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子里后，老庞又把夏秋给他的那份小说说明拿出来看，小说的标题是：《我在北京等你》或者《下榻北京》。对于老庞而言，小说的任何一个标题都不重要，夏秋对小说的要求都在那份300字不到的说明里了。要求“好看，好读，好卖”，写一个外省来北京的女青年（文学爱好者），如何在北京惨淡经营，成为当今走红的一名“新新人类”作家的。

老庞对新新人类的女作家们不是太熟，可这并不妨碍老庞描述出一个小说要求“好看、好读、好卖”的女作家。首先是年龄，最适宜是在20岁左右，符合张爱玲所说的“成名要早”的基本原则；其次是学历要低，若是学历高了，动辄是北大或者复旦中文系的，在被读者羡慕之余，会受到读者的情绪抵触；若是把学历放在大学之前，是一位连普通高中都没有考取，仅仅是职业高中，或者是行业技术学校、职业中专之类，既容易融入平民意识，又能写出人的奋斗精神，也算是光明的一个侧面；然后呢，这个女作家还不能长得漂亮，按照百分来衡量女人的话，女人的相貌和形体条件能打过70分的，就很不屑于去当什么作家了；最多60分，刚刚及格，胸脯隆一点，但在快速行走时，乳房并不凸现出颤动；臀部可以大一点，但不至于特别抢眼；腰细一点，绝对不是水蛇腰；走路的姿势，没有风摆柳枝那般婆娑；可以有明眸但不能有皓齿，笑无酒窝……老庞躺在床上，想到一点，就在纸上写一点，想了两三个小时，还真的把小说的主人翁的大致轮廓给想出来了，接下来，再给小说的主人翁找关系。

第一类为在京城名头烧得大响的作家诗人

王蒙、王朔、余华、余杰、西川、刘震云、莫言……（其中选两位与主人翁有点那个）

第二类为京城各大刊物的当家主编副主编

《当代》《十月》《中国作家》《人民文学》……（主人翁与编辑的关系没人说得清）

第三类为艺术界大腕（限电影、戏剧）

陈凯歌、张艺谋、冯小刚、孟京辉……（主人翁与其中一位导演有若即若离的约定）

第四类是京城民间出版公司

正源图书公司、西尔枭京城组稿中心、禾林浪漫……

第五类为网络

新浪、搜狐、博库、榕树下……

这些元素想好之后，老庞不再继续想下去了，总不能两个月的活几个小时就干完吧。老庞开始抽烟，一摸口袋，香烟没了。老庞只好到西街的小店里买香烟，老庞要了“北京牌”后，想想，还是换了，换了山东青岛产的“哈德门”。

一抽“哈德门”，老庞的眼前又出现了张桂花，什么时候作家的笔能写写生活在当代社会的张桂花们，作家的笔下多少也就有了人性的主题了，中国文化也就是一个关注人的文化了。可惜的是，出版界许多年来一直拒绝对社会底层民众的关注，至于文学作品里写到农民，好像只允许贾平凹和张炜等少许作家去写，其他作家写的农村题材小说，出版界一概不予理睬。别说文学艺术，就连电影这玩意儿，连混上“走向了世界”的张艺谋，也说，中国农民看电影依旧停留在取乐子的份上。所以他一直找中国农民做他对愚昧、落后的诠释。老庞摇头感叹，“有心杀敌，无力回天”啊，还是多抽几支“哈德门”吧，怎么说也是给山东省做了点贡献，给青岛卷烟厂的友情支持。

张桂花呢？

老庞的脑子里又想起了张桂花，老庞总觉得那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可是老庞目前的老庞又有什么办法去帮助张桂花呢？

老庞想了一会儿，又回到小说的创作上来，夏秋给他的时间是一个月得完成20万字的长篇小说，答应是答应下来了，心里确实没有底，毕竟从来没有这样干过活。北京啊北京，说你什么好呢？我老庞不想你北京是天堂，可也不能是地狱啊。

当然北京是用北京的方式存在的，绝对不会考虑到老庞有怎样的感受。

想吧，想吧。

到了昨天晚上刘桓所约的时间，老庞就走出了屋子，看着张桂花门上的那把挂锁，老庞又在院子里滞留了一分钟。

走出西街，穿过马路，来到昨天的那家饭店门前，老庞并不急于走进去，仰起脑袋，再看看门前的那副对联：苦也罢乐也罢喝吧，天不管地不管醉管。前一句算是醒世警言，虽说消极了点，毕竟生活就是那么地无奈，除了消极应付，还能怎样？从“喝吧”两字中，还是能品味出点人生积极的意义来的，喝吧，喝吧；后一句呢，是店家的态度，表达了责任。责任虽是渺小，还是愿意承担责任的，这种态度放置于当今社会之中，来比较，可喜可贺。若是有一天，老庞真的醉在这个店里，也就没有任何顾虑了。

