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起来乱起来乱起来了-动什么,别动感情

女人“三张儿”的好,在于浓烈。在万征眼里,苏非非就像桃子,他喜欢桃子熟到透、即将坏掉之前那种娇艳欲滴的烂劲儿,入口极舒爽,养舌,好味。那是一种微妙状态,有点奢靡,有点邪气,就是那种叫作“风情”的东西吧。如果硬往桃儿那努,贺佳期充其量就算个又苦又涩又硌牙的青皮儿核桃吧。

老情人见面,空气都是哀怨的。万征压低着声音,像是在教训非非。这个不解风情的人,连调情都是拙劣的、试图严厉的:“为什么要祝我生日快乐?”

“因为……因为是你生日啊。”苏非非一付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

在年貌相当的老情人面前,万征重拾撒娇的语气:“那么多年也没祝。”

苏非非懒洋洋地问:“是你把我忘了吧?”语气很腻,和万征比赛着哀怨:“收到我的EMAIL,是不是想半天才想起是谁?”

万征有点恼怒:“我没有。”

苏非非软软地笑了:“你谈恋爱了?我就知道嘛——这年头,谁守身如玉等着谁呀?”

万征急了:“不是你不让我等了吗?”

“嗯,你就一直等着这话呢吧。”

“你们女的都这样,”万征不知道是生苏非非的气,还是生自己没等她的气:“话就算明着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了,到了也指责是男的给领会错了。你那车哪来的?你要不是……跟有钱人谈恋爱,能开‘宝马’吗?我估计我这辈子也开不上‘宝马’。”

苏非非一瞪眼:“别胡说啊,那是我们剧组的赞助。”看万征将信将疑,她连忙转换话题:“女朋友交多长时间了?”

“一年多?不到两年。”

“嗯,正是结婚的最佳时机,有没有打算啊?”

“没有。”

苏非非撇嘴:“还编?那天在我眼皮儿底下拜访岳父岳母……”

万征不想提佳期,他打断苏非非:“你为什么改名?”

苏非非轻佻地一笔带过:“洒扫以待,辞旧迎新。”

万征不跟苏非非见外,粗暴地批评她:“俗气。”

苏非非不悦,拧拧眉毛:“对,我记得你说过,最讨厌女的抛头露脸,花红柳绿——我就可着劲儿你讨厌什么我招呼什么。”

“干吗呀?”

苏非非表情轻松地说:“怨呗。”

“你不要颠倒黑白,不是你说分手的吗?”

“得了,陈年旧帐不要翻,你现在幸福就好。”

万征急着往外择自己:“谁告诉你我幸福了?”

“你不幸福你干吗呢?”

万征连忙动情地表白:“如果我说,如果不是你,是谁都可以呢?”

他动了情,苏非非不为所动,但明面儿上还是摆出了一付被打动的样子:“我应该信吗?”

掰扯到紧要处,多余的人又来电话了,佳期问万征:“晚上有事吗?

万征心说这孩子可真是个倒霉催的:“不知道。怎么了?”

“昨天也没跟我们家人正式聊聊,今儿晚上我们家在外边吃饭……”

“去不了。”万征想都没想,磕巴都不带打的。

佳期很噎,缓了半天才问:“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没有啊?不是你打过来的吗?”

佳期再软弱,也得表示一下态度:“你昨天为了一个偶然碰上的人,把约好的跟我家人见面的事都推了……”

“我现在说话不方便,待会儿给你打吧。”万征把电话挂了。

苏非非笑:“你怎么还这么暴呀?做你女朋友,就得在手腕子上刻一‘忍’,天天自个儿看着。”

万征解释:“她岁数小,我老觉得有代沟。”

“二十多岁的女的,都得在三十岁男的面前折一道,有了惨痛教训以后,才能继续人生路。”

万征问:“那我们三十岁男的在什么女的面前折呀?”

苏非非探身趋前:“万征,我送你一句话……珍惜眼前人。”

万征赖皮赖脸地说:“我现在眼巴前是你。”

苏非非美美地一笑,却像是无可奈何似地仰坐回去。

小柳成功入主小李美刀家后,飞快地适应了自己女主人的身份,也不去正经上课,天天在美刀的个人网页上大展身手。美刀发现创作之余的小柳,翻看的都是平时他看不动的诸如《艺术史》一类的书,纳闷:“干吗呀?这书我都看不动。这儿有时尚杂志,拿着看去吧。”

小柳淡淡一笑,吐出一个字:“浅。”

这可刺激了当红作家:“我豁出去这俩月哪儿都不去在家写作,你还不抓紧时间谈情说爱,俩月可说过就过了。”

“跟你如何谈情说爱?你本一介粗人。我求的不过是在一起。”

这话让美刀听着不舒服:“我发现这不管条件多差的女的,只要男的答应跟她在一块儿了,她就牛逼起来了——你忘了你哭着求我的时候了。”

看来小柳是忘了:“过程不重要,有你哭着求我的一天。你看你那主页,这两天点击率大增,难道不是因为我那日记的缘故?”

