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时顺一字一字地说:“杀慕雨潇。”�
国子秦一听,双膝一软,又跪下了:“不能啊,南爷,不能啊。”�
南时顺:“什么不能,有什么不能!”�
国子秦使劲磕头:“南爷,你叫我干啥都行,就这个不行,真不行啊,南爷,他就要成我的妹夫了,我不能杀他呀!”�
一听从国子秦嘴里说出妹夫二字,南时顺心里立刻蹿出一股恶火,他大喊一声:“打,给我往死里打!”�
崔在浩拿出一根狼牙铁棒,说:“你的先祖曾经用这东西打死不少大宋的汉人,今天,你也尝尝这种滋味吧!”说完,抡起铁棒就向国子秦身上狠狠地打去,打得国子秦满地乱滚,不一会儿就没了声音。�
南时顺抓住国子秦的衣领,把他拎起,问:“你去还是不去?”�
国子秦气喘着,没有回答。�
南时顺:“你不言语就是答应了?”�
国子秦闭着眼睛,却慢慢地摇摇头。�
南时顺简直被气昏了,他歇斯底里地叫着:“给我打,再打!”�
崔在浩又抡起铁棒,直打得国子秦再也没有什么反应才住了手,他伸手在国子秦的鼻口处探了探。�
南时顺问:“死了?”�
崔在浩:“还有一口气。”�
南时顺:“把他拖城外埋了。”�
崔在浩把国子秦拖走,南时顺看着地上的鲜血,一阵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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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江会馆是一个两进院落,有几十间房屋,最靠里边的是一个大殿,殿里供着妈祖。平时,这里除了头进院住有一些过路的同乡客商,大部分房间是空着的。可今天,会馆附近的住户却发现,从早到晚,会馆里闹闹哄哄的,没断过人。还有一些人显然是从远道赶来的,虽骑着马,靴子和小腿上满是土尘。�
今天是花小尤举倡的“东北新文化发展促进会”酝酿成立磋商会,经过花小尤和大肚蝈蝈、陶三林等人一阵紧锣密鼓式的发动,发展新文化的动议在东三省得到了普遍响应。在全东北挂出名号的各家会馆、乡会的头面人物都赶到了沈阳,参加这东北有史以来从没有过的盛会。远在黑龙江大山里的钮赫也来了,是花小尤点名请来的。�
关老爷今天把自己打扮得很庄重,拄了把纯金柄的手杖,脑后的大辫子特意抹了些头油,阳光下一摆一动,显得很有神采。花小尤第一次到他家里请他出任促进会的会长,他不假思索就拒绝了。他倒不是反感这新文化,他脑子虽说旧了些,但花小尤把成立这促进会的背景、作用和发展前途一讲,他马上就知道这是一件好事。他是被慕雨潇整怕了,担心又是慕雨潇弄出个什么套让他钻,花小尤与慕雨潇的关系他也听说了。花小尤又连着到他家里去了两次,再三申明,此事绝没有黄花寨的背景,慕雨潇也不参加促进会。最后,花小尤一个高帽终于让他动了心,花小尤说:“您老人家要是不出山,东北怕是再也没有人能有这么重的分量了。”�
在发出会议通知时,花小尤已经把聘请关老爷出任促进会会长的意图跟所有与会者讲清。除了有人顺口问一句关老爷的身体状况,倒是没有一个人反对。道理是再明显不过的,满人是这里的地主,也是在东北所有人中人口最多的,关家世代为官,本人德才兼备,德高望重,请这样的人担任会长,可以说是众望所归。所以,不论是沈阳城里的,还是吉林黑龙江的,见到关老爷无不毕恭毕敬,满口的恭维话,让关老爷听了大感受用。�
朱老板被安排在门口迎接客人,从早晨开始到下午,他连喝口水的工夫也没有,客人一个个一拨拨地来,他满脸堆着笑,笑得脸上肌肉都感发酸。心里却十分高兴,会议选在闽江会馆开,天南海北这么多人欢聚在妈祖像前,无疑是闽江人的荣耀。�
最忙碌的就是花小尤了,在未来的促进会中,她将出任总干事一角,这是个累人的活儿,忙乱人的差使。她本来想让大肚蝈蝈干,可这个原本对她言听计从的蝈蝈哥却又是磕头又是作揖,说姑奶奶你饶了我吧,就我这满嘴喷粪的粗糙坯子,哪干得了这文化活?我宁可在屎盆里浸死,也不干这总要干事的差使。�
会议在一间最大的厅堂里举行,二百多人将屋子挤得满满登登的。花小尤和关老爷面前摆着一张桌子,算是主席台。�
花小尤几句简单的开场白后,关老爷在热烈的掌声中站了起来,环视四周,抱拳施礼,清清嗓子,开始了他的就职讲演:“各位,今天,东北各方精英代表齐聚沈阳,我本人感到十分的高兴。”会前,花小尤特意恳请他在讲话中,千万不要再把沈阳称为盛京,他心里不十分情愿,但还是给了花小尤这个面子。�
关老爷继续说:“承蒙各位抬爱,让老朽忝任会长一职,心下不免惶惶。细端在座各位,无不貌相不俗,谈吐不凡,随意举一,便可擎旗掌舵,却让关某沐猴而冠,实在使关某汗颜。”关老爷顿了顿,继续说,“关某自幼饱读诗书,也曾热血满腔,欲为国民效犬马之劳。怎奈空乏一生,却毫无建就。今下各位举倡东北之新文化,关某闻之,喜不自禁,此举乃振兴东北之必要,睦和各方之必由,关某唯有披肝沥胆,施全力而为之,方能不负各位之殷殷,不枉东北万民之切切!”�
关老爷话博得了热烈的掌声。花小尤一边鼓掌一边寻找大肚蝈蝈,她想看看这大肚蝈蝈听了关老爷的话是什么表情,估计又得噤鼻子。可遍找一圈,却不见大肚蝈蝈的踪影,想这家伙准是听关老爷一开口,就溜了出去。�
想到这,花小尤心头掠过一丝忧虑。发展让八方人都能接受的新文化,无疑是件好事,但推行起来,怕是不易。这么多的人生活在一起,历史文化背景不同,习惯不同,信仰不同,连语言都不同,说不上什么事就能引发大矛盾。刚才就发生了一个让关老爷不大愉快的小插曲。朱老板的一个朋友,小家碧玉式的妙龄少女,与关老爷寒暄时,顺嘴说:“关老爷的大辫很粗哦。”南方人说不好东北的儿话音,咬不准那个小字眼,听着就是在说:“关老爷的大便很粗哦。”花小尤纠正她几次,一张嘴,还是“关老爷的大便”,幸亏关老爷没长一条小辫,不然,会让关老爷更觉难堪。这还仅仅是一句话,要是岳飞的后人与秦桧的后人、与金兀术、哈迷蚩的后人碰在一起,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呢!�
担心的事说来就来了。在讨论发表新文化促进会宣言时,关老爷主张用满汉两种文字发表,理由是东北的近一千万满人,有不少人不认汉字。有人问:“用满汉两种文字,是满文在前还是汉文在前?”关老爷:“当然是满文在前,历来如此。”又有人问:“关老爷说的历来是指哪一年,是炎帝黄帝,还是周文王、秦始皇?”关老爷知道这话让人抓住了漏子,忙赔笑说:“我说的是大清,大清朝。”有人马上跟上一句:“现在已经是中华民国,所有的报章、文书均已改为汉字,哪里还有满汉两种文字并列的道理?”关老爷又解释说:“我只是考虑满人读着方便,如各位不同意,也可以汉文在前,满文在后。”有人嚷起来:“弄那些■里■唆的有什么用?一句话偏要两行字,一行方方正正,一行瘦骨嶙峋,看着也别扭嘛!”有人不同意:“我看也行,满文也是蛮好看的嘛,中间一根棍,两边有毛刺,加上圈和点,就是满文字,很形象的比喻嘛!”一时里,二百多人都张嘴了,操着各种各样的口音,你吵我喊的,会场里乱成了一锅粥。�
关老爷此时显示出领导者的风度,他站起身,微笑着举手示意安静。对刚才这一可以视为是对会长权威的挑战之举,他好像浑没在意,就是听见那明显侮辱满族文字的打油诗,他也没有生气,待场内静下后,他仍是满脸微笑,说:“既然大家有异,本会长收回提议,宣言就以汉文一种文字发表。不过,关某还有一个提议,也涉及满族文化,不知各位能欣然接受否?”�
有人喊:“说出来听听!”口气已有些不耐烦,本来是新文化促进会,你作为会长,却总往本族文化上使劲,难免让人心生不满。�
关老爷还是微微一笑:“关某此番提议,想来各位不难接受。在我们东北新文化发展促进会正式成立的那天,我请在座的各位品尝一餐正宗的满汉全席!”�
会场内一片欢呼,这些关里来的人,几乎是百分之百地只听过满汉全席,却无一人吃过或者见识过。有人急不可耐:“还等那天干吗,现在就来嘛,关老爷,是不是想吊吊咱们的胃口啊?”�
关老爷说:“各位不要误会,那满汉全席有一百零八道菜品,办个全席要吃三天三夜,而操办这全席,没有三个月备不齐全,厨师就得十人,现在,能掌勺满汉全席的人不多了,一时怕找不齐,还有那一应餐具,也是马虎不得。各位请给关某一段时间,定让诸位美食家品尝到正宗的满汉全席。”�
会场内欢呼声再起,把刚才因宣言引起的不愉快一扫而光。花小尤看着关老爷一笑,看来这个会长是选对了。�
正热闹间,门被推开,大步闯进两个不速之客。花小尤仔细一看,是“奉天朝鲜人相助契”的南时顺和崔在浩。花小尤迎过去:“南总领这么有暇,不知到此有何贵干?”�
南时顺扫了众人一眼,说:“听说这里在磋商成立什么新文化促进会,我们朝鲜人也是他乡定居之人,也愿意为这新文化出点力,做点什么。”�
花小尤说:“据我所知,南总领非朝鲜人,而是地地道道的日本人,日本现役军人。”�
南时顺:“日本人又怎么样?现在在东北的日本人也不在少数。”�
花小尤:“这是我们中国人的事情,外国人参与进来,似乎不大合适。”�
南时顺阴沉地一笑:“花小姐言之有理,只是我这个崔兄倒是正牌的朝鲜人,入了中国籍,他要来参加,花小姐不该拒绝吧?”说着,把崔在浩拉到前边,却突然惊叫一声:“你怎么把枪还带来了?这要是走火伤了人可怎么办!”�
崔在浩敞怀穿一个黑布褂,腰带上插两把短枪。听南时顺一说,他把枪摘下,很随意地一抬,枪真走火了,棚顶一盏吊灯被打碎。�
会场立刻炸了营,人们挤着叫着往外跑,不一会儿工夫,刚才还在琢磨品尝满汉全席的人只剩下花小尤、关老爷和钮赫。�
南时顺弯腰一礼:“真对不起,花小姐,搅了你们的好事。”说完,与崔在浩扬长而去。�
花小尤气得浑身颤抖。�
钮赫问:“这人是干什么的?”�
花小尤咬牙说:“日本鬼子。”�
钮赫说:“有机会我会会他。”�
关老爷长叹一声:“自古好事多磨难啊!”�
花小尤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她看着关老爷说:“莫非关老爷已生退意?”�
关老爷拿过那把金柄手杖,抚摸着手杖:“子玉格格一定熟知夸父逐日的传说,关某想做的事,从不甘半途而废,就是为此晒死了,渴死了,也望能给后人留下一片绿茵。”�
花小尤被感动了,她眼含着泪水:“谢谢你,关老爷,我们大家没有错看你。”�
正说着,大肚蝈蝈慌里慌张地从外边闯进来,一见花小尤,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快,你哥出事了。”�
花小尤吓得变了脸色:“你说什么?在哪儿?”�
大肚蝈蝈:“有人看见他骑着马往黄花寨去了,浑身都是血。”�
没等话说完,花小尤已飞跑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