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关于梦境-月光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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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关于梦境

[巨石吧是神秘世界的通道]

“别老盯着烟灰缸,你已经看了它半小时了。”江薇燃上支烟,缓缓地道,“你躲了我快一个月了,知道吗?”

大可抬头,注视了她10秒,然后摇了摇头。

“这是怎么了?”

“人死后有灵魂吗?灵魂会去哪里?天堂、地狱?还是电影院咖啡厅图书馆或者星级宾馆的厕所里?”

“死人没事儿去那儿干吗?”

“不知道,问你呗,他们内急吗?”

“又想起那个女孩子?就因为她?”

“她死了快一个月了,可心里老觉得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街上还是这么热闹,天气还是这么热,人类还跟蚂蚁一样忙碌,地球照样没停过。灵魂是不是也很无聊,在冰厅里坐着发呆,听blues音乐吹着冷气?”

江薇轻轻握住他放在桌上的右手,说:“她死了,那个女孩死了,可你还活着。”

“那又如何?”

江薇叹了口气:“那个女孩也许找到了自己的结局,所以她死了,可你却什么都没找到,活得像一具在日光下的尸体,为什么?可以,你也可以死,跳楼、悬梁、酗酒过度,没人拦你,但你得知道为什么?为什么生,为什么死?”

“你知道了?”

江薇摇头:“所以我不会用非自然的力量结束自己的生命,因为我还不知道答案,每个人来这世界上都是具有使命有任务的。”

“谁告诉你的?”

“一个朋友,一个心理医生。”

“那人知道自己的任务?”

“这我没问,但人类在这一生中一直追寻的,就是想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因为我们已经忘了,记不起来了。”江薇说完,又看了他几秒钟,然后平静地问,“你不是也忘了许多事情吗?”

大可用食指托住鼻梁,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这个女人,看了很久,心里产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默默地思索,然后问:“如果有来生的话,你会去干什么?”

江薇摇头:“不想回答。”

“如果有来生的话,你会去干什么?”大可依然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江薇低头摆弄打火机,火焰窜起来又灭下去再窜起来再灭下去。“如果,”她说,“如果有来生的话,我想我会去找我爱的那个人。”

“穿越时空?”

“穿越时空。”

“此情不渝?”

“此情不渝。”

大可沉默了半晌,突然发出怪笑:“看来你比我有病。”

江薇默默地等他笑完,用纸巾抹了抹嘴,拿起包转身就走。他看着他推开冰店的门,拦了辆出租车,汇入城市的车流之中。他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有五分钟之久,低下头,开始打量面前摆着的据说已盯了半个钟头的烟灰缸。烟灰缸里有几支吸了一半的白色烟蒂,他拣起一支细细地看,上面有女人淡淡的口红印迹。

手表上的指针指向夜里9点15分,他走出冰店,回想着方才与江薇之间的对话,很显然她是生气了,也许自己在无意中伤害了她的自尊,在某些方面,她是开不得玩笑的。叶锋华曾说过——江薇是个认真的女人。的确如此。

时间还早,基本上睡不着觉,发动了机车,下意识地驶向了巨石酒吧。如果苏文死后有灵魂的话,也许会在那里徘徊。

酒吧里依然热闹,壁画依然张牙舞爪,他静静站在小便槽前,墙上依然挂着麦当娜的照片,狼的肖像似乎从未存在过,侍者一直是这么说的。也许是幻觉。苏文这么说。一切都是幻觉。他这么想。

那什么才是真的?他对着小便槽站立了5分钟,走了出来。在挤过人群的时候,无意中发现,巨石吧狭长的空间左侧原来还有一个分支,有一道不起眼的木门隔着。开始还以为是储藏室,进去后才发现是一个近四十平方米的空间,与外边虽仅一门之隔,却安静异常。没点灯,墙上却点着几支火把,宛如几世纪前欧洲古堡的地下室。在微弱的火光映照下,他发现最长的两堵墙上似乎是两幅壁画,显然也是出自那从不露面的酒吧老板之手。