美刀问:“你是也想从事文学创作吗?女的有点追求也好,我对贺佳音看不惯的就是她整天瞎晃悠。你要真想写作,我推荐你看这几本。”

他在书架翻腾,小柳却说:“不劳你费事,我写作是单一路,你走着瞧吧。还有,既然有了这两个月的约,你也应该在这俩月里进入角色,在我面前,就不要把贺佳音挂在嘴边上了。你提一次,就要把咱俩在一起的时间加一天。”

“你还来劲了。你得明白咱俩的关系里,谁占有主动权。”

小柳的分寸感极好,看美刀要急,她便放一放:“得了,晚上我主动请你吃饭吧?省得你觉得我占你便宜。”

只要是玩的,没姥爷不会的。退休前,他每天要确认单位所有的活动室都没人玩了,才会不甘心地回家,不知道的人都会误以为他是个先进工作者——他永远是最后一个离开单位的人,除了看大门的。当然,后来他被降格去看大门,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守望的人。

因为爱玩,退休后,姥爷的生活更枯燥了,如果不在家,他不是在老干部活动中心,就是在去老干部活动中心的路上。

玩归玩,姥爷还没什么玩德。看人下棋的时候,嘴肯定不闲着,跟在家里像是换了一个人。

“臭!找死哪,你这不是找他那象吃你呢吗?”

没人理他。可有没有人理,他都不识相:“干吗不吃呀?养虎为患呀。哎哟,你们急死我算了。”

甲老头说:“急死你算了,急死你我们就消停了。”

姥爷也不生气:“好,就这么下吧,不听我的,你赶紧输了就轮到我了。哼,看我待会儿下死你们。”

活动中心里一个长得很难看的年轻女干事过来轰这帮老头儿:“行了行了别玩了,赶紧回家吧。”

别人还没说话,姥爷不干了:“为什么呀?凭什么呀?”

“昨儿不是说了吗?今天有区里的领导来检查,只能玩半天。”

姥爷问:“我怎么不知道啊?”

女干事冷笑,这使得她的脸更难看了:“哟,怨我们,没单独跟您请示。”

姥爷听出这话不好听,其实要换个长相好看、说话和气的,他也就走了,但这女的这么难看,他瞧着不顺眼:“我不走。”

女干事愣了:“你为什么不走啊?”

“我就不走,我接着玩,该我了。”

“嗨……”,女干事左右看看寻找支持:“大家都走,谁跟你玩呀?”

下棋的老头站起来收拾东西:“走吧老陈,人关门儿了你非不走,又不是小孩,还撒赖呀。”

老头们都笑了,可姥爷不觉得可笑:“该我了,凭什么走啊?老干部活动中心不就是给我们老干部玩的地方吗?谁检查?检查什么?他检查他的,我们玩我的,怎么了?”什么事也别想拦住姥爷玩,谁拦着,谁就是他的敌人。

女干事本来也不尊重这些老头,看姥爷敢这么乍刺,自然没什么好听的:“您?”她上下打量姥爷:“您也算老干部?您算哪级别的老干部呀?什么时候看大门的也算老干部了?”

这可真是哪儿疼往哪儿杵。姥爷在老头们的笑声中涨红了脸,可女干事仍不放过他:“像您这种不够资格的,能放您进来就算我们高抬贵手了。还不服不忿的。赶紧走赶紧走别废话。”

这种不把人放眼里的态度深深地伤害了姥爷,以后他还怎么在老干部活动中心混呀。为了争这口气,姥爷发出了怒吼:“我就不走!我要玩!”

老头们看姥爷青筋直爆,生怕再给他气出病来,连忙劝:“得了老陈,明儿再来呗,怎么就那么爱玩?得了得了。”

邻居老马头也上来拉:“老陈,走,回家去。”

姥爷就像比别人少拿了糖的小孩一样气急败坏:“我就不走!我要玩!什么领导?区里的就算领导?”

女干事问:“总比你看大门的算领导吧?”

“算个屁!”姥爷本来也不是什么嘴皮子利索的人,只会说一些蛮横无理的话。

女干事也被气疯了:“这是什么人啊?啊?你们说说,这是什么人啊?”

马老头说:“老陈,你这就不对了,领导怎么是屁呢?回家吧回家吧,啊。”

姥爷一梗脖子:“不回。”

女干事严厉地说:“从今天开始,请您不要再来我们老干部活动中心玩了,我们这儿不欢迎您!”

姥爷不管这套:“你不欢迎行吗?”

女干事不能容忍这看大门的拿自己的话当屁:“您听好了,不是我不欢迎,是我们中心不欢迎您。我现在就找领导去。”

半小时后,姥爷的威风扫地去了,他蔫头搭脑地听着马老头的训:“都怪你!都怪你!现在连我们也不让上那儿玩儿了!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什么份量,跟人家吵什么呀?一会儿不玩能少块儿肉啊?什么时候也变得跟你媳妇一样不讲理了呢?”

姥爷的脸通红,一溜烟儿跑进了楼道。

日上三竿,女闲汉贺佳音还躺着不起。姥姥进来轰:“还不起?去陪柳奶奶说会儿话,晚上吃完饭就走了。”

佳音却突然翻身坐起:“姥姥,你说实话,你喜欢柳奶奶吗?”

姥姥想了想说:“我也没什么不喜欢的。你姥爷在山西的时候,我一人儿带着你姨和你妈,柳姐还来看过我。那会儿咱家还住平房,我在院里洗衣服……”

佳音不是要问这个:“可你是不是一想到她跟姥爷好过,心里还是挺别扭的?”

