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关东过客

南时顺在鞭打一个女仆,女仆哭着、哀求着,南时顺却越打越狠。�

其实,女仆只是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茶杯。她端茶进来时,南时顺正坐在桌前生气,越想在黄花寨的事,他就越生气,不由自主地狠拍了一下桌子,女仆吓得一哆嗦,茶杯掉在地上。南时顺一跃而起,三下两下扒光了女仆的衣服,抡起鞭子就是一顿暴打。�

本来,事情都按照他的设想在顺利地进行。他千方百计讨来袁世凯的字,先博得了慕雨潇的好感。再派人绑架了曲东民,然后,领着崔在浩表演仗义相救,不惜痛下杀手,要了八个手下人的性命。他又从国子秦手里弄来致幻粉,待慕雨潇喝下后,趁热打铁,与慕雨潇结下八拜之交。这一步一步可以说走得都非常顺利,他只要再经过几次试探,几次渗透和几次铺垫后,就可以向慕雨潇摊开底牌了。到那时,慕雨潇已被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已经由不得他,想不干也不行了。可没想到,自己脑子一热,竟在结拜后的第一次见面,时机远不到成熟之时,就和盘端出了这个计划。更让他气不可抑的是,就算是做冒失了,也不是全无挽回的可能。偏偏花小尤举杯时,自己竟顺口溜出一句什么“跟全东北的胡子、婊子干杯”,惹得慕雨潇突发雷霆大怒,使自己苦心孤诣炮制出的计划转瞬间付诸东流。�

自从在满人吹城仪式上见识到慕雨潇的实力和手段后,他就将慕雨潇定为自己在东北发展势力、完成宏图伟业的主要依靠力量。慕雨潇派猩爷杀了他的人,他却不想报复,笑着就把那血淋淋的一页翻过去了。对花小尤他一见钟情,曾认定这个貌若天仙的东北少女正是自己多年来一直在寻找的女人。可当他发现慕雨潇也爱上了花小尤时,就毫不犹豫,毅然决然地割断情丝,任由花小尤不受任何阻碍地投进慕雨潇的怀抱。他心里十分清楚,像慕雨潇这样的人,如果是盟友,会给你极大的帮助,但如果是敌人,就会是足以成为你一路上跌跌绊绊的绊脚石。为了拉住慕雨潇,别说只是一个花小尤,就是十个、一百个,他也全然可以抛弃。可现在,女人失去了,舍弃女人想要得到的东西也失去了。并且在双方今后将刀枪相见之前,还给本已十分强大的敌人又送去一批枪支弹药!他恨得直想掏枪把自己一枪打死。�

南时顺打累了,把鞭子一扔,说:“去拿条湿毛巾。”女仆捡起已被撕得破烂不堪的衣服,惶急地跑出去。�

湿毛巾送来了,南时顺躺下,把湿毛巾盖在脸上,还是觉得热,就把衣服脱下,当把手放到胸前时,他突然想起两次酒宴上,先是慕雨潇脱光了膀子,然后是自己脱光了膀子。他脑子里一亮,喊一声:“来人!”�

崔在浩应声进来。�

南时顺:“去把国子秦找来。”�

国子秦此时正在“春宵一刻”。他已经记不清来过多少次了,从“花团锦簇”亮相这个妓院,他几乎每天都来,可至今连“花团锦簇”的手都没碰到,每次她身边都有人。他气恼得要死,却一点招法也没有。想当年,在这盛京城的妓院里,只要有新来的娘儿们,他国子秦不是第一个尝到,也是第二个第三个。可如今,这个让他垂涎三尺的胖娘儿们已经来了个把多月了,他愣是边都贴不上。他一到,老鸨子的热脸就先贴上来:“哎哟,国爷,您看,又来晚了,那边刚沏上茶。”有一次,他发了狠,我他妈就在这儿等,你就是个钢打铁铸的大叫驴,也该有灯枯油尽的时候吧。他在妓院里一躺就是两宿一天,酒喝了不少,觉也睡了不少,却始终不见老鸨子来召唤。其实,也不是“花团锦簇”就没有闲下的时候,而是老鸨子嫌他穷,你一个榨过的油梭子,黄焦焦的,再挤能挤出多大的油水?好日子还是先可着有钱的人来吧!�

不过,今天,国子秦一进门,老鸨子就直直地迎过来,神神秘秘地一挤眼说:“快上去吧,洗得白净的,正等你呢。”�

国子秦可以说是吓了一大跳,他站在天井里抬头看看天,太阳正在往西边落去,他又确认了一下,是西边,他有些不知所以了。他哪里知道,自从花小尤大包大揽地表示,以后他在这里花的钱都可以记在她的账上以后,老鸨子就改变了对他的打法,既然有黄花寨这么个大金库做后盾,那好日子自然也就有他国子秦的份儿了。�

老鸨子催促道:“还傻愣着干什么?快上去吧,再磨蹭一会儿,说不准哪个爹、哪个爷又来了,你又得哪儿凉快去哪儿待着了。”�

听这话,国子秦又有些急了,忙撩开衣襟,就往楼上走。边走边胆虚地往身后看,生怕真有个什么爹什么爷像程咬金似的半路上杀出来。�

国子秦这一回头,还真发现门口走进一人,十六七岁的年纪,手摇一把折扇,一身阔少打扮。进院就嚷:“哪个是‘花团锦簇’,让她出来侍候小爷。”�

此人正是老关东,他近日一直在外边转悠,忽一日乞丐,忽一日阔少,名义上是为慕雨潇寻找失散的妹妹,实际上他就是想出来散散心。这一日,听说“春宵一刻”有个叫“花团锦簇”的胖窑姐,把盛京城里的嫖把子们撩拨得疯了一样。他就赶了过来,倒也不是想干什么,就是琢磨这事大概挺好玩,想来看看。�

国子秦与老关东互不相识,见半路上真就杀出来个程咬金,国子秦当时就急了,扯着脖子嚷:“哎哎哎,茅房里已经有人蹲着了,回去吧,小爷,去街里买把小米,把你那小鸟喂大了再来!”�

老关东可从来不怕邪的,如果你好好跟他说,说您稍候,我个把时辰就下来,他也许转身就走了。可国子秦这一番话,却把他的火勾了起来。他睃了国子秦一眼,见是个满人,就把腰挺了挺,说:“我这小鸟大不大,与你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想冲着你比画。你是说,你先来的,是不是?”�

国子秦:“这个当然,老鸨子可以为证。”�

老鸨子笑而不答,她最希望能有人争起来,抢起来。�

老关东:“你听没听说过孔大圣人这样一句话,叫后来者居上,你先来,我后到,这居上的自然是我了。”�

国子秦气得直想笑,这是谁家的小混混,怎么比我当年还霸道呢?硬拿不是当理说。他绷起脸:“识趣的,快点滚,不然,我叫你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一看要动手,老鸨子适时地插过来,说:“国爷,别动气嘛,这小爷看来也不是一般人家的,伤了和气对谁都不好。我看不如这样,也别讲什么先来后到的了,咱把孔老夫子的话改一改,钱多者居上,你们谁出的钱多,谁就先上。”�

老关东和国子秦倒是都挺赞同这个做法。老关东想,只要是跟满人斗,俺大一准会支持,花点钱算个屁!国子秦则想,小子,要是在几天前,我也许会怕你,现在我有了黄花寨做靠山,我何惧于你?放马过来吧,小兔崽子!�

像以往斗花魁一样,由老鸨子做主持,二百元起价,每添增一次,不得少于一百元。�

老关东先举起了两根手指。�

老鸨子喊:“这位小爷,二百。”�

老关东说:“错了,两千。”�

老鸨子一愣,却马上心中转喜,这是碰上拿钱当纸烧的败家子了。国子秦也是一愣,却又是心中一喜,这小子,不活生生是我儿子吗?想当年,老子不就是这样一路打法吗?他看了看老关东,也举起了两根手指。�

老鸨子疑惑而又充满热望地问:“该不是要加两千吧?”�

国子秦摇摇头。�

老鸨子喊:“国爷,加二百。”�

国子秦:“又错了,加两万!”�

就觉脑子嗡的一声,老鸨子差点晕了过去,到底是黄带子,玩起来真敢给你玩得心惊肉跳。两万元什么概念?当时的大劳金,每个月只能拿到八块钱,一般的小店员、小工,一年也只能拿到二十元。小员工一千年才能挣到的钱,这黄带子上下牙一碰,就给你喊出去了。�

此时,院子里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人们都把目光集中到老关东身上,看他接着一嗓子会喊出什么价。�

老关东满以为自己一出手就两千块,足以把这个满人砸得不再敢应声,没想到,这人更狠,一张嘴就整出个两万来。老关东的兴头被挑起,正准备喊个更吓人的,却见大管家曲东民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他身旁。曲东民装作不认识老关东,说:“这位小爷,可能不知道对面这位爷是谁?”�

老关东知道有不对劲的地方了,就问:“是谁?”�

曲东民说:“他就是黄花寨寨主慕雨潇未来的大舅哥,花小尤的亲哥,国爷,国子秦。”�

老关东一听就慌了,他早就知道花小尤有个大哥,没想到却在这里碰上了还斗上了。这要是让花小尤知道,还不得又照屁股来一脚啊!老关东收起笑容,对国子秦拱手一揖:“不知是国爷,该打,该踢屁股,其实,孔大圣人还有一句话,我刚才忘了,他说,不管谁先来,谁后到,一律是国爷先上。国爷,告辞。”�

斗花魁草草结束,但老鸨子早已心满意足,两万块呀,咕咚一下子,就来了。�

老关东刚转身,却又转了回来,对老鸨子说:“这个老姐大概还不认识我,自我介绍,我就是黄花寨的少公子,人送别号老关东的,是也,刚才我是与国爷开玩笑,这事就算了,你要是敢收国爷两万块钱,明天我就把你这妓院,连院带鸡都一把火烧了。”�

老关东说完,转身离去。�

国子秦这下可觉露了大脸了,有好几年了,低头低得把脖子都低酸了。今天总算扬了扬眉,吐了吐气。他把头高高地抬起,咳嗽了一声,大步上楼。�

苦等了一个来月,国子秦才有机会真正见识“花团锦簇”。他发现这女人虽胖,出奇的胖,却一点也不蠢,浑身皮肉又白又嫩,好像一掐就能出水,那张脸更是白嫩得迷人,手摸上去,感觉特绵软,轻轻一吻,腮上立时现出一淡淡的红印,你明知那不会疼,但自己心里却有些疼,由不得埋怨一句,怎么这么不知轻重!�

国子秦度过了永远也不会忘记的销魂一刻,直到被带进南时顺的房间,他仍沉浸在对“花团锦簇”肥白玉体那战栗的回忆里。�

南时顺开门见山:“我问你,最近有没有人跟你要致幻粉?”�

国子秦从“花团锦簇”的肥白影像中挣脱出,看见了南时顺那也很白也很那个的脸,他想起了花小尤要过那粉,嘴上却说:“没有,没人要过。”�

南时顺说:“你再说一遍?”�

国子秦:“是,真的,没有,没谁。”�

南时顺一示意,崔在浩一拳就把国子秦打倒,用脚在国子秦的身上脸上一顿乱踢,国子秦被打得连声惨叫,脸上血肉模糊。�

南时顺又问:“说不说?”�

国子秦爬起来,冲南时顺连连磕头:“南总领,确实没有人要哇,你看,这不都在我身上吗?”说着,国子秦从身上解下他那百草囊。�

南时顺一摆手,崔在浩对国子秦又是一阵毒打,打得国子秦一个劲地求爹告娘,可再问他,仍是摇头否认。�

南时顺百思不得其解,他到东北来了差不多两年了,最看不上国子秦这类的满族人,什么事不做,什么本事也没有,就知道吃喝嫖赌抽。满清坐天下时,仗着血统高贵,皇家养着,一天到晚趾高气扬的,眼皮往上翻翻着。大清垮台以后,马上一个个地都成了丧家犬,见人点头哈腰地,满口的谄媚,满脸的奴才相。谁给口大烟抽,你让他学狗叫,他都给你学。当时,他为了关键时能在慕雨潇和花小尤身边起些作用,就给了国子秦一份差使,让他不费什么气力,就能拿到不少钱。他听了这信后,跪在地上就磕了三个响头,这种典型的奴颜婢膝,让南时顺心里好一阵恶心。可就这么个在他眼里看来狗都不如的东西,明明是有人从他手里拿走了致幻粉,却挺着挨打也不承认,那长在骨子深处的东西让他感到一阵阵胆寒。�

南时顺看明白了,打死他,他也不会承认了,就说:“好啦,你不认就算了,我也懒得再问你,你去帮我办件事。”�

国子秦擦了擦脸上的血,连着点头说:“南爷,你吩咐,我拼着命不要,也给你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