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的腌杂小馆里拼起了一张长桌,闹哄哄地坐满了“隆业”的业务员,全是男的,基本上都喝多了。
为首的老耿站起来:“来,咱们这些生活在水深火热里的兄弟们,干。”
老耿和这里面大多数人一样长了一张落泊的脸,只不过多了几分豪气:“我今年三十了。我跟你们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黑的公司,从来没见过这么黑的老板。”
他一屁股坐下,很是沉重:“咱们来几个月了吧?真正拿到手里的工资有多少?”他揪了揪旁边坐的人的西装领子:“就这么一破工服,扣咱们那么多钱!……谁出来上班挣钱不是为了养家?可是现在呢?咱们拿什么养?钱哪?钱哪?我无所谓,我吃不饱无所谓,可是我家里有老婆孩子,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那个卖给苏非非房子的外地小孩李忠义也义愤填膺:“对呀。你们没卖出房子去,所以拿的钱少。可我哪?我一下子卖出去三套房,本来应该给我提成吧?说好的嘛。结果说我在试用期,试用期不给提那么多。还说这单是贺佳期介绍的,再劈给她一半,那我还剩什么了?”
廖宇一听提到佳期,留意起来。
“就是嘛,那个贺佳期算什么东西?就是老彭的小蜜嘛。”
廖宇觉得不舒服。他喜不喜欢佳期倒在其次,可他知道佳期并没有与守礼怎样。
“对待男人和对待女人就那么不一样!女的犯了错就没关系,摸着骂两句就过去了。可男的一犯错……你们看廖宇,多惨,居然让人家去扫厕所。”
廖宇不方便在这种时候唱反调,如坐针毡。
李忠义说:“那些老业务员,什么都不肯教咱们,生怕咱们抢了他们的活儿!”
老耿站起来:“不要理他们!咱们团结起来,不信斗不过老彭。”
一伙人像农民起义军一样挥舞着拳头,大力拍打着桌子。
“你说老彭为什么喜欢招咱们外地的?就是因为欺负咱们离乡背井,在北京没有什么势力,所以就可以尽情地奴役咱们。咱们不能认输,我已经找律师朋友帮着看了咱们当时签的不平等条约,他给咱们的工资已经违反了劳动法的基本条例,咱们得告他。”
一时间群情激愤:“对,得告他,不能便宜了他。”
“明天咱们就去找他要钱,然后集体辞职!”
“如果他不给钱,法庭上见。”
佳期一进公司大门就傻眼了。墙上挂着一条白底黑字的条幅,上书“打倒黑心资本家!还我工资!”业务员们分为两派,一派是老业务员和企划部看热闹的,都坐在一边不吭声。一派是在地上静坐的新业务员,头上都扎着白条,苦大仇深。
佳期问:“怎么了这是?干吗呀?”
企划杨收起了嘻皮笑脸,过来拉她:“还看不出来?嫌没挣着钱,急了。”
佳期不理解:“可签合同的时候谁也没拿枪逼着他们啊。”
业务部主任教训她:“唉你小点声别卷进去。”
刻意与佳期一前一后进来的廖宇也愣住了,为首的老耿叫他:“来,廖宇,加入!”他递了个白布条到廖宇手里。
平时很有主意的廖宇,这会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他觉得守礼平时对他还是不错的。
老耿看他迟迟不戴,质问:“怎么了?临阵退缩了?”
佳期如梦方醒地看着廖宇,廖宇一脸无可奈何,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
李忠义也进来了,老耿说:“李忠义,赶紧过来。”
李忠义含糊了,虽然被公司扣了钱,可是如果一加入他们,就一点钱也拿不着了。他犹豫着:“我……我还是再想想。”他正往老业务员那边儿闪,守礼推门进来,看见眼前的情况,稍愣了一下,但绝对没有乱,严厉地问:“做什么?不想干了是不是?”
老耿的气焰没有昨天那么嚣张,先来软的:“彭总,我们不是不想干了,我们要拿到我们应得的钱。”
守礼很凶:“你们应得什么钱?你们一栋房没有卖出去,应得什么钱?”他机灵地拉过李忠义:“你们看看忠义,他一下子卖出去三套房,一下子就要挣到三万块钱!”
李忠义想说没那么多已然来不及了,那帮闹事份子“嗡”地一声大乱:“李忠义你这个骗子……叛徒……”
守礼大声说:“不要吵!如果你们努力,你们都可以像忠义一样,为什么要闹呢?有什么意义呢?”
佳期在这种时候,自觉地走到了守礼身后,守礼回头看看她,目光里充满感谢。
李忠义怕这伙儿人冲自己来,忙说:“没有,没有,没有那么多,他骗人!”
闹事的业务员人多势众,呼啦把守礼和佳期围在中央。企划杨是“隆业”的老员工,对守礼是有感情的,连忙冲上去:“干什么干什么呀?别干这下三烂的事。想闹事啊?”
他要推开与守礼近在咫尺的老耿和为了逃命而冲在最前头的李忠义,李忠义被制住,但老耿急了,抄起一把凳子扔过去,正砸在企划杨头上:“你这狗腿子,我操你妈!”
守礼吓坏了,迅速在佳期的掩护下退进总裁室,佳期把门关上,转身冷淡地看着这些业务员,大义凛然地说:“有事说事,这么闹没用。”
隔着人群,廖宇看到镇定自若的她,非常惭愧。
血从企划杨头上流出,老业务员一见血,知道急了。老耿没想到演变成流血事件,傻在一旁,闹事份子一时群龙无首,廖宇连忙冲到柜台准备打“110”。
但李忠义这个投机份子以为谁把谁打出血谁就算占上风了,他想在这个时候在闹事分子面前好好表现,手疾眼快先一步窜过去,把总机一大把复杂的电话总线统统扯掉了。
廖宇再拿起任何一部电话都不通,正要和李忠义理论,总裁室门口的贺佳期脱下一支高跟鞋,攥在手里直冲过来,口中高叫着:“我打你丫的——”
不但廖宇吓傻了,被开了瓢的企划杨也吓傻了。所有人都吓傻了。
李忠义没见过这种阵势,吓得撒腿就跑,可是贺佳期追着他又骂又打:“我就恨你这种墙头草!”
廖宇赶紧掏出手机报警。那边一帮女同事顾不上私人恩怨,冲上去拦着佳期,一时间现场非常混乱。
没一会儿,一辆110警车拉着警笛开到,几个警察还没有什么作为,闹事的乌
合之众就已经老实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被警察一劝,就跟找着说理的人了似的,恨不得痛哭流涕。
那些没什么主见平时只会叽叽喳喳的女业务员终于在这一刻围拢在佳期身旁,有点佩服,也有点忌妒,恨为什么不是自己勇于表现。佳期用脚探着穿高跟鞋,一边还瞪着李忠义。李忠义鬼鬼祟祟地一个人在边上坐着,没人理他,他也不敢往四处看。
守礼不是不惊恐的,一个人在总裁室门口叉着腰东望望西望望,不知道该到哪堆儿人里说话。
警察抬起头来找:“这儿谁负责啊?”
守礼过来了,牛逼哄哄地说:“怎么样?我是,兄弟。”
为首的警察看了他几眼:“既然我们出警了,也得有个结果。你们怎么着?准备怎么解决?”
守礼一付得理不让人的样子:“他们这样胡作非为,甚至酿成流血事件,应该严惩嘛。抓起来!”
企划杨虚弱地劝:“算了,彭总,算了,我没事。”
守礼觉得不用见官总是好的,反而来了劲了,一付假仗义的样子:“怎么可以就这样算了?”
企划杨连忙站起来,廖宇扶着他:“算了,真算了,”一个受了伤的人反而得忙着拉架:“看我面子看我面子,彭总,算了,咱们还得接着卖房、营业,跟他们耗不起。”
廖宇回头看了看佳期,他有点不放心她,谁知佳期还在那儿瞪李忠义呢,李忠义在她正义的目光里无所遁形,卑微下去。
守礼觉得得拿谁撒撒气,大叫:“李忠义,我现在就让会计部把三万块的佣金给你,你立刻给我消失。”
所有的人,不分派别,包括警察,一听到这个数目字,都把仇恨的目光投向了李忠义。李忠义经受不住这威胁,害怕得双腿颤抖。
守礼看成功转嫁了危机,得意地大踏步走回总裁室。
守礼突然蹲在佳期面前,佳期吓了一跳,脑袋猛往后一仰。
守礼没把廖宇当外人,倒也不避他,深情地注视着佳期的脸:“真没想到……
你原来对我这样好。”
他离佳期距离太近,佳期稍往前就会贴他脸上,但往后躲又好象对不起这深情的凝视。她眼珠转转,咽了口唾沫,没说话。
守礼有点啧怪地说:“当时多危险……他们男孩子都不敢出头,你难道不怕吗?”
佳期尴尬地一笑。守礼觉得这样的笑是表白,他就势把手放在佳期膝头上,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很感动,真的非常非常感动。”
廖宇虽然不感动,但贺佳期的身影也在他心里高大起来。
下班时,每个人临走都不忘了跟佳期打招呼,佳期在“隆业”陡然有了威信,这比守礼升她的职更让她受宠若惊。
廖宇也禁不住要赞美她:“真看不出来,你还挺猛的。”
佳期提了提嘴角算是一笑,仿佛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廖宇继续采访她:“你当时是怎么想的?你就不怕李忠义跟你对打吗?你一个女流之辈,也打不过他……看来你对老彭还有点真感情。说实话,我都感动了。”
佳期笑了:“感什么动啊?有什么可感动的呀?”