“话那么说,可那是在我之前,跟我没关系。这种陈年干醋吃起来没意思。”

佳音觉得姥姥没必要在自己面前装蒜:“可是我看你吃醋的劲拿得挺足的。”

“我是觉得,既然有过这层关系,就应该避嫌,不要老来咱家。”

佳音问:“你说小心眼儿是不是遗传呀?”

姥姥不爱听了:“这不叫小心眼,顶多算是老派。我们这代人,一辈子就谈一次恋爱,结一次婚,像你姥爷这样谈过两次的,已经算是很出格了。”

“您说柳奶奶恨不恨你呀?”

“恨不着我呀?要恨也得恨自己呀!恨社会呀!恨命运呀!恨有缘无份呀。”

佳音苦恼地问:“姥姥,你信不信命?轮回?因果报应?”

姥姥仔细打量佳音:“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佳音作神秘状:“我老觉得柳奶奶这次带小柳来,是报复咱家来了。”

“怎么报复?”

“你当年抢了她的心头好,现在小柳来抢我的。”

“你心头好是谁呀?”

“不管谁,她都抢。就有这么一种人。”

姥姥宽她的心:“说实话,小柳长得比咱家人差远了。”

这话佳音爱听:“那是那是,柳奶奶也比您差远了。”

“真的?”

“那是。”

一老一小舒坦地相视而笑,你一句我一句,自鸣得意。

“京东豪庭”的样板间十分古怪,说好听点,很像是三星级酒店弄了一总统

套,不好听的就是一包房。廖宇大摇其头:“真怪啊,他们居然最喜欢这种方案。”

万征“嘿嘿”一笑:“咳,有一种成功人士就好这口。噢对了,你出来一下。”

他从车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廖宇:“不多,你拿着。”

廖宇没见过这种事,脸红了,连连推却:“别别别,不用,我知道这活儿你也挣不了多少。”

万征坚持:“该拿的就得拿。”

“这钱你应该给贺佳期……”

“她也有你也有,这你就甭管了。”

廖宇不好再推,收了起来,死活还是觉得不合适,特别真诚地邀约:“那我晚上请你吃饭吧?”话刚说完他想起来:“噢对,贺佳期不是让你晚上跟他们家人吃饭吗?要不咱改天……”

“不用,跟他们家人吃不吃饭……咳……”万征警觉跟外人不方便说太多,

拍了拍廖宇肩膀,干笑两声。

柳奶奶刚要举筷子,姥姥一把搂住她脖子:“你别说,一想到你走,我还真舍不得。”

柳奶奶客气:“以后我少不了来麻烦你们,小柳也就托你们照顾了。”

建华说:“小柳挺懂事的。”看佳音撇嘴,建华瞪她一眼:“比你就强,你找工作了吗你?”

佳音的眉毛刚拧起来,小柳拉着小李美刀的手从外边进来了。正对着门的佳期赶忙捅了佳音一下,佳音不明所以,循着佳期的目光,正与美刀的目光对住。美刀吓坏了,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居然对这一家人露出了热情洋溢的笑容。

小柳落落大方地给大家介绍:“奶奶,这位朋友是我专程请来送你的,这是我奶奶,这是小李美刀。”

“谁?叫什么?”柳奶奶问。

小柳索性直说了:“他是我的男朋友,您就叫他美刀吧。”

建华思忖:“这名儿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啊?”

“啊不奇怪,美刀是一位著名作家,是佳音介绍我们认识的。”小柳冲美刀嫣然一笑:“坐吧。”

胜利连忙往旁边挪了一个位子,谦卑地让让:“坐坐……作家。”

美刀慌里慌张地大手一挥:“你们好!”

佳音陡然变色,拍案而起,往外就走。建英问:“佳音你上哪儿呀该吃饭了?”

才智举起杯子喝水,挡住脸上的兴奋表情,但挡不住兴奋的眼珠乱转。

小柳很稳,面不改色心不跳,就跟没看见似的。美刀说:“哎哎好不容易见着,佳音你别走啊。”他的本意是想解释,但听在佳音耳朵里,简单就是挑衅。

胜利突然想起来了:“噢我想起来了,你是佳音那比赛的评委吧?”他高兴地指着美刀,为自己的记性不错洋洋自得:“是你吧?我没记错吧?”他跟个追星族似地问:“哎,决赛你怎么没去啊?你前边那牌子还是我撤的呢……我就在电视台工作,我是贺佳音的父亲。”他热情地与美刀握手,而美刀也渴望通过与一个能扯上关系的人来舒缓压力,可惜这家人全都没见过世面似的不放过他。

佳音拼命地往外冲,美刀不顾小柳在旁边,伸手就拽,拽得佳音的衣服都快扯崩了。佳音大怒:“干吗呀你?撒开!”

才智恍然大悟:“啊我也想起来了,最近网上有一连载,一什么什么……”,她一时想不起来,看看佳期,看佳期没反应,自己又努力想了半天:“谈一场全世界最拧巴的恋爱……是这名吧?作者叫‘柳’,写的就是跟这位作家正谈恋爱的事儿,点击率倍儿高,是你呀小柳?”

小柳笑而不答,很光荣似的。柳奶奶不懂:“啊?就这么两天你就成作家了柳儿?”

美刀看场面乱起来了,欠欠身:“算了还是我走吧。”

佳音细瘦的胳膊指向小柳,暴跳如雷:“她走!”