“又发什么感慨了？”刘桓的声音在老庞的身后响起。

老庞依旧仰着脑袋，保持着观望的姿态，说：“欣赏欣赏民间文学。”

“仅仅是皇城人要么自负要么失落时放的一个屁而已。”刘桓拍拍老庞的肩膀，“喝酒还是要给钱的，不使劲地宰，就是你的幸运了。”

老庞随刘桓走进了饭店，服务员早就站在玻璃门里，瞧着刘桓和老庞直乐。那模样，实在让人想起旧小说里写的八大胡同里的女人，眼巴巴地盼着有一个男人掀帘子进来。客人来了，不管大小，都是财神。

“这个假期，我要恶补德语了。”刘桓喝下半杯冰啤酒后，对老庞说，“等一拿到签证，我就去法兰克福。”

“还回来吗？”老庞问。

刘桓把杯子里的啤酒喝光，举手招呼了一下服务员小姐上啤酒，眼睛却看着老庞，说：“我也不知道还回不回来。”

服务员小姐把冰啤酒送过来，给刘桓的空杯子加满了，然后走到老庞身旁。老庞看了看刘桓的酒杯，也就自觉地把面前杯子里还剩下的啤酒，喝完，让服务员小姐给自己的杯子里重新加满了啤酒。看着杯子口上溢满着的啤酒泡沫，像开着一朵傻傻的花儿。老庞把嘴凑到杯子前，朝啤酒泡沫轻轻地吹着，傻傻的花儿便在杯子的口上傻傻地抖动着，而后慢慢地灭了。

“我给你介绍上北京电视台干撰稿去，怎么样？”刘桓征求老庞的意见。

老庞摇摇头：“等我把手里的事情干完了再说吧。”

“手里的活要干多长时间？”

“一个月。”老庞冲着刘桓笑笑，“人家要求是一个月，可我不知道能不能在人家要求的时间内干完。”

“干什么？”刘桓端着酒杯。

“小说，写小说，枪手活，不署名。”老庞把酒杯拿起来，自顾喝了一大口。

“钱能保证吗？”刘桓不放心地问。

“先给了1000，等稿子写好之后，再给。”

“别上了人家的当。”刘桓提醒道。

“没事，我信得过那家伙，校友。”老庞又喝了一大口啤酒，“我不想不相信任何人。”

刘桓不置可否地笑笑：“但愿大家都能信任。”

“现在缺少的就是信任，我知道。”老庞把杯子里的啤酒喝光了。

刘桓示意老庞再加一杯啤酒，老庞摇手谢绝。

“孤男寡女地住在一个院子里，还满意吧。”刘桓忽然提起张桂花。

老庞看看刘桓，笑了笑，没有说话。本来老庞把张桂花暂时忘却在一旁了，经刘桓这么一提，老庞自然地又想起了张桂花。老庞瞥了一下腕上的手表，18点20分了，不知道张桂花下班了没有？

“今天还要补习德语吗？”老庞的手指轻击着没有了啤酒的空杯子，问刘桓。

“既然有准备了，就得继续下去。”刘桓也把杯子里的啤酒喝光了。

“会在什么时候离开？”

“就看德国驻华大使馆什么时候能办成签证。”刘桓苦笑着看着老庞，“我是我们这一届研究生班里的优等生，可我却无法留在北京，还得回老家，回市电视台，连省台都进不了。”

以前老庞觉得刘桓能在市电视台里混，够幸运的了，平时活不多，拿的钱不少，哪知道刘桓还不乐意。当然，刘桓的不乐意是有他不乐意的理由的，老庞也不好妄加评说。

“那走吧，咱们。”老庞提议道。

“小姐，买单。”刘桓掏出一张百元钞票放在桌子上。

“53元，算50.”服务员小姐拿着结帐单过来，递给刘桓。

刘桓看了看单子，就把桌子上的百元钞票收了起来，换了一张50面值的钞票，给了服务员小姐，然后站起身来，接过老庞给的香烟，叼在嘴上，和老庞一起往外走。

“苦也罢乐也罢滚吧，天不管地不管鸟管。”刘桓跨出饭店的门，一手搭在老庞的肩膀上，篡改着饭店门前的对子。

“……”老庞张了张嘴，没说话。

天上缀满了星星，街灯依旧昏黄地亮着，行人仨俩一簇，车辆川流不息。

姥姥！

老庞暗自骂了句，毫无目标地发泄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