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洪水冲走了一切,工程停工了,工程队去了西面。
我作为最后一个犯有严重失职罪过的青工,调离了队上。
去县城招待所食堂帮工。
我不后悔,更没想立功赎罪找回那箱炸药,他们或许认为是我偷出去卖了,这都无所谓。我对这个维修管道的新工作是满意的,每天有大量的时间去街上闲逛。
车站、码头、百货商场、电影院,都是我常去的地方。没有人限制,没有人约束,想到哪就到哪,我希望每天都能看到新东西,有新发现,对城里的新气象新景观有着浓厚的兴趣。尤其是车站附近的无业游民,他们诡秘的行踪谋生的种种尝试,都吸引着我去了解他们认识他们,他们本身构成了社会的极有吸附力的黑洞。他们今天是武师,练刀练拳,明天是神医,问病下药,来无影去无踪。
国庆节的前一天,车站来了一家耍猴把戏的,一个青年人和我一起,从早上看到中午。
人散后,我向车站东面走去,他与我同向,步子跟得很紧。
我想,他可能是想与我说话,放收了脚步,相望时他友好地冲我一笑,我报以同样的礼貌,我们就认识了。
他问:“你是大桥局的工人?”
看看我工作服上的字样。
他叫石小鱼,是供电所的工人,有很多无聊的时间难以打发,所以出门换换空气。
俩人讲得很投机。分手时,他热情地邀请我以后去电力局玩。
几天后我去了电力局,推开了那扇破旧的铁大门。门卫是个老头,他指着院子后面的新二二层楼告诉我,石小鱼就在那二楼的顶头一间。
上了楼,敲响他的门,他见了我喜出忘外。
这是一间配电房,还有一位女同事,是个黄毛丫头,他带我去值夜班的休息室,又没有多少话讲。
为了提高我的兴趣,他指着那女孩问:“想不想打她的主意?我叫她过来坐一坐。”
我对女孩并不稀罕。再说她相貌平平,没有一点惊人之处,要脸没脸,要屁股没屁股。
他还是硬是把她叫来了,强拉女孩陪我坐一下。
并对她说,我是省城的,在大桥局中转站,施完上后就回省城。
他的话还是起了一点作用,她多情地望着我,打听我工作的事,我应付了几句,她没找到共同的话要走。
工作制度规定岗位上不能脱人。
按我们约定的日子,石小鱼去了我的杂工宿舍,我去食堂搞了点鱼、猪大肠、花生米,请他撮了一顿。
饭后,他带我去见他的同学赵德发,向赵举荐我这个讲义气够哥们的朋友,请我和赵德发看电影,外国片。
到了那,票房已挤满了人,票已发售完。小鱼从侧门进电影院,找他姑姑搞了三张加票。
电影散场后,在拥挤的台阶上,黑暗里小鱼趁机推挤前面的人群,故意引起了骚乱,听到女人的叫声,他和德发都很开心。
走到票房门前的路灯下时,在挤散的人群里,一张曾见过的面孔门到了一边。她回头时认出了我,我也认识了她,小鱼的同事。我忙拉小鱼一把,他没反应过来。
从此,我们三个常来常往,与他们的交往,给我带来了不少乐趣,到了孤单单一人的时候,我就沮丧起来。对我来说,冬天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寒冷。
很久没有收到春生他们的来信,干枯厂我的心出,思念之情倍增。思念过程的本身,产生的是不叮名状的离心力,远远地拉开了心与心的距离,最后有了封闭的心理,把过去和今天坚固地圈在不同的时间、地方。
同时也是因为经济上的困难,我被迫放弃了冬休的长假,节省开支,补进了一笔收入。
元旦来临,我揣着补发的津贴,去逛商店、理发店、动物园。
街头橱窗前,穿着节日新装的母女、兄妹,三三两两的家人,乐融融的亲情,都与我形影相吊形成了对比。
无亲无故的我只有去找石小鱼排遣。
到了电力局,他不在,又碰上了他那黄毛丫头的女同事。
她主动与我打招呼,问我找石小鱼有何事,知不知道他家,她
已下班可带我去找。
我说没事,只是想邀他出去玩一下。
离开电力局,看见十字街张贴了动物园马戏表演的海报,她有心与我一起去,又开不了口,问:“那马戏好看吗?”
我说不知道,以前只看过杂技,没看过马戏,我走了。她还老远望着我。
我问自己为何不多一句嘴,邀请她一起去,总比一个人在街上逛来逛去要强,可以有一个说话的人。
到了城中心,我放慢了脚步。
我怕冷清,哪里人多我就往哪里钻,随着人流,我拥进了人民百货公司。顺着门边的第一个柜台挨个瞅了一圈,到了另一个门,再上二楼。
在卖绸布的柜台前我眼睛一亮,柜台里坐着一个身穿米黄色花棉袄,不罩外套的十八九岁的女售货员,脖子上围着一条朱红的围巾,梳着一对油光放亮的辫于。与柜台外,一批批大红上绿的顾客比起来,一看就知道是个异常富裕的人家的姑娘,白白的脸蛋上浅浅的排红,出身与环境的优越让人神往。她若是穿得差一点,会使我心里平静一些,她所带来的对富裕美好的憧憬,像一块坚硬的石头投入了你沉寂的心湖,翻起一连串的浪花。
我痴痴的看了她许久,她意识到我的存在后,平静地瞧了我一眼,便做自己的事去了,我自觉地在柜台前消失了。
以后我隔三差四地来一趟,回回都等她瞧我一眼之后得到点满足再走。
回数多了,我掌握了来时的最佳时间,就是早上十点钟,逛百货公司的人少,柜台里的营业员也少,她基本上是每天都在,常见她穿新衣。
过年前,我逛了百货公司出来。看着自己身上灰不溜秋的外衣,对前途没有一点信心,下狠心花钱买点像样的衣服。
看了三家卖成衣的商店都没选中价钱式样合适的,转到城门时,我钻进了一家寄售商店,一进门,两张将近一人高的大木柜,上面镶着一排玻璃;能瞧见里面摆放的旧货。
头戴狗钻洞,鼻子上还架着老花镜的老头子们没给我好脸。大厅最里面一排的三节柜台是衣服柜,里面站着两个女的,一个中年的妇女看起来是个精明的老城里人,一个是与我差不多的女子。
说明我的意图,她们很有耐心地为我选衣,调换、看样子。
我心口怦怦直跳,买旧衣还如此挑,易遭白眼的。
中年妇女摸准了我的复杂心情,宽慰道:“没关系,不必怕麻烦,这没中意的你照样上别的地方挑。”
那女子道:“张婶,干脆让他进来T”
她推开柜台的小门,让我进去。旧的看遍了也不中,她好像突然想起来了:“婶,你那柜子下面好像有一件新的。”
中年妇女理起耳边的散发:“死丫头,你会做生意,那是我打算留给我那乡下的外甥的。”
说罢瞥了我一眼,笑咪咪地盯着女子,转身取出了一件哗叽的褂子。女子抢手接过衣服,一丝不苟地为我试衣,正合身。
“瞧,就像是订做的。”女子半蹲着身子扯着衣襟的边角,回头眼望中年妇女:
“的确般配,不长不短,不瘦不肥。”
中年妇女满意地打量:“只怕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主了,他肩头也宽,胸膛饱满,是穿衣的料。”
女人好像不是卖衣的,而是买衣的,前后看个不停,看后领口,又看看袖口。
“你觉得怎么样?”中年妇女问。
我连连说好,女子却有个新发现,好心好意地劝解到:“这里有个扣眼,没挖,挖不好会烂的,你还是先把衣裳留下,我们帮你重新锁好眼,您下午来取。”
我为难地说:“算了吧,没啥大问题。”
中年妇女道:“年轻人,急什么,好事为你做到底,不是咱闺女诚心诚意。为你这个顾客服务,还有这生意吗?让你下午来就下午来,怕多跑这一趟?”
