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10点钟时，老庞又给夏秋打了个传呼，问夏秋什么时候来定福庄，夏秋说他现在去八王坟办点事，回头就到。夏秋问去定福庆怎么我老庞。老庞告诉夏秋，他刚查完地图，若是夏秋到了八王坟，从八王坟直接乘往通州方向的大巴或者小公共，从京通高速的辅路过来，到梆子井站下车，一下车就看到对面的北京广播学院大门，折回大概30米，上天桥，过马路，下桥往左拐就是定福庄西街了。老庞说，他在梆子井站头上等夏秋，问夏秋大概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办完事情。夏秋在电话里告诉老庞，还需要半个小时。

又过了40多分钟，老庞才走出院子，来到西街市场上，在报摊上买了份当天的《北京青年报》，主要是打听去梆子井怎么走。其实老庞无需再问，地图上标的再清楚不过了，西街一直向南，走到头，就见天桥了，过了天桥，左拐下来，就是梆子井站头。

上了天桥后，老庞没有直接下天桥，他站在天桥上，就能看清从梆子井站头上走来走去的任何一个人的脸。老庞站在天桥中央，朝北京广播学院的大门看着，门面做得很豪华，却不见人进出，冷冷清清的。也是，把学院的大门开在靠近高速公路旁边，谁会绕道从这里进去？除非是小车进出，学生肯定都从侧门和后门走了。京通高速上的来往车辆，一辆追着一辆。北京这里也怪，只要是条路，就没有不挤着车的。

老庞掏出“北京牌”香烟，点着了叼在嘴上，翻着刚才买的那份《北京青年报》。操，广告占据了整个报纸版面的三分之一还多，花8角钱，买了份广告。老庞翻翻报纸，恨不得随手就把报纸扔到高速道上，让车轱辘去碾这些在报纸上招摇的狗日的男女。老庞还是没有扔，把报纸掖在腋下，带回屋子去，兴许还能当手纸用呢。

看看手表，夏秋也该来了啊。

可桥头上没人，老庞正在疑惑间，就听到有人喊他了。

一看，是夏秋，矮小的个子，瘸着条腿，还背了一只沉甸甸的包，动作艰难地在天桥的阶梯上攀登着。老庞真的想过去帮夏秋一把，把夏秋给抱上来。

“远，还荒。”夏秋气喘着用手比划了一下，说道：“还是住海淀去吧，住北大西门，房租不贵，还可以把北大校园当成自己家的花园。”夏秋哈哈大笑着。经过天桥上的人，好奇地看着夏秋，可夏秋不在乎这些目光，自信地笑着，说着。

老庞把夏秋肩膀上的那只包拿了过来，拎在手里，说：“以后吧，以后再说吧。”

到了老庞住的地方，夏秋就更加不满老庞的居住环境了，说这哪里是作家住的地方，一般的民工住这里，还说得过去。老庞笑着解释说，自己刚在北京落下脚来，只能艰苦些，等生活相对地稳定下来，再说。

“也是。”夏秋接着老庞的“北京牌”香烟，说道，“其实我刚在北京落下脚来时，住得比你还差，地下室，还三个人合租，住在我们上面的是四川和湖南的几个女的，卖淫的，整天乐哈哈，有一次晚上我正好从地下室出来，就被一女的劈头盖脸地泼了一盆水，也不知道什么脏水，妈的，晦气，可那女的，人还不错，帮我把衣服洗了，还对我说，若是需要，她可以侍候我一次，免费。”

“接受没有？”老庞笑着问。

夏秋笑笑，没满足老庞的好奇心。

“坐，喝点水。”老庞把热水瓶拎了拎，才说这话。

热水瓶里有水，肯定是张桂花早晨上班前给他灌的。

“先把500元钱给你。”夏秋接过老庞的一杯水之后，把5张百元大钞递给老庞。

“还是先看看稿子吧。”老庞没伸手接钱，而是把稿子翻出来送到夏秋面前。

“只要你用心了，稿子我就不看了，回去让手下人看。”夏秋把老庞递给他的稿子扔在床上，坚持着把500元钱塞在老庞的手里，然后才喝水。

夏秋喝了几口水后，把杯子放下，看着老庞说：“还想不想干点活？”

“想。”老庞直言不讳地告诉夏秋，“能一走出鲁院受到老兄你的照顾，我感激不尽。”

“写一部现代都市小说，行吗？”夏秋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来，递给老庞一支“白沙牌”，然后接着说，“湖南人厉害，北京城里做正版盗版的湖南人最多，这些人把湖南产的‘白沙牌’香烟都带北京来了，还得到了北京人的认可，不过这香烟确实还不错。”