大家不明所以,想要插科打诨都不知道从哪儿下嘴。半天,姥爷说话了,这回傻装得太假,谁都听得不自在:“谁走?她今天不走,是你柳奶奶走。”

佳音没功夫搭理姥爷:“她走,我就留下,她不走,我就走。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小柳若无其事地说:“怎么了佳音姐姐?美刀是你介绍给我的,我谢你还来不及呢,你怎么就生这么大的气了呢?”

姥爷看这事自己管不了,索性充耳不闻,在一帮剑拔弩张的人的身体里左躲右闪偷偷摸摸地夹菜。胜利一看,也跟着吃,只剩一帮女的来劲。

“你少跟我这儿装腔作势,会不会好好说话?”佳音刚才要走,现在又往回冲,气势汹汹地要抽小柳。小柳看人多,量她也不敢怎么样:“这怎么又是我的不是了?佳音姐姐,我们之间有误会。”

姥姥闻出味来,问美刀:“你说,怎么回事。”

美刀的解释从来跟正常人不一样:“咳,其实没什么事,我以前追佳音,她把我给拒绝了,后来小柳追我,我就说先跟她混着……这这这不复杂呀。”

这可杵到了姥姥的禁区,她把筷子一摔:“我最恨男的用情不专左摇右摆墙头草顺风倒。”

柳奶奶傻眼了:“小柳,你抢佳音的男朋友?”

佳音不屑:“她倒想!这人我根本就看不上。”

“可不是吗?”小柳话接得很快:“佳音姐姐眼界高,自然瞧不上我喜欢的人,可是,今日见了手下弃将,又为什么还要拂袖而去呀?人也得有追求新生活的权利呀?”

小柳说的也并非瞎话,佳音没法反驳,站在原地又气又急。偏偏小柳得理不让人:“人弃我取,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不觉得哪里得罪了姐姐。莫非姐姐觉得自己不喜欢的人,最好也不要喜欢别人,一直到死也是您裙下之臣——这什么年月了还有这种美事谁比谁傻多少呀?”

美刀听不下去了:“你少说几句,别得了便宜卖乖。你不是说你请我吃饭吗?闹半天示威来了,你还蒙我?待会儿挨大嘴巴我可不管你。”

相处了一段日子后,名人在小柳心里已走下神坛,她对美刀不很服从了:“是你得了便宜吧?两个女的为你反目,特美吧。”

“咱俩从来也不是朋友,什么叫反目?”佳音啐骂。

姥姥突然站起来了:“我不吃了,你们吃吧。”

建华骂自己闺女:“佳音,你怎么就干这边三角四的事一门灵啊?跟什么男的来往,你要征得我的同意……”

姥姥冲着美刀来:“我问你!你是真喜欢我们家佳音吗?”

美刀很坦率:“我是啊!”看看周围的人,没一个像是相信的,他连忙补充:“我真是。”

小柳脸上挂不住:“美刀我还在这儿呢,你这话好歹背着我说行不行?”

姥姥不管:“你既然真喜欢她,为什么又跟小柳好?”

“您也得为我想想,她老不松口,我一大小伙子……”

“停停停,别的我不听……那你就不是真喜欢她。”

“我是真喜欢她,可她说不喜欢我,我也不能一门心思就在这儿等她同意呀?谁知道这一杆子给我捅哪年去呀?”美刀真诚地对不可能理解他的姥姥解释着。

姥姥把她那套传统价值观抬出来了:“你要真喜欢她,就应该努力争取,怎么就半途而废了?”

“哎哟喂姥姥您不知道,我争取了,她还是不松口,我不是没辙了吗才跟小柳一块儿混。就因为还惦着她,小柳说想跟我混一年我都没同意,后来说的是俩月……”

“俩月,没错,是俩月”,才智插嘴:“网上写着呢,他们俩约好了,就俩月,就算俩月以后俩人真互相喜欢了,也分开,没二话。”

柳奶奶听明白了:“小柳,你这些天不见人,就跟他混在一起呢?这不是正经人。”

佳音也顾不上维着面儿了:“您孙女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呀。”

才智点头附和:“不是一般人!她现在写她跟这位的事,好多人看,这就要出大名了柳奶奶。”

柳奶奶恨不得钻地缝儿里:“你还好意思写?”

“我鼓励她写的,”美刀挺身而出:“不就是想借我的光也当作家吗?没问题。”他真诚得没有立场。

胜利理解:“都消消气。妈,其实这孩子也不是什么坏人,就是直,有什么说什么……都先吃饭吧。”

“吃什么呀吃?”姥爷听姥姥一声吼,赶紧把筷子放下了,胜利也只好跟着放下。

“你们俩在一块儿堆儿,那就好好在着,别在我们佳音面前晃悠,显摆给谁看呢?我不想看见你们。”

小柳不卑不亢地说:“姥姥,今天吃饭是为了送我奶奶回老家,恐怕您不想看见也得忍忍了。”

佳音怒目圆睁:“你敢跟我姥姥这么说话?”

只有姥爷能打圆场了:“你干什么呀你——吃饭!小孩的事,大人不要插嘴。”姥姥气炸了肺:“我这么大岁数了,眼里揉不得沙子。佳音,你当着大伙儿

面说,你到底喜欢不喜欢这人?”

小柳的刁样儿出来了:“哟,您是要作主各归其位了是吗?”

佳音犹豫着:“我本来是喜欢的,但是现在……”她狠狠地瞪了小柳一眼:“麻疯碰过的男人我不碰。”

听到这儿,小柳反倒笑了:“你们家人欺负人也到了极致了吧?奶奶,这就是您说的一辈子打不散的老朋友?”