我心悦诚服。女子殷勤地为我解开钮扣,把衣服折叠好,放进了柜台。
中年妇女笑脸相送:“说好啦,下午一定来。”
下午四点我来时,她们在等我,中年妇女问长问短,工作、老家、年龄,就差问我家里多少人,结婚了没有。
扣眼边锁了,让我回去就穿上。上午试了半天,现在也不必再试了。
我拿着衣服就走了,回到招待所,我甩下棉袄,穿上新衣,看了那个新扣眼,活不错。手伸进口袋一摸,里面有个纸片,拿出一瞧是张电影票,还当是过期的呢,仔细一瞧,就是今晚七点半的。这票是不是为我买的,我心里没谱,或许是对方放忘了,也有这种可能。
这种方式也不同寻常,经过再三斟酌,还是决定冒险走一遭,否则也不死心,也白费了人家一片苦心。
时间越近心越乱,赶到电院心里仍没把握,为了减轻心里的压力,等放映开始我才摸黑找了坐位。银幕的反光让我看清了左手位置上的人正是她,那个女子。
她见了我对身边的一个女的贴耳说了一句。
那女的递给我一包葵花子。
这事是再明白不过了。紧张并未减轻,应如何对待这事,对待这两个女人。
电影是啥内容都没弄清楚,中途她又掏了一把糖塞在我手上。
电影未散,她旁边的女的,就暗示我和她们一起退场。
我跟在她们身后出了电影院。在离电影院不远的,路灯照不到的一棵大树下,她们停下了脚,和我交底谈话。
她本名叫靳秀玲,女的是她嫂子。靳没有父母,只有一个哥哥相依为命,哥哥是机械厂的工人,身强力壮,沉默寡言。她的终身大事想自己选意中人,嫂子替她作主,今天她看上了我,不讲任何条件,如果我愿意,这桩事就算成了,嫂子见了我挺中意,只要我一句话。
我简单介绍了自己的情况,推说自己不懂婚姻大事。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机遇。我不想失去她们。我是一棵没有根的草,需要有营养的土让我生根,无依无靠的生命是不长久的。有足够的时间,我能根据需要遇回曲折地生长,对我来说女人就是最肥沃的土地,出于这样的目的,我同意暂时确定下这种关系,以后另图发展。
她嫂见我同意了,深有感触地说:“都是苦命儿,穷人与穷
人才能在一块好好过日子,你们会有好结果的。“
约定明天我上门,与她哥见个面,不要任何礼物。自己先走一步,在前面等小姑子,让她单独与我说两句。
她与我同样紧张,刚才她一直站在嫂子身边,现在只有我们俩,她挨上前,饥渴地望着我,没有语言,我也拿不定主意说些什么。她的手挨到了我的手,我大胆地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心握满了汗,像是刚从水里拿出来,她一点都不比我胆大,自己那股镇定自若的劲没了,像一个落水的人把我当作一根救命的草,死死抓牢,说不出一句话。
嫂子还在那边等她,不宜久呆,最后她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明天我在这等你。”慌慌张张地就走了。
这是冬天少有的好日于,太阳把玉米粉般的阳光洒向这个上黄色的二十五万人的城市,满街的草末废纸,在行人的脚上跳动着,光秃秃的梧桐树伸向天空,街面旧宅的五花八门的窗户,构成了一幅幅暖人的街景,电线上的去年的破风筝,让人联想到孩童的故事。
一只轻松的曲调从心里扬起,我想歌唱,为一切肤浅的变化为多层次的感受,为一切单调的可能成为深入的形式,为埋葬贫乏的人际关系而歌唱。尽管是我偷偷地把一枝新型的交际的种类,接嫁在了旧式的婚姻关系上,还不知生出的怎样的一个变种,我还是为之高兴。
我到副食品商店,买了一斤沾满灰的苹果,二斤京果,提前半个钟点到了指定的树下。她正在那等我,黄皮肤的脸上,小小的鼻子喜笑颜开,她定住了神,品评着我这个她自己在穿梭不息的人群中选中的丈夫,无须隐瞒对心爱的人的满足。
我走到她面前,她自然地挑了一下额前的刘海,四周看看没熟人,轻轻地挽住我的手臂:“走,我哥和嫂子都在等你,他们都请了假。”
我的脚不像是踩在凸凹不平的石地上,像是腾云驾雾。
到了城南巷,她放下手。“跟在我后面,四十五号就是我家。”她快步走在前,我跳下三步,在一个土院前,她推开半扇门进去了。
我放慢了步子,等她报了信才进院门。
她嫂子腰系围布,从大房的堂房迎出了门:“你来啦,让你破费不好意思。”身后跟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请进屋。”
这是个较一般的家庭,堂屋和两边的山房的陈设,都是旧木家具。我落坐后,嫂于给我沏茶,她去厨房让她哥出来与我见个面,去帮厨。
他与我脑子里想象的样子差不多,一身整洁的工作服,肥头大耳,生着一头不太稠密的软发,脚上一双崭新的翻毛皮鞋。
照面后几句寒喧,他比我还难为情。给我递上一只烟,请我坐下喝茶聊天,然后去下厨。
她嫂子与我客套完,牵着孩子去厨房换秀玲来陪我聊天。
看看各个房间,小男孩像看稀奇地围着我们转,她嫂一会又来把儿子牵走。
“秀玲,请小黄去你屋里坐。”
房间的布置和主人的一样,朴实无华。她罩着外衣的新棉袄,又戴上了一对蓝布的新抽筒。
春节还没到,年画和春联都买回了,一卷卷放在箱柜上没
张贴,屋里的土地面找不到任何杂物,桌面平整,大小东西井然有序。
她说:“咱家没啥好东西可以让你多瞧上一眼的。”
我忙说,不能这么说,这东西摆放得这么整齐,说明主人做事很有条理。
她哥不仅语言少,也不善饮酒,只一两下肚,脖子都粗了,他说话、劝酒都怕得罪了我,从中窥出了兄妹的亲情之深。她嫂子办事说话分寸掌握得当,你说不出一个不宇。
她哥只请了半天假,饭后红着脸走了,让爱人一定留我等他回来吃饭。
我坐在她的床上,想到终于过了这一关,松了口气。她嫂重新泡上一杯茶,让我休息一会,有事叫一声。
待我喝完茶她才从哥嫂的房间过来,进屋后,轻轻关上门:“你怎么不休息?”
“我喝酒不睡觉。”
“那我陪你。”在床边坐下,两人对视了三秒钟后,她垂下了头,我托起她的下巴,她想甩开我的手,又放弃了这个想法,垂下眼睑,一头扎在我的肩上。“别这样看我,我求你好不好?”
“我该好好瞧瞧你对不对?你是我的对象。我要看看这个对象到底漂不漂亮?”我搂过来的头按着她的鼻尖,她眼都不敢睁。
“我不漂亮。”
“是的,不漂亮,不过一点也不丑。”我拧她的脸。
“你想要我,是不是?”她抓住我的手指,往怀里钻:“你说老实话,喜不喜欢我?”