“怎么写？”老庞给夏秋的香烟点上火。

“控制在20万字之内，现代都市，言情的成分不能超过三分之一，性不能少，但不能脱衣服，只能写到把手伸进对方的衣服里；若是上床，就只能写到上了床，再多，出版社不给书号。另外加点腐败的内容，一号人物不腐败，二号三号人物腐败，这是当今出版形式允许的范围。”夏秋对小说的要求说得很具体，“不署名。”

老庞认真地听着。

“当然不署名的话稿酬会高些，千字高出10元，一部20万字的长篇小说，给一万元稿酬，千字50元，高于国家最低稿酬标准千字20元。你考虑考虑，干还是不干？”

“干。”老庞脱口而出。

“再想想。”夏秋指了指老庞帮他拎来的那只沉重的包。

老庞把放在床上的包送给夏秋，说：“不用想，干。”

“也是。”夏秋在包里一边找着东西，一边说，“落下脚来，有活干算是很幸运的事了。当初我就有3个多月找不到任何事情干，跑人家文化公司去了，连门都不让我进，这么矮，又痛着腿，谁瞧得起我？”夏秋瞥了一跟老庞，继续说，“你也是，我在鲁院一见到你时，觉得你就是个民工，作家不该是你这个熊样，你看，连我都这么瞧你，北京那些文化公司的老板就更加瞧不起你了，别说老板，在北京的民工都瞧不起你，相信不相信？”

老庞点点头，这不需要去用什么方法证明一下，别说在北京，就是在山东老家，也没几个人愿意和他老庞走在一起。

“那就干吧。”夏秋从包里拿出几本书，“这是以前别的枪手写的，你看看，这些书算是写得还可以。还有，这是小说提纲，很简单的一个说明，你就按照说明去写就是了。”

老庞接过书，翻翻，放在床上，然后迅速地把那张说明看了一下，也就300来字。

夏秋把嘴上叼着的香烟扔在地上，香烟还在燃着。

“我就不和你签什么合同了。”夏秋眯着眼睛，说，“你若是觉得有必要签，现在我就起草合同，主要看你的意思。”

“不签吧，既然你能信得过我。”

“我还得预付你一点钱。”夏秋从包里摸出一只信封，从信封里倒出10张百元钞票，“1000，先给这个数，即使你写得不好，通不过，这1000元，也是你的。其余的钱，等书稿完成之后，分两次给，审稿之后给一次，进厂付印给一次。”

老庞点点头：“好的，听夏老兄的。”

“怎么和你联络？”夏秋又点了支香烟。

老庞想了想，说：“我去买一只呼机吧，我把号码报在你的呼机上。”

夏秋吐了口烟，把香烟叼在嘴上，手伸衣服里面，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呼机，“我这个呼机送你了，省着点花吧，北京的日子不会一直这样好过的。”

“我不能要你的呼机。”老庞抓住夏秋的双手。

“拿着吧，这是数字的，我得换一只中文的了。”夏秋笑笑，“早就想换中文的，就是舍不得扔掉它，还是从山西老家带来的呢。卖吧，那些收机的狗日的，说这样的机子就值10元钱，妈的，我才不卖呢。现在你正需要用，也算它能有个发挥作用的地方。”夏秋指着呼机背后的数字，“这是寻呼台的电话，这是本机号码。可能近阶段会有许多传呼，你别回，我若是呼你的话，在号码后面拖个数字。拖个什么数字呢？”夏秋想了想，说，“就拖27吧，咱们是在鲁迅文学院认识的，文学院的门牌号就是27号，见电话号码后面拖了27号，就是我找你，得回。”

老庞无法拒绝夏秋的热情，只好接过夏秋的寻呼机。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才走出西街，上对面的饭店里去吃饭。夏秋无论老庞怎么坚持，还是不愿意老庞付帐。一顿午饭，夏秋又开销了70元。走出饭店，已经是下午2点多钟了。

夏秋在路边等112中巴车，他说到了朝阳门，改乘地铁，去积水潭办点事。看见中巴车过来了，夏秋关照老庞，最好在一个月内完成小说稿。112中巴车到了跟前，夏秋先跨上那条健康的腿，老庞想扶夏秋一把，哪知道夏秋那条瘸腿一飘，像风里的残叶，闪进车去。

112中巴车从定福庄东街向西去了。

老庞站在路旁看着中巴车一点一点地从视线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