柳奶奶其实早就对姥姥的行为不满,如果不想翻脸,还是走为上:“算了,小柳,你现在就送我去火车站吧,我也吃不下了。”

姥爷觉得不合适,拦着:“别,吃了饭让胜利送你去,胜利现在也混上车开了。”

胜利连忙显摆:“对对,我开着剧组的‘面包儿’呢。”

小柳说:“不用了,美刀有一‘捷达’呢。”

“嗬,这了不起劲儿的——”佳音嘲讽。

柳奶奶蹒跚着往外走:“小柳,你既然有了男朋友,以后就不要再麻烦陈爷爷家了。”

姥爷很过意不去,站起来:“干什么呀这都是。”

姥姥兔死狐悲,早就想找辙教训姥爷了:“你怎么就不心疼自己家孩子呀?”

姥爷说:“她自己不喜欢,还不让别人喜欢,怎么全跟你这么霸道呀?上梁不正下梁歪。”

“一码归一码,你扯到我脑袋上干吗呀?我碍你事了吧?我就是一辈子没眼力见儿,我碍你事了吧?”姥姥的胡言乱语一句跟着一句。

佳期很难堪:“姥姥,越扯越不靠谱了。”

“你们都是不争气的!从你,到佳音,都让男的给拿得死死的!才智我看你也好不到哪去!佳期你找那是什么男朋友啊?要不是姥姥心宽,还不早气死了?我这一辈子就会装傻了!让人找上门来给侮辱……”

柳奶奶脸上挂不住:“桂兰,你看你,这么多小辈在这儿。”

姥姥才不理她呢:“我看出来了,咱家这些女的,都是牛马托生的,怎么别人家的,就都是妖精托生的。”

包间外已经凑了很多服务员在探头探脑,一辈子摇头晃脑当领导的姥爷不胜其烦,放下筷子:“不吃了,都回去。”

姥姥马上说:“已经吃饱了吧你?你这嘴半天吧唧吧唧也没闲着。”

姥爷老派,认为在外头,女的得给男的留面子,不禁骂道:“你这更年期也太长时间了。”

姥姥不能适应姥爷的反抗:“啊?你在说我吗?”

“你觉得呢?我真是让你给烦死了!这一家子女的就够烦的了,你一人儿顶一家子,什么时候能让我清静清静?”

“想清静,走人啊?!回你的老家去,不是天天嚷着要回去吗?现在人老干部活动中心也把你撵出来了!赶紧走,现在就跟着一趟车走!哪儿来的回哪儿去,那有人把你当神仙似地供着!”

不识相的美刀安慰姥爷:“咳,这女的都这样,单打独斗咱就已然弄不过她们了,您也够背的,弄一怨妇家族!还不如找地儿清静清静。”

姥爷的火真被拱起来了:“你当我不敢走哪?”他“噌”地站了起来。

建华不可置信地问佳音:“你居然喜欢这人?”

美刀说:“阿姨您别生气,我就爱说实话。估计老头儿还真不适应那清静劲呢。”

佳音已经被气晕了,她怒从胆边生,抄起桌上一碟酱油就朝美刀泼了过去。

美刀一闪,酱油不偏不倚落在小柳脸上。小柳尖叫一声,猛一闭眼,酱油顺着她苍白的脸流了下来。

姥爷是真急了,拥着柳奶奶肩膀说:“太不像话了!走走走。”

姥爷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儿搂柳奶奶!这个动作让姥姥觉得是对她主权的公然挑衅。

姥爷说:“佳音你必须给小柳道歉。”

佳音没反应。姥爷平时在家里是不会横的,所以现在就算横了,也没人当回事。姥爷发现自己的话如此没有威信,更加恼怒,他转向姥姥:“让佳音给小柳道歉。”

姥姥直直地盯着姥爷放在柳奶奶肩膀上的手,姥爷察觉,连忙放下了,但姥姥的眼睛就直直地盯着柳奶奶的肩膀。

建英连忙说:“哎呀孩子闹着玩,还能当真?我替佳音跟小柳说对不起了。”

“对,没事。算了啊小柳,谁让你要跟人示威的,都是你自找的。”美刀拍拍小柳的肩膀,算作抚慰,一边怕大家担心地作挤眉弄眼状。

不拍倒也算了,一拍之下,小柳委屈地抓着美刀的手哭了。小柳一哭,姥爷更觉得没面儿:“你们一伙人欺负孤儿寡母,好意思吗?”

这么一说,柳奶奶的眼圈红了:“哎呀,这话就言重了,算了算了。”

突然间,姥姥对柳奶奶叹了口气:“你说,女的这辈子还能为什么事急眼?不就是爱情吗?”她颓然坐下:“陈倚生你走吧,我脑子乱。你们俩一块儿走吧。”

大家都正想办法阻拦,小李美刀挺身而出:“那,那我开车去?”

虽然在一起吃饭,但廖宇跟万征没什么话说。沉默半晌,两人同时提起佳期,

不过万征说的是:“小贺……”

廖宇每次听他说“小贺”,都觉得这称谓很好笑,他当然不知道这是因为这俩人自打认识的时候就地位不平等而落下的病。

万征问:“你觉得小贺这人怎么样?你们熟吗?”

“还行吧?你们是不是准备结婚了?”