巨石吧里藏着秘密。苏文说。

他对这两幅画的构图极为熟悉,因为是临摹他很喜欢的两位画家达利和基里科的作品。左首那幅是基里科的《罗马广场》,右首则是达利《记忆的永恒》。两幅画中一个是城市一个是荒原,却不约而同地都有一条冷漠的地平线,更奇怪的是,在地平线的尽头,画画的人又加入了自己的意思,多了一只拖着长影的狼。

又是狼。苏文说狼是从酒吧里出来的,巨石吧是一个通道,联结着另一个世界。

他环视四周,静谧得如同墓穴,时间在这里似乎真的停滞,宛如被密封在琥珀中的甲虫,将那瞬间无限扩展了几千几亿年。他下意识地燃起烟,缓缓地沿着墙走,想找出是否有类似通道之类的出口。没有,这空间是完全封闭的,除了进来的那道木门。这里的温度比外边要低2℃,空气滞重而潮湿,又过了几分钟,他似乎可以听到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声音,而心跳几乎像一面震耳欲聋的牛皮鼓。很显然,这里属于另一个世界。他不想再呆下去,推门离开,外面的吵杂声迎面扑来,令他有重回人世之感。

吧台前坐了有七八个人,长相各异高矮不一,但无一例外地都神情呆滞,宛如正在听取冗长政府会议的人民代表一般。一个穿黑衬衣打白领带的瘦高青年在吧台边转了几圈,鼓起勇气挨着离他两个座椅的一位长发女人身边坐了下来。这是城市牛郎最典型的穿着打扮,他们于午夜时分在各大夜店里出没,与应招女郎一起招揽生意。,果然世界大同,男女平等。

牛郎有一句没一句地与长发女人搭讪,女人笑了笑,叼起支烟,牛郎替她点上,二人又说了些什么,转到墙角的一张桌子上去了。

大可继续喝酒,脑子里空空如也,冰啤酒混合着威士忌令他全身躁动不安,有一种想要打架的冲动。终于,他和谁都没发生不愉快,一直到凌晨2点结账离开,脚步趔趄地在酒吧门口摔了一跤,手掌与手腕交接处被蹭破了一层皮。他想站起来,怎奈头晕脑胀,随仰面在地上躺下,头部似乎枕到一堆软软的东西。

垃圾袋?他推了推,发现是个比他还醉的人,一个长发女人。

“醒醒。”他说。

女人翻了个身,发丝垂到地上,苍白的脸在昏暗的街灯映照下,颇似传说中的海妖。大可认出她就是和牛郎聊天的那个人。

“醒醒。”他把女人拉起来,女人软得像一团挂面搭在他肩上,他脚下一滑,重心不稳,再度面朝天地后脑着地,头壳的阵痛让他的酒意立刻去了三分一,女人也在重摔之下清醒了过来。

“你是谁?”女人挣扎着从他身上爬开,拢了拢头发,用沙哑略带鼻音的口音问。

“一个陌生人。”大可缓缓地站起身来,“你喝太多了,醉卧街头。”

“谢谢,”女人低低地道:“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此类事件……”这话怎么听都像她在告诫自己一般。说完,她去捡落在地上的包,然后努力地让自己站起来,很显然,没有成功。

“来吧。”大可伸出右手把她拉了起来,这时,他才完全看清楚女人的长相,高个子,约莫30出头,脸像海妖,透着一丝冰冷的美,神秘而不可捉摸。

女人再度致谢之后,转身离去。

“你行吗?”大可问,女人摆了摆手,长发在夜风中轻扬。他站了一会儿,也转身向自己的机车走去,刚掏出钥匙,就听那略带鼻音的女人在身后叫:“等一下,陌生人。”

“呃?”

“想借点车钱。”

大可从皮夹里摸了张50元的票子:“可够?”