“一个平时性格如此乌涂的人,突然在关键时刻大放异彩,扮演了正义者的角色……”
“你觉得这里边有正义吗?谁正义呀?”
“我怎么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佳期突然大煞风景地说:“其实,关我屁事呀?”
“说的是呀,那帮女的不都躲在一边吗?你干吗疯了似地冲出来呀?不怕伤着自己吗?那这不是真感情是什么?”
佳期站住了,用手指点着他:“你还真是聪明面孔笨肚肠。就李忠义那样儿,借他仨胆儿,他也不敢还手。”
廖宇愣了:“什么意思?你是一早认准了他最慫?”
“那当然了。我怎么不冲那横的去呀?我也怕人抽我呀!就这种墙头草,敲锣边儿的,其实最好欺负,你一瞪眼,他肯定吓坏了。我只有灭他,安全系数最高,高大形象也就此建立起来了。”
廖宇倒吸一口凉气:“贺佳期!我一向觉得你是个糊涂人,怎么说出这么一番精明话来!平时都是扮猪吃老虎呢!原来你竟然如此狡诈!把我都骗过去了,白让我刮目相看。”
佳期按捺不住得意洋洋的笑容:“你算什么呀?把你骗过去新鲜吗?我比你大一截子我再骗不了你。”
“可你瞧你,一个女的,都破口大骂了,谁不以为你真急了呢?你把老彭也骗了,把大家都骗了。”
佳期不耐烦地一挥手:“我谁都没骗。人是复杂的,性格是多面的。我本来瞧李忠义也不顺眼,今天可能夸张了点……可你甭说,还真挺痛快的……你也学着点。”
“我学不来……从此老彭还不把你引为知己?有情有义,有勇有谋,这公司里谁还敢惹你呀?”
佳期严肃起来:“其实……我就跟你说啊……我不想干了。”
廖宇没听懂:“你说真的?你既然想换工作,为什么还要挺身而出?”
“嗯……心里有鬼呗。觉得将要挺对不起老彭的,还不趁现在对他好点?”
廖宇想了想:“我还是觉得你脑子有点问题,找着好地方就走呗,你又不欠他的。”
“可他对我挺器重的。”
“那是他对你有所图。”
佳期缓缓地说出心里话:“不能这么看。就算有所图,人能图你,说明看得起你。”
“你用得着他看得起吗?”
“你年纪小,我不与你分辨。”
“你就算教教我。”
佳期倒愿意给他分析分析:“你说我,资质如此普通,何德何能,人家能注意我?提拔我?呵护我?”
“倒是把我问住了。”
佳期瞪他一眼:“所以,有人喜欢我,我就应该感谢人家。这叫知遇之恩——要感谢别人喜欢你。”
廖宇不能相信她有闪亮的人格:“就算这人你不喜欢?”
“对。做人就应该有一颗感恩的心。”
“我觉得你被老彭他们台湾人那套洗了脑了,满嘴仁义道德。”
“我跟你说不明白。这么说吧,我不喜欢他,但我喜欢他喜欢我,你懂了吗?
这个人,因为喜欢了我,所以变得不那么讨厌了。”
廖宇理了理头绪:“我能不能这么理解——你是想说,你是一个善良的人?”
“靠谱了。”
“可你为什么要自卑呀?你并不是一无是处,你也很值得人喜欢。”
“是吗?你喜欢我吗?”
她一句无心的顺嘴的话问愣了廖宇,她倒没觉出来:“看,你就不喜欢吧。长得好的不喜欢我,像万征,有了一定经济基础和一盘儿小买卖的,也不喜欢我。可是老彭呢?他有一个几十人的公司,有房有车,有不少女的追他,他喜欢我,这让我陡然上了一个台阶,提醒我不要自己瞧不起自己,我是有价值的,所以我很感动……”
廖宇打断她:“不对,哪儿听着不对。他要是对所有的女的都这样呢?”
“他不是”,佳期很自信:“今天你也看见了吧,他对我是真心的。”
“那是因为你今天挺身而出!今天之前呢?你在他眼里跟别人有什么区别?”
“今日事今日毕,反正从今天开始,他是真心对我了。你看着,从今天开始,只要我叫他,他肯定第一时间出现。”
看廖宇不相信,佳期马上掏出电话:“彭总?我是佳期……你在哪里呀?……啊出来坐坐吗?……啊?”
显然她被守礼拒绝了,声音变得气馁,还要在廖宇面前强撑着:“啊没关系,改天吧。”
她放下电话,不敢迎视廖宇讽刺的眼光。
“人就不能太自信。”
佳期解嘲地笑:“误伤,我这是误伤自己了。”
“他要是真对你一心一意,你会跟他好吗?”
“那不能够。”
“那你耍这些心眼儿有什么用呢?”
“咳,扳倒一个算一个呗。”
“你说,女的出来行走江湖,多少都得出卖点色相吧?”
佳期想了想说:“嗯,多少卖点儿。”
“真悲哀。”
“这有什么可悲哀的?有的卖是好的,就怕没的卖。”
佳期到工地去探万征的班。她意识不到,万征又有阵子没骂她了,这让她不适应,所以上门来观察观察,是不是出什么乱子了:“你也不用老在这儿呀,工人有什么不明白的事你再来。”
“我没老在这儿,我老在这儿干吗呀?”万征自己心里有鬼,当是佳期话里
有话。
佳期不信,但也没戳破他。万征听她说了闹事的事,本来漠不关心,但一想苏非非刚买了房,还是警惕起来:“那人家刚买的房怎么办?”
佳期忧心忡忡:“这次业务员闹事,还真是给我提了个醒。”她看着这一排排房子:“他不了解这边儿的人情世故……”
“你还真给他操心,不就是干活拿钱吗?他垮了就回台湾呗。”
佳期不高兴了:“他垮了,我就失业了,你忘了吗?”
“咳,现在哪还有一个工作干一辈子的?人跟人都过不了一辈子。”
佳期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狡猾的光,她试探地问:“哎,我问你,咱俩一起干好不好?你公司里不能只你一个人,你看你一出来,公司那边就锁上门没人管了,如果我在,还可以再接别的事儿……”
万征马上断了她的念想:“我现在刚开始干,活儿得一个一个接,稳扎稳打,我不急于求成。”
佳期审视着他的眼睛:“可你弄一个公司,总不仅仅是为了糊口吧?公司总要扩大吧?”她涎着脸开万征觉得一点都不逗的玩笑:“咱们反正迟早要弄夫妻店。”
果然,万征被这话吓着了:“什么跟什么呀?俩人在一块儿干活不好,肯定吵架,咱俩现在就吵得够厉害的了……反正我觉得现在说这个事太远。你要辞职可以,别指望着上我这儿来。”
佳期见说项失败,很恼火:“你也不见得有那么多前女友的活儿可干吧?”
“你怎么正经话说不了两句就原形毕露啊?……我公司现在这么小,你来是大材小用,不过我觉得廖宇还不错,又是学美术的,他要是来还真能帮上我。”
“她还喝吗?”廖宇担忧地问:
大廖说:“最近还行,不怎么喝了。你姥姥和小舅看着她呢……她好象也愿意把身体养养,看看能不能再找个工作。”
“你就不能让她去你们那煤矿吗?”
“不行。那她可去不了。”大廖马上拒绝。
廖宇忿忿:“你就是嫌弃她。”
“胡扯。”待了一会儿,大廖问儿子:“你没跟佳期她们说过你妈的事吧?”
廖宇摇摇头。
“对,别说。”
佳期大大咧咧地进来,一看两人的样子,停在门口:“说事呢?”
大廖满脸堆笑:“没事。佳期有事啊?”
“我找廖宇有点事。”
大廖连忙往外边走:“说吧,说,说。”
佳期这才看着廖宇:“你想换工作吗?”
“我?不是你想换吗?”
“今天万征跟我说,他公司里忙不过来,觉得你肯定能帮上他忙,让我问问你有没有兴趣跟他一起干。”
廖宇有点意外:“你为什么不跟他一起干?”
佳期一脸正经,就跟接下来的话都是她想的似的:“我觉得男女朋友啊、夫妻啊在一起做事不好。”
廖宇审视着她,佳期硬撑着:“真的,会影响感情。”
“我想想吧。老彭对我也不错。”
佳期还是有点顾虑:“你说这次的官司……我觉得赢面不大。”
守礼脸色颓败:“我无所谓。那一点赔款算什么?”他按住胸口:“我只是伤心啊。坦白讲,我对他们,真是毫无保留,把我所学,所会,全部教给他们……怎么就那么在乎钱呢?钱不是问题……”他把腿搭在大班台上,屁股把大班椅扭来扭去,冲着窗玻璃兜着下巴翻着白眼:“如果说花掉这些钱,让我知道谁对我是真心的,也值得了。”
佳期知道他又要煽情了,有点尴尬。果然,守礼说:“你是我最宝贵的。”
他站起来,要往佳期身边凑。佳期正犹豫是不是该窜出去了,总裁室的门突然被推开,这在“隆业”是不被允许的。
守礼正走在半路,很意外地停住脚步:“爸,妈,你们怎么不打招呼就来了?”
来人正是守礼的父母和他鸟语花香的太太,佳期连忙站了起来。
彭太说:“也是路过嘛,打什么招呼呀?”
