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幻象大限

到了金县的工程大队中转站报了到,在招待所休息了一夜,第二天,随运输物资的车队,去了上河的河滩施工工地。

这又是一天的路程。

旅途是枯燥无味的,没人理睬我,看到的是荒凉的景象,听到的是粗野的方言,原以为这车上的人都是去一个地方的,到了目地的才知道,他们仅仅是途经这里。

领头的将我领进一个帐房,把我交给了一个中年人,拿出一份货单请他签收。中年人问了车队的头一些中转站的事,叫人带我去吃饭。

晚点名,他们开会学习,顺便把我介绍给大家。全队三十多人,几乎个个二十八九、三十四十的人,身上的工作服破烂的程度,比乡下人强不了多少,三名女性的工作服稍整齐一些。

给我安排的师傅是个地道的粗人,说话嗓门大,生得五大三粗。

一个礼拜后,我才掌握了这里的作息规律,做事时一天开四顿饭,不做事时一天三顿饭,做起事来十几个小时,不做事时整天闲着。

这地方没有地名,他们都叫这十八墩,因为这浅浅的河面上,有十八座桥墩。队上的工人来自全国各地,北方人居多,他们并不注意我,干活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是无所谓的事,况且我没技术又没体力。

我有一点值得他们羡慕的是,十几岁就参加了工作。

休息的时候师傅告诉我,河对面二十来里地就是临县的县城,想玩可以去逛逛。

对于我来说没啥好逛的,我见过几座县城,金县是最差劲的一个,这河对面的县城只恐怕还要糟。

不过我开始学着欣赏远方的山脉、河边的土坡。

一天队长找我谈心,希望我能爱上这份工作,钻研技术,他干了九年,队上有的人干了二十几年。要感谢政府对我这孤儿的照顾,虽说目前环境艰苦了点,但干得好可以调到总工程局,做一名名符其实的省城工人。

每月都有人申请回乡探亲,每月都有人来带来各自家乡的消息,讲各人的老婆孩子。

师傅有一双修机械的好手艺,修发电机、空压机、吊车样样都行,他告诉我这些手艺都是半途学来的。队上有互传技术的传统,学东西很方便,特别是要学会勘测、看施工图,照施工图施工。他刚从老家调到总局的时候,只会搅砂和灰,那边工程局的老师傅是不传手艺的,对徒弟都有保守。

三位女同志是队上的特保儿。男同志对她们都毕恭毕敬,样样好事都少不了她们,处处都能体现出她们的特殊。

一位老姨子,儿子都和我差不多大了,做事总是指使男同志干,二个大姑娘都搞上了本局的对象,对小伙子还是照常撒娇,利用小伙子。

这与我过去所认识的女性绝然不同,所以我与她们总是隔得远远的。

停工的时候,没搞上对象的小伙子,不惜坐上一天的车,去金县中转站招待所找女服务员聊天。也有人三天两头给老家写信,问介绍对象的事有没有眉目,谈自身的想法要求。也有人去对岸的县城玩,回队后往往要受三位女同志讥讽奚落,问是否遇到了好运气。

冬天真的来了的时候,河上就无法施工了,并且因河水的结冰,汽车去金县走直道,二三个小时就到了,只要有车下去就有人走,很多人在盼冬休回县城,盼到年底休息更长的时间。

风开始从河面上刮来,一天大于一天;雪从北面飘过来,一天大于一天。我不到一年没有假,不用想走的问题。

雪晴,大风渐退了,大龄青年是最先考虑的对象,他们押着第一批机械和三位女工回中转站去了。

到了第二、第三批,队长明确通知我,今年的冬天只有我一个留守工地。当然,发现有人盗窃材料,不用斗争,只需马上返回金县报告就算是尽到了职责。

我师傅心里难过,一人喝问酒,认为他们这样做是不公平的。我从工作上的一些小事上看出,他是一个内心软弱的人,这与他喝酒时的豪言壮语绝然相反。

我表面上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很痛快,有足够的粮油,一个人在这儿,比众人混杂在一起要自在得多。

他们一走,我就动手改造这三个油布帐蓬,把队部的中号帐蓬,支在了女工小帐房的上面,门的方向相反,再把大帐蓬围在外面,形成了三套房,可以搬动的东西全堆在四周,压在柱子上。炉子、粮食全放在中心的小房里,外面二屋堆着煤和各种障碍物,为了防止狼来还留下了一只猎枪。