这种没话找话徒令万征紧张:“没有啊,谁说的?她说的?”

廖宇连忙解释:“不是,我就是说呀,年龄好象到了。”

“我年龄早到了,所以呀,反正也晚了,不如就撒开了慢慢学摸一个。越晚

越不凑和了。”

“佳期好象,对你真是挺上心的。”

万征想了想:“嗯……怎么说呢?她就是你说的,还行,但是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特别吸引人的地方。”

“不都是普通人嘛。”

“咳,不是不甘心吗?你说让我跟她结婚吧,我不甘心,可她比我小那么多,我要是把她现在给‘听’了吧,又不忍心。”

廖宇替佳期说话:“其实她还行,公司里的人挺喜欢她的。”

万征可不糊涂:“你是说你们老板吧?那种人不会喜欢谁,得占便宜就占。”

“可是……”廖宇犹疑着:“那种人呵护起来是真呵护。”

“没用。我告诉你……你是外地来的吧?北京姑娘还就这样,你对她越好,她越防着你,你越臊着她,她倒来了劲了,就有了征服欲了。所以,不用对她们好,没事,真的,贺佳期就是一个比较典型的北京姑娘。我喜欢的也是她一付滚刀肉的架势,特别禁得起伤害。”

廖宇不明白:“可俩人在一起,还是图个高兴吧?”

万征摆出一付情场老大哥的姿态:“俩人在一起,就是再好,它也是俩人吧?也不比一人儿想什么做什么特统一没人跟你叫板——所以,高兴得了吗?”

廖宇大骇:“那要真是有人追贺佳期,你不慌吗?”

“我慌什么呀?没人追她我才慌呢!有人追才证明我不是拣了一个没人要的。”

“她倒也不至于没人要。”

万征摇摇头:“人的出身很重要,她那个家庭,我觉得,挺市民的,一家人素质都不太高。”

这时,苏非非从外边张望着进来了,万征脸上露出了笑容。旁边有人认出了苏非非,但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注视,视若无睹。

万征介绍:“廖宇,小哥们……这是……”他犹豫了一下,很不适应地一乐,以笑容掩饰他对苏丽娟新名字的不适:“苏非非。”

廖宇也不知道她是谁,很客气地点点头。

苏非非听是小哥们,以为是万征的马仔,倒也不避着:“哎,我想去看看你正装的那房,我现在跟我父母住,很不方便。”

“噢,我现在做样板间的房子就是他们公司的,你要是买,他能帮你打折。”他问廖宇:“能打吧?”

“啊?能打吧?找佳期肯定能打。”廖宇忙推到佳期那儿去。

苏非非眼波流动,似笑非笑地瞟了万征一眼:“是你女朋友吗?真有面子。”

回到家,廖宇习惯性地数数人头儿,发现少人,问建英:“陈爷爷呢?”

连多嘴的佳音佳期都不接茬儿,建英尴尬地说:“呃……回老家了。”

“啊?是吗?陈爷爷也回去了?”廖宇觉出气氛古怪,机灵地住嘴。

建华说:“散了吧,睡觉睡觉。”

佳音哭丧着脸,拉着姥姥的手:“我跟姥姥睡。”

佳期问:“那还能睡吗?”

姥姥长叹一声:“我活了一辈子了,从没这么丢过人。”

佳期看了廖宇一眼,廖宇连忙站起来:“我有点累,先睡了。”

谁知姥姥没头没脑地对他说:“你是个好孩子,听我的话,将来要对女人好啊。”

“哎”。他莫名其妙地应承下来。

走到楼道里,他实在忍不住问前面的佳期:“你们家出什么事了?”

“没事,就我姥爷回老家了。”

“那你姥姥怎么不一块儿回去呀?”

佳期嫌烦:“回我姥爷老家,又不是回我姥姥老家。”

“不一样吗?”

“那当然不一样了。我姥姥老说:你们姓陈的,我们姓李的。”

“你们家一直就女尊男卑吗?”

佳期得意地“嗯”了一声。

廖宇又问:“那怎么到你这儿就变了呢?”

苏非非一脸好奇地左看右看,在万征家里走来走去,评价道:“变化不大嘛。”

她笑着看了他一眼,嘴上却长叹一声。

“叹什么气呀?”万征趁苏非非不注意,把电话调到无声状态。

“物是,可人非呀……怎么没有你跟女朋友的合影?”

“要那玩艺干吗呀?”

苏非非说话很阴损:“女的就喜欢在男的家摆自己照片,就跟动物在自己活动范围里撒尿一样,留下自己的气味,显示这是自己的地盘儿,生人勿近。”

万征是完全把佳期抛在脑后了:“我跟她没合影,跟你的就有。”

“哪儿呢?”

“她刚来我们家的时候,到处都还有,后来她为这事还跟我吵过。其实我是无心的,一直在那放着,我看习惯了,想不起来收。”

苏非非佯怒:“后来呢?她收的你收的?”

万征连忙说:“我收的我收的。”

“哼,这就叫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吧。”

“你少来这套,我才是旧人,我哭的时候你在哪儿呢?”

电话上的红灯在闪,显示有电话进来,但他俩谁也没看见。苏非非发现了新气象:“杯子换了?”

万征拿给她看:“你的那个我用呢。”

“你自己的呢?”