“喜欢。”
“昨晚你好像不太情愿?”她急不可待地从头尾盘问我摸到电影票的想法,我巧妙地一一作答。
当我得到她信赖后,她接紧肩,“你比我想的还好,只要你真心真意待我,我会侍候好你的,让你舒舒服服过一辈子,像个大老爷们,不要你扫一地,卖一斤粮,今后遇到任何事,决不与你吵架,不顶嘴。我从小就没了爹娘,我一直想有个自己的家,哥嫂对我虽好,但终不是长久的事,有了你,我心里才踏实起来,你要相信我会说到做到,我身体好,能吃苦的。”她一口气说个没完,眼都说红了,我感觉到,她那颗炽热的心在燃烧。
晚饭后,她送我到街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直送到了城北,我要送她回来,她坚决不肯。
我带她从后门进了我的宿舍。电灯本来就不亮,一会又停了电,我和她偎在被子里,接着听她的自剖,天亮了我才送她回去。
到了傍晚,我刚恢复了元气,她就敲响了门,我请她进屋,问她吃了没有,她说吃了。
她又从小到大,把哥哥和她一起的生活跟我描叙了一遍,好像过去的每一天她都讲到了,我担心累垮了她的身体,让她脱了棉袄棉裤躲在被子里面跟我讲。
讲了过去,又讲现在,讲了现在又讲将来,讲什么是婚姻、家庭、生儿育女,她有讲不完的话题。
当她抿住了嘴出神的时候,我还当她讲完了,心痛地舔着她干枯的嘴唇,她身子往上窜了窜开口问:“人为什么非要结婚后才会生孩子?”
对我讲了半天,有了孩子后如何如何,原来她并不知孩子
是从哪里来的。我跟她打比方,为什么结婚才能生孩子?就像那南瓜的花,有雄花有雌花,你家院里种过南瓜,要把雄花摘下来,插在雌花上受粉才能结果。她仍听不懂,那花与人有何联系?
我只好从男孩女孩的生长发育到性成熟,讲婚后夫妇间的房事,怀孕的起因,到分娩,新生儿出生等。她像听天书般云里雾里不着边际,要说她不蠢不现实,就是不懂她为何如此不开窍。她不仅不相信我的这些话,还问我从哪里知晓的,她根本不信有这样的书。
我跟她动真格的,她才醒悟,两眼紧闭上。
过后,微微睁开眼,抱紧我的背,耳语道:“别动,就这样。”
她平静下来后羞答答地问:“这不是很丑吗?这想必是别人骂人说的那种见不得人的事。”
我摸着她烫手的脸:“这就是别人所说的隐私。”
“看你这不起眼的样子,你还真懂不少歪门邪道。”
“这不是歪门邪道,这是常识。”
“哼,你还狡辩,你是不是很喜欢这事?你说实话,我不会怪你的。难怪嫂子提醒我,两人在一起时不要脱衣,只有等到结了婚,成了一家人才可以,还说既是一家人,有事就不要乱说。我想我们迟早会是一家人的,所以刚才才允许你脱我的衣裳。”
时间不早了,我要送她回去,她不肯,非要和我呆在一起。
哥嫂对她不会有过重言语的。
晚上她再次来的时候,她嫂子带口信让我去她家。见了她的哥嫂,他们依然亲切如故。
她嫂子对我说:“你每天下班来我家,她一个女孩在外我们不放心,你来了就呆在她房里,你们谈恋爱我们不会打搅的。”
他们说到做到,我们在一起时他们从不来打扰。
春节,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愉快而又祥和,为了两人在一起欢聚的时光,秀玲牺牲了整个春节抢着干活。对哥嫂敬重如父母,对外甥百般疼爱。
她哥嫂见我俩如胶似漆陷得如此之深,非但没有阻止,反而顺水推舟,刮风下雪留我住下。
初四。她哥就提前上班了,哥一走,秀玲就关上房门,与我打打闹闹。中午她哥回来,我俩才露面,她哥一上班,她又拴上门,抱着我在床上滚作一团,又打又闹又笑,娇滴滴地对我说:“我又困了,昨夜上一夜,你动手动脚,害得我觉也没睡好。”
精神上的长期高度兴奋也使我萎靡不振,哈欠连天。她铺下被子,“你别以为是我放任你,现在是白天,你可别乱来,嫂子说不准要来敲门的,你要是不规矩,我就不和你睡一头”。
我们刚躺下,没有了打闹声,门就响了,她下铺打开了门。
嫂子进来冷生生地说:“大白天关什么门,你们闹了一夜还不够?”
她披着袄子,坐在床外挡住了我:“嫂子你干吗这样嘛,我们又没干什么。”
“我不管你是干了什么,没干什么,今天初四,要是有人来串门看见你们这样,像什么话?结了婚也不得这样。你就别睡了,帮我做点事。”
她出去抱来了儿子,让他在床里玩,拿来了一把竹针、毛线。
“这是我给小黄织的毛衣,一斤线怕还不够,我说让你们好好玩两天的,谈谈心,比如什么时候办事?以后日子如何过?
我看你们已谈完了,你现在就动手帮他织一件裤子。“
她上床坐在另一头,把腿偎在被子里,从中间把我们隔开。秀玲撅着嘴穿上袄子,摇着我的肩,“起来,我给你量尺寸。”
“不用了,不知你脑子成天想的什么?你们俩不是一般高低?你的针数就是他的针数,针打空一点就可以了,男人没女人那么大屁股,所以只收针不放针,打下去就可以厂。”嫂子说道。
我慢慢地缩进被子蒙上头。嫂子手上打毛线,嘴里念经一样教她怎样做女人,还带着照看旁边看小人书的儿子,帮我把脚头的被子掖好。
为了不让她太扫兴,我在被子里偷偷绕过嫂于的脚,抱着她的腰,手从衣服下面往上挤。她明白了我的意思,嘴里数着起头的计数,腾手把被角提到胸前,装着接受了嫂子的批评,请教嫂子如何做女人。
“要想家庭美满,不光是男人能养家糊口,女人还要善于安排日子,在满足男人要求的同时要有节制。他虽说比你大,看得出,还不是像你哥那样稳重可靠,他来了这些日子,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要是个刚强厚道的男人,绝不会这样随便,我不知这样说他,他会不会生气?”
“你说吧,他已经睡了。”
“你别骗我,他的脚还在动,根本就没睡。你这样喜欢他,我也从未把他当外人,再往后你们结了婚,你要多挑点担子,谁让你看中他的长相的,这是自讨苦吃,只要他不变心,你的一生会幸福的。生活的重担由你挑,他会知足的。不过,从相貌上来看,他是个迷恋夫妇生活的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贪欢,没日没夜缠着你,让你有家务都没心干。倘若是个威武刚烈的男人,你哪能像今天这样与他一刻也分不开?”我在她身上用力抓了把,她猛一抬肩。
“你怎么啦?”嫂子问。她拉下我的手,掩护道:“没什么,是我抽筋。”
“你别演戏,你们那花招瞒不过我,在嫂子眼皮底下都忍不住,以后结了婚那不是棍棒都打不散?”
“嫂子你干吗这么说?还不是我们在这讲话吵得他睡不着,闲不住。”她抓住我的手压在腿下。
“什么闲不住?你们俩是一样的货色!”嫂子在那头挪了挪坐姿,“要不你怎会将他当个宝?二十多岁的人还像个孩子,我看啦,你们俩以后结了婚不得了,那些爱得要死的人,婚后往往打翻了天。”
“嫂子,我不会给你看笑话的,他若真是那种人,我也要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她让我靠近她。
“有这话就好,他要真的不老实,我和你哥就扒了他的皮。”
“我哥可从未与人动过拳头。”
“干吗?这样还维护他?死丫头,你是死定了。我又何时曾跟别人红过脸?不是遇到他这个大小孩,我也从未这样开心过,我是在这说笑呢。”
我想了个法子对付嫂子,抓住她的脚,她没在意,脱下她
的一只袜子,又去脱另一只,抠她的脚丫。她沉不住气了,放下手中的活:“别调皮,听了嫂子的话不满了?”她缩回脚,摸起两只袜子,“他怎么啦?”
“他搔我的脚板心。”
“看你还说不说他的坏话?”