整理好一切,开始取出小军、春生和曾医生的来信,虽然读了很多遍,还是按先后收到的顺序重读了一遍。

直觉告诉我,我已经失去了他们。距离的遥远,时光的推移,关怀、爱护、兄弟之情、姐弟之情,都会被化成昼夜不舍的流水,人与人之间至关重要的是在一起。

看守在这里无事可做,白天和黑夜失去了往日的意义,呆在尘封的小帐房里,白天黑夜离不开马灯,一动都不想动,做着白日梦。

一天走出重围的帐房,向东向西看着冰封的大河上下,它就像是一个人,一个大自然形成的不见首尾的女人。两边冰雪覆盖的皑皑的雪山,像她隆起的双腿。

进房后满脑是她的形象,她的肚皮大腿,进入漫长的思乡的峡谷。

闻着她手书的信笺,想着与她合为一体的幻觉,她的一举一动,举手投足,—一浮现在眼前,而她一封比一封平淡的,捉摸不透心的跃动的信,使我灰心。

也许马上回到她的身边是一个补救的办法,可这般逃回去无颜见人。

我在乡思里回溯,新槐、旧宅、河东、何妈、小红、太迎、仙娘,—一从记忆中走出又走去,暖暖的炉火成了一个负担。

要不是担心它熄灭,我不愿起床加煤,一日三餐减少到二餐、一餐,到昏睡不醒、昏迷不醒。

一只迷途的野山羊,来到小屋里作客,本能的自卫意识使

我从迷幻中走出来。

二天后,重新振作起来,我要走出去,否则这帐篷就是我的坟墓。

填跑肚子后上河堤运动,那只山羊又出现在上游的河边手中握着枪,却舍不得打死这个和我一样面临冬天考验的生命。

半夜它又进了我的帐篷。

第:二天出门,它又去了下游,我不再去观察它。

这次我想走远一些,穿过河堤下的小树林,一口气走了七八里的雪原。

风又刮起来了,夹着细细的雪花。

正欲回转时,上风传来了咒骂牲兽的胡言乱语,片刻间就找到了方位,和毛驴在前行的方向。

我想应该跟赶车人说一句话再回头,不枉走了一回,大步横过一个缓坡,抢在了车的前面。

赶车人已注意到了我,接近时放慢了进度,山羊皮的帽子和鹑衣百结的外套,遮住了他的大半个面孔。

我礼貌地上前招呼:“大叔,请问您这是啥地方?”

他瞟着我肩上的枪,应道:“兄弟,这是老鸦树,你找谁?”

他停住车,扬起帽搭子问:“兄弟,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

等我讲明白后,他大喜过望:“哎哟,咱俩是老乡,你听不出我的口音?”

“有点乡音,有点咱家乡的味儿”。

他将我拉上车,“别说这些了,到咱家去,五六年没碰上一个老家人了。”

他确实是我的老乡,一路上讲了他几十年前逃荒到这儿的经过,他预感到今天有事,特意出门拉煤渣,这不回来就碰到人了。

他是河防的护林员,家中五口人,离我的工地十里远地面,背靠上包,一个半是土屋半是窑洞的房子,因而从河堤上看不到。

到了家,他把马车栓进了门外的驴棚里,领我进屋上炕,吆喝家人拿出家中的好东西,准备晚餐,给我卷烟末,盛情招待我这老乡,比亲人还要亲。

取下了山羊皮的帽子的他,一头细长的绵发,长方形的国字脸,高高的额头,不胖不瘦,身材适中,留给人以遐想。

与我过去见过的所有人不同的是,他热忱、温醇、友好的态度,不会让客人有压力或反感。主妇个头显得比他大一点,坐到一起与他全面的比较一下才发现一样高矮,在他面前像一个有教养的仆人,年岁虽大,五官端正,不显呆板。

我不善饮酒,但盛情难却饮了一盅,吃惯了大米、白面,对主人的窝窝头不感兴趣。

他酒量并不大,话却多得惊人,对朋友老乡的感概颇多,给我上了一课,我不得不佩服他的见识,承认他的道理,最起码我就是一个例证。

虽第一次见面,全无外人的印象,他的话像一暖流注入了心田。

半夜我才离开,他一再挽留我过夜,想到是第一次打交道,他家尽是女人,我还是走了。

他跌跌撞撞送我到大河堤下,才回去。

我借着酒力,爬上河堤,雪还下个不停。

过了河进了帐房,炉火也熄了,屋里不及他家暖和,点燃灯,扎在被子里就睡了。

第二天午后,我拎上两只大罐头作回礼。他早备好了酒菜,两人喝着酒叙着乡情,他的话句句说到我的心坎上,对家乡的梦想,故土的思念一往情深,我从中获得了巨大的安慰。

他深深的情感,笼罩在我的身上,陌生而又亲切,唤醒了许多沉睡在我梦中的事物。

饮酒时,我也看出了他性格中矛盾的方面,伤感中夹杂着残忍的自虐。但他对女人隐含的敬畏,也让我宽心,这样的人不会凶残到哪里去。再则他将我奉为贵客,绝不会伤害我,这一顿,我陪他喝到天亮,从我记事起,一五一十地讲我的经历。

主妇也一起陪我们到天亮,她一声不响地在一旁做针线活,脚边的盒里放着一只针线包,那包的大小和彩线绣的图案好像曾见过又想不起来。

他见我留心那荷包,随口说:“那是老玩艺了,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那点东西都舍不得丢。”

天亮雪住,我从他那回到了帐房,几天都没去,总去打扰人家心里不踏实。

没想到第四天他就找上了门,巡视了一遍我的帐蓬后,让我卷起铺盖搬到他那去,省得一人做吃的。工地,他每天给野兔下套时,来帮我照看一下,这大河两边几十里地有几户人家他清楚,丢了东西他能找到主。

帐蓬里,他还可以下几个暗门、铁夹,保管没问题。

他夹上铺盖,我推辞不掉,背上一袋面就走了。

我不懂他是何种用意,一进门,他就大声嚷嚷:“你们都听着,从今天起,黄师傅就是这个家的半个主人,你们这些娘们还有我都要好好侍候,他若有丝毫不满意,我饶不了你们。”

他这一阵叫喊使我很被动,不知如何做人好?