佳期去倒茶,彭太阻止:“不用了,我们坐一下就走了。”
守礼使唤佳期,做出打发她的样子:“去倒去倒。”
佳期来不及琢磨高不高兴,慌慌张张的出去,又端了托盘进来:“彭爸爸彭妈妈喝茶。”
守礼介绍:“这是我的助理,贺小姐。”又一指彭太,多少有点尴尬:“我太太。”
佳期从来没听守礼提起过他已婚的事,又不好反应过激,向彭太笑:“请喝茶。”
彭太是个厉害角色,只轻蔑地扫了她一眼,说:“我不喝这种茶啦。阿彭,你肯定有私藏吧。”
佳期识时务地退了出去。业务员们正在窃窃私语,廖宇假装倒水,与佳期擦肩而过,偷偷问:“你知道不知道?”
“啊?什么?”
她一装傻,倒显得廖宇多事。
佳期一直以为在与守礼的周旋中,她处于绝对的上风,没想到老东西居然有这一手,她很沮丧。
出租司机突然问:“后边那车怎么老追着我呀?”向后右方一伸大拇指:“那‘奥迪’……是不是追你呢?”
佳期往后一看,可不是守礼正开着‘奥迪’追这辆出租车呢,她的心情顿时起了变化,她惊异地发觉,竟然有点刺激。
“不认识。”
红灯,“奥迪”与出租车平行,守礼摇下车窗,喊她:“佳期,下来呀。”
佳期假装听不见,但守礼不放弃:“佳期,佳期。”
佳期只好扭过头去,假装刚看见守礼,连忙摇下车窗:“彭总?有事吗?”
“佳期……我们一起吃饭?”
佳期很抱歉:“我有事。”
“你去哪儿,我送你。”
“不方便。”
灯变了,守礼仍然跟着。佳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种看起来有点浪漫的行为,出租司机乐了:“行啊这人……妹妹你想理他吗?”
“不想。”
“行咧,坐稳了啊妹妹。”
这个司机是“车油子”,在车流里左钻右钻,速度时快时慢,到了一个不明显的路口,突然打轮左拐。
佳期再从后望镜往后看,守礼因为要强行并线,与本来在左转道行驶的一辆“捷达”撞上了。他沮丧地下车,一边看着佳期绝尘而去。
佳期还没来得及说话,司机乐了:“嘿,该吧。”
佳期没笑。
“怎么了?你别告诉我你要下去。”
“我不下去。”
“就是嘛,咱们北京姑娘……该!”
胜利点头哈腰地走进苏非非的工地,对万征说:“哎你好你好。”
万征对他挺客气,您您的:“您好,您怎么过来了?”
“非姐说……”
万征一听他这么大岁数还管苏非非叫姐,很不顺耳:“谁?”
“啊非非……江湖人称非姐你不知道?”
万征对这套江湖口气非常反感,默不作声。
“非姐说今天实在没时间过来,让我替她把钱给你。”胜利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万征不情不愿地接过来,还不说话。
胜利谄媚地给万征递烟:“你点点。”
“不用。”
胜利抽了一口烟,套瓷:“怎么样啊这儿?”一付很会混事的样子:“瞧人家非姐,真是,圈里像她这样有文化的主持人还真少,她给我看过你画的那个效果图,漂亮。”
看胜利这样的人冲自己竖大拇哥,万征觉得特糟心:“那么回事。”
胜利生怕场面冷清,没话找话:“怎么也不家去呀?”
万征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什么,想想知道是指佳期,很冷淡:“忙啊,这活儿也且完不了。”
“对对对,操心。你还天天在这儿盯着哈?”
这话听在万征耳朵里,怎么都觉着是讽刺,他没搭理。
胜利劈头盖脸地夸着:“非姐找你还真是放心,非姐老说你办事特靠谱……”
万征不可思议地看着胜利,而后者生怕万征不信自己胡编的场面话:“真的真的,非姐对咱们这些人其实真是一点架子都没有。”
“她凭什么有架子呀?”
胜利一听这话不像善茬儿,愣了一愣,接不上话来,只好掏出电话给苏非非打,一边说一边满脸跑眉毛,看得万征直恶心。
“哎……非姐,我是胜利……送到了送到了……给他了给他了……没问题没问题……不用谢,你也太客气了……行,那早点休息吧,再见。”他转回头来跟万征解释:“明儿我们一早出外景。”
“那您赶紧回去吧。”
胜利一步三回头一边招着手极端客气地走了,万征这才给苏非非打电话。
但苏非非竟然关机了,他有点纳闷。
姥姥从医院带回一个沉痛的消息:大夫说她这腿病挺严重,要住院开刀。
这下佳期生气了:“本来好好的,非要跟柳奶奶较劲,我看您这腿,就是爬山爬出毛病的。”
姥姥自知理亏,陪笑脸:“没有,我腿一直不大好。”
“我劝您还是做手术。”
姥姥害怕:“坚决不做。”
“要不给我姥爷打个电话商量商量。”
姥姥一听,气了:“凭什么给他打呀?我的腿。再说,他的话哪儿有份量。”
“那咱们家投票,看大家的意见。”
佳音爱张罗这事:“我,廖宇,我姐,我爸支持做手术,才智,廖叔,我妈,大姨反对,四对四呀。”
姥姥说:“加上我自己,五比四,不做。”
“不能加您,这事不由您拿主意。”
建英说:“给爸打个电话叫他回来吧。”
姥姥一把把电话捂住:“谁敢给他打?我就不让他知道,让他玩去呗。一跟他说这事,他觉得我求他了,我才不呢。”
佳期在自己家里说话还是有人听的:“姥姥,平时我们都不在家,有点什么事姥爷还能帮你,买点东西什么的。”
姥姥却任性地说:“得了,他不在家,不给我添麻烦我就烧香了。就让我残废了算了,就让我走不了了算了,就让我……”
廖宇连忙拦住:“奶奶您说什么呢?受罪的可是您呀。”
姥姥不反驳廖宇,笑咪咪的:“没有,我说着玩呢。”
正玩呢,门铃响了起来。建英说:“不是我爸回来了吧?”姥姥眼里掠过一丝惊喜。
守礼诚惶诚恐地拎着礼物:“我找贺佳期。”
开门的才智当然闻出这是个有钱人,她一脸诧异却又端庄地冲他笑了笑。
本来一家人四仰八叉熟不拘礼,但因为从没有真切地面对过台湾同胞,不免摆出非常景仰的姿态,连一贯傲慢的建华也有了点笑模样。他们说话都有点拿腔拿调,不难看出傻里傻气是这家人的光荣传统。屋子小人多,可胜利、建英、大廖宁肯站着或者在屋里四处遛达也不肯走。
姥姥说:“彭先生太客气了,还要专门来家里看佳期。”
守礼在被尊重的气氛里如鱼得水,谈吐得体:“我不是来看佳期,是来看您的。因为听佳期说您的腿不大好,所以我才过来。”
姥姥喜不自胜:“是吗?咯咯咯,我好着呢。”
大廖和建英不为什么就在旁边一直点头,像是很洞悉。廖宇和佳期非常不自在,一贯喜欢有钱人的才智倒是很喜欢守礼:“彭总在台湾住在哪里啊?”
“永和。”
“是永和豆浆那个永和吗?”
“是。”
“啊,那真有趣。”
守礼问姥姥:“老人家,您的腿怎么样呢?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告诉我,不要客气。”
“那是。”姥姥亲手削好一个苹果,递给守礼,守礼连忙摆出受宠若惊的样子:“谢谢谢谢。”他并不愿意吃,可是又抵不过这热情,拿在手里看了会儿,看见姥姥一直盯着他,只好硬着头皮吃起来。
姥姥又递上水:“喝水。”
守礼被她搞得手忙脚乱:“啊您不要客气。”
姥姥笑咪咪地坐下,其实是她自己手足无措。
才智又问:“彭总到内地几年了?”
“不久,三年。”
“喜欢北京吗?”
“嗯,非常好。”
才智转向廖宇:“哎廖宇,你来北京有没有水土不服?”
守礼忙说:“廖宇在公司里也是我非常得力的帮手。”
大廖欠欠身。
“您是他的父亲?很好。”
佳期听不下去了:“你父母不是来了吗?这么晚还出来。”
守礼这才得着机会与佳期表白:“他们明天就走。”
“那您还不回去陪陪他们。”她的本意是想让守礼赶紧走人,但守礼却听出了醋意,他打了个突:“呃……”
姥姥插嘴,觉得自己特懂理数:“噢你父母来北京了?”
“是的。”
那边厢横竖也插不上话的建华突然说:“哟,都十点多了……”
守礼不敢造次,连忙起身:“好,那我先告辞了。”
全家人长出一口气,都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了。”
姥姥说:“咳,我们家都闹,且不睡呢……你长来啊。”
等守礼走了,姥姥一把拉过佳期,很兴奋:“佳期,你这老板是不是追求你呀?”
建华冷眼看着并不喜欢:“妈您甭瞎说,他多大岁数了?跟胜利差不多了。”
“是吗?”姥姥问佳期:“他多大?”
佳期冷淡地说:“不知道,不打听,不关心。”
佳音倒是赞赏守礼的诚意:“行啊姐,白热化了,他还真有点胆色,自己就摸上来了。”
廖宇笑:“他肯定是急了,怕你以后不理他了。”
佳期发牢骚:“这人怎么回事呀?弄得大家都尴尬。”
“姐,你不是说过要感谢每个喜欢自己的人吗?怎么到他这儿你就不谢了。”
廖宇也说:“就因为他结婚了?结婚了的人也有感情啊,喜欢你也是喜欢啊。”
佳期在这个事上是非常有原则的:“我认为在婚的人没资格追求别人,先把自己拎拎清再出来混。”
“你这属于歧视已婚人士。”
“我坚定维护社会的安定团结还有错吗?”