“还护短,你该管教他才是。”
“我干吗要管教他?他爱我,自然要爱我可爱的嫂子您啦。”
“好啦,你别说了,我们母子走,把你们的小天地让给你们,不然你嫂子想走都走不掉了。是嫂子不好,今天揽了你们这对鸳鸯。”
“暧,你别走,话归话说,我还要向你讨教下面该怎么打呢?你把脚放到外面来不就行了。”
两个女人一团和气,过了好一会,嫂子讲道:“我越看他越像个孩子,这个小丈夫不要也来不及了,整天吃在这睡在这。看见他可怜巴巴的相,就算你不肯嫁他,嫂子都不忍心赶他走。看到他就想到了你们兄妹的过去,只怕就是这个缘故,你才一眼认准了他。”
年过了一个多月,我在街上碰得了赵德发,他也是很久没见到小鱼了,他让我跟他一起去等个人,到了地头上,才知道是个女孩,他想和那女孩搞对象,那女孩不同意。
他没辙,来他个死磨硬泡。
我和他在动物园外,等了近一二个小时,也没见那女孩出来,却遇到了三个打鸟的小青年。
其中有一个是和德发住在同一个大院,叫胡二。他见德发一脸愁容,爽快地问:“我说哥们,两个大男人站在这发什么愁?”
“我在等个囡。”
“搞上啦?”胡二背上汽枪。
“还没呢。”
“要不要哥们帮忙?”胡二翘起大拇指,趾高气扬地。
德发鄙视道:“你胡二人头不像狗卵子,有啥能耐跟我这样说话?”
“德发,你这说得叫啥话?你不是为女人苦恼吗?我胡二不跟你吹这个牛,要女人有的是,不信你跟我走一趟。”
德发不信,回头看了我一眼,胡二追加一句:“你这叫还未开过眼界,问问咱的哥们你就知道了。”他身后的穿军装的男孩洋洋得意,另一个小个子点头哈腰。
为了证实自己的本领,胡二指着动物园外的小河道:“走!”
胡二走在第一个,沿着护城河边的小路往前走,这一路没啥行人。到了一个翻水站,胡二闯了进去,守门的老太婆挡都挡不住,说进去找人。
从楼下到楼上横冲直闯。
两个值班的年轻人问都没敢问一声,我和德发还摸不准他要干啥。
出了门,走不远是个变电站,他又闯了进去,门卫老头见这气势汹汹的一帮人,拦都没拦。
胡二进了变电站,两个当班的姑娘被这一群人吓蒙了。胡二指着一个胖姑娘说:“喂,你过来,我在说你呢,听见了没有?
听说你捡了一块手表,爷们是来讨表的。“
女孩说:“您弄错了,我没表,也没捡到表。”
胡二不由分说:“你不交出来今天要你的命。”
动手搜她的身,又指着另一个女孩道:“你们也搜搜她,她是同伙。”三个人把二个姑娘里里外外都摸到了,没搜出来,咋咋乎乎地走了。
路上,小个子美滋滋地讲摸了什么地方,如何刺激。胡二问德发:“假不假?在这县城,你指谁我搞谁。你放心,出不了事的,你爷是第一把手,你怕啥?我们试过了,没人去告公安局。要说去了咱也不怕”。
德发如梦初醒。
第二天,胡二搞来了二件新警服,德发和我一人一件,“穿上这,保你畅通无阻。”
德发请大家下了一顿馆子,予以答谢。
酒后五个人在城里横冲直闯。
德发不再提动物园里的姑娘,借着酒兴,德发点了一个刚进站的班车上的售票员。乘客下车后,售票员正要下车,被胡二堵在了车里,说帮她物色个对象,女孩见这阵式不敢多嘴,胡二威胁她如果不同意就扔了她的票板。拉着她就要走,她说还没交帐,胡二让她别耍滑头,可以让她去扎帐限定她五分钟出来,否则就冲进办公室,说她偷了一块表,当众出她的丑。
她去了后,德发急躁不安。
未到五分钟,胡二提着气枪冲了进去,女孩正在交帐,见这势头,规规矩矩跟着一起出了门。车站工作人员,没一个敢出面问个为什么。
到了公园,胡二忿忿不平地给了收门票的一个耳光,六个人就进去了。胡二让德发跟女孩去谈,我们去溜达溜达。
天色不早了,我们才出来,德发和女孩正在等我们,女孩答应了德发明天照旧。
送走厂她,我们分了手。两天没见秀玲,我径直去了城南巷。
进院时,巷的另一头走出一个人来,是小鱼,我不愿让他弄清楚我的事,闪进院关上了门。
嫂子见了我向屋里喊:“秀玲,小玉来了。”又对我说:“快进屋,她哥也是刚回来,还没吃饭吗?”
饭桌上,她哥跟我唠叨起来,说我又吸烟又喝酒像个爷们。嫂子说:“别跟他谈这些,你们兄妹俩把他捧坏了,我看他见天不做事在外要学坏的,他们那是个什么单位?光拿钱不干事。”
“你别这样说,难道要像我这样整夭累得半死不活好,过两天又要转二班上连班,吃苦总是少不了我们这种老实人。”
掌灯后,我在嫂子的房里和他哥抽烟喝茶谈天说地。嫂子给孩子洗了脚脸后,安排孩子睡觉,问我身上的警服是哪来的,穿得真不错。秀玲站在旁边满脸不高兴,她嫂子又问道:“你今天是回单位,还是在这里?”
她哥说:“就在这里,我们爷们聊聊天,小玉是个灵光人,是个在外闯的人,哥我佩服。”
嫂子又对我唠叨起来。
我起身说:“那我就走啦。”
“今天别走。”她哥说。
秀玲见我动身,回到了自己房。我跟她进去告个别,她拉
开灯,门上了门,把我推到床上坐下:“你不长眼啦,嫂子要用水,你坐在那神吹啥?不赶你就不知自个走?”
我知她这是借口,不还嘴。
“你怎么哑吧了?我问你,你白天不在单位,都去哪儿了?
还穿警服,别臭美。“
等她怒气出完,我抱着她的腰,不说话。
她静思片刻,捧着我的脸说:“我不吃你这一套,你要老实交待,是不是在在外结识了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这城里恶人多得很,你要给我当心啦。”
我随意说个谎,就把她哄过去了。她解除了顾虑,嘴角现出了笑漪,“你坐着,我去端水给你洗。”
她去厨房打来热水替我洗脸洗脚,铺上被子,让我先躺下,然后自己再打水来洗。她洗的时候,我故意伸长脖子歪着脑袋去看。
“别,你烦死人,一点都不正经。”
上床后就忘了这话,缠着我没完,“把灯关掉。”我指挥她。
“不,”她斜撑在我胸口:“我要这样看着你,嫂子还背后问我,你会不会又有相好的。我说啊,他要是真有这个心就好啦,她不相信,问我们打算何时结婚?”
我想德发既是与那女孩搞对象,这二天我就没去公园。当我出了招待所要去城南巷时,他们找到了我,还带着那女孩。
我那地下宿舍地方不宽,六个人挤在里面没事好干,小个子吹起牛皮,讲省城的生活习惯和风尚,远洋货轮。
德发请他别瞎吹,我就是省里人。他问我是不是这回事?
我说自己从小就寄宿在别人家,不记得过去的事,小个子问我什么时候回省城,他的姑姑在省城里,要是回去了别忘了代他去看一下,并告诉我住在什么地方,家里有什么人。
我去食堂搞了几碟冷菜,买了一瓶酒,一人二两,女孩在一旁看,我心里还在担心秀玲找来。好在她没来。
九点钟女孩要走,不然回家要挨打。我送他们走,大路上空无一人,送到正街上,胡二和小个子对我说,他俩想留在这过夜,白天他们用汽枪打伤了人,今天还是不回去的好。
分手后我们回头,碰巧电影院散场,小个子说寻一下看有没有熟人,捎个信回家,他娘对他不放心,没准信会睡不着觉。
没见到熟人,小个子又提议,找个女孩一起过夜。
三人在路灯下东张西望,一个人影从街的另一头走过来,原来是个男人。一时二时不会有人来,绕着道往回走,路过一个已关门的面馆,小个子要停一下。这里有一个他从前调戏过的女孩,也许现在正要下班。
果真,屋里出来两个女的,小个子上前命令她们站住,夺过了她们手里的布袋的零钱,大概有三十多元,对她们说:“如果你们想要钱的话就跟我们走。”
我不同意去招待所,那房子太小,建议去供电局看小鱼在不在班上。
从城西到城东,到了电力局。敲醒看门的老头,他说小鱼不在班上,又转到了城外,城外的冷风刮得人站不住脚。
高个女孩急得要钱回去,磨得人心烦,胡二说:“那我们到你家去怎样?”