酒精在血管里沸腾,门外是无边的旷野及呼呼的风声。这盘小炕、昏黄的灯火,都加倍渲染的了小屋的温馨。

他的话有气无力,女人却静悄悄地退到了旁边的厨房,和女儿们一起围坐在灶边。

当下他要和我结拜兄弟,他的两个女儿比我岁数都大,我说您是长辈,怎能称兄道弟?

他说:“你这就见外了,江湖上无大小。”

我不知啥时自己成了江湖上的人,他说在世面上走的人就是江湖人,你我背井离乡,结为兄弟理所当然,想当年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千古流芳。

他打开话匣,一套一套数来,大义凛然,从古至今滔滔不绝,说得我晕头转向。

两杯酒下肚,接过他递来的刀歃血为盟、发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斟了两杯酒,他同我讲起了他的家事,我这才明白他叫万家金,是苏北一个逃亡地主的孤子。他老子带着他和全家从苏北逃往新疆时失散了,他和父亲的三姨太在这落了脚。

那年他才十六岁。而当年的三姨太也不过比他大二三岁。后来两人有了三个孩子,做了河堤的林管员,维持到现在。

苏北那个阴森森的大家给他留下的印象同样是阴森森的。老爷子一生似乎只有两大爱好,抽大烟及女人。他记得三姨太被迎娶进门的情景。那天他刚巧从县里的学堂回家。母亲在哭,一边哭一边骂,说这个家,祖宗留下的地迟早会被老

东西败光的。母亲的卧房外是喜庆的迎亲锣鼓,年轻的三姨太一身红绸衣,白嫩的脸庞似满月,乌溜溜的眼珠充满了好奇及稚气。当晚,整个老宅子里充满了女孩凄厉而尖锐的叫声。母亲一边吐痰一边唠叨,造孽啊,会造报应啊。

报应是很快便来临了。仿佛没有几天光景,老头子便被雇工们捆得结结实实,说像头待宰杀的猪。家里被翻了个底朝天。十几岁的他一直如傻如痴盯着家门前不知在烧着什么的大火。他觉得自己站在家人的队伍中十分荒谬,这群穿得七长八短的男男女女跟他有什么关系,除了对母亲他还稍稍有一些怜悯之外。三姨太就在他的身后。她穿着蓝花的紧身罩衫,勾勒出还未完全发育成熟的胸脯。他看她一眼,她看他一眼,两人竟相视一笑。她和他同样觉得这场面的荒谬。对这所阴森雄伟的宅子,对那些土地,他和她的理解同样是概念化的。

三姨太的厄运也随之而来了。突然杀将过来的是外村的一群雇工,他们拿着长棍短棒仿佛从天而来的天兵天将。为首的是个眉眼十分俊俏的后生。他盯着三姨太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仇恨,三姨太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他揪住她的头发,嘴里含糊不清骂着什么,三姨太一声不吭,嘴角流着血。在后来那些长长的,仿佛永远不会到头的日子里,他无数次听着已从三姨太变成草儿的女人唠叨着她和那个年轻后生的故事。那是村外小河边,山里沙枣林里两小无猜的故事。后来,在逃亡途中,当他发现漆黑的夜里只剩下他和这个哆哆嗦嗦的女人的时候,他便认定了这是命。

十几年的婚姻生活,对他来讲是由痛苦及欢乐交织而成的。他不能否认,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懂体贴、懂感情、温柔可人的好女子,但夺父妾的罪恶感,又每每在折磨着他。他酗酒,醉了之后便拿女人发泄,酒醒之后又抱着女人痛哭。随着一个个女儿出生,生活的负担越来越重,他的脾气也愈来愈坏。酗酒、发酒疯、痛哭,几乎成为了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佐料。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再也做不成男人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深深震惊了。女人安慰他,他发疯似的用鞭子抽她。他说他完了,人生的倒霉事都让他赶上了。他一生惦念着只有这几件事:生个儿子,将来回老家替草儿揍那个俊俏后生一顿。现在一切都完了。

他含含糊糊地说,他一直在找可靠的人,老天有眼把我送到了他的面前。他一看到我就有意拉拢我,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看错。我虽不是三头六臂、智勇过人,但我这人天资厚,讲人情,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从我的生相看来我的祖上一定是个大富大贵的人家,想必与他一样,还未懂事就失去了双亲。