佳音说:“没错。不过我觉得是这人讨厌,要是一个不讨厌的已婚的人追你,你会不会动心?”
“不会。将心比心。如果你将来结婚了,你老公四处勾三搭四的,你受得了吗?所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佳音摇头:“我不这么想。我觉得要是俩人感情不好……你不是说了吗?苍蝇不叮没缝的蛋,不是便宜了这苍蝇,也是便宜那苍蝇。”
廖宇每听到这话都要吐吐舌头,问佳期:“那你打算怎么办呢?以后怎么面对他?他这已经很明显地表示心意了。”
佳音使坏:“我要是你,我就大大方方告诉万征,让他也着着急。”
“可他真不着急啊。”
“那你觉得你能把老彭和他媳妇搅和黄了吗?”
佳期正色:“我干不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我怕遭报应。”
“可你没干这种事,为什么现在还遭这报应啊?苏非非为什么搅和你和万征呀?”
“也不能这么说,”佳期说:“她可能就像你说的,是某只苍蝇罢了。我们一辈子也许会遇见很多只苍蝇。”
“我可受不了这个。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要是处处不养爷,才把爷难住。”贺佳音拍案而起。
每次苏非非录节目之前,佳音都要提前一个小时到她楼下等。苏非非从来也
没招待过佳音到她家去坐。佳音听从前辈的教导,艺人和助理是不会成为真正的朋友的。
她百无聊赖在地花园里踢石子玩,石子跑到哪儿,她跟到哪儿。她跟着石子来到一辆车边上,抬眼看看,是辆常见的“银富”,并没往心里去,低头接着拿脚够落在车底的石子。
但低下头的片刻她突然觉得车里这人有点眼熟。
万征并没看见她,而是像个思春的少男一样,趴在方向盘上,呆呆地望着楼
上苏非非的窗口。佳音想要拿这人逗逗,拍拍车门。万征看见是她,不能置之不理,放下车窗微笑。
车窗一摇下来,佳音听到扑面而来的怨曲儿,她流里流气地问:“吗呢?”
“没事,我要跟苏非非说个事。”万征指着楼上。
“干吗不上去呀?”
“你怎么不上去呀?”
“她不让我上。她从来也没让我上过她们家,就是在楼下等。腕儿大呗。”
万征没想到苏非非有这么多“腕儿”的脾气和气势,结巴起来:“是……是吗?”
佳音看他紧张,明白过来:“你千万别告诉我你也不知道她们家住哪儿啊?”
万征被她说中,反倒坦然了:“我不知道,我就是……”
佳音不信:“你们俩那么好……她都不请你去她们家坐坐?”
“还得跟她父母客套,麻烦……”
万征在说一些自己都不信的话的时候,总是很客气地陪着笑,像是非常体谅自己,在对着自己理解地笑。
佳音反问:“谁说她父母住这儿?”
万征大惊,明白过来苏非非以前是搪塞自个儿呢,但在贺佳音面前露底不免难看,只好假装无事:“我猜的。”
机灵如佳音,马上明白怎么回事。她很乐于传闲话:“她父母住方庄,我去送过东西。”说完,仔细看着万征的反应,突然看见他的车后座上放着一大束黄玫瑰。
万征顺着佳音的眼神知道她看到了什么,脸已经红透了,他强自镇定:“那什么我先走了,你待会儿见着让她给我打个电话。”
“别走啊,她这就下来……哎你今天这花自己送啦?”她一点不见外地戳破
万征怕给她知道的事,万征慌了,联想到佳期也可能洞悉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待不下去。正掰扯着,有个长了一付导演脸的大胡子从楼道里出来。佳音觉得那人眼熟,倒也没往心里去。
趁她接电话,万征把车开走了。
“啊我在呢……啊?你看见他了?……他走了……行。”佳音看着万征的车居然有种落荒而逃的架势。
苏非非下楼,不耐烦地开车门,昨晚上恐怕没睡好,她没化妆的样子也就像
个中年妇女。她唠叨着:“这人真烦。”极力想把自己择出去:“他说干吗来了吗?”
“没说。看见我就跑了。”
“他跟你姐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姐不爱说她跟万征的事。”
苏非非叹口气:“他要老这样,你姐该误会我了……这算怎么回事啊?”
“我们是不是有误会?”守礼追问佳期:“你昨天不来上班,是不是因为对彭总有意见?”
佳期反问:“为什么?”
守礼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因为彭总已经结婚的事,并没有告诉你。”
佳期笑了,她现在已经不大尊重他了:“您结不结婚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不歧视已婚的人。”
守礼也掌握了一套与佳期这种装傻充愣的人对话的方式。他绕过这种障碍直问主题:“你会不会觉得,彭总已经结婚的人,不应该追求你?”
佳期用外交辞令:“我对没有成为既成事实的事不做评论。”看守礼不懂,她解释:“我是说,我也没打算接受您的追求,所以您结没结婚对我没影响。”
守礼长叹一声,颓然坐回自己的大班椅:“也好,其实我也不想追求你了。”他搓搓自己的老脸,阳光下头发已经花白,疲态毕露:“好累……”但他仍然苍白地拍着胸脯,以示余威尚在:“最近发生这么多事,我更加明白:女人,彭总想多少有多少,但是,知己难求,人生总是这样子的,我们应该是一辈子的朋友……我昨天回去也想了很久,我不想因为那种浅层次的纠缠而失去你这个宝贵的朋友。”
贺佳期也不想跟他作朋友,所以很沉默。守礼以为她的沉默是对自己不再追求的不满:“你不要难过,其实在我的标准里,朋友比女人重要得多。”
他走到她的对面,蹲下,伸出双手握住她的,专注地凝视她的眼睛:“真的,你在我这里,是朋友。朋友是用心交的。”他指指自己的心,又指指佳期的心,显得过于真诚了:“你不会是失望了吧?”
佳期是有点失望,一个男的当面儿说不再追你了,换哪女的都会失望。虽然她掩饰不住失望,但嘴上是不服输的:“我觉得解脱了。”
两人和解似地笑了。守礼想了想,摆出一个我可以抱你吗的姿势,佳期想了想,伸出双手,发出你可以抱我的邀约。
她终于在他的拥抱里,抛离了从前时常出现的不安全感。两个人甚至还友好地互相拍了拍背。
苏非非的节目在台里新一季收视调查中排行第一,整组人不分高低贵贱弹冠相庆,盛大聚餐。
胜利又有新变化,下巴上精心蓄起了一撮奇怪的胡子,方方正正,很是滑稽。但他认为这是向自己心目中的圈里人形象又迈进了一步,他乐呵呵地冲非非伸大拇指:“真高兴,非姐,收视冠军啊!”
苏非非心里是照单全收了,但表面上还得客气两句:“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还得靠大家。”
胜利倒了杯酒,想要敬苏非非,站起来,旁边有人批评他:“干吗呢胜利?导演还没来呢。”
“啊对对对对对。”胜利连忙坐下了。
佳音看了父亲一眼,觉得丢人。她低头轻声问父亲:“您下巴上那是什么呀?是叫胡子吗?”
胜利的脸“噌”就红了。虽然他以圈里人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但被人质疑还是非常承受不住的:“废话,当然是了。”
“胡子为什么那么长啊?”
胜利瞪了自己的女儿一眼,小声申辩:“酷。”
佳音冷笑,拿了根牙签开始剔牙。
胜利莫名其妙地问:“干吗呢?还没吃呢就剔牙?”
“已经饱了。”
突然间,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冲向刚进包间的一个人。有帮着挂外套的,有帮着拿包的,一时间这人外面包围了很多人,佳音也看不清楚来者何人,想问胜利,旁边已不见踪影。原来人堆里最热情巴结的那个是自己的父亲。
佳音莫名其妙地四下看了看,只有自己和苏非非一动没动。苏非非似笑非笑,表情暧昧得像个女主人。
来人好不容易坐定,一照面,佳音就愣了,因为这就是早上她在苏非非家楼下碰见的大胡子。
胜利谄媚地替该人拉完凳子,才转了一个圈回到自己位子上斜肩谄笑:“就等您了,盼星星盼月亮似的。”
佳音小声问她爸爸:“这人谁呀?”
胜利不可置信地看她一眼,连忙热情地朗声介绍:“还没见过啊?……导演,这是非姐的助理佳音。这是咱们大名鼎鼎的秦导演啊。”
佳音作天真状冲秦导演点个头。秦导演一乐,大胡子里咧出个像嘴的东西,一嘴四环素牙。
胜利得意洋洋地开着组里的车,前挡风玻璃贴着“超级明星脸”的牌子,他心里觉得这比军牌可不次。
看他喝得上脸,佳音批评:“爸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自觉呀?你喝这么多,待会儿要是遇见警察怎么办?”
“警察一般不查咱剧组的车……”胜利强调着“剧组”。
“再说咱电视台的人,有道。”
佳音撇撇嘴问:“那导演多大呀?”
“我估计,跟我差不多吧。”
“不可能,也就三十出头……反正肯定比苏非非小。”
“不可能!那得多老啊长得?”
