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尤愣住了,这孩子今天怎么了?她哪里猜得到老关东的心思,她一直是把他当弟弟看,她疑惑地说:“谁又惹他了。”�
慕雨潇更不知道老关东心里的鬼怪了,说:“别理他,这孩子从小就这么邪,别人害怕他不怕,别人生气他高兴,一会儿就好。”�
只有大肚蝈蝈心里明白,他是由自己而想到老关东,吧嗒出那苦滋味的。�
菜上来了,一个现在谁也猜不出什么结果的宴席开始了。�
先是花小尤敬大肚蝈蝈,感谢他在自己学二人转过程中给予的帮助。接着是慕雨潇敬大肚蝈蝈,感谢他在黑龙江一路上对花小尤的照顾,感谢他送了那么好的一套爬犁给花小尤。再接着,是大肚蝈蝈敬慕雨潇和花小尤,说了一大把英雄配美人、一对好伴侣、一个好姻缘之类的话。敬着敬着,花小尤就把酒壶上的机关启开了,再倒进自己和慕雨潇杯里的仍然是纯酒,而倒进大肚蝈蝈杯里的则是药酒了。�
不长时间,药力就发作了。大肚蝈蝈解开衣襟,手抓着衣襟不断地扇。喝酒也不敬谁了,端起就干,说话也开始走板了:“慕雨潇,我知道今天这酒不好咽,但我还是来了,男爷们儿就得这样,站得起趴得下,是刀山咱挺着上,是钉板咱横着滚。”�
花小尤说:“蝈蝈哥,怎么这么两杯就醉了。”�
大肚蝈蝈把手一挥:“谁说我醉了,量早呢,来,倒上,倒上,酒壮英雄胆,不喝酒,有些话还他妈不好开口呢!”�
大肚蝈蝈又倒进去一杯酒,说:“慕雨潇,我服你,你小子厉害,真他妈厉害,不是一般厉害。在黑龙江,她,”大肚蝈蝈一指花小尤,“她跟我在一起,好几个月,我天天给她夹菜,天天给她倒洗脚水,都没得把,你可倒好,她回来才一天,你就把她整怀里去了,告诉我,你使了个什么阴招,把人家扔进锅里想涮的、稀嫩稀嫩的小羊肉,给叼去了。”�
花小尤和慕雨潇对视一眼,花小尤的眼睛在笑,分明在说:你说呀,人家问你呢,你到底使了什么阴招。慕雨潇的眼睛却是很委屈的样子,好像在说,真是天大的冤枉,我要是真想使阴招,你们大概也不会有黑龙江之行。�
大肚蝈蝈说着说着,眼圈有些红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上边歪歪扭扭地写着:花小尤专用。里边就是那双他曾经天天用来给花小尤夹菜的铁筷子。他拿出筷子看了看,又放进去,说:“这筷子我也用不上了,妹子,就送给你留个念想吧,别忘了,有个蝈蝈哥也对你好过。”�
花小尤接过小布袋,忽觉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流出来。她想起在黑龙江的那段日子,这蝈蝈哥像个亲哥哥似的呵护着她,你骂他,打他,他都不恼,总是那样笑呵呵地,该对你好还是对你好。想到这里,花小尤觉得挺对不起这个蝈蝈哥,她端起酒壶,给大肚蝈蝈又倒了一杯酒,是跟她和慕雨潇喝的一样的酒。�
花小尤离席走到大肚蝈蝈面前,端着酒杯,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说:“蝈蝈哥,你喝下这杯酒,以后,不管多少年,你永远是我的好大哥,好朋友。”�
大肚蝈蝈接过酒喝下,却像个孩子似的哭出了声。�
花小尤递了一个手巾给大肚蝈蝈,劝道:“都是我不好。”�
大肚蝈蝈擦了擦眼泪,一指慕雨潇:“什么你不好,都是他不好!慕雨潇,我问你,你是不是土匪?”�
慕雨潇:“过去是,现在不是。”�
大肚蝈蝈:“你要是土匪,你杀人放火,祸害娘儿们,怎么干都是理儿,因为你是土匪呀。可你要不是土匪,就把心眼放正点儿,把手放老实点儿,少干那作损的事!”�
慕雨潇默默地听着。�
大肚蝈蝈继续说:“我说这话你不服是不是?别的不说,咱就说一件事,就你那猩爷祸祸女人的事,你说你干的损不损,叫不叫人,你知道城里人都管你叫什么?叫恶魔,叫魔鬼!”�
花小尤说:“蝈蝈哥,这是没影的事,都是人们传说的。”�
大肚蝈蝈:“就算这事不是真的,那‘十不全’的事总有吧,你要是真给他们娶媳妇,正常,可现在叫啥事啊!让十个怪人祸祸一个女人,完事还把她们嫁到满人家里,干的多缺德?啊?还有,看你的这个黄花寨,是正经村子吗?在东北都叫什么两家子、靠山屯、陈林堡,你偏叫个寨,里边还尽些暗道机关,这算啥呀,土匪窝啊?还是忘不了山大王那一套。还有你收养的那些小■子,不说拿点钱让他们好好念书,以后也整个状元什么的,一个个舞枪弄棒的,干啥呀?也要当土匪啊?本来是个好事,大善事,你一整就给整串皮了。老话讲,人过留名,雁过留声,等你老的那天,你琢磨吧,你能留下什么名?”�
慕雨潇闷头喝酒吃菜,一声不吭,脸上却是一阵红一阵白。�
大肚蝈蝈根本就不看慕雨潇什么表情,越说越来劲:“还有你那个什么狗鸡子一枝黄,霸王花,黄花开处百花杀,瞅把你得瑟的,野心不小啊,你把它给我栽到长白山老林子里试试,在那冰天雪地里,在那百年大树跟前,它要能活过两年,我都是你揍的!还有那画,”大肚蝈蝈指着墙上那幅高其佩的《高岗独立图》,“画上站在山顶上的那个人是你吧?”�
花小尤说:“哪是他,是画家笔下的人物。”�
大肚蝈蝈:“这我懂,可他干吗非挂这张画,不就是寻思自己也想当那个人吗?你觉得站在山顶上挺老高的,看别人都是小蚂蚁,小耗子,可你没看看你跟那山一比,你多小,多可怜呀!来个大冰雹、大烟炮,先把你干下去,山还是山,啥事没有。”�
慕雨潇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已经不知看了多少次的画,突然觉得,那画好像也有这种意思在里面。�
花小尤也有些吃惊,她真没想到,这个平时大大咧咧,满嘴下流话的家伙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大肚蝈蝈大概还没过瘾:“你,今天请我喝酒,是把我当朋友,当哥们儿,可是,慕雨潇,你听好,你要是还这么天老大,你老二,还干那些不是人干的事,咱们的朋友,就到今天,拉他妈的倒!”大肚蝈蝈说完,喝干杯中的酒,把酒杯用力往地上一摔。�
天黑和天亮闻声从门外闯进来。�
大肚蝈蝈瞪起眼睛:“干啥?你们进来干啥?腰里还别着家伙,想动武呀?来,把你们那家伙什拿来,看爷给你玩两下。”�
天黑看着慕雨潇,慕雨潇示意把枪给他。天黑抽出一支枪,递给大肚蝈蝈,蔑视地看他一眼,好像在说,会玩吗?别穿了自己裤裆。�
大肚蝈蝈接过枪,四下瞅了瞅,指着窗上慕雨潇留下的枪眼说:“这是你打的吧?”说着,瞄也不瞄,很熟练地拉开枪机,连着四声枪响,四发子弹全从那个枪眼里穿过去。�
慕雨潇大吃一惊,东北这地方真是卧虎藏龙之地,一个唱二人转的竟然都有这样的好枪法。�
大肚蝈蝈似乎也被这枪声震醒了,他愣了愣神,晃了晃脑袋,眨巴眨巴眼睛,把枪往桌上一扔,顺手抓起一个猪肘子,说:“尽他妈的瞎白话了,一口食没吃呢。”说着,啃了一大口,把猪肘子往盆里一扔,在衣襟上抹抹手,走了。�
晚上,慕雨潇独自一人时,又拿出了那包致幻粉。这东西真是邪乎,一下肚,不敢说的话敢说了,不会说的话也会说了。想到这,他嘴角浮起一丝苦笑,这是何苦呢,好端端挨了一顿臭骂,让人家骂了个狗血淋头,自己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这东西,真是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