我厚厚的耳垂、过膝的双手都是天相。

他醉了,叫来了女人,发疯地用鞭子抽打她,咀咒她,我也醉倒了,打完之后,他让女人好好服侍我。

酒醒后,他摇醒我,母女都还在睡,他说今天他要出门就走了。我想大概是怕女人醒来,无颜相见,出去躲一躲。让我千万等他回来。

我睡在床上不敢起床,十几个钟点过去了,也不见他回来。

天晚,女人做好了酒菜,送来了滚热的洗脸水,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请我洗用、喝酒吃饭,菜是好菜,酒在温着,不知她这门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这酒我是再也不敢喝了。

女人洗了澡,梳了头,换上小夹袄,不折不扣良家妇女的装束,坐在下首和我对酒。我谢绝后,她自斟自饮。偏桌的大

女儿,当仁不让地围在了炕桌前,含情脉脉地望着我。

女儿说:“你也喝一点,他今天不会回来了。”

老二老三过来也挤上桌,眉来眼去。正眼打量她们,个个都是人精。棉袄虽然臃肿,看得出藏在里面的是什么料子。

她们—一举杯为我劝酒,当老三跪在炕上爬过来,酒杯送到我的嘴边,我心旌摇动,一口灌下了一杯酒,老二老大接二连三几分钟就把我解决了,我再不想喝也不行。

老三一手端起酒杯,一手托着我的下巴,酒直接倒进了肠胃里,我歪歪倒倒坠入了云雾里。

天亮后我发现自己和她们四个睡在了一起,担心他回来看到这种场面。我立刻穿好了衣服,出门去河上工地,天黑后才来。

这时他已在家,没像以往那样与我套近乎,吃了晚饭就灭灯睡觉。

我在女儿与老俩口之间铺上被子,盘算着对策,明天一定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回到工地一人住,只听见俩老口在被窝里嘀咕着,等了一会儿一切沉寂,没有声音了。

很快,女人慢慢从丈夫的被窝里挤进了我的被桶,恨在我身边。我惊骇之极。不知道这是什么圈套,只摸了一把她的大腿就不敢动了。隐隐约约想起他酒后关于找人的话,顿时明白了,立即吓出了一身冷汗。

整夜我既没睡又不敢动。

天明之前,女人又过去了。

我起床后整理了自己的铺盖,他们明白我的意思,他吩咐女人备酒菜。几日来酒害苦了我,搞得我分不清东西南北,我实在是怕。

他从莽汉到英雄豪杰到帝王将相、嫔姬、才子佳人,讲得令我大开眼界。见我昏昏然,他大发豪兴道:“黄老弟你从未见多我这样的人,我不是那种口是心非的人,我万某人最讲义气,以未有过跟你分你我的打算。我的就是你的,我家就是你家。你这人忠厚老实,不会来半点假,这我一看就知道,所以我可以跟你挑明,做朋友成大业不能太拘小节;要憨直豪爽。女人算什么,女人只不过是身上的衣,天生就是为男人准备的,想要就要,不想要就踢到一边去。

“还有我的三个姑娘,不是我夸海口,方圆百里你甭想见到第四个,我要她们都像她娘一样,是好种的女人。妈的,我把她们全送给你,让你好好享受一下女人的滋味。黄老弟,人生不过如此,别看这里穷乡僻壤,有女人陪着,一样是好日子。”

他扬了扬双臂,挽起了袖口。

在一旁,背对着炕桌坐着的三个女儿,慢慢往桌边挪,炕头上纺线的大女儿,停下手上的活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瞠视着他,嘴角抿成了一条美丽的曲线。我深感这个场面的尴尬与荒谬。三个似花如玉的青春少女,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伴着一个怯懦变态的疯子……我确定他是怯懦而变态的。

他仍在含含糊糊地说着:“儿子,儿子,一辈子没有儿子算什么男人。他妈的,我没用了。黄老弟呵,老天有眼,让我碰上你。我受不了了,这个破家,累死我了,你得帮我一把。我老骨头都累散架了。”

含糊不清的低语化成了干嚎。我刚想上前去扶他,他却瞪着血红的眼睛把我推到一边,一把揪住了身后的女人:“怎么,我说的话你不爱听?他妈的,我要是有生儿子的本

领,会让你生个够的,你这骚货,现在给你配一个更有劲的男人,别看他不是彪形大汉,可我看他不会像我这样无能,尽生姑娘。“他又转身对我,”黄昆,你说对不对?“

女人一直没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听到他问我,才抬头瞥了一下,他见我不搭理,又去扯他的女人。

“过来把奶子露给他看看。”

又对我,“你看她还能不能生?——妈的!”他反手扇了女人一耳光,“还不快脱?!”

她抬头漠视着三个女儿,掀开袄子和里面的一件单衣。他扒开搭在胸前的棉衣,抓起白兔一样的奶子。

女人面无声色,一缕头发垂到胸前。

我满脸通红,窘得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看见没有,这家伙再哺上十个八个没点问题,哈哈哈!”