“您就不观察细节!您没看见他那一口牙?嚼过碎玻璃似的?那种四环素牙的人,都是生于七十年代。”
胜利琢磨:“不会吧?……那可真是年轻有为。咱们这导演……”
佳音没功夫听他废话:“那苏非非得比他大啊,这属于姐弟恋啊。”
胜利的手突然一扭,车在马路上晃了一下。佳音猝不及防,尖叫一声:“干吗呢您?”
“你说什么呢?谁跟谁恋呀?”
“四环素牙跟苏非非呀?!您看不出来呀?!”佳音觉得这是明摆着的事呀。
“别胡说,秦导的闺女都两岁了。再说人非姐是单身。非姐跟我说过,她喜欢单身的生活。”
佳音心明眼亮:“单身也可以有男朋友啊?二奶也是单身啊。单身只是一种状态……单身?她倒想不单身呢?有时候单身是因为她不得不单身。”
胜利不能接受这种大胆的假设,他激烈地替苏非非否认着:“胡说!非姐是‘海归’,人家生活状态比较前卫。”
“拉倒吧。我不同意管不正经叫前卫。”
胜利“吱”地一声把车停在路边,看着父亲憋气的脸,佳音以为他内急:“走肾了吧?”
胜利脸憋得通红,呵斥道:“你不能小小年纪就心态这么不好,我得跟你谈谈。”
佳音愣住了,看着父亲下巴上那块小方胡子,说出了她姐常挂在嘴边的冠冕堂皇的话:“我心态怎么不好了?我捍卫传统价值观怎么不好了?再说您犯得上为她教育我吗?”
胜利也觉得刚才自己有点失态,以沉默表示着自己的不愉快,重新开车。还没走多远,看见马路边有警察查车。胜利先自慌了,嘴里念叨:“糟了糟了糟了。”
警察伸了一下手,胜利把车停下,慌慌张张地找本儿,下车,“咣”一声关上门。佳音探头看着父亲点头哈腰地冲警察敬礼,很会来事似的。
建华劈头盖脸怒斥贺胜利的时候,大家一般不敢吱声。
“……你照照镜子,瞧瞧自己是个什么鬼样子!你是不是真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奇形怪状招摇过市……”
胜利陪着笑:“这就刮了,行了吧?”
建华不依不饶:“不行。你必须说清楚你为什么要弄成这样鬼样子!”
“什么叫鬼样子啊?就是好玩呗。”
“不对。我跟你过了半辈子了,你一撅屁股拉什么屎我还不知道?……”
胜利要面子:“哎哎哎,人民教师用文明语言。”
“文明是对等的,对文明人才需要文明语言。我对你要是文明,我怕你听不懂。”
佳期这些小辈忍不住要笑了,建英打圆场:“那胡子挺有个性的,不难看。”
大廖也说:“对对,其实挺好的。”
建华不爱听了:“挺好的?大廖,那你怎么不留一个啊?”
廖宇也觉得父亲趟这浑水是不识时务。
建华又骂胜利:“好不当眼的玩这种花活儿,甭问,动坏心眼儿呢。动物什么时候对自己的外表花心思?求偶的时候……”
胜利想要辩解,建华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人也一样!想要不安于室的时候,想要红杏出墙的时候,想要吸引人注意的时候!今天大伙都在呢,你说说,你到底想吸引谁的注意啊?”
姥姥狠狠地瞪着胜利。因为姥爷的事,她最近很仇恨不安分的男性:“对,你说说吧。”
胜利很难堪:“别呀妈,您也跟着建华闹,孩子们都在这儿呢。”
姥姥犯浑:“咱们家孩子都成人了,没什么听不得的。”
胜利急得左右顾盼,可是确实没什么人能再帮他说话了。
姥姥连名带姓地叫着:“贺胜利你老实点。虽然轰走了一个,可我觉得咱们家这歪风邪气一直还在呢。”
“哎哟冤死我了。我真是觉得好玩。”
建英笑着为他开脱:“胜利赶紧刮了去吧。”
大廖妇唱夫随:“就是,我看胜利就是想吸引建华注意呢。”
建华想说还不够注意他吗,又觉得跌份,埋怨建英:“我早就觉得那郭勇不是个东西,连带着也想把胜利往沟里带。”
这话本来跟建英没关系,但她是忿恨地冲着建英说的,令建英颇感委屈,在上一段婚姻里,她也是受害者。她受不了妹妹一杆子扫落一船人,拒绝再张嘴。大廖不方便批评前任,也不说话了。
廖宇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小声问佳期:“郭勇是谁呀?”话声虽小,大家还是听见了,气氛更加难堪。
胜利为妻姐不平,当然,也是找个茬儿为自己泄愤,但一开头还是不敢硬来,笑着说:“一码归一码,你说人家郭勇干吗呀?我就是吸引你注意呢。”
才智为自己的妈出气,躲在杯子后面冲着天说话:“自打您进了电视台,我姨还不够注意您吗?”
胜利说:“算了吧。咱们家呀,男的就是弱势群体……”
建华更生气了:“哟,你还阴阳怪气?”
胜利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对呀,你说,我们弱势群体的时候,你们呲达我们,我们弱势群体想努力不弱势了,你们还不适应。就得我们一边儿经济上摆脱弱势,精神上还保持弱势才行啊?”话说到后来,听得出来已经强硬起来了。
建华没料到胜利说出这样不服管的话:“我发现这男的要是兜里有俩臭钱,真是不知道自己的份量了。好,贺胜利,你就这样下去吧,我倒要看看你能在错误的道路上走多远。”
胜利替自己鸣不平:“留个胡子多大的事,怎么就联系到道德领域去了?建华你也太小题大做了,你要不喜欢,我刮了就得了。我就说这事……”
姥姥来劲了:“这事没完!现在我是不敢叫陈倚生回来,叫回来也得让胜利给带坏了!”
才智听不得有人说有钱不好:“这我倒不同意。有钱不是有罪,没钱的还有没钱的毛病呢。如此相比,我更喜欢那有钱的毛病。”她理直气壮地打落四面八方射来的惊讶的目光:“看我干吗?”
姥姥问:“怎么说出这么没志气的话?”
“人穷志短。等我有钱了,就只说有志气的话了。”
佳期出来打镲:“不过爸,你这胡子确实不好看,赶紧刮了吧。只有没自信的人和三流演员才靠这种鸡零狗碎搏出位呢。”
小柳在一间酒吧外给时尚杂志拍照,搔首弄姿作想象中的有气质状。
小李美刀来接她,小柳看见,倒是高兴,用眼神打个招呼。
旁边有个文字记者,连忙上来寒喧:“哎来了。你们俩一块儿照几张吧?”
美刀客气:“不了不了,照她就行了,我又不靠姿色混饭。”
小柳强笑着反驳:“你休要说这等话,好似我们女作家就是靠姿色混饭的。”
“那哪儿能呢?那不早就饿死了?你们是靠隐私混饭的。”
胜利去交通队取被扣的面包车了。苏非非和佳音去吃饭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今天的雨刷器上竟然没有插上黄玫瑰。佳音觉得新鲜:“哟,今天怎么没有了?”
苏非非笑:“是啊,还挺不习惯。看来这人今天心情不好。”
佳音特聪明地说:“要么就是这人今天没来。”
“今天咱们组有人没来吗?”
佳音想了会儿,突然大惊失色看向苏非非,苏非非也正大惊失色地看着她。
回家路上,佳音一直搭拉着脸。胜利现在学会不主动跟自己家的女的说话,也沉默了一路。
终于还是佳音忍不住:“我问您个事,您可得老实回答。您是不是干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了?”
胜利纳闷:“你还不知道你爸吗?什么时候干过出格的事啊。”
佳音诡秘地看着他:“没干不等于脑子里没想。你是不是喜欢苏非非呀?”
胜利的脸上的红晕开始蔓延:“说什么呢?”
佳音指着她爸:“是吧?我没说错吧?”
“胡说。”
“嘴里不承认没用!你脸红什么?”
“你疯了吧?”
“谁疯了谁知道。苏非非那车上每天的花是怎么回事?”
胜利结巴了:“什么花儿呀?我哪儿知道啊?”
佳音的声音里都带哭腔了:“您也太丢人了!您就是喜欢她,也自己买花呀。
干吗拣人扔的花送啊!”
胜利非常颓废,趴在了方向盘上,方向盘突然发出很响的一声,把他吓得又抬起了头。
万征刚把车停好,就看见佳期从马路牙子上站起来,扔掉正抽着的烟。
他看不惯:“你怎么来了?”
“好几天没见了,我来看看你。”看万征没说话,她连忙打蛇随棍上,歪着脑袋撒娇:“行吗?”
万征严肃地说:“下次你提前给我打个招呼。”
“哟,还挺心疼我。真心疼我给我配付钥匙啊。”她很期望万征一口应承,但万征却说:“我觉得文明人是不作不速之客的。”
佳期想从万征脸上找出开玩笑的痕迹,但使半天劲也找不到。
“你这样不打招呼就来,是对我隐私的侵犯。”
佳期的脸绿了:“万征,我侵犯你隐私?我难道不是你隐私的一部分吗?”
进了家,佳期问:“苏非非那活儿怎么样了?为什么你给她装修,比那会儿给我们公司干还起早贪黑呀?”