另一个女孩表示赞同,高个愣愣地说:“我娘我哥都在家。”并说。她家是个低矮的土坯屋,她和小妹、娘住在前面,哥和弟弟住在后面。
胡二说:“我们谁都不怕,今天非去你家不可。”
她家是个低矮的土坯屋,她和小妹、娘住在前面,哥和弟弟住在后面。
到了之后,她进屋后去了后面,叮嘱哥和弟弟不要出来,她娘抱着小女儿吓得脸色铁青。
胡二让她和另一个女孩上床睡不要穿衣,她们脱了衣盖上了被子,她娘和小妹睡在床里。
小个子把钱给了她们,灭了灯,让胡二先上床,胡二不干,又让我上去。
我不同意,他只好自己去。我和胡二出了门,小个子怕我俩走,又跑了出来,忙了一夜啥也没捞着。
小个子说,要是夏天就好了,随便啥地方都可以玩,又怨我胆小怕事,要不怎么会黄了今天的好事?
转眼又到了换衣的季节。德发的那个售票员怀了孕,他母亲领着女孩去医院坠胎,送了许多滋补品,这事就算了结了。
女孩背着他母亲去找他,他四处躲,躲不掉就拖着她四处闲荡。
我问他下一步打算怎么办?他母亲让他去追胡二的妹妹。
德发的父亲已安排好德发去公安局工作,胡二的哥哥是副局长,对德发这种缺少心计的人,这是最好的行当了。
临上班前一天,德发把女孩带到我这,对她说,自已明天就要正式报到了,她再也别去找他,坏了他的形象,将她转让给我。德发私下对我说,这是个开脱的方法,等他俩断绝后,随我咋办。又说我已同意接收,她不愿可以马上就走,以后再不相干,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女孩站在那左右为难,追出去,德发甩开了她。
半夜她敲响了门,困窘地让我打水她洗个身子,我披着单衣去锅炉房打回热水,关上门,她问我毛巾、脚盆在哪?她说:“女人洗了脏身体的东西会沾上霉气的,明天我重买一条给你。”
“我不很看重这些。”
“你真好,他娘连脚都不许我跨进他家人门。”
她洗后爬上了床。我说困了,我要睡了,她请我跟她聊聊再睡,我告诉她自已有对象,叫什么住哪里,她凄凉地哭了一夜。
早上我送她去车站,她让我等她的同事都看到我之后再走,我照办。回来时经过那个现馆,高个女孩在为客人端面,另一个在收钱,我刚吃的早餐,不饿,想喝点面汤。
上前买票,女孩认出我,没接钱票,走出柜台,让高个端碗牛肉面来,高个也认出了我,送到桌上,我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女孩一面卖票一面注视着我,直到我离开。
去找德发,不巧碰到了买菜的嫂子。她上中班,我接过她手中的篮子,信口胡编说正是去城南卷的。
她说,你还算得到嫂子上的是么班?我要嘴皮道:“我是想见见嫂子您啦,不多长个心眼怎行?”
“你别油嘴滑舌的,快走,小宝还没醒呢。”
穿过自行乍拥挤的小街,过了一条胡同,就到了南巷。一路上,她不知与我之间保持多大的距离好,隔开了不礼貌,离近了怕人疑,手上没了篮子,两手不知放在哪好?想接过篮子我又不给。
人行道上,行人你撞我,我撞你,她在后又容易踩了我的脚后跟,并肩走靠得又太紧。她不得不用手扶住我的肋,不是想亲近,是保证保持中间留有空隙。进巷时,我扶了一把她的腰。
进院子时,又扶住她的腰,她并无不快,她进屋给儿于穿衣服。
我站在她身后,瞧她熟练的动作,看她弯下身子给儿子穿鞋,替儿子洗脸,盛粥督促儿子吃,教儿于用筷子的手法。
她摘菜时我抱着小方凳在她对面放下,一起摘,明知是给她帮倒忙。她边做事边招呼我说话,不凉了我。我择的菜,她还重新选一遍,讲青菜怎样择,怕我生反感又说,男人不一定非要学会做杂事,关键的时候多出力气就行。
无形中她手上慢了许多,又谈到我和秀玲之间的事,问我怎地越来越少。刚来这时,两人闩上门,一天谈十个小时,难舍难分,自己和她哥都觉得脸面挂不住,又不便阻止我们。小姑子想做的事,做嫂于的干涉多了影响关系。
我这人初次见面,别人不会小看,处的时间长了尽是毛病。嫂子她不会挑剔,她哥也不会过分认真,秀玲是倾心的,没什么大问题。毛病终是毛病,在外面这样可不中,有什么为难之处不好开口,可私下对嫂子说,嫂子愿做个贴心人,当个好参谋,别孩子气地和秀玲闹意见。她还积了点私房钱,用钱的时候她会拿出来。她哥也不苛求我。
我见她嘴边上沾了一根头发,擦净手,扶着她的脸,叫她别激动,为她牵开头发。她被我的爱护打动了,羞怯地摆着头发,抿着嘴一笑。我不时失机地献媚道:“嫂子真是长得顶呱呱,你的笑尤其惹人爱。”
“你别给嫂子戴高帽了,嫂子有自知之明。”她心里还是欣悦的。
“我说的绝不是假的,如果是讨你欢心,我当着哥面讲不是更好吗?”我拍着自己的胸脯。
“好啦,就这一次,嫂子记在心里了,以后别再说了。”
我偏要向她奉承,她忍住笑,生气地说:“你这个小鬼头,怎跟嫂子讲这些,再说嫂子有意见了。”
我索性不干活了,说她这脸才是书上说的正经女人的脸,比瓜子式的那种脸好看,又有电影上有良好背景的那种女人的严肃。
她想知道我还能说些什么,尽是好话就是不肯做好人。
“难怪秀玲迷了心窍,你确是满肚子鬼。”她叹气后,高高兴兴地伸了个懒腰:“说得嫂子都不想做了。”
收了场子,她打水让我洗手,帮我擦干,前后为我牵伸衣服,掸去灰尘。再去给院里玩铁球的小宝洗乒,我烦她道:“洗这么干净干吗?一做事又脏了。”
“我也知道,要不每天在家干啥?坐在桌边两眼去瞧屋顶的灰尘?做习惯了闲不住。”她泼了水,叫小宝用脚在院里滚球,把小凳搁在门槛上。
“你坐这看小宝玩。”转身去了自己的房。
我忘了这个空闲时间她会去干什么,不想一人傻坐着,进了她的房,不见人影,估计她在后房,我挑起门帘进去了。
西屋光线很暗,里面存放的杂物堆得很高。肩高的小窗上,冬天贴的封纸还没撕去,屋顶的四块亮瓦把一个方方正正的光柱投在了地面上。她坐在光柱后侧的马扎上,正在取侧面竹箩里的纸,见我闯进了房,想制止也来不及了,手在竹箩筐
里不能动,怕响动引来了我的视线,定在那一个坐姿的侧影。
我想退转来,太急反而不妥,做出找什么东西的样子,扬着头看了一圈才转身。
出来,坐在门槛上看小宝玩球。
片刻她整衣出来,仰面瞧着青天上白灿灿的日头,卜朝道:“呕,时间不早了,光顾理杂什忘了做饭。”
她去下厨,我去打下手。
乒乒乓乓的碗勺、钢精锅的撞碰声,转移了我们的注意,她苦口婆心地为我着想,讲应当怎样做人,问我整日不在单位,对工作可有影响?刚山领导会不会有看法?