他拍着双膝仰面长啸,“来,干一杯!为我们不久的将来干杯!”

他甩下帽子,作出一副大将军的风度,吹胡子瞪眼睛,古怪又滑稽。

下午,天又阴沉下来,不会太久,雪就会落下。他背着我的猎枪出门去二窑沟打猎,让我等着猎物好下酒,之后又对着女人叮嘱着,要她十分小心,不要让不相干的人来带坏女儿们。

他一走,屋里的气氛就变了。她们都喘了一口长气,像石头下面的草在石头被搬开后悄然露出了生气。捻线纺衣、打扫清洁、为炕人添煤渣。

我放心不下工地,冒着风寒出了门,女人为我打开门,加上一句,“要下雪了,早些回来。”

屋里的三个女儿都望着我们。

天河上下积雪更深了,行走更加不便,能见度更差。

我赶到河上天已黑了,雪也落下,顶着风雪察看了土地和帐蓬,没有什么情况。想到老鸦树的四个女人,仿佛是自己的家在招唤,便一个劲地往回赶。

酒和兔子肉对男人来说是个好东西,既增干劲又添脚力,用最短的时间赶回了家,从前过去故人往事都变得不重要,只图眼下的光景,雪再大也不在乎,天塌下来并不一定是事,先过一天是一天。

当我敲响门后,女人打开了门,她们正在等我。

我坐上炕,她们去偏屋端上了酒肉。老三拿着我的雨靴去灶上烘烤。

女人道:“你去了工地?怎花这么长时间,我们等你半天。”她为我倒上酒。“喝一日暖暖身,等明儿过年,让他多打点酒,男儿离不开这东西。”

她回头望了一下三个女儿,不敢多啪。老三抢先为我挟上一块肉,笑嘻嘻地望着我,我不停地吃。

她们轮流为我挟菜,紧挨我身边的老大望着我,停住了筷忘了吃饭,女人为我沾下嘴边的肉汁括进自己口里,老三忍不止地敲碗沿,惊醒了老大,女人也收敛起来低下了头。

这时老二抢险冲我一笑。

我忘了原来的男主人,忘却了他所带来的阴影。扯下工作衣,有暖暖热炕的土屋,一下子有四个女人,叫你如何消受?

放肆地挨个打量她们的相貌。

姐妹三人都是母亲年轻化的影子,老大看来是个直率人,

火热的眼神,心里的盼望一目了然,一张发烫的脸像熟透的苹果。她看见我肆无顾忌地盯着她,又放下了碗筷,脸上现出一阵阵热浪,我被烫得坐立不安。

我转移视线去瞧老二,老二流露着殷切欲望的双眸像被烫了一下,搭下眼皮看着前襟。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装扮领口碍手碍脚的样子,解开上面的一个扣结,亮出精美的颈项。

她和老三最相像,又带着老大的憨态。两片杏红的嘴唇闪闪发亮,抠进嘴的竹筷像两只锋利的钢刀,我真担心她手头一动,割开她的红唇。笔挺的鼻梁像挡不住的诱惑在我的鼻尖上刺痒。而老三那憨态未混、充满了青春活力的脸又把强大的冲动灌进我的身体,点燃了我欲望之火。

她们会属于我吗?我真会像他所说的那样伴着这几个美丽的生命在这荒山野滩中了却终身吗?或许比起外面世界的纷纷扰扰,这也是一种幸运。我看了一眼草儿,顿时气馁了,万家金关于生儿子的咒语如雷轰响在耳边。

她像一位变化的妖精静候在一旁,这点我清楚,我在考虑如何对待她。

端庄和淫欲在她脸上交替更换,我仅盯了她三秒钟,她便柔情似水,眼睛里放射着金星,女儿们诘问的目光使她收起淫欲,表现出娴淑与温顺的一面。她大曾医生几岁。曾的容貌与她比起来,是个地道的丑妇,然而曾医生的身上,有一道明亮的光环,象征着一个深奥的女人,一个圣母化身般的女人,一个理智的荡漾着春水般的性爱的伴侣,一个多样性的统一体。

眼前的她,像一个农妇,只有驯良的这一面是美的,也是肤浅的,她所蕴藏的情爱是畸形的,这个闸门若打开,她将无节制地冲刷理性的大堤,成为一个十足的淫妇。

四个女人编织起的温柔之网,倾刻就能吞食掉我。自我保

护的本性,要我丢掉淫字,我不能把性命掉在她们温柔的陷井中间,向前再迈进一步就不能自拔。我为自己敲警钟,不管是否起作用。

四个女人摒扫了残局,我去门外便溺,老三眼明手快,取来了皮靴为我穿上,下炕踉踉跄跄打开了门,女人赶来扶住我,“是撒尿?”

“当然。”我打饱嗝。

“哪能光吃不撒?”