“我对所有的活儿都认真。都是我的衣食父母,你,她,都是,一视同仁。”
佳期讽刺地笑:“我真得谢谢你把我跟她同了。”她刚才遭了灭,心里窝的火忍不住地要撒出来。自打当了总裁助理,受到守礼的追求,她自己都没发觉她比以前强硬了:“你是一边想着怎么装,一边想着装好了怎么一块儿住呢吧?”
万征马上翻脸:“你就是改不了的小市民气,脑子里整天在想什么啊?”
佳期非常气人:“想你所想啊。”
“你瞧瞧你,你浑身上下哪一点像个女朋友啊?我整天忙成这样,你还打着关心和探望的旗号来冷嘲热讽,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啊?”
“我不是什么事都懂。比如我就不懂你现在还天天给她送花是怎么回事?算是回扣吗?你给我回扣的时候为什么不给花而是直接折现啊?”
万征在这事儿上死活是不占理的,他颓了一会儿,仍然用振振有词的态度回应:“投其所好呗。你喜欢钱,我就给你钱。她喜欢花,我就给她花。”
佳期嚷道:“我也喜欢花!”
万征不予理睬,点烟喝茶,忙自己的。
“我还喜欢你!你怎么不送啊?”
万征说:“你一来我就不得安生。男女在一块儿,是互相添堵的吗?我是给她送花了,但是我没什么可跟你解释的,我做任何事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你还少来兴师问罪,我这人就这样,独惯了,我不认为人干什么事都要有目的。”
佳期听不懂,她的善解人意一到万征这儿就短路:“你有目的也没办法。她会再和你好吗?”
“她和我好不好是她的事。你不是也这样吗?你只对我所谓的好,并不管我对你好不好。小贺,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都要给对方留出足够的空间,我对你就不会贴身紧逼,你也不要对我这样,这样的感情才有可能长久。谁也不是谁的什么东西,都是人,感情复杂,不能一两句说得清楚。比如我对苏非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但不管怎么样,现在我们在一起。这不是你想的吗?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佳期死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你的逻辑和正常人不一样?”
万征轻蔑:“我没什么不一样,是你少见多怪。”
“如果我们在一起,你并不快乐,我也快乐不起来。那又何必在乎在一起这种形式?”
万征得了理了:“你不就追求形式吗?你说我跟你说多少次分手了?是你不分啊。我并不想拖累你,你应该去找那种跟你有共识的人,那种把结婚当成一辈子最大的事的人。我不是,我觉得比结婚重要的事多了。”
佳期大惊:“以前你不是这样说的。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你可不是没说过结婚以后怎么怎么样。”
“人是会变的,我现在不想结婚了。”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你不想跟我结婚了,还是你就是不想结婚了,任谁都不想?”
“任谁都不想。”
“我不信!”佳期歇斯底里的劲又上来了:“你太过分了!你在跟我交往的过程里变成了不想结婚,不就是说因为我不好,令你对天下女性失去了信心,对婚姻失去了信心吗?”
“我没这么说。你又曲解我的话了,你好象就喜欢曲解我。”
贺佳期哇哇大哭,这打击太大了。她觉得自己丢尽了天下女性的脸。
万征告诉自己视而不见视而不见视而不见,绝不能心软:“并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自己,我自己的变化。只是不幸这个变化的过程让你赶上了。你别误会。”
他重新坐回她身边,真诚地说:“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在万征那弄一大窝脖儿,贺佳期出了门惯性决定——再一次忍了。回家跟佳音一学,佳音急了:“他那套歪理就你听!他到底也没解释他为什么要送花给苏非非呀?”
“他说他没什么可解释的。”
“因为他解释不了!”佳音觉得她姐真是够缺的——反正也急了,那就急出一结果呀。
“一男的天天给一女的送花是什么意思?傻子也知道啊。”
“我不想问,你也别告诉我。”
佳音冷笑:“我倒成了挑拨离间的小人了。那好,我倒要看看你跟万征怎么天长地久理解万岁。”
佳音摔门而出。佳期追到客厅,看她已经冲出去了,正在看电视的廖宇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她有点尴尬,搭话:“你听见什么了?”
廖宇摇摇头:“为什么就不能分手呢?”
“嗨——”,佳期索性坐下跟他说说:“我一想到生活要重新开始,就要崩溃。”
廖宇不同意这种说法:“难道在他之前,你就没有分过手吗?”
“都是我分别人,还没被别人分过。”
旁观者清,廖宇马上就明白了:“那你不是爱他,是自尊心承受不住。”
“不是不是。我也想过这问题,是不是因为下不来台,所以才不愿意分手。
但其实不是。我今年就要二十七岁了……一个女的,以二十七岁高龄还要在感情路上跌倒重来,任务太艰巨了。我是懒人,懒得分手。”
“怕变化,听起来是懒,其实还是没有勇气——你怎么不懒得结婚呀?结婚也是生活起变化呀。”
佳期还真没这么想过,廖宇的逆向思维让她开眼界:“你这孩子看着小,其实什么也瞒不过呀。”
廖宇讳莫如深地说:“基本上,女性所有的典型缺陷都可以在你身上找到。虚荣啊……”
“喂,我以为你想安慰我。”
“忠言逆耳利于行,想听好话去找老彭啊……你一方面要求万征对你专一,另一方面又跟老彭眉来眼去,将心比心,人万征反正没说你什么。”
“我跟老彭是非常纯粹的工作关系。”
廖宇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那为什么你知道老彭有老婆以后气成那样?连班都不上了?平时嚷着不在乎,关键时刻的气急败坏把自己都吓一跳吧?”
“我只是觉得他要是追我就应该在单身的情况下追,哪儿能说有主儿了还要追别人?我生的是这个气,气的是他一直隐瞒已婚身份。”
“他也可以了,居然还跑到家里来向你道歉。有男的对你这么重视过吗甭管已婚的未婚的?”廖宇问:“你现在对老彭什么态度?”
“没有态度。他后来找我恳谈了一次,说大家还是朋友。”
廖宇还是比较了解贺佳期的:“你不会一听他说是朋友,若有所失吧?”
佳期在他的逼视下不好意思不说真话:“坦白地说,有一点。”
佳期看见守礼从一辆“桑塔纳”上下来,纳闷地迎上去:“彭总早……怎么开‘桑塔纳’呢?噢……”她恍然大悟,非常不好意思地说:“都是我不好,上次累你撞了车。还没修好呢?”
守礼躲躲闪闪的:“啊对啊。”
“……连车都卖了,我看这公司也快关门了。”洗手间里,两个女业务员在聊天。
“不是说他是为了追贺佳期,把‘奥迪’给撞报废了才开的‘桑塔纳’吗?”
“你还真爱信,贺佳期长俩脑袋呀?……我跟你说你别告诉别人啊……开发商那边李总,以前老彭带我跟他吃过饭的,那人以前就是一著名的骗子,也就老彭这外地来的不知道。我听说,咱们‘京东豪庭’这个案子五证都不齐。”
“真的假的?你别胡说。”
“真的,真的真的,那人以前就做黄过好几个案子。老彭对内地的房地产业根本就是水土不服,分分钟让人搁这儿。”
“那咱们也得想辙赶紧撤。”
两人撤出洗手间,隔板里的贺佳期才小心地按下冲水钮,心事重重地溜了出来。
她琢磨着探探口风,到总裁室敲敲门,假说给老彭倒茶。守礼正在电话上大发雷霆:“李哥,我阿彭待你怎么样?……对啊,没有话说,你不能害我啊……”
他自始至终瞪着铜铃似的眼睛,也自然瞪到了佳期身上。佳期连忙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他满脸怒气地从总裁室里摔门而出,问:“佳期哩?”
“说头疼,先走了。”
老彭更生气了,骂骂咧咧的:“都没吃饱饭吗?一个个坐没坐相!”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大厅里的人面面相觑。
“我跟佳期天天吵架,烦了。”
苏非非一愣,只不作声。万征连忙说:“你不用有压力,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自己,我们俩说过很多次分手。”
“你们这是耍花枪呢,”苏非非一听事不关己,就开始说风凉话:“要是老说分手,就不叫分手,叫调情了。她怎么说?”
“没说什么。她就是这样,什么都不说,抗打击能力太强了,简直就是一打不死的铁人,过一阵儿又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笑嘻嘻地来了。”万征说得自己都颓了。
苏非非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觉得她挺好的,家庭型的,肯定能照顾你。”
“她还知道我送花给你。”
苏非非想起来:“对了,我正想跟你说呢,你别送了。”
“怎么了?我乐意。”
“你不懂,被人喜欢虽然是好事,可是有的人喜欢你,真给你添堵。”
“什么意思啊?”万征多心了:“你是说我呢吧?”
苏非非大睁着眼睛:“当然不是。”
“是谁呀?”
苏非非冷冷一笑:“你女朋友她爸。”
这句话让万征消化了半天,大怒:“我早就觉得那人不靠谱!……你真没弄错?”
苏非非一付很受侮辱的样子:“前一阵儿我的雨刷器上老放朵花,给我吓坏了,后来才知道是他。他送我花干什么?难道还想我跟他怎么样吗?他倒真没门户之见。而且他送的花,都是从你的花上折下来的,你说这是什么人啊?”