“谢谢。钱可能被人拿走了,今天真够呛。”女人接过钱,又说,“留下地址或电话什么,改天好还你。”

大可摇了摇头,发动了引擎,盯了女人有5秒钟,说:“早点回去吧,女人醉酒不好看的。”

[长发女人]

中午的气温炎热极了,突然又莫名其妙地下了一场雨,原本亮堂堂的天空突然阴翳下来,豆大的雨点扑索索地下落,劈劈啪啪敲打着窗玻璃,时缓时急,蒙蒙的雨幕,将窗外的景致笼上一层灰灰的色调。他捧了杯水,蜷缩在阳台的藤椅中,望着突如其来的雨出神。雨住了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淡淡的阳光透过较薄的云层倾泻下来,懒懒的,一如失业后的他。不必上班,不必忙着生活,不必与社会发生联系。也不必思考,就这样坐着直到中午,肚子开始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进屋翻了翻冰箱,里面空空如也,如散场后的剧院一般与自己的

胃同出一辙。成天无所事事,吃喝拉撒睡倒也耗去不少存粮——越来越像一部造大粪的机器了——他心里想着,开始考虑到底有没有吃午饭的必要——与其这么干坐着,还不如面对一块拌着洋葱、奶酪、小牛肉、菠萝块、鱿鱼丝的比萨饼过瘾,如此思想斗争一番,腹中的饥饿感又增加了两分,于是套上圆领T恤,运动短裤和乔丹鞋,带上钱包钥匙,出门直奔比萨饼屋。

充足的冷气、开阔的视野、略带伪情调主义之嫌的轻音乐再加上可口的食物,令他胃口大开,一个人点两个人的分量,大盘小盘摆了一桌子,看情形绝对是吃不完,但摆在眼前看了就舒服,偶尔浪费一番也不失是一种享受,反正花自己的,过瘾就好。于是一边喝着冰镇饮料,一边望着周边形形色色的人物,再度陷入灵魂是否也会感到饥饿这一命题之中。很显然,他是绝对想不出所以然来的,就像对蚂蚁解释天空的飞鸟为什么能自由自在的翱翔云端一样费劲,他终于在30分钟零5秒的时候决定放弃,叉起一块面饼送入嘴中,就听身后有人说:“鞋挺好看。”

当时没在意,鞋好不好看似乎与午餐并无太大的干系,因为用途不同,一个吃一个穿,一个上一个下,截然不同,即便有关系,某某人的鞋好看似乎也引不起他的兴趣,于是继续用餐。

“你的鞋挺好看。”身后那个人又说话了,似乎好像大概是对他说的,于是回头,看到了个相当可爱的小小人站在身后——相当可爱——头上戴了顶网球帽、一件米黄色的T恤外套一条水磨蓝的工装裤,由于裤腿太长,又往回折了一折,裤管便呈现一圈淡淡蓝色来;脚下蹬了双Reebok运动鞋,双手插着口袋,瞪着大大的眼睛,歪头好奇打量他。是个大约8岁的小孩,性别暂时难以判断。

“你跟我说话?”他问。

“嗯。”小小人老练地耸耸肩,“把脚抬起来让我看看你的鞋。”口气不容拒绝。于是老老实实地抬起脚。小小人凑近审视了一番,说:“可以放下了。”于是又老老实实地放下,与小小人四目相对。

“看够了?”他问。

“如果有你这么大的脚丫就好了。”小小人叹了口气,神情似乎相当的失望。

“乔丹鞋最小只卖43码,你可能很难穿得上。”

“可我是乔丹迷呀!”小小人分辩道,为自己的脚小觉得万分沮丧。

“当然,男生都喜欢迈克·乔丹。”大可一时找不到可安慰的话,应付了一句。时代果真变了,一双大脚丫没来由令一名素未谋面的8岁孩子羡慕不已,脚大的用处除了过河不用撑船以外,委实没什么可令人称羡的,说不定患脚气的比例也随尺码的大小有所加增。

小小人歪头看了看他,说:“我不是男生,我是女生,漂亮的女生。”随后嘻嘻笑了起来,大可掀掉她的网球帽,一头齐肩的长发和齐额的刘海自然地垂了下来,发丝极细,像一匹缎子。小小人自豪地指了指衣袖上的23号,说:“我是迈克·乔丹。”大可扮鬼脸:“我是锦大虫罗德曼。”

“你骗人,你没有花头发。”