迎面的大风吹得我两边摇。

“‘别出去了,偏房有我们母女蹲厕的位置,今天就委屈你爷们了。”她顺手一脚顶上门叉,扶我去偏房,老三托着马灯在前照光。

原来灶房的柴堆背面有一个土坑,连着外面的驴房。女人帮我解开裤带,扶着我的腰,我靠在她背上,痛快地撒了尿。

母女架我回房,收拾出铺位让我睡下。

她们面面相觑,许久女人才按照旧序,在我之上整理自己的铺位。老大老二老三依次在我下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老三和女人与我之间都拉开了大于以往的空当,二人才放心地躺下。

昏浊的黄光映上炕头炕脚,映在凸凹不平的黄土墙上,女人们一个个都不能入睡。

半夜,老大借起夜的机会捻灭了灯盏。

土屋内寂寂无声,屋外有旋风来到门前时,门板里传来轻轻的声音,每个人都听见了。有的裹一裹被筒,有的动动脚头的被子,尽量不弄出声响。在我脑中出现的问题是他在何方?

他把家中的四个女人都留给了我,他是如何渡过这严寒的冬夜?会有这热炕吗了晚间有酒有肉吗?不平凡的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新的一天又到来了,老大去开门时,发现大雪封住了门口,仅留下一个方形的窗口。女人指挥老大关上门,拆开了柴堆后的土墙作出口,风不易刮进来,还能照料草棚里的驴子。

雪暂时停下来I。看天气还有大雪在后头,再有两场雪,房屋的前半截都会埋进雪里,后半截是窑洞,只要不堵死烟囱,雪再大也无所谓,反而屋里会暖和些。

这雪天让我心底踏实,把上地和帐篷全埋掉比有人看守还保险,他在外面也回不来,他的女人女儿并不挂念他,没谁提起他。

她们起先两天还捻线纺衣,动针线,我偎在炕上看着她们想心事,我的目光落在谁的身上,谁就停下手中的活,直到我去瞧下一位。她们的肩头背上都长了眼睛,只要我在看她们,她们就会停下活,回头去看我。

天总不见睛,屋里的光线也没了,她们连活也不想干了,和我一样快在被里,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饿了烧一把火,啃几口馒头。

灯下分不清白天和黑夜,被窝慢慢地挤成了一团,当其他人都闭上了眼,老大的大腿就溜进了我的被里,灯心一样的欲火在她的眼里飘动着,当我抱紧她的大腿时,其他的女人都会从昏睡中醒来,睁大眼看着墙里的灯。她缩回了腿,一次二次,三次四次。老大的脸形在我的手下扭曲变形,嘴歪眼斜,身体扭动不止。

我背后,女人草儿突然抽筋似地从被子里坐了起来,双手抓住自己的头发,我松开伸进老大被子里的手,她抽回了腿。

半天过去了,女人没有躺下的意思,我怕她冻坏了身体,拉她的单衣,示意她躺下,她稳若磐石。

欲望像决堤的潮水般的泛滥着。我激动得浑身颤抖不止。

三姨太、草儿,三个女儿的母亲,女人特殊的经历如强心针般刺激着我,激怒着我。难道,对这样一个女人还需什么尊重吗?

我起身将她按倒,盖上被子,她双眼紧闭,牙齿咬住了下唇,我抓住她的双手拉进被窝,吻着她的脸,吻着她的眼角、额上细细的皱纹,她紧绷的脸才松弛下来,咬紧的唇也开了,冰凉的身体渐渐回暖,脸上生出了红潮……

她离开我,回到自己的被子,望着她一步步走来灭掉灯。

她刚移开脚不久,老大就钻进了我的怀里。

我如虚脱般大汗淋漓,不知过了多久我被饿醒了,老大蒙着头在我臂膀里低声的啜泣。她一会儿翻个身,一会儿又翻个身,我侧耳听周围的动静,估计老二老三都醒着。

女人在偏房里烧火。我揭开被子,她伸直身体,环顾四周,不知是何用意,我按住她的肩,“别动,让我好好瞧一瞧。”她抬起一只手臂挡住自己的眼,精巧完美的身体如同质感细腻的汉白玉雕塑,比玉石还凉,比鹅毛还光洁。

我快活地拍打着她的身体,在她的臂弯、胸脯、小腹留下一只手掌印,不一会儿掌印像鸟儿一个个从她的肌肤上飞走,又像是她的化身,在我的手下消亡。她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跳动着求饶:“嗯!别这样嘛,我求求你!”