“让她给踤了。”看苏非非一脸诧异,他解释:“现在的小孩,都特不懂事。”他腆着脸凑过来:“她要有你一半温柔……”

“住嘴。”

万征不住:“你还没告诉我,你谈恋爱了吗?”

苏非非反问:“什么叫谈恋爱?”

“你还真把我问住了,就是,像我们以前一样。”

“不可能了。不会有谁再像以前一样。”

苏非非话里的惆怅,让万征听了舒坦:“如果你不快乐,我其实一直……”

苏非非不会让他说下去的:“我觉得这个岁数了,快乐不快乐,挺难定义的,而且快乐不快乐也没那么重要了。”

“那你觉得什么重要?”

“自由。”

佳音和姥姥背对背睡着,两个人都辗转反侧。佳音问墙:“姥姥,你觉得美刀怎么样?”

“太不怎么样了。”

“那你觉得他喜欢我多还是喜欢小柳多?”

“当然喜欢你了。”

“那他为什么还是跟小柳走了?”

姥姥也想不通:“那孩子像是脑子有病的……你喜欢柳奶奶吗?”

“还行,”佳音翻身搂着姥姥:“不过我姥爷肯定跟她没什么。”

“我还不知道没什么?你姥爷是因为人老干部活动中心不让他玩了,他反正待家里也没事才走的……可我没面儿啊。人活着不就争个有理有面儿吗?他这么一走,我的面儿往哪搁?”

佳音宽慰她:“他不是一直想回老家吗?人岁数大了就这样,过两天他闷了

自然就回来了。”

“他们村你是没去过……人一看他们俩一块儿回来了,多坏的影响。”

“人老了就没性别了,就跟俩老哥们儿老姐们儿一块儿回去一样。”

姥姥不爱听了,她的性别观念强着呢:“胡扯。你拿我的事不上心,我也拿你的事不上心啊。你柳奶奶一直是我的心病,老觉得一把你姥爷惹急了,他身后总有个退路。你姥爷下放的时候,柳奶奶就趁着天时地利时不常去看他。”

“你们那年代,谁敢有作风问题啊?就是同志般的友谊……”佳音还是更关心自己的事:“姥姥,你觉得我喜欢小李美刀吗?”

“你问谁呢?”

“我觉得我其实不喜欢他,可我是太讨厌小柳,就觉得他跟谁也不能跟小柳。”

“其实这事啊,有什么说什么,是你不对。”

“我眼里不揉沙子,有什么不对?”

“你就是沙子。”

佳期吃完早饭并不走,一边擦嘴一边看着廖宇。廖宇奇怪:“干吗?”

“走啊?”

“不是有人接你吗?”

佳期明白了:“你眼睛够贼的呀,昨天是因为一早要去开发商那签合同,老彭才来接我的。干吗呀劲儿劲儿的?”

廖宇这才也站起来,但佳期马上说:“不过到了公司,各走各的。”

刚从楼道里出来,廖宇一眼看见了老彭的车:“他又来了。”

佳期的汗马上下来了。既然躲无可躲,也只好硬着头皮向守礼的车走去,一边走还一边相互讽刺,廖宇问:“你希望接下来怎么发展?”

“什么怎么发展?”

“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爱怎么想怎么想。”

廖宇不大相信佳期,他知道佳期就算不喜欢守礼,但能那样与他周旋,也表示不愿意得罪他。利用女性身份得点关照算是小奸小滑,并不是大奸大恶。

“你是说他一厢情愿?你要没给他什么好处,这种斤斤计较的台湾人,会一大早巴巴地来你楼下等?”

佳期装傻:“听说他们台湾人都是这样对女生表示好感地。”

廖宇想吐:“我就听不得胡同串子说台湾国语,你起猛了吧?”

“我还听不得你一个南蛮整我们京腔京韵呢。”

“听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千万别解释说自己过于有魅力。”

“你既然了解,我就不解释了……我跟你解释得着吗?”

“我对美好爱情还是有憧憬的,你们不要整天拿残酷现实打击我。”廖宇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发牢骚。

越近守礼的车,佳期的假笑越浓。守礼从车上下来了,皱着眉头看着他俩。

佳期正在想如何解释,却听廖宇突然说:“彭总早。”

守礼看不出形势,只矜持地“嗯”了一声。

廖宇转向佳期:“我今天要先去工地,我先走了……姐。”

佳期猝不及防地被叫了一声“姐”,一时反应不过来:“啊——?”

“再见彭总,再见……姐。”他会心地冲佳期笑笑,转身向公共汽车站走去。

佳期看着车窗外辛苦奔波的上班族,并没为自己拥有的特权而欢欣,她问:

“您为什么又来接我呀?不顺路吧?”

守礼也不藏着掖着:“追求女孩子,还是要有一定的礼数的。”

佳期想客气,所以回答得不三不四:“您不用追求我,我还有男朋友呢,您这样我挺尴尬的,我们还没分手呢。”

守礼眨眨眼:“我不追求你,你们怎么分啊?”

佳期周期性的浑劲又上来了,也可能真是早上起猛了,加上刚才廖宇那声“姐”叫的,她说:“您追求我,我们也不一定分啊。”

谁知守礼并不在乎:“那也好啊,我也没有说希望你们分手,然后和我一起啊?最起码,我们可以从无话不谈的朋友做起。我知道,你最近一定是和男朋友有了什么龃龉,是不是?”