说得也是,再异类也不至于把自己的头发染得跟西瓜皮似的,再不过瘾干脆文上行字——Kissmyassandfuckyou。

“和谁来的?”他问。

“妈妈。”小小人向后指了指,就见个长发女人走了过来道:“菲菲,怎么跑这儿来了?”大可见了不禁愕然,长发女人也同样有些吃惊:“世界真小。”

“呃。”

“你女儿,真,真可爱。”

“昨天已经过去了,永远不会重来,今天的阳光还算明媚,不是吗?”长发女直视他道。

“的确。”大可直起身来,用中指搔了搔眉心:“昨天永远被遗忘,Delete。”

“车钱。”女人开始翻包,看情形在找一种叫“车钱”的东西。

“既然昨天被Delete,就不需要了,真的,又没多少。”

女人点了点头,伸出手:“Tina。”

“吴大可。”

“你们认识?”菲菲仰头好奇地问。

“后会有期。”Tina笑了笑,拉着菲菲向门外走去。大可静静地看她们母女上了一辆白色的别克轿车消失在视野之中,默默念了一遍她们的名字——Tina,菲菲,有趣的母女。

回到家,就见传真机上挂了张纸,是江薇发来的:

下午六点半到公司楼下等我,一起吃饭,不然,小心房门。

果然是江薇风格。他看了眼自己的房门,脑中浮现出类似的美国电影《闪灵》里的镜头——嘭嘭!哗啦!啪!一把利斧,干脆利落地将木质门劈开一道长78公分的口子,有光从破口处宣泄进来,随着光线又伸进一支长满毛的手,三下五除二把反锁的门扭开……情景似乎有些暴力。OFF!

下午6:25分,江薇与一位长发女人有说有笑地从电梯里出来,见了他,也不搭理,兀自聊得起劲,他只得悻悻地上前招呼。

“终于出现了?”江薇说。

“世界真小。”大可说。

“有缘自会相见。”长发女人说。

江薇为二人作介绍:“这位是Tina,这位是吴大可。”

“幸会。”

“幸会。”

“Tina刚从英国回来,是位精神病理学博士。”三人挑了间冷气充足的澳洲岩烧牛排馆坐下后,江薇开始介绍。

“再度幸会。”大可假笑。

“谢谢幸会。”Tina回笑。

[心理医生]

餐厅服务员端来餐牌,开始介绍什么叫做澳洲岩烧自助餐。

“所谓的岩烧就是将特制的澳洲火山岩加热到四百度左右,端上来,看不到烟,只是一块不起眼的平板黑石头,虽然不起眼,但是请千万别碰哟,”她把“哟”字说得很煽情,一如惺惺作态的女歌星在开记者招待会。

“如果碰了会如何?”大可问。

女服务员白他一眼,浮上商业性的笑容:“当然结局是可想而知的。”

大可干咳一声:“五百年前我在太上老君一千度的丹炉里呆了七七四十九天,好像也没什么事嘛。”

“那是孙悟空不是您吧?”女服务员很认真地纠正这常识性错误,他于是回答道:“当然。”

服务员不再理他,进入正题:“请问来点什么?”

江薇要了鳕鱼,Tina要了三文鱼,大可要了份牛排,一份草莓汁鲜虾沙律,意大利通心粉、罗宋汤和两罐啤酒,点完又对小姐一笑:“反正不是我买单。”江薇在一旁白他:“可我心痛。”

“是吗?我一点感觉没有。”

“你很爱耍宝。”Tina燃起支烟对大可道。

“哪里,哪里。”他幅度夸张地谦虚。

“他是人来疯。”江薇瞥他一眼,估计还在生气。

“这样也好,总比醉卧街头强些。”Tina若有所思地说,大可不再言语,默默地呷了口刚端上来的冰啤酒。

“心理医生都怎么解决自己的生活问题?”大可小心翼翼地问,“私生活?”