在这个充满了女人气味的空间里,我觉得自己浑身都充

满了毒素。

几天后,他回来了,双眼凹陷,尖嘴猴腮,差点我未认出回来就修整房屋清扫积雪。他想喝酒,家里酒壶已空,他愤愤不平地对女人骂骂咧咧。

晚上他与我商量所谓过日子的家常事。他俨然已把我当做他家中的成员了。他—一历数过日子的艰辛,养活一家数口的不易。女人拿出了藏在柜里的最后一点儿酒。两口下肚,他又是骂、哭,撒酒疯,又是儿子,家乡那个久远的俊俏后生……

我真烦了,现在的紧要问题是如何离开这个变态而危险的家庭。

为博得他的信任,我告诉他,我那个帐篷里有两箱炸药和一些雷管,是施工余下的,我们可以用此去炸些猎物,准备过年。他眼睛一亮。

最后确定了我们启程的时间和路线之后,他才躺进女人的被子里,我也偎进了被子。

女孩们被打发到后屋去了。我刚朦胧入睡,便被一阵唏唏嗦嗦声惊醒。是女人草儿钻进我的怀里,我吓得一激凌。定神看去,空荡荡的炕上除了我和她早已空无一人。这算怎么回事!即便我再无道德感,也不能当着他的面与女人温存。草儿在我耳边喃喃着:“他躲了,他废了……。”欲望之火开始慢慢升腾,我灼热得口干舌燥。草儿柔软的手臂如章鱼的脚爪缠绕着我。她甩掉单衣和被子,扯下我的衣服。我慢慢昏热了……

疯狂之后她又平静下去,乖巧地躺在身旁,肌肤也变软了,摸起来如同绵羊的毛,像是一个过冬的母绵羊蜷在我的身下。

雪住,他和我一起去工地帐房背炸药,他被自己下的夹子打伤了一只脚。

回来路上,我扛着箱子走在前。

上了堤,看着他丧家犬似地跟着我身后爬着,心中混杂着悲哀,怜悯及厌恶。我忙灵透了身后这个一瘸一拐的男人。再明白不过了,他伤害了他的女人及女儿们,也深深地伤害了我。

今天,就在房后,老大趁空曾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几近哀求般地低语着:“带我走。”她美丽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渴望及绝望。我只能伸手抚弄着她漆黑如墨的发辫低头不语。

我能做什么?我配吗?

临近老鸦树的时候,他又临时改变主意,要到附近的乡里去取些东西,并打发我先回去。并特意嘱咐我,他来去要七里地。要我先睡,不要等他。

他走后,我估算着时间,七里路需要点时间。他不回我也不敢睡,等待着他,就像在等待着自己凶吉未卜的未来。

我偎在被子里微闭着眼想心事。屋子里一片寂静。女人也在沉思,娴静的脸庞,飘出无限温柔的蝙蝠,抚平了一道正在开裂的创伤。她那轮廓分明的嘴,表明了她的健康。小而清晰的嘴角,写明了她的轻佻,而那慈母般的容颜在冷酷中不断变幻,任何时候性欲都有可能在她体内占居上风。

“哐”一声,门被撞开了,女人下炕顶上门。

大家都盯住他,他快快地爬上炕,这种消极的反应使我放下了心。依旧是依照原来的顺序,大家一起躺下去。

我怕他半夜动杀机,灭了灯。

等他和女人熟睡后,我消消溜近了老大的被子,翻过她身

子,我落在她与老二的中间。有老大老二的共同疵护,这是再安全不过的了。

过了几天,我决定搬回大河工地,女人们真心诚意地挽留我,我仍心有余悸。

帐房里,早先来过的那只野山羊,昨日在夹子上送了命。

于是我折除他的铁夹。炉火又烧起来了,马灯重新照亮了帐房,填跑肚子整好铺,放心地大睡,补上几天的损失。

时间去得飞快,转眼春天就要到了,按队长的说法,现在这就是派人来察视工地的日子。

早一点来人,能冲淡老鸦树的印象,每天清晨我总不忘张望雪原来人的方向。

天气时好时坏,再不会有大雪了,风的势头反而有增无减。

打算明天清除四周的雪,早早地偎上了床。

风吹着帐蓬兹兹作响,我的感觉帐篷像个巨家,我就躺在这家的底部。我一直等风停下去。

稍许又传来沙沙的声音,响响停停,由外到内,在帐篷外打住了。我的心音愈跳愈响,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睡意随分秒逝去。

猎枪就在床头,他背出去用过,是否还填着火药我不得而知,就算填满火药,拿起它又有何用?是他,还是它,还是鬼?鬼不可怕,官亦不可怕,可怕的只有人,没什么比人更具威协性。

或许门外什么都没有,时间越长我越相信这个推断,仅有这推断是不够的。

夜在延长,在黑的下面,黑的锋芒也在延长,我坐在黑暗的针尖上,牵魂的绳索攥在了一只看不见的手上,我打起精神穿了鞋走过去,缓缓地掀开帘布。

半张破碎的脸在黑影下飘动,女人草儿张开嘴无助地道:“他让我来看你。

我放下心,回到床位,女人跟进屋,四下打量着帐房。我心中认定,她大判的是假话。我坐上床,她道:“他希望你能回去,他不改变自己的话。好坏你是他的义弟,他不愿自已都已长大的女儿跟外面什么不相关的人逃走。他也不像他想的那样可怕。他本来就是个胆小鬼,他爹与他失散了几十年,他还怕他爹在他睡觉时突然冒出来。你想想,本来便是肩上能挑,手不能提的学生娃儿,我们母女也真把他拖累苦了。你还是去跟我们一起过。我已与他说好,明天让他去窑沟给你弄点补身子的东西,他不再到屋里,去到后屋睡。将来桥盖起来了,你们工地迁走的时候,三个女儿随你便,你喜欢谁,要带谁就带走,你要留在我们这也行。怎么样,求你了。”