万征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吐出了一句话:“一个人不靠谱不难,难的是一家子都不靠谱。”
佳期从公共汽车上下来,一通抻胳膊踢腿拧脖子:“我是岁数大了,真挤不了这种公共交通工具。”
廖宇十分不齿:“我就看不得一般劳动妇女兜里稍有俩臭钱就嫌坐地铁失身份。”
相处的时间也长了,佳期自然而然地让着他:“你年轻,你不懂,我原谅你。
我要是像你这么大,也愿意挤地铁。现在上岁数了吧,一到人多空气不流通的地方就头晕,恶心,想吐。”
“你有多大岁数?”廖宇觉得好笑。
佳期自说自话:“所以你说,人不挣钱行吗?我上中学的时候,老师问我们将来的理想,我说我将来的理想就是天天出门我就打车——!”她把“打车”俩字拖着长音,说得十分夸张。
廖宇被逗笑了:“原来你不是装傻,是真傻。”
“我找男朋友的基本条件就是有车,而且排气量1.0以上,白天也能上长安街……”
廖宇抢白:“所以活得那么没尊严,始终不能在感情生活中变成强势一方。”
“我也就是照顾你,你干吗不愿意搭我的顺风车?”
“你不觉得堵车吗?比坐地铁更慢。再说我又没逼着你跟我一块儿走,你干吗要跟我一块儿走?令我失去了多少在地铁上跟美女搭讪的机会?”
“你是说那些美女一看见我就知难而退了?”佳期嘻皮笑脸地问。
“我是说她们肯定认为我品味有问题。”
佳期心里有高兴事装着,不与他计较:“反正也耽误不了你几天了,我准备跳槽了。”
“真的假的?去哪儿啊?”
“欧亚广告,我昨天去面试了。”
“他们能看上你吗?”
“基本上吧,昨天聊得很愉快。”
廖宇露出羡慕之情:“我的理想就是能进‘欧亚’。”
“你没戏,你学历不够。”
“是啊。”廖宇有点颓:“可是你准备怎么跟老彭说?”
“可说呢,我也正琢磨呢。”
“要是我,说什么也得走,撕破脸也得走。”
“隆业”又搞SP促销,样板间前停着很多车,客户们正从上面下来,佳期臊眉搭眼地混在里面招呼。
车前的景象更是让人匪夷所思,两个舞狮正在客户脚下摇尾乞怜。
客户入座,守礼走到写着“美人美宅美景人生”的条幅下,宣布弦乐四重奏表演开始,可所有人都心不在焉地在瞟着桌上的自助餐。
廖宇问:“这都什么跟什么呀?舞狮完了听四重奏,谁出的这馊主意呀?”
佳期推得一干二净:“不关我的事,他们PUSH出来的。”
“这帮人有几个是真客户?真客户连个车都没有?还得坐咱们的大巴?我看多半是别的公司来做‘市调’的,反正白吃白喝管接管送,还有精美礼品,谁不来呀?吃完一抹嘴说没看上这房子不就完了?”
佳期叹口气:“人气人气,主要是图个人气。所有的公司都这样,不让咱们的业务员自己装客户就够可以了。我还担心没人来呢。”她心不在焉地瞟着远处万征的“银富”。
弦乐四重奏余音尚在,真假客户甩开腮帮子撩起后糟牙一拥而上。有些人谁都能看出不是客户,长得寒碜打扮寒酸,几天没吃过饭似的。业务员们还要毕恭毕敬地为他们服务。
守礼竟然对这活动感到很得意,新郎官似地穿梭在人堆里与客户们干杯,满脸通红,脚步踉跄。他摇晃着到苏非非的房子里,死说活说一通生拉硬拽把万征请来,一路还大力拍万征的肩:“兄弟!怎么样兄弟?”
“不错,挺好。”万征胡乱应付他。
“是嘛,我彭总做房地产,没话讲!你那边快完工了吧?”守礼不拿自己当外人:“忙完了别人的事,也要忙自己的事了。”他生怕万征不明白似地会心一笑:“和佳期,什么时候好事近啊?”
佳期一脸不自在,廖宇干脆走远点。
“佳期是我的小妹,你一定要对她好。”守礼紧紧地搂着佳期肩膀:“佳期,小妹,跟大哥干一杯。我觉得这个人啊,哈哈,”他用另一支手指着万征:“要是不对你好,基本上一无是处。他对你好,才是他存在的价值。”
看万征脸色铁青,佳期巴结地说:“我要换工作了。”
“何必用这种说辞把自己择清呢?”万征还在生守礼的气。
“我确实是要换工作,我已经去‘欧亚’面试了。”
“换呗。”
“你给我点意见。”佳期扮无知少女。
“不是弱智的人都会去‘欧亚’吧,还用什么意见?”
佳期嘟囔:“你这是什么态度?回回好象我上赶着你似的。”
“你不是吗?”
佳期觉得自己都快进欧亚了,也算半个成功人士,脾气怎么也得涨涨,不过她还拿捏不好涨幅:“我实在找不出理由再忍你了啊——你觉得我怕分手吗?分手没有问题,但你必须要承认是你移情别恋,是你辜负了我。”
万征觉得这都叫扯淡:“承认这个有什么意义吗?就能说明你特别无辜特别纯情吗?你还不是一个虚荣的女性?你干吗不坐公司的‘红叶’,非要坐我的车回城?”
佳期刚要反驳,万征又说:“瞧不起‘红叶’,上赶着‘富康’,拼命想过好日子的虚荣女性。”
佳期自以为掌握万征的痛脚:“你不是也身在‘银富’心系‘宝马’吗?”
“我?哼哼,那也比身在‘红叶’心系‘宝马’档次高点吧。”
佳期一愣:“你说谁?”
“谁开‘红叶’呢?”
胜利笑着否认:“什么呀?谁说的呀?”
佳音在一边拱火:“我作证,这事是真的。”
虽然佳期懂得尊老爱幼,可这回面对胜利,她怎么努劲也尊不起来:“您让我太失望了。”
佳音敲锣边:“就是,什么品味?”
胜利死不承认:“没有!你告诉我谁说的。”
“苏非非说的。”
这是给胜利的迎头痛击。一想到整天对他笑咪咪的非姐背地里不定说了些什么难听话,他突然觉得天旋地转。
“您还想听她的评价吗?您怎么能这样?您怎么能追求我男朋友以前的女朋友?您让我以后在他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您都快五十岁的人了!我妈会怎么想?”
胜利服软了:“别介,何必呢。”
佳音一付恍然大悟的样子:“怪不得人说男的有钱就变坏,话是俗点,但俗话尽是真理。”
“你们不能这样说我,这是对你爸爸的正确态度吗?”胜利在道理上无法战胜女儿,妄图凭天然的社会关系震慑对方。
“您还要求态度哪?我命令你马上辞职,不要再在你所谓的圈里混了。”
佳音也威胁她爸:“要不然我妈知道了,我们可不替你说话。”
“哎呀,瞧你们俩。”胜利虽然还陪着笑,但那笑容已经扭曲了。
“你知道万征用什么口气说起您的?您怎么就不替我想想,我们俩吹了就吹了,可我吹了还让人瞧不起……”
胜利突然生气了,他说:“佳期,他们都说你懂事,其实我看你是最自私的人!”
“我自私?”
“你想想你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全是为自己考虑,从自己出发——你抬不起头?你为什么抬不起头?因为你爸爸给你丢人了是吗?你怎么不能从我的立场考虑问题?”
“您是说,您临了这春心荡漾还有理了?”
胜利摇头晃脑地说:“谁都有追求美的权利。”
“哟喂爸,那是美吗?那就差脑门上刻上‘假恶丑’了。”看来贺佳音平时在苏非非那儿受了不少气。
“我不跟你们说,说了你们也不懂。我也没追谁,我就是喜欢那热乎气,我表达表达我的追求有什么不行?我一辈子在一冰窖里跟冰棍儿过,我冷。我知道我配不上她,我也没想怎么着。我就是表达表达,哎——表达表达!”
“您表达的是愚蠢。”
“我跟你们费事说。你们也少跟我吵吵,告诉你妈去我也不怵。我什么也没干。谁看见我送那花了?”
佳期气结:“真行啊您,我妈这么厉害都管不住你……想想我就不寒而栗,就您这种道德水平,幸亏学校不要您了……”
贺胜利终归也是个人,软弱也有底限。佳期的话也实在太难听了,他震怒:“我就没见过这么目无尊长的孩子!我伤害谁了?谁伤害我了你们想过吗?就你那个死活看不上你的男朋友?就你把他当宝,全是一窝耗子扛枪,对外边的男的俯首贴耳,你们家的优良传统呢?你们家那股子把男的都踩脚底下的劲呢?”
佳音大骇:“爸!你疯了吧?说什么呢?你想说什么呀?”
胜利理直气壮地说:“我想说,我没错。我们为了追求美排成一条队——我们导演也喜欢人家呀,人家假恶丑?”
“你跟你们导演喜欢一个人就说明你品味……您说什么?你们导演?”佳期愣住了。
胜利为自己成功地转移了话题而洋洋得意,他觉得这回可出了气,用力地点着头。
苏非非戴着一副巨大的墨镜,不知道是怕别人认出来,还是怕别人认不出来。
她跟在万征后面东张西望,万分警惕。
万征指着一张双人床和她商量了一会儿,她觉得满意,问:“订金多少?”
售货员早看出她是谁了,笑着说:“一百就行。反正您也不会白给我们一百块钱。”
苏非非不觉得可笑,她觉得对下等人要保持冷漠。又转了会儿,她懒得走了,跟万征撒娇:“我累了。”
“那你去星巴克坐着吧,我帮你看。”
“难道你要替我拿主意吗?”对涉及到自己利益的问题,苏非非是毫不退让的。
万征早有准备,从包里拿出数码相机:“我把我看好的拍下来,再把价钱记下,待会儿拿到星巴克咱们坐下慢慢挑,你选定了以后我再过来下订单。”
这出离繁琐的程序让苏非非对万征有片刻真情流露,她迟疑地问:“你对我这么好,我要不为所动,你会不会恨死我呀?”