“工作的时候,所谓的医生进入了医生这一特定的角色,开始扮演。病人——所谓的病人——有求于他或她,他或她运用自己所学的知识及经验,进行病理分析,得出结论,对症下药进行医治;下了班后,医生回复自我的身份,开始生活——个人生活,他们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生理、心理、生活及社会问题,有的能解决,有的不能解决,同样也会陷入苦恼之中,很多医生劝病人戒烟戒酒,但同时他们自己的瘾也不小;外科医生可以为别人开刀切去体内肿瘤,自己却死于肿瘤之手——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他们为别人治病,却对自己的病症束手无策——这就是医生——说白了只是个职业,一种角色,推理小说家未必真能破案,银幕中的英雄可能只是个猥琐小人,仅此而已。”

大可捻碎烟头,笑了笑说:“你很敏感,其实我并没有指责之意,人有发泄郁闷的权利,无可厚非。”

“你也很敏感,我只是就刚才你的问题进行解答而已,别无它意。”

“你们这是怎么了,大可,别老问别人私人问题,这样不礼貌。”江薇赶忙打圆场,劝二人进食。大可点了点头,开始将生牛肉切成细条蘸上酱汁,来回在火山岩上加热。

“这次来国内是度假吗?”大可试图找个话题打消僵局。

“度假倒谈不上,处理些私人事件顺便办件公事。”Tina叉了块鱼肉蘸上芥末道。

“Tina现在供职于一所国际性的红十字人道救援组织,这次来大陆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到水灾地区发放药物及治疗。”

“听上去似乎有些高尚。”

Tina一笑:“工作。”

“一定去过不少国家,”大可直视她,“最喜欢哪里?能说来听听吗?”

“哪一类的国度?”

“随便。”

“南美洲。”Tina顿了顿道,“热带雨林、印加文化,不可思议的大陆。那里到处充满了巫术、神迹及通灵者,难以用言语表达。”

“通灵者?”

“通灵者可以被视为臆想症患者,也可以被视为先知,这界定只在一线之间——贞德就是一个例子——19岁的村姑带领万马千军进行征战这本身就不符合常理——教会烧死她又为她平反——世俗就是如此的霸道,人类永远就是这么自大,无法了解的事情就被判为异端,钉上耻辱柱一把火烧掉,对秦始皇说因特网一定比那些儒生还惨,这就是主流社会,有时候总让人觉得相当地可笑。

“很喜欢这种论调。”大可举杯。

“近期内不能再喝酒了。”Tina举起面前的冰水,露出只有她能体会的表情。这女人说不上美丽只称得上神秘,周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如同一座曾经奢华但已没落却依然高贵的庄园,庄园的秘密无人能够解读,有的只是令人回味的畅想。

[谁是通灵者]

“Tracy跟我谈过你的事情。”Tina低沉沙哑声音,暂时地将大可从对破败庄园的想像中拉了回来。

“呃?”

“关于狼。”

“狼怎么了?”

“Tracy曾问过我狼是否是幻觉,一时难以定论,想听听你的解释。”

“当然,当然是幻觉。”大可来回摆弄着不锈钢叉子,叉子冰冷,握在手中像把锋利的刀,寒光闪闪。

“照这么说,”Tina沉吟着试图把握谈话的节奏,缓缓地字斟句酌地道,“这么说就是两个相互独立的人不约而同地产生了同一种幻觉了?”

“可以这么理解。”大可直视Tina,举起杯灌下一大口酒。

“我曾经在墨西哥城,与数万人同时见过近20艘的飞碟盘旋在城市上空达一小时之久,还拍下了录影带作证,但官方也以幻觉为由拒绝报道,因为不可知的事物有可能引发社会恐慌,还是让社会大众相信人是宇宙的主宰这一论调好些。难道也如你所说,几万人同时产生了相同的幻觉吗?这未免太荒谬了吧?”

