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雨潇对花小尤刮目相看了。从认识花小尤,他对花小尤的印象就是横蛮任性,调皮捣蛋。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成天就知道玩、似乎永远也不会长大的疯丫头,竟会说出这么有见地,这么深刻的一番话。�
“所以,我这次回来,就是想和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慕雨潇问。�
“我想成立一个东北新文化发展促进会,所谓新文化,就是本地文化与外来文化融合所产生的一种新型文化,促进会的任务就是吸纳社会资金,出书,办报,资助二人转演出,培养二人转作家和二人转演员,也可以办学,成立专门的剧团。”�
慕雨潇挺兴奋:“这是好事啊,我支持。”�
花小尤马上接住话头:“好,这可是你说的,驷马难追啊!”�
一听花小尤这话,慕雨潇觉出了有些不对劲。�
花小尤说:“这促进会的会长,我想过了,必须是满人当才有意义,这样,满人服气,闯关东的外来人也会服气。”�
慕雨潇说:“汉人当也未必就不行。”�
花小尤说:“此言差矣,我的土匪哥哥,你汉人来当这个会长,在满人的祖地上,说是用什么新文化来取代满人文化,你不是找打呢吗?所以,这个会长必须是满人当,要选在满人中有地位,有威望的人来当。”�
慕雨潇:“看样子,这个人你已经选好了?”�
花小尤:“对。”�
慕雨潇:“谁?”�
花小尤:“关老爷。”�
慕雨潇没置可否,却问:“要我做什么?”�
花小尤:“你做副会长,关老爷岁数大了,具体的事都由你来管。”�
慕雨潇收起笑容:“我不干!”�
花小尤眼睛都瞪起来了:“你说什么?你不干?你再给我说一遍!”�
慕雨潇:“说就说,我不干!”�
花小尤正想开骂,却见一人惊慌地跑进来,没站稳就喊:“慕爷,大管家让人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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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是黄花寨的下人,早上跟大管家曲东民去山里收账,往回返时碰上七八个土匪,把钱抢去不说,还把曲东民绑了去。�
曲东民是慕雨潇手下最亲近、最得力的人,在黄花寨当着大半个家。当初他与曲东民和一个叫尼沙的满人磕头拜了把兄弟,在辽南拉起了杆子。一年后,尼沙在官军的围杀中被乱枪打死,三兄弟剩了两个。从此,风里雨里,刀里枪里,两人浴血拼杀下今天这份基业,从来没分过身,也没分过心。这曲东民也是一身好武艺,一手好枪法,凭他的身手,七八个人是近不了身的。这次看来是遇上强敌了。想到这里,慕雨潇脑子里猛然跳出一个名字:山君。对,也只有山君敢蔑视他慕雨潇的存在,也就是山君有这个本事,能让一身本领的曲东民束手就擒。�
慕雨潇正准备召集人马去营救曲东民,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随着蹄声骤停,三个人大步跨进门来,当先一人正是曲东民。�
慕雨潇几步冲过去,一把抱住曲东民,说:“怎么样,没伤着哪吧?”�
曲东民说:“差点在小河岔子里翻了船,幸亏南兄和这位兄弟。”�
慕雨潇这才注意到,后边的人竟是“奉天朝鲜人相助契”的南时顺。�
曲东民说:“南兄和这位兄弟真是好身手,两个人四把枪,一眨眼工夫,就把那八个毛贼报销了,要不然,还真不好说,能不能再见着哥哥了。”�
慕雨潇抓住南进顺的肩膀,轻轻捏着:“南兄,让我说什么呢?你真是我的好兄弟,来,请屋里坐。”�
近些日子,南时顺几乎是天天到黄花寨来,因袁世凯题字一事,慕雨潇对南时顺大为热情,来了就在一起喝,就在一起聊,今天,南时顺又救了曲东民,慕雨潇感觉心里又与南时顺近了不少。�
南时顺进得屋来,发现花小尤在这里,微微一笑:“花小姐也在这里,好久不见了,花小姐别来无恙啊。”�
花小尤站起施礼:“南总领还是那么风度翩翩。”又向他带来的人也施一礼,忽觉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努力想了想,没想起来。就对南时顺说:“南总领,我还有些事情,先走了,你们聊。”说完,瞪慕雨潇一眼,快步离去。�
南时顺说:“花小姐好像不大高兴,我看啊,十有八九是咱慕爷惹美人生气了。”�
慕雨潇说:“我哪敢惹她啊,这不,她要成立什么东北新文化发展促进会,让我当副会长,我刚说个不字,她就翻脸了。”�
南时顺问:“新文化发展促进会?是干什么的?”�
慕雨潇说:“我也是刚听她说,说是要用一种全新的文化,把东北的各方人士都团结起来。”�
南时顺显然很感兴趣:“这是好事啊,慕爷应该支持嘛。”�
慕雨潇:“我也知道这事挺好,可她让那个满人关老爷做会长,我心里不舒服。”�
南时顺说:“这是让慕爷为难,他关老爷算什么东西,我们慕爷在袁大总统心中都有分量,岂能与这等鼠辈同聚一堂?慕爷,干脆,咱们来做,你当会长,我们给你摇旗呐喊。”�
慕雨潇说:“行啦吧,会长我不想当,也当不了。哎,南兄,这位是?”�
南时顺:“噢,慕爷,我给你介绍,这是我们‘奉天朝鲜人相助契’的副领崔在浩,跟曲爷一样,也是我们高丽会馆的大管家。”�
崔在浩向慕雨潇深鞠一躬。�
慕雨潇一抱拳:“谢崔兄仗义相救,大恩容当后报。”�
崔在浩又鞠一躬:“慕爷言重了。”�
慕雨潇冲门外大喊一声:“来人,摆酒!”�
不长时间,一桌丰盛的酒席摆好,四人落座,慕雨潇居上。�
慕雨潇举起杯:“南兄,请,一杯水酒,先谢南兄救命之恩。”�
南时顺端起杯:“慕爷,此话休再提起,我虽是个朝鲜人,中国文化知之不多,但也懂‘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何况还是黄花寨的朋友,慕爷身边的人。这样吧,慕爷,这第一杯酒,咱们就敬曲爷,贺曲爷吉人天佑,逢凶化吉。”�
四人碰杯共饮。�
慕雨潇问:“兄弟,看没看清劫你的是什么人?”�
曲东民说:“他们一句话没说,过来就动手,等南兄赶到,他们想说也说不成了。”�
慕雨潇:“你说,他们有没有可能是山君的人?”�
曲东民摇头:“不可能,山君不可能做这种小贼勾当。”�
崔在浩站起:“慕爷,久仰您的大名,如雷贯耳,用中国话说,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后辈单独敬您一杯。”�
慕雨潇与崔在浩对饮。�
南时顺说:“慕爷在我们高丽会馆的人心中可是个神,慕爷的传奇经历让我们仰慕得不得了,每次,我到黄花寨来,他们都闹着要跟来,就想见慕爷一面。”�
对这类拍马屁的话,慕雨潇听得多了,他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都是传闻,有枝添叶,崔兄这不是也见到了,平平常常,凡夫俗子一个。”�
南时顺正要说什么,忽听大门外传来一阵嘈杂,还有小孩子的哭声。曲东民起身出去,不一会儿,又回来了,对慕雨潇说:“是老关东,花小姐走时,他追着喊姐,花小尤没理他,骑上马就走了,正好让那帮孩子看见了,一起哄,他急眼了,追着那帮孩子打,尽下死手,我去拉他,连我也骂。”�
慕雨潇把筷子重重一放,起身与曲东民走了出去。�
南时顺四下看看无人,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打开,将一些粉末倒进慕雨潇的酒杯里。�
慕雨潇和曲东民回来,重在桌前坐好。�
曲东民说:“这黄花寨要是没有你,我看他老关东能反上天去。”�
慕雨潇:“都是宠的,惯的。”�
南时顺忙劝:“算啦算啦,跟小孩子生什么气,来,咱们喝酒,喝酒。”�
慕雨潇一杯酒下肚,突然感觉有些热,就把外衣脱了,又喝了几杯,还是觉得热,干脆把上衣都脱了,光起了膀子。�
曲东民觉得有些不对劲,说:“哥,你没事吧?”�
慕雨潇自顾自又把一杯酒干进去:“痛快,好久没这么喝酒了,老二,咱们当年在山上时,不都是这么喝吗?大碗酒,大块肉,寒冬腊月也光着膀子,操,这一金盆洗手,倒他妈的装起人来了,纯粹他妈假斯文,来,你们也脱,都脱。”�
南时顺和曲东民、崔在浩互相看了看,笑着把衣服脱了。�
慕雨潇看着南时顺那又白又瘦的身子,大笑着说:“你们看,白条鸡,干巴猴,你小时候是不是奶不够吃,操,咋饿成这瘟鸡样呢?”�
曲东民满是歉意地对南时顺说:“我哥有点喝高了,别往心里去。”�
慕雨潇喊起来:“谁说我喝高了,我告诉你,早哩,去,换大碗来,这么一口一口地,净吧嗒嘴了,没劲!”�
曲东民取来大碗,慕雨潇几碗酒下肚,更兴奋了,见南时顺也是喝得豪爽,他一拍南时顺肩膀,说:“好兄弟,够朋友,不耍滑,不藏奸,我就愿意交你这样的朋友。”�
南时顺就等这句话呢,忙接口说:“慕爷,我大胆地请您应允一件事。”�
慕雨潇说:“什么事,尽管说,只要不是上天摘星星,下海抓龙王,我都答应你。”�
南时顺一脸诚恳:“慕爷,我和曲爷这一次也算是有缘,我想请您恩准,我与曲爷拜为把兄弟。”�
慕雨潇不高兴了:“怎么?瞧不起我是不是?跟曲爷拜,不跟我拜,我不配是不是?”�
南时顺一推椅子,跪倒在地:“慕爷这是哪里话,小弟哪配与慕爷这样的大人物磕拜,慕爷这话让小弟听了唯有感涕垂泪,既然慕爷不弃,就先受小弟一拜吧。”�
慕雨潇扶住南时顺:“莫忙莫忙,这可是个大事,咱得像回事,老二,把香案摆上。”�
曲东民把香案摆好,香点燃,三人在香案前跪下。还没等说什么,慕雨潇却对崔在浩一摆手:“你傻站着干什么?快来呀!”�
南时顺:“在浩是小弟的属下,就不必了吧。”�
慕雨潇眼一瞪:“什么话,好兄弟还怕多吗,来,一起来。”�
崔在浩看着南时顺,南时顺说:“还不谢慕爷。”�
慕雨潇说:“又错了,马上就是兄弟了,还什么爷不爷的,快,快来!”�
四人在香案前跪好。�
南时顺说:“小弟有个建议,咱不说什么同日生同日死的话,改一改行不行?”�
慕雨潇问:“怎么改?”�
南时顺说:“咱就说,祸福同享,共襄大业。”�
慕雨潇说:“好,就这话!”�
于是,四人庄重地抱拳向天,齐声道:“祸福同享,共襄大业!”�
酒席吃到夜半才散,慕雨潇骑着马把南时顺送回高丽会馆,又骑着马来到胡嫂家。门是用脚敲的,敲得山响。连着几天了,胡嫂天天晾包米,慕雨潇看见了,却没有去。�
胡嫂把慕雨潇扶进屋,慕雨潇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搂着胡嫂不撒手,含混不清地说:“想死你了,天天晚上做梦梦见你。”�
胡嫂感动得几欲流泪,说:“我也想你,天天唤你,你也不来,人家都在心里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