万征很自信:“没事,我乐意。”他对着她的背影志在必得地念叨:“人心都是肉长的嘛,我不信焐不化你。”
知道苏非非另有情人,贺佳期芳心大悦。她本来要第一时间知会万征,可转念一想,决定这回不传话,就原地等着,等万征在苏非非那儿挨完撅回来,她再摆出既往不咎的姿态签收——她得让他尝尝挨撅的滋味。总得有人替她出口气吧?管出气的人是她讨厌的还是她恨的。她知道他只有挨了撅,才能深刻地明白她的好。
佳音比她姐还是幼齿一点:“这么想是不是不太善良?”
“你告诉告诉我谁又善良了?”佳期问:“在这万恶的大都会里,谁的怀里不揣着板砖?像咱们这种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顶多背地里发发牢骚,天一亮见着谁不得笑得跟朵花似的?我现在最大的理想,就是不想笑的时候就能不笑。”
廖宇进来,听见她最后两句话,不解地说:“你的理想都够怪的。”
佳音一看见他就心花怒放:“哎弟弟,咱俩拍拖去呀。”
“没空。”廖宇摔上自己房间的门。
佳期数落妹妹:“你现在也太流气了。”
“不是流气,是风气。你看咱爸。”
美刀在厨房里忙着切菜炒菜,就忘了关门,油烟味直接飘进对面儿的书房。
正在伏案创作的小柳左脚在地上一蹬,把电脑椅划到门边,伸出脚“砰”地一声把门踹上。
美刀拿着菜刀冲进来对她比划着:“你还来劲了你?你吃我的喝我的花我的还卖我的……隐私当自己的零花钱,你还敢踹门?”
小柳连忙摆出一脸委屈,陪着笑说:“我刚洗完澡,待会儿还有个采访,让人家一闻我一脑袋油烟子味儿多不好呀。”
美刀怒气冲冲地看手机上的日期:“今天十三号,明天,明天就满俩月了,赶紧走人,今天晚上过了十二点,你给我立刻消失。”
小柳摆出招牌POSE,眼圈一红:“可明天是情人节……”
“情他妈什么人节?”
“你忍心让我明儿走吗?”
美刀反问:“你忍心让我跟你一块儿情人节吗?我说话不算数惯了,就到你这儿我发发狠坚持了俩月,你再多待一天,我就少活一天。我的文学价值比你高多了,为了中国人民的阅读趣味,还是牺牲你吧。”
小柳看软的不灵,立马翻脸:“你当我乐意还跟你混呢?我要不是吃惯了你这口儿……你看看……”她打开电脑里的一个文件夹:“这都是男网友给我发的照片,三千多张呢。”
美刀不甘示弱,也冲过来哆哆嗦嗦地打开文件夹,左手还拿着菜刀,小柳赶紧往边儿上躲。他遍寻不到,急出了一身汗:“哎?我女网友的文件夹呢?”
小柳悄悄往门外闪,被美刀回身一把薅住:“你丫给我删了?”
小柳看反正也躲不了,不如大大方方承认:“答对了小强。”
美刀心疼坏了:“完了完了,一千多张呢。完了……”
小柳得了意:“出了你的门,我就是最受欢迎女王老五,你还不求求我,过这村可没这店了。”
谁知美刀却说:“……完了完了,我现在脑子里只记得贺佳音长什么样了。”
逛了一天,年轻时候当过侦察兵的万征也给累得够呛,他问:“明天你干吗呀?”
苏非非的谎张嘴就来:“临时代一个节目。”
“我请你吃晚饭?”
苏非非想把他草草打发了:“算了,改天吧。”
万征失望:“你真忘了明天是情人节呀?”
苏非非笑咪咪地问:“那跟咱俩有什么关系吗?”
看万征的眼睛竖了起来,苏非非连忙倒打一耙:“哟,这是什么表情?”她伸手去摸万征的脸,万征不高兴地闪开:“算了,不知道算了。”
苏非非连忙安抚:“哎哟得了,你就不怕贺佳期闷呀。”
万征连忙说:“我们俩基本上已经完了。”
“什么叫基本上啊?这种时候我得离你远点,省得你把把这屎盆子往我身上扣。”
“嗨,你还逃得过去吗?”万征用力地调着情。
苏非非可不趟这不值当的浑水:“你要这么说,我可得对你严肃起来了。追别人没关系,先把自己情况拎拎清,不要不明不白地拖累我。”
“你一直不明不白的,你让我怎么拎得清?”
苏非非冷笑:“哼,说来说去,还是怕自己吃亏。真没诚意。”
“你还让我怎么有诚意啊?我都快长在工地了,我什么时候给谁操过这心啊。”
苏非非知道男女之间这根线,要是绷得太紧,自己就得往前凑几步,绷断了大家不方便。她口气软了:“哎呀真生气呀?那好吧,明天你六点给我打电话吧。”
万征这才面色稍霁。
玻璃窗外佳期和廖宇正走过。谁也没看见谁。
佳期让廖宇陪他给万征买情人节礼物,看廖宇爽快答应,她觉得奇怪:“你不是号称每日一约不重样吗?怎么这么闲呢?”
“我说的是在我乐意的前提下。”
女人急猴猴的色相也不是不让人恶心的,廖宇宁愿跟贺佳期这种所谓亲戚出来晒晒太阳遛遛弯,也不愿意被人请饭。他是那种难得不自觉好看并且不觉得好看顶屁用的男性。贺佳期虽然有不少毛病,但相处久了,其生动有趣勇于自嘲的性格倒也令人放松,何况她从来不觉得他好看。
她只觉得她自己好看。
逛了一下午,仍然一无所获,佳期又累又急。廖宇作为万征的身高替代品,
试了无数的衣服,尽管毫无怨言,也忍不住问:“我觉得你不能这么漫无目的地瞎逛,你到底想给他买什么啊?”
“啊……我也正想问你呢。你们学设计的人喜欢什么?”
“要不你给他买个相机?”
“不要开玩笑,那个太贵了。”
“反正你要是送给我,我就喜欢。”
佳期白他一眼:“白来的你都喜欢。”
“要不你去旧货市场看看古董相机,有那种老式的海鸥120的,旧旧的特别好看,要是运气好,没准还能用呢。也就几百块,你这种财迷也不会太心疼。哎,你们俩到底分手没有啊?”
“没有。”
“真的吗?”
“没明说,就不算。”
“怎么明说啊?非让人说:我跟你分手了。你倒真是个执着的人,我相信凭
你这种把牢底坐穿的性格,一定能成大事。”
佳期付完钱,年轻的女服务员抽出一枝红玫瑰,但却是递给廖宇的:“谢谢光顾,这是送您的。”
佳期问:“送谁?”
“送你们谁不一样啊?”
佳期顿时拉长了脸。
廖宇把红玫瑰塞给她:“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是你在倒追我,给你点面子。”
“就跟谁都看你似的。”
“那你每天为什么要化妆?谁看你呀?”
“我那是怕影响市容。”
廖宇追上她:“哎,有人送过你花吗?我是第一个吧?你还拒绝。”
佳期站住想了想,骄傲地说:“上学的时候有。”
“一定是最不起眼的男生送的吧,有我这么高大威猛的男生送过吗?”
佳期“切”了一声转身就走,廖宇在后面叫着:“得了拿着吧,省得明天什么都收不着,还怎么出来混呀。”
晚饭后,姥姥非常正经地宣布,她要参加下个月的楼门组长竞选,大家听完马上东倒西歪要作鸟兽散。
佳音断言:“您肯定选不上,您在咱这片儿人缘太差。”
姥姥白了她一眼:“我知道,我人缘是不那么好。但那是以前的事了。就是为了扭转这个现状,我要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从一点一滴的小事做起,改善邻里关系,争创精神文明……首先,我要改善跟老马他们家的关系,主动找他们说话,主动帮助他们。”
才智懒得听:“您最近腿又好了,闲不住了吧?”
“少废话,”姥姥说:“你们也要支持我,出来进去不要像以前那样对我没大没小的,省得人家说我在自己家都得不到尊重。”
“妈您少操点心不行吗?”建华也不支持:“这楼里几家是善茬儿啊?就您这包打听的脾气,拱火还来不及,怎么帮人化解矛盾啊,我看这楼里好几起矛盾都是您挑的。”
“尊重我!尊重我懂吗?……你们懂什么!真是短视。当楼门组长光荣,替居委会分忧,替邻里分忧,每月还有四百多块钱呢。”
佳期“咳”了一声:“为那四百块钱您犯不上。”
姥姥说了:“我不是大款,四百多块钱在我眼里多着呢。我治腿的药一个月就八百多,我不能让你一人儿掏,我自己挣点儿是点儿。”
“哟,姥姥,您说这话可是寒碜我呢。”
建华也说:“要为这个您就算了,这点小钱,我补几堂课就挣回来了。”
廖宇觉得自己也有义务:“摊到每个人头上一点儿都不多。”
“而且您肯定选不上。人说了,您自个儿家里还一团糟呢,您自个儿老伴儿还不愿意跟您一块待着呢。”佳音专拣姥姥不爱听的说。
姥姥一拍桌子:“住嘴。明儿我就把这钉子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