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10天，老庞总是一大早就起床，认认真真地坐着，一杯茶，一支烟，写小说，中午了，就放下手里的笔，走出屋子，在院子里转转，摸一下晾晒在绳子上的衣服干了没有。前几天，老庞把张贴在院子门口的房屋招租广告撕了，老庞不想再有人来往，至少在他手里的小说没有结束之前，老庞觉得若是来了几个会闹的，他就不能按时把小说写好交给夏秋了。

张桂花每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院子里时，差不多都要过了晚上10点钟。老庞对张桂花格外地关心，上西街买馒头，总是多捎上两个，再买点熟菜，等张桂花回来后，就把馒头和熟菜送到张桂花的屋子里，然后就走出院子，守在院门外。张桂花一天活干下来，浑身臭汗，回到屋子里，总要冲一下身子，可她那屋子里实在太小，老庞让张桂花在院子里冲凉。

老庞起床时，张桂花已经走了，上班去了。张桂花总是把老庞换下的衣服也一并洗干净，晾晒在绳子上。老庞早晨走出屋子，就看到绳子上的衣服，自己的和张桂花的。许多时候，老庞看着晾晒在绳子上的张桂花的内裤，就会想起在鲁迅文学院里自己曾经从绳子上拿进宿舍里的那条内裤。

与那条内裤比较，张桂花的内裤显得过于肥大陈旧。老庞知道这么想这么比较，有悖于道德，可是欲望总是很难抑制，有几次中午休息时，老庞居然觉得张桂花就在他的怀抱里，老庞便使劲儿地扭动着身子，醒来时只能再换一条内裤，赶紧洗了，晾晒在绳子上。好在张桂花每天晚上回来很迟，老庞也就放纵自己的想象。老庞甚至觉得张桂花晚上也会做着和老庞白天一样的梦，要不有时候老庞怎么就在绳子上看到张桂花同时晾晒着两条内裤呢？

然而，欲望再强烈，老庞觉得让欲望寻找自身之外的解决方式，那就是亵渎。

老庞放下手里的笔，一看已经是11点钟了，随身倒到床上，噢噢噢地叫唤了几声，拿起扔在床上的那部毛姆的小说《月亮与六便士》，翻了翻，读着：

……伦敦我实在待腻了；天天做的事几乎一模一样，使我感到厌烦

得要命。我的朋友们过着老一套的生活，平淡无奇，再也引不起我的好

奇心了。有时候我们见了面，不待他们开口，我就知道他们要说什么话

……

“什么时候我会觉得在北京待腻了呢？”

老庞合上书，把书放在胸脯上，认真地想着。老庞觉得自己不会像毛姆笔下的人物腻烦伦敦那样腻歪了北京的。

北京曾经是老庞的梦想。

北京现在依旧是老庞的梦想。

想着想着，老庞就合上眼睛，有了睡意。

若不是那阵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老庞今天会美美地睡上一觉。

老庞十分不情愿地睁开眼睛，下了床，随着不停的敲门声，走到院子门前，把门拴拿掉。

“谁？”还没拉开门，老庞就问。

门前站着两个男人，看上去年龄都比老庞小。

“请问……”

“这里没空房。”老庞以为是来找空房子的，他不想有人来打乱眼下的秩序，一口说没。

“我是找人的。”一个男人说，“有没有一个山东来的人。”

“我就是山东来的。”老庞还在为被打断的睡梦而生气。

“女的。”另一个男人补充说，“龙口的，叫张桂花。”

“龙口的？张桂花？”老庞眯着眼睛，皱着眉头。

“是的，张桂花，龙口的，大哥看到过没有？”

“没有，没有。”老庞连忙摇着头，“这院子里就我一人是山东的。没有，没有张桂花。”

“谢谢啊，大哥。”两个男人点头笑着致谢，去敲别的门了。

老庞关上门，背靠在门上，自言自语：“麻烦来了，张桂花的麻烦来了。”

整个下午，老庞一个字都没有写出来，心静不下来，眼前总是张桂花的影子。老庞一直替张桂花担着心，万一张桂花被那两个从龙口来的男人找着了，怎么办？若是张桂花愿意跟男人走，那她就不会跑出来了。

老庞在院子里不停地走着，北京夏日的阳光恶毒地照射着，院子里的地上，蒸腾着热气。老庞看看绳子上晾晒着衣服，赶紧把所有的衣服都收了放回屋子里去，生怕那两个龙口来的男人再来瞧门，可能就从晾晒着的衣服上认准了张桂花就住在这院子里。

老庞不时地看看手上的表，再看看天上的太阳，但愿张桂花今天别早回来。

一直为张桂花发愁到傍晚，老庞觉得自己不该总待在院子里，还是上西街上走走，看看那两个龙口男人还在不在附近。

傍晚的西街上，人又多了起来，嘈杂的声音加上晒了一个下午而积聚的热量，使西街上要比院子里热得多。老庞口袋里的香烟没了，又买了两盒“哈德门”香烟，点了支叼在嘴上，微微地低着脑袋，像是朝前走，其实是不停地四下瞧着。走过半条西街了，老庞在旁边的露天摊上发现了白天看见的那两个男人，一人捧一碗稀饭，手里捏一只馒头，嘴里吃着，眼睛盯着放在外面的一台电视机上，荧屏上是一男一女做着魔术。老庞身子迅速地从龙口两个男人的身边闪了过去，毫不迟疑地往西街的南头走去。

“要片子吗？毛片，毛片。”西街南头几个男女手里握着几张有淫秽图案的纸，远远地朝行人抖动着。老庞停下脚步，回身瞧了一下，身后并没有人，扔了手上那半截香烟，才继续向前走，上了天桥。

京通高速公路上铺满了车灯，那一束束光，贼一般地闪烁。

老庞来到天桥的中央，停了下来，双手搭在天桥的扶拦上，远近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