大可默然不语,看了眼江薇,她也正在看他,深深的眸子在期待他能说出点什么。他又习惯地点了支烟,手有些抖,可能因为冷气太足或别的什么原因。

“好吧,不只我和她见过那只狼,还有另外两人也见过,也就是说,一共有四个人都产生过类似的幻觉,其中还包括一个通灵者。”他定了定神,终于让自己开始面对这个话题。Tina静静地吐了口烟雾,示意他继续下去。

“这狼反复在梦中出现,然后在现实中出现,然后向我周围的人分别出现,然后事情变得一团糟,固有的生活轨迹被打乱,我却束手无策。”

“说说另两人的情况。”

于是说了岳言和苏文的经历,然后沉默。餐厅里的人不多,气氛静得像个密封的玻璃瓶子,他被关在里面,塞上了软木塞,被完全地隔离。

Tina在餐巾纸上画份表格。

狼大可,江薇,苏文,岳言神秘人大可,江薇长发人大可,江薇钥匙大可梦大可,江薇,苏文

电话大可,江薇

“从这份图表里,不难看出,大可、江薇、苏文、岳言都不约而同地见过同一只狼;又只有你和江薇见过长发人;苏文做了个奇怪却逼真的梦;岳言觉得与狼可以沟通……这期间你还接过几次奇怪的电话,神秘人对你的事情了如指掌却什么也没说,只一个劲地要求找到钥匙。对吗?”

“嗯。神秘人还说钥匙在梦里。”

“钥匙是关键,关键点在梦中,进入类似梦境的三个人里,你的最不完整,Tracy的令人费解,只有那个死去的叫苏文的女孩梦见了极为有序的一个完整的讯号——梦具有一定的信息,但无法测定它的含义,暂时。四个人中,只有那个死去的女孩是对磁场波动感应最为敏锐的人,她的出现也许是偶然,但她的感应最有参考价值。她是个通灵者。”

“她曾说过巨石酒吧是个生命体,有呼吸,有律动,像只怪兽蛰伏在洞穴中,在等待什么。”大可捏了捏眉心,死去的苏文历历在目。

“她还说过什么?”Tina问。

“巨石酒吧是个通道,连结另一个世界,狼来自其中。”

“这么说,”江薇突然叫道,“长发人也是从那里出来的,他总和白狼在一起。”

Tina下意识地拢了拢头发:“其实事情开始有了些眉目,虽然有些乱,但还是能链上几个部分——假设狼和长发人同属于某个特定空间,通过某种介质,即通道——巨石吧,出现在你们面前,但除了你们之外,别人却看不见,这是因为别人无法接收到他们传递的信息,频点不同。说白了就是类似全息影像的东西,如同阳光透过三棱镜分解出七彩光谱,看似有型却只是讯息罢了。”

“像海市蜃楼?”大可问。

“可以这么说,他们不断地向你显现,显然有一定的目的,想告诉你什么。很明显,他们出不来。”Tina抬眼打量了大可许久,他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只觉背上涌出一股寒意。——“因为,”他舔了舔下嘴唇,缓缓地道:“因为,钥匙丢了,门被锁上了?”

“对,钥匙丢了,门被锁了,有些数据无法完整地传输出来,因此影像失真。”Tina眉头紧锁,陷入沉默的思索当中,“所以神秘人总是让你找寻钥匙。”

“难道电话也来自另一个世界?神秘人是否与长发人是同个人?”江薇问。

Tina摇头:“不得而知,也许是也许不是,但很明显,这一切都冲着大可来的,你才是关键,钥匙在哪里?”

钥匙在哪里?他茫然:“真的不记得了,我没有钥匙,也许一切都搞错了,他们要找的不是我。”

“那是谁?”Tina的语气像一把刀。

“不知道。”

“他们与你有什么约定?”

“真的不知道。”

事情在这里再度中断,三人再次陷入沉默之中。约定?Tina为什么用约定这个词?3分钟后,Tina又问:“是否常感到记忆力在衰退,常忘记事情?”

“一直怀疑自己得了间歇性失忆症。”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心理屏蔽,潜意识里有一种将某些记忆删除的指令,因为你害怕面对!”Tina说完,直勾勾地望着大可,两眼中充满了女巫式的神秘的光,像一团雾将他笼起来,罩在魔法般的氛围里,他无法确定这是否是催眠术,但他知道她在试图解读他。

他眯起眼睛正视Tina,然后将一团烟雾吐了出来,烟的形状如莎乐美的身姿般曼妙,暂时将他们的视线切断,他等了约莫5秒钟,说:“我不是你的病人,你也不要试图查看我脑子里的那些程序资料,因为上锁了。”

“上锁了?”

