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关东过客

花小尤回到黄花寨就病倒了,浑身燥热,直说胡话。有时静静地躺着,突然就哭喊起来:“哥,都是我害了你呀!”�

慕雨潇回来后的第二天,才知道国子秦被害,从花小尤的哭喊中他也猜到,他的死与致幻粉有关,他后悔得直打自己嘴巴。老关东也对他横眉立目:“都怪你,把套住的恶狼放跑了,等我姐醒来,看怎么跟你算账!”�

慕雨潇当时确实不想杀南时顺,花小尤安然无恙,他也犯不上与这个奸险小人斤斤计较。如果他当时就知道国子秦惨死在南时顺手里,早就一枪把他毙了。现在再去动手,恐怕这恶贼已有准备,杀他就不容易了。�

慕雨潇让人买了一副上好棺木,把国子秦安葬了。花小尤还在病中,他怕她再受刺激,就替她把丧事办了,办得也挺隆重、挺风光。�

孙二娘听说花小尤病了,领着丈夫都里特意赶来,舞舞扎扎地要给花小尤跳大神治病。慕雨潇正没好气,一顿喊,把孙二娘赶跑了。�

花小尤已经昏迷三天了,除了稍微清醒时,喝过几口水,一点吃食没进,俊俏的小脸眼瞅着瘦下去。�

慕雨潇几乎把沈阳城里的好大夫都请来了,所有的大夫都说,花小尤只是悲伤过度,身体没有大碍,过些日子就好了。可慕雨潇还是放心不下,守在花小尤身边,三天三夜没合眼,也三天三夜粒米未进。�

慕雨潇已经三十四岁了,至今没有成家是因为当年他曾立下誓言,不找到失散的妹妹,绝不成婚。年轻时,也真心喜欢过几个倾心于他的姑娘,但都是因为这个誓言,最终让几个姑娘无不含泪离他而去。其中有一个怨恨至极,竟投河自尽了。从那以后,再有人与他谈婚论嫁,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后来,曲东民将胡嫂介绍给他,说,这是个寡妇,不涉及婚姻的事,慕雨潇同意了,与胡嫂隔几天幽会一次,一幽就幽了七八年。�

自与花小尤孝子山定情以后,慕雨潇再没去过胡嫂家。连着好多天,他都看见那屋顶满满地铺着包米,密密实实的,好像一点缝隙也没有。他心中有些不忍,却终是没去。他觉得,再这样做,会对不起花小尤的。一想到这儿,他心中悚然一惊。我这是怎么了?难道真想与花小尤成婚了吗?他承认,自己现在已经被花小尤彻彻底底地征服了,一天见不到,心里就空落落的。他觉得跟花小尤在一起,心情特别愉快。想起来也真是怪事,过去那几个他也曾爱过的姑娘,在他面前总是低眉顺目,小心翼翼的,生怕哪句话说不对了惹他生气。可花小尤却从来没有这个顾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有时还使个小坏,捉弄捉弄他,他却一次也没有生气,反而是越来越喜欢、越来越爱这个小尤物了。�

花小尤生病,几日几夜人事不省,慕雨潇感到五内俱焚,他记不起自己这半生是否还有过类似的感觉。爹妈死的时候,他目眦欲裂,却不感心如何痛。小妹失踪,他心中似从此压上一块重石,沉郁却不沉痛。几个丽人相继离他而去,他虽觉怅惘,更多的是感受着一种离苦。但花小尤这一病,却病得他心都像被揉碎了一样。三天三夜,他寸步未离开花小尤,就坐着个小凳守在炕前。一会儿摸摸花小尤的额头,一会儿把手伸进被子里,生怕花小尤凉着或者热着。每次喝药,都是他亲自喂,把那或汤或水搅得不热不凉,才伸出胳膊托起花小尤,把药一小口一小口地喂进去。有时,他就呆呆地看着花小尤,一动不动,一眨不眨,看着看着,就觉得心里疼,看着看着,眼中就慢慢地盈动起泪水。那一刻,他下定了决心,咬着牙下的,等花小尤病好了,就跟她订下婚事,再选个良辰吉日,结婚!�

第四天天刚亮,花小尤醒了。她慢慢地睁开眼,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她身边的慕雨潇。一直在呆呆地看着花小尤的慕雨潇,瞅见花小尤的眼睛说睁就睁开了,反倒心一慌,说不出话来。�

花小尤笑了,轻轻地说:“我饿了。”�

慕雨潇一蹦而起,几步就蹿到了门口,声音都变了动静:“快……醒了……饿了……快……饿了……饿了!”�

满院子里都响起了欢呼声:“快……醒了……饿了……饿了……上菜……上饭!”�

四个人先进来,在花小尤的炕边摆上两个条桌,接着,一行人鱼贯而入,将端着的饭菜放满了一桌。饭是清一色的粥,有大米粥,小米粥,高粱米粥,黄米粥,二米粥,绿豆粥,包米■子粥。菜都是清淡的,绿个盈的,清香扑鼻,还有花小尤最爱吃的酱缸咸菜,什么芥菜疙瘩,小黄瓜,小辣椒,小茄子,小土豆,小豌豆。最奇的是,除了咸菜,所有的饭菜都蒸腾着热气,好像这边一声喊,那边马上就出了锅。花小尤却不知道,她昏睡过去的这三天三夜,有好多人都陪着没睡觉。厨房里整整熬了三天三夜的粥,炒了三天三夜的菜。按慕雨潇的要求,饭菜要随时都是热的,凉了就倒,再熬新的,再炒新的。�

老关东拿起碗:“姐,想吃什么,我给你盛。”�

花小尤看着这满桌的饭菜,真是不知吃什么好了,她一指最靠边的大米粥,说:“从头来。”她真是感觉饿坏了,准备把这些粥都喝下去。�

刚喝完一碗,猩爷从门外晃晃悠悠地进来,手里拿着一把香蕉,放在花小尤的面前。这香蕉在东北可是个稀罕物,五天前,有广东来的朋友给慕雨潇捎来这一把,慕雨潇都给了猩爷,猩爷没舍得吃,一直留到现在,那香蕉已黑得像一段段焦木。�

花小尤叫起来:“呀,这么好的东西呀,猩爷,你真舍得啊!”�

猩爷咧开嘴,一拍胸脯,花小尤明白,这是说:“高兴。”�

花小尤正想再夸猩爷两句,却见她的国尔木跑了进来,一蹿就上了炕,把头挨紧她,亲热地摩挲着,尾巴摇得像秋风中的狗尾巴草。后边十六只西伯利亚狗一个跟着一个,有的叨着一只山鸡,有的叨着一只兔子,有的叨着一只野鸭子,没有一个空嘴的,最后四只狗竟拖进来一只大野猪,足有一百多斤。�

花小尤喜得跳下炕,把那十六只狗挨个抱着亲了一下,算做嘉奖。�

老关东说:“这几天,你这些狗可没闲着,国尔木领着他们天天在山上转,整回个东西就藏起来,还派两只狗看着,姐,你看,他们多懂事,怕咬得乱七八糟的不好看,把伤口都给弄平整了,血也都舔干净了。”�

花小尤把老关东送给她的那只小狗抱起,说:“你也去了吗?你给我带点什么回来呀?”�

那狗扭头冲野猪叫了几声。�

老关东说:“那只野猪就是它发现的,一边叫,一边追,差点叫野猪咬了。”�

说话间,孙二娘丁零当啷地闯进屋,戴着神帽,手里拿着神鼓,都里跟在后边,也是一身跳大神的打扮。�

“姑奶奶,可把这满院子的人急坏了,瞅这小脸瘦得,怪可怜见的。”孙二娘开口就嚷,却越说声音越低。�

老关东说:“二娘也是三天三夜没睡,她要给你跳大神捉鬼,俺大没让,他们两口子就每隔一个时辰,围院子转一圈,拿把大刀杀来砍去的,一圈下来一身汗。”�

孙二娘说:“慕爷不信,咱只好想这个辙,姑奶奶,我一点也不跟你来玄,我还真看见几个腌■东西,在这左近伸头探脑的,姑奶奶,你别不信,这些东西也是有空子就钻,就像苍蝇似的,闻见大粪……哟,姑奶奶,瞧我这嘴,说着说着就走了板。”�

花小尤说:“让二娘受累了。”�

孙二娘:“什么累不累的,你病好了,二娘这心里高兴得直唱小曲呢,不信,姑奶奶,你来听听,真亮着呢!”�

花小尤真就笑呵呵地过去听听,咦,神人真就有神事跟着?确实有小曲在耳边响起。她又仔细辨了辨,才听出,那曲儿是从院子里传来的。她听着那曲儿很熟,那些乐器她听着更熟,那是李世礼,那是陶三林,不用问,肯定也有大肚蝈蝈。果然,乐声一弱,大肚蝈蝈开口唱道:�

小妹你得重病三天不醒,�

急得我嘴起大泡愁得不行,�

再有一天你还不醒转,�

蝈蝈哥急不死也得跳井。�

听着那情真意切的曲儿,看着那满桌的饭菜、食物,花小尤只觉鼻子一酸,泪珠扑簌簌滚了下来。�

此时,慕雨潇已躺在西墙下黄花丛中睡着了,他睡得很香,脸上带着浅浅的笑,腮边就是花小尤撒种下的那蓬绿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