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正说着,场内的竞技活动开始了。�
昨天晚上,空场上燃着的是九堆篝火,今天,九堆篝火竟演变成一个火阵。火阵中有火龙在摇头摆尾,有火狮在伏地低吼,火马三五成群,引颈长嘶,火牛散淡慵懒,团身而卧。还有火沟火坎,火池火河,火坎高不过一米,火沟却深达数米,火河弯弯曲曲,在火阵中绕了九曲十八弯,火池则宽达丈许,中间没有一块可落脚之地。老关东叫道:“太好看了,姐,你们满人真厉害,玩火都玩出花花样来。”花小尤说:“这可不是花花样,闯火阵是要有真本事的,胆小的不敢过,胆大也不一定能闯过去,需要技巧,谁能把这些障碍用最短的时间越过去,谁就是今天的‘猎达’。”老关东问:“姐,什么是‘猎达’?”花小尤说:“就是今天的星官,说白了,也就是优胜者。看,他们开始了。”�
只见有一百左右人骑着马进入场地,围着场子跑圈,先是小跑,慢跑,最后越跑越快。当所有的马都奔起来,就听三声炮响,骑手拨转马头就向火阵冲来,遇火龙、火狮、火虎、火牛,均一跃而过,遇火马则须从几匹火马间的缝隙中穿过,那缝隙最窄处,刚刚能过去一匹马,稍有偏差,不但会引火烧身,还会撞塌火马,被取消比赛资格。最难过的当属那九曲十八弯的火河,曲弯之间的距离不宽,马得一跳一跳地收着脚步过,速度还不能太慢,太慢了则跳不过最后那一丈宽的火池。�
大概是很久没有闯火阵的缘故,这些满人巴图鲁(满语:英雄)猛是够猛,催打着马嗷嗷叫,却不断地在一个一个关口前败下阵来,到九曲十八弯的火河前,只剩下七八匹马。这时候,又听三声炮响,最后的冲刺开始了,七八匹马兜了一个圈子,向火河和火池冲去,过那河弯时,马腿有节奏地跳着,就像迈着舞步,很是好看,四周响起一片喝彩声。但也就是因为这舞步影响了速度,到最后跨越那宽约一丈的火池时,大部分马都没能过去,只有一匹马长嘶一声,纵身飞起,稳稳地落在火池的另一边。�
在人们的欢呼声中,骑手转过身子,这时,人们才看清,今晚的“猎达”竟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
老关东愣了一愣,马上高兴得大喊起来:“国清明!姐,是国清明!”�
获胜的孩子正是花小尤的侄子国清明。听说祭祀活动中有赛马的,国清明非要参加,额娘不让他去,怕有危险,花小尤却坚决主张侄子去,还给他买了一匹闯过火阵的马,请一个老骑手帮他临阵磨枪地练了几天。满人已经好些年没举办过火阵大赛了,当年风光无限的骑手们,死的死,老的老,只剩下这些不知火阵深浅的后生小子,胆量自是不小,却荒于骑技,无奈败给了从小在蒙古草原长大的国清明。�
关老爷感慨不已,不由想起几百年前的一件往事。在宁远大战中,努尔哈赤为明将袁崇焕的红衣大炮所伤。战后,袁崇焕派人带着礼物来清营,对努尔哈赤说:“老将横行天下久矣,今日见败于小子,岂其数耶?”关老爷摇摇头,当年靠铁蹄征服全中国的马上民族如今衰落成这个样子,连草原上来的小孩子都不如,让死去的列祖列宗在地下如何能够安眠?正自感伤间,忽听人说,这小孩就是死去不久的国子秦的儿子,关老爷当即兴奋得涕泪俱下,连声喊着:“满家有后,满家有后啊!”�
按照惯例,“猎达”要骑马绕场一周,向人群抛撒象征吉祥幸福的黏饽饽。�
国清明兴高采烈地向人们招手致意,后边跟着两个骑着马的满族少女,手里端着托盘,盘里装着做成各种小动物状的黄米黏饽饽。国清明边走边抓起黏饽饽向人群抛去。老关东抢着一个,就往花小尤手里塞,却见花小尤笑着,泪水一双一对地往下掉。花小尤又想起哥哥国子秦,想哥哥要是活着,见着这情景该多高兴啊!�
胡爷人高手大,也抢到一个,胡嫂接过咬了一口,又往胡爷嘴里送,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吃得眉开眼笑,甜甜蜜蜜,引来周围不少羡慕的眼光。�
老关东吃着饽饽,问花小尤:“姐,你说,要是俺大来了,能不能得第一?”花小尤想都没想就肯定地说:“能,他准能。”花小尤知道慕雨潇的骑术,他来参赛,小侄肯定不是对手。只是这狗东西……花小尤想,找机会一定举办一个谁都可以参加、谁都愿意参加的闯火阵活动,不管你是满族人、蒙古人、锡伯族人,还是山东人、河北人、江浙人、只要你有本事,你就是星官,你就是猎达,你就是巴图鲁!�
最精彩的时刻来到了,瑚尔哈苏出现在观星台上。�
不愧为满族第一大萨满,瑚尔哈苏确有过人之处。只见他上得台来,就把一块烧得通红的火炭吞进嘴里,然后开始模仿各种火神的动作。�
老关东推了推花小尤:“姐,他嘴里是不是事先安了一些铁皮?”�
花小尤:“如果是那样,也就不会有人敬服他了。”�
满人各个氏族都有自己敬奉的火神,因为这次祭祀活动是整个满族的,所以,作为主祭的大萨满必须使各氏族的火神都出现在观星台上。只见他忽而手持两根火钎,如虎豹样腾挪跳跃,忽而舞两根香火,如鹞鹰般展翅翱翔,真不敢想象,五十多岁的人了,竟还有这般好身手。众人正看得眼花缭乱之时,瑚尔哈苏一声低啸,身子扭成龙蛇状,几乎就是在台上飞起来,边飞边从嘴里往出吐火,真就如一只火龙或火蛇在空中盘旋飞舞。�
上万人同时发出喝彩,声震夜空。�
祭过火神之后,瑚尔哈苏跳下台,来到刚才骑手们跃过的那火池前,脱下鞋,光着脚围着火池飞跑,跑着跑着,随一声长啸,人就跳到了火池中。�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踮着脚抻着脖子看。胡嫂看不清楚,一扳胡爷的肩膀,就骑在了胡爷的脖子上。花小尤看见,又来了坏劲,问老关东:“能不能整条蛇来?”老关东说:“这附近南方人开的饭馆里就有,姐,你要蛇干什么?”花小尤说:“别问了,去弄一条来。”老关东答应着挤出人群。�
瑚尔哈苏仍光着脚在火池中舞着,这是他家祖传十几代的绝技。当年,金兵掳来北宋两个皇帝后,把他们脖子系上铃铛,光脚推到烧红的铁板上,看够了汉人两个最高统治者的丑态后,再让他先祖赤足在铁板上表演金人勇士在火海中的泰然自若。�
瑚尔哈苏在火池中表演完一段舞蹈后,又一声长啸,跳出火池。身子刚刚落地,就被一些人围起来,争着抢他的脚往自己身上的某个部位贴。按满人的说法,萨满跳过火池的脚是能治百病的。�
老关东回来了,还真弄来一条蛇,花小尤让他把蛇牙掰掉,瞅准胡嫂就扔了过去。�
胡嫂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突觉有一个凉凉的东西落在脖子上,她抓过一看,是一条蛇,她惊叫一声,就把蛇抓起扔了出去。�
胡嫂这一惊,使的力气大了些,那蛇直直地落在了火池边,有眼尖的人看见了,兴奋地叫起来:“蛇!看,火蛇出来了!”�
在这种大型祭祀活动中,如果有冬眠的蛇能从洞里爬出来,满人认为是大吉兆。于是,祭祀场中所有的满人都跪下来,齐声喊道:“火蛇出来了,好日子又要回来了!”�
关老爷眼含热泪,说的却是另一句话:“功德圆满,功德圆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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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老爷在城里拜了三天神,慕雨潇在黄花寨会了三天鬼,看的是《聊斋》,看得只觉得满屋满地都游荡着鬼。�
满人搞的这套鬼把戏,他早在十几天前就听说了,按他的性子,原是非要出头搅和不可的。但一看花小尤的情面,二看孙二娘的恩面,他第一次对满人的作为睁了一只眼闭了一只眼。�
花小尤和老关东每天回来,都要跟他讲祭祀的盛况和活动中的奇闻趣事。他耳朵听着,脑子里却在转动着一击破敌的办法。花小尤绘声绘色地描述大萨满瑚尔哈苏的神通广大,他却边听边思谋着让这个满人心中的神如何出乖露丑。想着想着,他就笑了。花小尤问他笑什么,他说:“精彩,精彩。”听着好似在赞扬祭祀活动,实际是在为自己心中想出的制胜方法喝彩,并为这制胜方法不能像放鹰屠鸦那样实施而感到一些遗憾。�
最后这天晚上,花小尤讲了用蛇吓唬胡嫂的事后,几个人正在大笑,“十不全”的老大“另辟蹊径”和老十“沉默是金”来了,还是像以往一样,会说话的不说,让不会说话的比画。�
慕雨潇明白了,“十不全”里已经好久没有女人了。自从花小尤住进黄花寨,慕雨潇就让曲东民把这事停了,看来,这十个兄弟是有些着急了。�
慕雨潇说:“你们不来,我也正想找你们呢,这事不能像过去那么办了,老大,你看这样行不?都娶个媳妇吧,在‘十不全’院子里,每人盖三间房子,大家还住在一起。”�
“另辟蹊径”说:“咱这样的,谁跟呀?”�
慕雨潇说:“这事就交给我,保证让你们都娶上媳妇。”�
正在这时,黑姑领着孩子气哼哼地进来。“另辟蹊径”领着“沉默是金”喜气洋洋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