我那单位是特种行业,没有一定的章法规矩。加上人浮于事,不伸手向领导讨这讨那,日子好混得很。
“她哥做了那么多年,还是凭苦力吃饭,工资也不如你多,真巴望有你这种美差。”
秀玲下午五点钟才能回来,她哥早班二点回。
中午,我们二人美美地吃了一顿,嫂于还打了一斤酒,我没喝到半斤,劝她也来一点,她不从。“丈夫都不喝酒,要是女人贪上这东西怎也说不过去。”
为了谈话方便,我死皮赖脸地灌了她两杯,她头晕起来。
“我从没这样快乐过,她哥是个问葫芦,一棒子打不出个屁来。
今后有了你这个妹夫,家里会开心又热闹。“
有了酒助威,她肚里憋了很久的疑问冒了出来:“你老实对嫂子说,过完年后,你就有些在躲秀玲,这是为什么?”
“不是这码事,嫂子。”我收起酒杯,“我没她耐性足,她与你谈起来,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觉,我没那么多可说的话。”
“不是吧?你在这歇的晚上,除了疯一阵子外,不是挺安静的,你们房里落下一口针嫂子都听得见,从未见她半夜里讲个没完。”她皱起眉头,两眼盯住我不放。
我抓抓脑勺,“还有她像蛇一样,缠得我出不了气,总要我哄她,通霄不睡。”她为难地笑了,“这嫂子就不好劝解了。我只问你,你是不是也跟她一样,总想干那事?”
我直言不讳,“我想你肯定和她不一样。”
“女人都一样,我做事不像她们商店那么轻松,想男人的时候多。别人常说饥寒起盗心,温饱思淫欲,自我和她哥结了婚,没让她做过事,这几年她养好一身的肉,前几年像个瘦山羊,说一句话都要换口气,现在像个炮仗,又尖又响。正年青又身体好,将来等结了婚拖儿带女,家务劳累,她就没这股劲的,你要她,她还不干呢。”
“你现在就可以少干活,让她多干点,别像老母牛似的,只能挤奶十活。”
“女人就是牛,没啥可悲的,教子相夫,有你这么关心嫂子的兄弟,嫂子不会再有别的野心啦。你现在给嫂子一个准信,什么时候结婚。嫂子我都等不及了。”她手握粉拳,捶在我的肩头。
“今晚我和她商量一下,要可能的话就订在五一节。”
“嫂于今大没白喝这两杯酒。”
她满脸春风地收拾了残局,备好上班的饭盒,让小宝上床睡觉,殷切地替我抹脸,推我去秀玲屋午休,说定我今晚别走,她争取在她哥转夜班前下班。出门前又送来一次茶水。
昨晚没睡好,她哥回来我未醒,秀玲回来搔醒了我。
她贴在我耳边道:“嫂子上班弯路去了我店里,夸奖你今天在家做饭做菜,争了个好表现,让我回来一定给你带点犒劳,你猜我给你带的啥?”我搭拉下眼皮还想睡。“快起来,到了吃饭的时间了,你这个懒虫,我就怀疑嫂子的话会不会是假的。”
她掀了被子,拿起衣服往我身上套。
“我不骗你,吃了饭我让你瞧,我还给你买了件衣服。”
晚餐,她哥又劝我喝点酒,秀玲上街买了双沟大曲,面对兄妹的觉悟厚爱,我深感愧疚。对家的理解,我是破碎的,残缺不全的。我一生缺乏组织维系家庭的准备和心理基础,我是一条釜底游鱼,面对这看不见摸不着的人类最高级的文明形态,不敢有太多的奢望。
酒是烧人的,酒杯是冷冷的。沉默的兄妹看守着我破落的心域。鄙意在很时候能充当药引,药用的效果常能胜过珍贵的补品。因为男人不能没有锐气,而这锐气如果没有敌意淬火,决不会削铁如泥。他们心慈迁就,简单的生活逻辑也不是没有结果,培养了健全的人格,也滋生出自负和骄奢。
他用人头一样的巨拳给别人敬酒,那种笨拙是憨厚的另一种表现,如果那是一只野蛮的熊掌,不光会使人望而生畏,还会有给人治病的效果。他能让勇士爬起来,懦夫倒下去,坐在这的就不是那个自我感觉良好的我,在他身上占上风的自己是荒唐的,小人物的意识捆住了他的手脚,灭了应有的志气,有良知的人都不会忍心加害他。
我想我对这个现实是很满意了,或是可以自满。无需努力,停留在生活的这个点上安守其所。别人并无对不起我之处,是我愧对于人,我要弃恶从善,放弃幻想,做个现实的臣服子民。
酒足饭饱后我就是个低能儿,我站起身想褒奖我可亲可爱的兄妹,脑子却不听使唤。秀玲见我吱吱唔唔吐词不清,乐不可支。
醉意中的大哥给我点烟递茶憨态可掬。
个性不一,经历各异,感叹是一样的,活在世上不易,过去不堪回首,明天的前途是渺茫的。人爱人才显得可贵。苛求只会损坏人与人之间的利益。
嫂子回来大哥才动身,看来他今天非迟到不可。不过这是值得的,心与心之间的交流是不多的。我还要继续与嫂子谈,她见我面红耳赤问秀玲晚上是不是多喝了?
“没有的事,他俩今天像着了魔,谈兴大发,海阔天空一发不可收拾,我从桌子上把他们俩请到房里来,要不现在他们还坐在桌子上的。”
“那不是我没赶上这场戏?是说早点回,可今天来的料子温度太高,烫死人,想快也快不起来。”嫂子整理完房间,秀玲拉我走,嫂子道:“别拉他,我还不着急睡,你要是累了就在这铺上靠一下。”
又问秀玲小宝洗了没有,秀玲说小宝和她一块洗的,然后跪上床给孩子换衣。秀玲见我闲坐着,要我去洗脚洗脸,暗示我走。我故意激她。坐在方凳上稳如泰山。
“秀玲,我下午跟你说的事你咋办的?”“你想要我咋办?又不是他升了官加了薪?再说升官加薪也都是他自己的,我也分不到。”
“那是没到时候,到时候他的一切都是你的。”
“还不知他是怎样的人呢?”
“要不要我帮你问?”
嫂子开心的与她说笑了一阵,让她打来水帮我洗脸洗脚,省得等会睡觉还没洗。待我洗后,把水倒进脚盆,自己洗脚。
嫂子问我,自己处处为我着想,让秀玲养成好习惯,将来用什么感谢嫂子?
秀玲把拧开的毛巾递给我说:“不用等到将来,他现在就可以报答你。去帮嫂子把脚擦干,嫂子不会让你吃亏的。”
说完从脚盆里操着嫂子的一只脚,横着我面前。我接过嫂子的脚,嫂子惊叫起来。
“快点呀,你光看着嫂子干啥?”
嫂子用力一收,脚重重地落在脚盆里溅起四处水花,惊甫未定的嫂子提起裤脚,裤腿湿了一节。“好你个小妹,看嫂子以后怎样治你?”秀玲笑而不答,端起了脏水。
“小妹你放下上我来。”
“你就别下床了。”
秀玲又打来了干净的水,拉我走,好让嫂子洗。
“走啊,别缠着我嫂子,要你帮忙又不干。”
嫂子给我使眼色,留我。“小妹,是不是等不了啦,一晚上时间长得很,够你们亲热的。”
“嫂子你要留他我不反对,这也是为他着想,他离了你路都走不动了,让他见识见识你嫂子的温柔体贴。明儿结了婚也有个比较。”秀玲反唇相讥。
“小黄你见到没有,她的嘴头是越来越锋利了,以前她可是个钝舌头,是不是你夜里加的工。”
秀玲说不过嫂子,说明天告诉大哥找嫂子算帐。
嫂子道:“小宝睡着了,你们过去别吵醒了他。”
秀玲推着我,借着房里的光,穿过中堂回到了自己的房。
开灯让我上床试衣。
这是她今天给我买的,大男人是装面门的,穿着要讲究。
试了三合一的长裤,又试的确良的衬衣。
嫂子洗完擦着香脂推开了门,“哟,挺合身的嘛。”
秀玲站上床为我理上衣。“嫂子关门。”
“不打紧,大门院都关着,除了嫂子没人能打搅你的。”在一旁称赞小姑子能干,选衣有眼光。
秀玲道:“快脱下,还有背心。九十五公分的,不会小吧?”