“上锁了。”

“钥匙呢?哪儿去了?”

“锁门不需要钥匙,开门才需要。门被锁上了,钥匙不知下落,谜底永远沉睡在某间没有窗的屋子里,不要去叫醒它。够了?”

他说完这些,把脸转向一直沉默的江薇,她脸上挂着失望。他知道她想帮他,但是谢谢,不需要任何人送来的所谓的好意,不需要。江薇默默地端起他面前的啤酒,一仰头送进喉咙里,然后向服务员招了招手,低低地说:“买单吧。”

晚餐就这样草草收场,江薇上了Tina的车,跟她回去看望菲菲,大可笑着对她们挥了挥手,掉过头去,慢慢地走向光怪陆离的灯海之中。去哪里?无所谓,反正就是这么一路下去,拎两罐冰啤酒,边走边喝,一直喜欢这种置身喧嚣中的自我独处,在人流中自我放逐,没有目的没有意义。

[她总是站在光中]

家笼在黑暗中,他坐在客厅的地上,静听《Enigema》来自地狱和天堂交界处混沌状态的电子音乐、迷幻、空灵、躁动、神秘,他渐渐地被谜一般的音乐氛围所笼罩,眼前的雾气开始升腾,他再度迷失在那一片黑森林中。

“大可。”黑森林中有人找他。

“谁?”

“江薇。”

“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了?”

“我没事。”

“开开门。”

“开门?”

门?门在哪里?他在迷雾中四下张望,努力地走向那道被紧闭着的大门,门被打开了,雾气开始散去,他终于逃出Enigema谜样的诱惑,看到江薇修长的身影站在楼道的光中。她总是站在光中,宛若天使。

大可尽量压制住脑中的晕眩,挤出一丝呆板的笑:“你来,太好了。”

江薇坐在地上,把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膝上,轻轻抚弄他的黑发,音乐换成了她喜爱的SheryiCrow,月光从阳台外洒了进来,在光洁的地上投下片宁静的白。她静静地望着大可,有一种想保护他的感觉。

“你很香。”黑暗中大可说。

“你浑身酒气。”她回答。

“好像是有些醉。”

“你静静躺着,别动。”

“不动。从这个角度仰视,你的下巴很美。”

“我早就知道了,不用你提醒。”

“那就不说了。”大可将头换了个角度,看到那一片洁白的月光。

“月光很美。”他喃喃自语。

“是的,很美。”江薇回答。

二人沉默。夜宁静,月皎洁。

几分钟后,江薇说;“下星期跟我去上海吧。”

“嗯?”

“公司刚接了个葡萄酒广告案子,厂在上海,创意部做了几个方案,我都不满意,想让你做,出套电视广告脚本,你不可以拒绝。”

大可问:“你这算帮我还是施舍我?”

“正好相反,是你帮我,你绝对不会反对,不是吗?”

“为什么这么确定?”

“不为什么,就是知道。”江薇转过脸来,注视着他的眼睛,两人对视了许久,江薇缓缓的伸出右手,将他后脑勺的头发弄乱,然后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这是个中性的吻,不代表任何意思。”

“同意。”大可低低地说。

“为我弹首曲子吧。”江薇望着屋角的吉他道:“希望你能为我弹首曲子。”

“什么样的?”

“不要摇滚,太吵。静一点的,浪漫一点的,女孩子喜欢听的,好吗?”

大可关了音响,调了调弦,弹了曲《爱的罗曼史》,又弹了曲《雨滴》,然后开始唱甲壳虫乐队的《Hey,Jud》。他很喜欢这首歌,江薇也喜欢,跟着低低地和,然后又唱《挪威的森林》和《昨天》——都是不朽的好歌,永远都不厌。

大可在逆光处看江薇,她映着白光形成一个剪影,夏奈尔香水在黑暗中飘过来,他仿佛再一次站在香瓜田边,鼻息充满了清新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