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慕雨潇的邀请,南时顺很兴奋。自从拜了把子之后,他再也没见着慕雨潇。问曲东民,曲东民神秘地一笑,只说了一个字:“忙。”他明白了,这是跌进温柔乡里拔不出脚了。刚听到慕雨潇与花小尤订了情,他心里也曾酸过一阵,毕竟他也是喜欢花小尤的,可事情正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步地走向成功,他可绝不能为这儿女私情,坏了帝国的大业。�
南时顺来到黄花寨时,老关东正领着猩爷和国尔木玩游戏,老关东手拿一球,向空中一抛,猩爷和国尔木各使本事来抢。国尔木跑得快,猩爷身高臂长,一时里斗得不分上下。那十六只西伯利亚狗齐刷刷地蹲在墙边当拉拉队,准确地说,是国尔木的拉拉队,每当国尔木抢到球,它们就一阵狂叫,要是猩爷抢到了球,它们就一齐呜咽。现在,国尔木成了它们的大哥,它们唯国尔木的狗首是瞻。至于猩爷和国尔木,则已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花小尤一来,猩爷就跑出来盯着花小尤的身后看,看着了国尔木,就手舞足蹈。如果国尔木没来,它的大脑袋马上就耷拉下来。有时候慕雨潇或是曲东民赏了它什么好吃的,它总是留着,等国尔木来了一块吃。国尔木的表情和表现达不到猩爷的那种丰富程度,但他一见猩爷,比见到慕雨潇时尾巴都要摇得厉害。一只猩猩,一只藏獒,一个来自热带雨林,一个来自青藏高原,能在陌路上处出这份感情,也算是闯关东的一段佳话。�
慕雨潇迎出来,拉住南时顺的手:“几日不见,还真想三弟。”按年龄排序,四个把兄弟中,慕雨潇最大,曲东民为二,南时顺行三,崔在浩行四。�
南时顺说:“我也想大哥,只是大哥现在是忙人,见一次也不大容易。”�
慕雨潇想说什么,却连打两个哈欠。这两天他几乎没睡过完整觉,闭上眼睛,就看见大肚蝈蝈那个王八蛋在申斥他、在指责他。不过这样也好,正好装作萎靡不振的样子迷惑南时顺。�
慕雨潇挽着南时顺的手进屋,花小尤笑着迎上来。南时顺进院一看见那只藏獒,就知道花小尤在这里。�
两人寒暄几句,南时顺冲外一摆手,四个人抬着一个大木箱子进来。�
南时顺对慕雨潇说:“大哥,兄弟听说大哥与花小姐定下百年之好,特备一份薄礼以贺,望兄笑纳。”�
南时顺打开箱盖,露出一箱崭新的轻机枪,说:“一共是十挺,外面还有二十箱子弹。”�
慕雨潇拿起一挺摆弄几下,枪机响得很是悦耳,一听就知是好枪。慕雨潇兴奋得脸上放光。他今天摆下这鸿门宴,虽不好说结果如何,但先得到这批他最需要的机枪,总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酒席很快就摆上来了。�
慕雨潇问:“四弟怎么没来?”�
南时顺说:“他有别的事情,临走时还特意跟我说,让我代他多敬大哥几杯,哎,二哥呢?”�
慕雨潇说:“他也赶上有事,说能赶回就尽量赶回来,来,咱们开始吧。”�
慕雨潇举起杯:“三弟,你真懂我的心思,我这人没别的喜好,就是喜欢枪,三弟,你带来的这些枪,我这寨子里可没有几支啊,大哥真心地说一句,谢了!”慕雨潇说的确实是真心话,他今天摆下这宴席,是准备与南时顺往崩了谈,酒席一散,两人从此各奔东西,井水不犯河水。谈崩前,意外地得到这么一批宝贝,事后那南时顺怕是要气得蹦高。大肚蝈蝈要是听说这事,准会给他来句骚词:哑巴让驴操了——有苦没法说。�
酒过三巡,花小尤把酒壶的机关按下,给南时顺灌下了药酒。�
怕南时顺疑心,慕雨潇先喊起热来,三下两下脱去衣服,像上次一样光起了膀子,还一拍胸脯说:“还是这么喝过瘾!”�
南时顺是真感觉到了热,但碍于花小尤在面前,没好意思脱衣服。�
花小尤一看这家伙还能把持得住,一连又灌了他好几杯。这下子,南时顺再也矜持不下去了,也三下两下就扒去了上衣,甚至当着花小尤的面把裤带还松了松。�
花小尤偷着乐了,心里想,好戏要开唱了。�
果然,南时顺再说话已经是吵吵嚷嚷:“大哥,还记得咱们兄弟拜把子时对天说的话不?”�
慕雨潇明知故问:“哪句?”�
南时顺用手点着慕雨潇:“大哥,你连这话都忘了?美色误国,美色误国啊,你们中国这样的事还少吗?大哥,那天咱们说的是,要祸福同享,共襄大业。”�
慕雨潇一拍脑门儿:“该死,该死。”�
南时顺说:“咱们既然头也磕了,也冲着老天发誓了,咱们兄弟几个就应该琢磨着干点大事,干出个名堂来!”�
慕雨潇鼓励着,“你说,大哥听你的,怎么干?”�
南时顺拿起脱下的上衣翻了翻,只翻出来一盒日本香烟,他把香烟扔在桌上,说:“忘带来了,大哥,我做了一个计划,一个完成大业的计划。”�
慕雨潇似乎很感兴趣:“什么计划?你说就行。”�
南时顺挺起胸:“你我兄弟联手,垄断全东北的大烟市场!”�
慕雨潇不以为然:“这话说着容易,全东北那么多种大烟的,卖大烟的,连张作霖军队里当官的都倒腾大烟,你怎么办?都让人家停手?放着钱让咱一家赚?三弟,你这话也太离谱了。”�
南时顺眼睛露出凶光:“挡我者,死!”�
慕雨潇哈哈大笑:“三弟,你真敢想,就凭你我兄弟四人,就能把全东北种大烟、卖大烟的,包括张作霖手下那些师长、旅长都杀了?到时候,要掉脑袋的怕是咱弟兄啦!”�
南时顺也大笑起来:“光你我兄弟四人,当然不行,就是把高丽会馆的人和你黄花寨旗下所有的人都加上,也不行。”南时顺说着,拿起他刚才掏出来的日本烟说,“大哥,这是地地道道的日本烟,从日本本土带来的。”�
慕雨潇:“这能说明什么?”�
南时顺:“实话跟大哥说吧,我是日本人,日本现役军人,大日本皇军参谋本部的少佐军官。”�
慕雨潇和花小尤对视一眼,他们虽然已猜到南时顺是日本人,却没有想到他竟有这么深的背景。�
南时顺继续说:“东北有个满铁,满铁株式会社,大哥有没有听说?”�
慕雨潇说:“听说过,不是修铁路的吗?怎么?也想倒腾大烟了?”�
南时顺伸出一个手指,对着慕雨潇摇了摇:“满铁是大日本帝国在东北的全权代表,你跟我的合作,就是跟满铁的合作,就是跟大日本帝国的合作,在这样强大的帝国面前,什么师长、旅长,就是张作霖本人,也不堪一击!大哥,我这么一说,你就明白了吧,只要咱们联合起来,把东北的大烟牢牢地掐在手中,就等于掐住了东北经济命脉中最重要的一脉,到那时,东北王就是咱们弟兄了。”�
慕雨潇和花小尤都惊呆了,他们原准备只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逼着南时顺把拜把子的事了结,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没想到,却捅破这么个大阴谋。�
慕雨潇脸上凝起一层冷笑:“我慕雨潇所为虽然为很多人不齿,但出卖良心,出卖祖宗的事我不会做。我从未想过要做东北王,更没想过要跟日本人一起当东北王,拿着刀枪对准自己的同胞,对准自己的兄弟姐妹,这种事我永远不会做,永远不会!”�
南时顺阴沉着脸:“大哥,中国有句名言,也可以说是用血涂抹出的名言,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大日本帝国在东北的利益是至高无上的,顺我者昌,挡我者死,如果大哥不能与我们成为同道之人,那么,大日本帝国的刀枪第一个要对准的就是你!”南时顺说完,用力一拍桌子。�
慕雨潇只觉一股怒气从心底顶上来,他看着南时顺,却对花小尤说:“小尤,倒酒。”�
花小尤把三个人的酒杯都斟满。�
慕雨潇端起杯,说:“南总领,我佩服你敢想敢干,话也说得明白,你我就再干一杯,等这杯酒下肚以后,请你不要再叫我什么大哥,我也再没有你这个兄弟,你是日本人,我是中国人,你有你们帝国的利益,中国也有中国的利益,在这块黑土地上,满族人也好,关里人也好,只要是中国人,谁当东北王都行,我没那闲心,也管不了这个事,但有一条,你日本人不行,你要是敢在东北做你刚才说的那件事,第一个对你举起刀枪的就是我慕雨潇!”慕雨潇说完,举起杯,一饮而尽。�
花小尤也端起杯:“南总领,这酒我也得喝,我想,听了你那宏伟计划,大概全东北的人都想跟你喝这杯酒!”�
南时顺顿感豪气满胸:“那好,我南时顺今天就跟全东北的满人、汉人,全东北的胡子、婊子,干了这杯酒!”�
话音刚落,慕雨潇大喊一声:“你妈拉巴子的!”猛出一拳,将南时顺打得直飞出门外。�
南时顺滚了一个滚,站起身,擦擦嘴角流出的鲜血,看着慕雨潇说:“你死我活,这一拳就算是开始了!”说完,大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