庞。老庞站起身来，扬扬手：“你拎那么多啤酒来干吗？”

“小师傅，给开开酒瓶。”刘桓在小凳上坐下来后，拿着酒瓶递给卖麻辣烫的师傅。

小师傅正伸手过来接，老庞从刘桓手里把酒瓶拿过来，说道：“人家做生意还忙不过来呢，你麻烦小师傅干吗？”老庞张嘴咬着酒瓶盖子，一扳，还就开了。咬开了两瓶酒，一人一瓶，先喝着。

“还好吧？”刘桓边吃边问，“雪银的齐老板对你不薄吧？”

“就一字。”老庞灌了口酒，竖一手指，“行！”

“你可得卖点劲。”刘桓瞥了一眼老庞。

老庞想起什么似的，撇着嘴说：“咱是谁？咱是农民，全中国除了农民老实外，还有谁老实？”

“对了。”刘桓放下酒瓶，凑近老庞身边，“你不说农民，我还差点忘记提醒你。”

“什么事？”老庞被刘桓那一脸的警觉，吊起了胃口，靠过来。

“50周年，你知道吗？”刘桓伸出手，张开五指。

“什么50周年？”老庞疑惑。

“中华人民共和国50周年大庆。”刘桓一字一顿。

老庞眨眨眼睛，点点头，“是啊，1949到1999，50周年大庆早就听说了，可没人给我下帖子上天安门城楼啊。”

“下了。”刘桓嘿嘿地笑着，摇摇头，“下了，下了。”

“谁还能给我下帖子？除非你当了国家主席，给我弄个农民代表。”老庞笑着拎起放在地上的酒瓶，喝了一口，又放下，说：“要我说啊，就是你刘桓当了国家主席，连农民代表都不会给我老庞当，是不是？我的脸皮不好看啊，那不是健康的共和国人民该有的脸皮啊。”

“你还真说对了。”刘桓手指着老庞说。

“真对了？”老庞拿起一串豆腐皮，蘸点辣酱。吃了一口，“对了什么？”

“北京市公安局给你们这些人下了一张大帖子。”刘桓双手比划了一下帖子的大小。

“是不是限期离开北京，滚回老家去？”老庞眯着眼睛。

刘桓点点头。

“我有身份证，还有北京市的暂住证，并且可以办一张工作证，若是需要我还可以掏出一张山东省作家协会的会员证……”

“可你这张脸太农民，不，太民工了，就得离开北京，影响市容，影响建国50周年的总体的形象啊。”

“我就不走，1999年的10月1日，非呆在北京不可。”老庞犟道。

“我也不希望你走啊，可是不成，你还得非走不可。”刘桓劝说老庞。

“坚决不走。”老庞摇摇头。

“联防队员，警察，三天两头逮你，关你，再就是收容你，看你不走走？”

“那也是，哎，你这么一说，我得想想法子。”老庞抓抓头，拎起酒瓶喝了一口，“不过现在还不急，7月不是没过吗，还有几天才8月呢，还有9月，60多天呢，我现在考虑那么远的事情干什么？”

“今天不考虑好像也没什么大碍，我只是提醒你，防着点，证件带全了，别给人逮着，警察和联防都不会让你回屋拿了证件，再处理你，别几天后就去了昌平的收容站里蹲着。”其实刘桓是对老庞这张脸放心不下。

“谢了。”老庞把酒瓶拿在手里，和刘桓手里的酒瓶碰了碰，“学得怎么样？”

“还可以，就那回子事。”刘桓把空酒瓶扔在一旁，又拎起酒瓶，张着嘴，想咬，可咬了一阵，还是把酒瓶递给老庞了，“我没技术。”

“把酒瓶咬破了，不就得了。”老庞开起刘桓的玩笑，“你以为是个公鸡就会打鸣？”

“你会打鸣，你是公鸡，成了吧。”刘桓接过老庞咬开了盖的酒瓶，边喝边嘴上报复着老庞。

老庞不理会刘桓嘴上那一套，眼睛盯着广播学院的西大门。

刘桓顺着老庞的视线过去，没什么啊，刘桓还以为老庞看到美女了呢。

“看什么看？没美女。”刘桓伸出手来，在老庞的眼前上下晃荡着。

“拿开，拿开。”老庞嘟哝着，“你们北广什么时候有过美女了？还美女，一群播音师傅，播音匠。”

“那你看什么？”刘桓见老庞的目光还盯着广播学院的西大门。

“我看门前挂着‘北京广播学院’这几个字是谁写的。”

“那你问我一声不就成了。”

“谁？”

“郭老。”

“郭老？哪个郭老？”老庞愣了一下，没明白。

刘桓更愣了，这算哪门子作家，连郭老都不知道，“郭老啊，郭沫若他老人家啊。”

“不像，不像。”老庞连连摇头，“赝品，若是认准了是郭老写的，准是赝品。”

“怎么会是赝品呢？”刘桓见老庞的认真相，好笑。

“没气，没势，字与字之间，没有气势，孤单薄弱，呆板无神。”老庞皱着眉头说，“要不就是郭沫若那天不适宜写字，硬写了，就成了这般有无气无势的字了。”

“你错了，你错了。”刘桓把手里的酒瓶放下，解释说，“郭老是从左到右横着写过来的，横幅。广播学院把横幅改成竖条了，字是郭老的宇，千真万确，至于有无气势，学院里的领导哪有心思问有气没有气，只要有字，势就有了，当然这个势，并非你所说的那个势。”

老庞看着刘桓，噘着嘴，点点头。

懂了，但没有全懂。

还是麻辣烫好吃，坐在凉风阵阵的树荫下，伴随着热烈的季节，品尝着来自四川平民口味食品，一阵麻一阵辣再加一阵烫，汗珠儿不显山不露水地滚动，绵绵不断地滚动，真乃人生快事。

谁要驱逐外地人？你大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