试了背心。
“不用脱了。”她又拿起裤子:“再看看这乒乓裤。”
嫂子凑上前看了试样衣料,瞧过加工的质量道:“这都是上好的,秀玲为你可不吝啬。”又对秀玲道:“他这体形挺称衣的,就是这短裤对男人来说看起来不太庄重。倒是挺显年轻的,腿又圆,又没那长长的腿毛。”
试完衣,我靠在床头,腿上搭上裤子。秀玲从箱子里翻出二件旧衣服,请嫂子当参谋,该怎样改?
嫂子听说要改衣,也不闲,自己也有几件衣裳要改,有她哥的也有小宝的,一起抱了过来。为儿子丈夫各剪了一条膝盖打了补丁的长裤,改作西装裤。
秀玲将一件藕荷色的不知穿过多少年。肘部袖口已缝不上针线的长衣,剪作了一件背心。折了下摆的宽边,挖去了领,移动扣眼,大扣换成了小扣,她踉嫂子在床上爬过来挪过去,跪趴下身子左右比划。比一下,剪一剪,余下的部位,穿针引线跌坐缝制。
秀玲做好背心,嫂子跪着身子,围着她的前后量大小看长
短,当她背向我时,把脚支到了我的手边,我不由的猥亵地把玩她温软的脚面,她随意地一甩头,对我莞尔而笑,接着对秀玲说:“收腰还嫌小了点。”
秀玲改了一道又一道,不忘温情默默地安抚我,先睡别管她们,她还要和嫂子先缝几针。
当嫂子剪好了同样的背衫,秀玲用身子挡住我,对嫂子说:“你这太薄了,穿看合适不?”
嫂子换上了背衫,秀玲才从面前让开。
就做成什么样的领口,俩人意见不一,嫂子说一字领好,秀玲说嫂子这种五官无缺陷,脸形像有内秀的女人,开圆领好看。
我在一边再也忍不住,撅起身子上前浮夸道:“你们都没眼光,依我看,就留下长领口最别致。”我动手把领子折成一个低位的三角形,两边都露出深深的乳沟半边乳房的圆弧,秀玲见后额手称妙。
嫂子嫌暴露太多苦笑不迭:“我还当你真有眼光呢,你这是让嫂子出门丢人,嫂子这副模样这样大胆地穿,路上都会有人吐唾沫。”
“嫂子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在我眼中,演员也不是都比得上你的。”
“有你这话,嫂子睡都睡得香。”俯仰之间,她将领口理平成一字形。“嫂子这年岁的女人要自爱,不可穿出花花明堂来。
我还从未见过有人穿这式样,你就别让嫂子丢丑了。“
这等于是给我没了一盆冰水,我倒下身子蒙上头再不想插嘴。
她们改好衣服收了场子。秀玲爬到我身边问我是不是生气了?我自寻烦恼地问,嫂子出门前要不要灯。
秀玲钻进被子:“你别管!”
吱一声门关上了。我做出高姿态,给她尽一个男人的义务,尽最大能力与她温存,她旺盛的体力与精力使我自悲。为了保全男人的体面,我用各种笑话,滑稽的人和事,填补我的无能,女人都是很容易上当的。
她津津有味地听我讲那些毫无根据,胡编乱造的故事。为了显示自己是一个绝对的男人,我跟她讲就是不久前,我拥有过四个女人,她们为我生下一个加强连的儿女,对付女人是我的拿手好戏。无论什么样的女人,见了我都像雪山见了太阳一样观飞胆丧。做一个男人我已活得厌倦了,有可能的话在现世就做一个女人,让他妈的男人滚蛋吧。她吃吃地笑。
我问她:“怎地?你不信?”她眉眼挤作一条线,揪着我的鼻间:“信!我信你,一看就知道是个有种的男人,对吧?”
她抱着我脖子打了一个滚,从下面翻到上面,我问她这是干什么,她舔着我的鼻间讪笑着:“现在老鼠想吃猫了。”
到了窗户发白才完事。
稍待半会,堂屋已听到大哥的脚步声。她见我睁大眼睛,轻轻地抹过我的眼睑。
“睡吧,天都亮了。”
我再也睡不着。半个小时后嫂子就已开始做早饭。秀玲拖着沉重的声音起了床,站在床边穿衣裳,亮堂堂的房间里,她的完全褪尽了颜色的内衣裤衩,和床上架子上我的新衣形成了强烈的对照。她穿长裤时,我起身把她搂在怀里,她手拉
着穿了半截的裤腰倒在我怀里说:“你抱着我干吗?难道不让我上班?”
因为通霄未眠,她显得苍老,全身软绵无力,一张浮肿的肿眼泡可怜地望着我。为了让她欢喜,我强作笑脸:“让我帮你来穿。”她羞娇而笑,扯裤子时,我发现她的裤权磨得像绢纸一样轻薄,腰口磨烂了,橡皮筋陷在肉里,“你这裤子都烂了,不能穿了。”
她勾起我的脖子坐起身,“又没烂,还能扔掉不成?”
我略微思索后说:“今天别去上班了。”
“为什么?好好的人不上班,人人都像你这样上班国家不早垮了?”