她诚挚的话语打动了我的心,我不懂天下为何有这样的女人,与队上那三个扭捏作态,卖弄姿色的女人比起来,她是那样单一,只要一个男人,一切都可以牺牲,没有得失,没有自尊。她这张脸完全符合我的口味的、大众化的脸,挑不出一丝缺陷,可以作为人的样板的面孔,也如同一面镜子照出了她的全部生活,照出了她的黑暗里的画皮。

她躲开我的眼光,掀哥被角脱鞋上床。她爬进床里,把棉裤掩在床靠着帆布的边上。用棉袄做成枕头,向外侧身躺下。

在我缩进被子时,她游到我的下面,头发乱作一团。在乱发中蓦然一个白影一闪,我抱着她的头找到了一根白丝,她反

手抱着我的肩头往下扯:“你不会怪我吧。”

“我帮你摘白头发。”我含糊其辞。

“没有用,人都老了哪能没白头发?放在过去,我都是有孙儿的人了。我是个老娼妇是不是?这都怪我命不好。我娘就是个水性扬花的命。十几岁的时候,我做梦都想嫁给那个庄户后生,好好做他的媳妇。命呵,”她微微叹着:“到他家我才十七岁。他爹其实也是熊包,抽大烟把身子淘空了。可他更是个劣种,不及他爹的一个脚丫子。占了他爹的小老婆又后悔,连妇道都不如。

“几十年跟着他,跟做梦似的。生一个女儿,我便会遭一顿打。也怪我,肚皮不争气。生不下儿子,也难怪他生气。他爹家三房,就只有他一个种,可怎么办呢?他废了。”草儿轻喟着,就像是自言自语:“说起来,我家的三个女娃倒都是好样的。特别是老三,又灵又憨。知女莫如娘,你要是跟老三结婚,对老三好一点,她会服服贴贴把你供养起来。对外说你是咱家招上门的女婿,是个拿工资的,有你享不尽的福。”她顿一顿,叹口气又接着说:“你嫌我也没关系,我不会碍你的事。我这人命犯桃花。什么生儿子不生儿子,能和你这样,我也知足了。”

她用力缠着我的脚,“一挨上你,我一点劲儿都没了,明天给你好好补补身子。如果早几十年,我说什么都离不开你。”

草儿呢喃的低语声变得愈来愈不真实。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心越绝望,越恐惧,身体却越冲动,越狂热。草儿迎合着我的悸动,身体的起伏犹如潮起潮落的海滩。

突然,她泪如泉涌。我仰过身,顺手摸到她的身体,她才如梦初醒。“我该死,我该死……”

她紧张过度开始抽筋,光洁的大腿,圆肚子抽搐后出现了收缩皮肤皱成纹路,向上身发展;圆滑精巧的手臂干硬起来,胸部枯萎了,干瘪成白瓜。圆滑的肩颈暴出粗糙不平的沟坎。

面部的皱纹爬了出来。女人草儿瞬间便变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老太婆。

她被震惊了,哭喊不止:“老天有眼,这是我的报应,是老天惩罚我。”擦干泪水,她开始冷静地擦干了身子。她身上那说不明道不清征服异性的韵味消失贻尽,她成了千年老人的现世。

我随她回到了老鸦树,家人见了我兴高采烈。他改称草儿为老太婆,将她和他一同安顿在后屋里。女孩们则像仙女一样庆祝这个日子,在炕上起舞,她们把这个日子当作自己的节日。

太阳的光芒照在她们的身上,她们的陈旧的包装变成了阳光的彩衣,从厚到薄,从深色到浅色,到透明透光,到不见。

老大的脸笑成了向日葵,紧身衣上留下了花蒂落一1。形成的五角形的疤痕,一头披发,长成了嫩绿的瓜蔓……

老二的头发长出了一簇金黄的迎春花,饱满的嘴唇鲜红欲滴仿佛一只身着彩衣的飞鸟坐在春天最后的积雪里,咀嚼着头顶送来的礼品。我特别留意观察了老三。这个女孩仿佛在一夜之间便成熟了。她举手抬足,一言一语,充满了青春少女的娇柔与韵致,肤色、发际中散发出阵阵泥土和青草的幽香。

我找到的是一朵鲜红的玫瑰,沾着晶莹的露水,在晨光里闪烁的芳香,迷醉了我,让我目中无人。她的肉体是虚幻的。

她的柔媚是流动的,她的垂发、美足跳跃的线条,在春风里飘得无影无踪,她就是我的灵感,是春心里来了又走了的春天。

我悲哀地确信,她们中的哪一个都不会真正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