我心疼地亲吻着她的脸。
“睡吧,听话。”她按倒我,盖上被子出去了。
早餐好了,她又给我端来了稀饭油饼,跟嫂子说好中午别叫我吃饭。等到她下班再起床吃晚饭。
饭后我去了德发家。找到了德发,他问我躲到哪去了,他去了我单位二趟,锅炉房的人都说没见我回来,有个女孩也在找我。
德发估计是芬芬,就是那个售票员,拜托我一定稳住她几天。胡二他们又搞上了两个女孩,带信让我去乐乐,我答应明天去。
回宿舍刚好碰到了那女孩,换了一套新衣眼,她昨天等了我一夜。本想去南巷,她跟着我寸步不离,甩不掉她,于是想到了小鱼,我拖着她去了电力局。
他在。
我把她介绍给小鱼:“这是芬芬,客运站的。”不明详情的小鱼盯着她目不转睛,俩人一会打得火热。
我松了一口气,寻他的女同事开心。黄毛丫头见我领来了一个既听话又大方的女孩,坐立不安。
我猜透了她内心的感受,指着我身边的床邀她坐下来谈一谈,她抱着工作记录本顺从地坐到了我身边,问及她与家人的情况,她一五一十说了。
姐妹四人,她是老二,父亲在县委工作,母亲务农,她叫静芝,年方十八,高中毕业。
她问芬芬和我是什么关系,我说是介绍给小鱼的女朋友,她不信。
我问小鱼他去南巷干啥?他说是二姐住在那,姐夫是个跑船的,常不在家,因此他常住在姐姐家。
我提议今晚一起去玩,他看了芬芬一眼,很快地答应了。
十一点下了夜班,我们一起出了电力局。四人一行,小鱼靠边行,拧着脑袋与芬芬套近乎。中间芬芬往我怀里挤,静芝默默无语地走在我身边。
我问她去不去,她说她要回家,在前面路口与我们分手。
到前面路口的时候,我试探性地伸出手臂,扶着她的臂部往怀里轻轻一拨,她顺势倒进我怀里。小鱼趁热打铁,要静芝一起去,只当是在单位过的夜,这是常有的事情。
她缄口不言,到了路口转弯处脚就是迈不动,最后还是随我们一起穿过了十字街,走得越远她的心跳越厉害。
夜间脚下生风,步子特别快,拐进了南巷,没几步就到了那扇亲切的门,院内还有灯光。巷子顶头一转弯的死胡同,就是小鱼姐姐的家,小鱼拨开了院门,指着一间小屋说这是太婆
的房,毗邻是厨房。他手伸进窗子摸到了钥匙。
打开了对面的房门。拉开灯让我们进去。
整套的里间是一个家具齐全的新房,床单枕头,缎子花被都是新的。
小鱼唤醒了睡眼惺松的姐姐爱勤,让她给我们做点夜霄,她扶着大肚子,起床冲了四碗京果。
吃完又聊了一会,已是半夜了。静芝、芬芬与小鱼的姐姐共床,小鱼和我睡外间。
灯一黑就觉得秀玲也在这房间,想赶也赶不走,我借出门小便溜走了。
到了四十五号小院,我越墙而入,挑开大房的门。
进房后关上门。“是秀玲来啦?”嫂子在房里压低声音问道。我没回答,首先是去推了一下右手的门,里面没插上,我一步步探到床沿,她躺在床上没动,问道:“是小玉来啦?”我没回答,俯下身寻声吻她的脸。她躲闪了一下,头歪向了一边,当我再次触到她的双唇,她慢慢张开了嘴对我吹了几口,我才离开。
带上门,进了秀玲房,我照旧没开灯,解衣上床。她没睡,往床里搌了搌身子,抱住我的腰,头搁在我的脖子上好言相劝:“都是大人了,半夜三更回来还胡闹,小心嫂子生气,没你好脸色。”
早上,我第一次按时起床,秀玲问我干吗,是不是想去上班?我说今天去问问结婚证是怎个拿法,她不相信地看着我,嘴里说的又是另一个意思。
“那你何时去我们商店?”
大哥与小宝未起床,嫂子和我们一起吃的早饭。
秀玲为半夜的事向嫂子赔礼,希望嫂子别放在心上,嫂子淡淡一笑,“我才不会和他认真,你大哥要是知道饶不了他。我就是天生的胆小鬼,每次你大哥厂子停电回来,都吓我半死。”
当我去小鱼姐姐家的时候,他们已走了。爱勤正出门,她站在门槛上认出了我,让我进屋坐一下,我说时间不早了,还有要事。
我见她行动不便,扶着她送她去客轮公司。若不是身孕她肯定是一个苗条的女子,高大的肚子崭新的工作服都包不住。
裤缝开了一条口子。相形之下手形显得太细,撸起的袖子不停地往下掉。鞋是较大的新北京布鞋,一张瓷白的瓜子形脸上,生着小巧的五官,鼻梁的两边,还有为数不多的雀斑,这雀斑不仅没有破坏她脸的清秀,还增添了不少灵秀之气,我的友爱换来的是她诚挚的笑颜。
我大致问了她的工作、生活、结婚的时间及其结婚证的手续。
当我和秀玲中午回家的时候,嫂子和大哥就知道有事。我们告诉他俩领了结婚证,日子就是今天。
嫂子埋怨秀玲早上偷户口,口风都没露一个,大哥也是一样。立刻筹划婚事,他去买家具带请假,嫂子也要去请假,买鱼买肉。我和秀玲每人去置一套新衣,床上用品,分完工各奔一头。
秀玲偷偷告诉嫂子自己怀孕二个月了,以前一直不敢说。
嫂子说她已觉察了,因为竹箩筐里的卫生带秀玲二个月都没用过。
嫂子交待不要买被子,现在暂时用她的陪嫁,买的被子盖
不了两天就蹬烂了,拿棉花票去买两床被子的棉花,弹两床被子。
小宝见大人忙得不可开交,欢天喜地的在两个房间里乱窜。
整个下午把商业街上的所有商店都逛到了,一些必需品她早选中了式样,问明了价钱,到哪就买,神速得很。
到了百货公司东西就采购全了,两人仍好兴致地从楼上转到楼下,又到了绸布柜台,扯了两块红花的被面。接待我们的正是那个富贵妆柬的女孩,她从我们的采购品中悟出了喜庆的意味,增加了一分笑意诚心。恭贺我们。
在她把包好的面料递到我们手上时,认出了我,她点秀玲数好的钞时还不忘飞我一眼。
从百货公司出来碰到了找秀玲的大哥,他在南门看中了几样家具,与卖家具的乡下人讲好了价钱,让他们送到家中。
他手里拿着一百块钱。
赶回家送家具的人已在门外,他们帮忙把旧家具清理出来,大衣柜,五斗橱、方桌—一落位。
家具虽没油漆,大哥去买了红纸与凤凰来仪的喜联,贴好窗花,嫂子把窗花贴在窗户上,尽态极妍,别在床帘上。
顷刻之间,喜庆的气氛由然而生。兰心惠质的嫂子让我和秀玲换上新衣,去照像馆照个结婚像。再去各自的单位请一二名同事作代表来吃喜酒,男女皆可以,不要收别人的礼品。
秀玲不请店里的同志,我亦没人可请。鞭炮一放,糖果一撒,胡同里的孩子抢了鞭炮喜糖散去,一家人开怀畅饮。
晚上大哥照旧去上班,嫂子请了两天假外加攒下来的两天休息。一向节省的大嫂一再强调今天是大喜的日子,炉火不封,厨房、堂屋,各个房间里的灯都不准关。
临入洞房,嫂子拉着我的手说:“秀玲配你稍差了些,既然你没有抛弃她,结婚就好了相亲相爱,不能三心二意,你们年轻人心活,想不通的时候就冲嫂子想一想,可不能走回头路,作丈夫对爱人应百纵千随,才会有好日子,秀玲是个明事理的人。记住罗!去吧,她在等你呢。”
这在她眼中并不完全是桩喜事,为了抹掉她心头的阴影,我调皮地亲了她一下,她推开我笑责道:“去。”
我大模大样地走进了新房,大概这是世上最简单的婚姻了,坐在梳妆柜前的秀玲见到我莞尔一笑,放下手中的红木梳去关上门,给我脱鞋袜。一股热流涌_L我的脊背,我突然意识到该如何去做。深情地扶起她,吻着她湿润的香唇。
良久,她受宠若惊扑进我的怀里,我抱起她让她端坐在床沿,像她平日的样子拔下新皮鞋,揩下袜子,挨着鼻尖嗅一下,是否有异味。
“嗯,这种皮革香真好闻。”她的脸上顿时飞起了红霞,含情脉脉的双眼,在红光红装的陪衬下楚楚动人。
我第一次发现她有如此艳丽的一面,微微上翘的疏阔的秀眉,隐藏在羞涩下的万分复杂的表情,细腻可人。我为自己在此之前的目光浅陋而羞愧。诚恳地卑微地低下头亲吻她冰肌的玉足。
新婚的喜悦像冰魂雪魄的花影在两个人的世界里飘游,她的黑发像编织在梦中的花蓝给人以联想,她的双唇像两瓣含露的玫瑰在红色的烛光里悄然散开,她的笑容把密集芬芳吹入了我的心底。她给了我那么多丰富的幻想、神仙的快乐,
我仿佛化作了空气和泥土,在川亭岳峙里聆听晚景中的空谷足音。又仿佛获得了先知的法宝,洞察她博大的心怀,她从花丛上走来又在花影里隐去,那古颜古貌的大哥,是美好的背景后千古的墓冢,她那善解人意的嫂子,是远景里浑远高空的艳色。
“我是你的。这一生都属于你,做你忠实的奴仆。”
“不,我是你的。我的一切都属于你,为你活也为你死,为你生儿育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