佳期假笑:“跟大家伙儿都一样嘛。”

“最起码,你不开心的时候会想到彭总,彭总就很开心了。其实男女之间,能够做精神上的交流,我觉得才是最高层次的朋友。”

佳期觉得这话可真不像守礼说的,他一贯的口碑就是贼不走空,不大可能到自己这儿变系了。

两人一前一后不避嫌地走进公司,表情也算和谐愉悦。大家一边叫着“彭总早”,一边自觉让出路来,看两人直接进了总裁室,守礼随手把门关上。

企划杨在总裁室外端着茶杯站了一会儿,猛喝几口,回过身,接收到一片好奇的眼光,明知故问:“干吗呢?怎么了?”

“我们都好,你干吗呢?我们以为你要进去呢。”

有人问:“哎,你说,拿下了吧?”

主任摇摇头:“时至今日,我仍不愿相信。佳期是我们部门出去的,我一贯认为,她是个没傲气但有傲骨的女孩。”

有女同事哈哈大笑:“你说的是贺佳期还是吴琼花啊?”

企划杨问:“老彭的车,咱们公司哪个女的没坐过?”

女同事虽然没法反驳,但还是不服:“谁不知道你呀,追贺佳期未遂。”

“还真没有!你当我多大度呢?我要追谁,她不答应,我恨她一辈子。但是我并不恨你。”

女同事高兴了:“这还差不多。”

“对嘛,我又没追你。”

自从姥爷回老家后,姥姥越发多愁善感,看电视的时候动辙一把鼻涕一把泪。

这天正一人儿哭呢,突然听见楼后一阵人声鼎沸,她探头出去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对,一胡撸脸,麻利儿顺后窗户就窜出去了,问正在忙活的邻居马老太:“干吗呢?”

马老太乐滋滋地说:“安个空调。”

“夏天都快过去了,安什么空调呀?”

“咳,我儿子孝顺的。”

姥姥连忙显摆:“我们家孩子早就要孝顺给我,我不要,我喜欢自然风,我们家俩窗户对着,过堂风。”

马儿子五大三粗,一看就是个浑蛋,他冲地上啐了口唾沫,很看不惯姥姥四处攀比比不过还不服气。其实关上门以后,他们家谁都不太待见姥姥。马老头话里有话地说:“那是,数你们家孩子孝顺,数你们家日子过得舒心。”

姥姥听出这话里有无限讽刺,炸了:“我跟你们把丑话说头里啊,空调安是安啊,别安我们家窗户下边。”

“谁安你们家窗户下边了?”

“我是提醒你们。”看马家人不理她,她自顾自念叨:“到时候你们家一开空调,你们家合适了,我们家嗡嗡的。”

她站旁边看了会儿,突然伸手拦:“哎,你看你看,这压缩机别安我们家窗户底下呀?”

马老太奇怪:“怎么是你们家窗户底下呀?”

姥姥拿手比划:“看,还说没安我们家窗户底下,往我们家这边错了半块儿砖。”

“你至于吗?”马儿子忍不住了:“这是你们家地儿啊?”

“那当然了。”姥姥把胸一挺。

“屋里头是你们家,可屋外头凭什么也是你们家呀?”

“那当然了,这是我们家墙。”

马儿子想跟姥姥吵,马老头老太太拦着:“算了算了,往这边挪挪,什么大事呀?”马老头跟老婆小声但足以让姥姥听见地嘀咕:“老陈不在,她……”

姥姥脸上做着神圣不可侵犯的表情,可心里沮丧极了。

万征看见守礼佳期和廖宇鱼贯而入,而佳期左右四顾,并不直视万征,反而那三个人比她落落大方多了。

守礼看了一圈回来,还算满意,问万征:“怎么样?”

“您觉得怎么样?”

守礼点点头:“还可以吧。”他故意在万征面前摆出一付牛逼的样子。

守礼把廖宇叫到一边指指点点,万征趁机跟佳期说话:“晚上一起吃饭。”口气是命令式的。

“有事吗?”

“你不是觉得没事也应该一起吃饭吗?”

佳期本来答应了老彭提出要请她和廖宇一起晚饭的要求,虽然她已经开始想用什么辙把守礼给回了,但嘴上不能轻易答应万征。她不满地说:“你想吃饭就吃饭?你知不知道北京关于请吃饭有个说法,叫三天为请,两天为叫,当天叫‘提溜’……

万征没功夫听她废话:“到底想吃什么?”

“想吃你做的饭。”她很懂得见好就收。

万征痛快地答应:“行。”

这让佳期很纳闷,她对这种顺利的谈话感到不适应。

快下班的时候,佳期进到总裁室去和守礼聊天打发时间,突然廖宇进来说“佳期有人找”。她莫名其妙地出来,一边问“谁呀?”却看到业务部的人都一脸惊喜。

佳期一眼看见苏非非正婀娜多姿地看着沙盘,吃惊极了。她在一片羡慕的眼光中硬着头皮走过去,伸出手:“你好,你来……?”

苏非非抿嘴笑:“我来看房子呀?!”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佳期脑子里迅速转过很多念头,想到万征这阵子肯定与苏非非私下约会过不少次,满怀妒意。苏非非却说:“你父亲告诉我的。”

想象落空,佳期既放心又失望:“啊……好啊,我来帮你介绍个比较好的业务员。”她走到业务桌问:“该谁了?”一个土里土气的新业务员李忠义站出来,佳期一挥手:“很好,来。”

业务员们小声兴奋地问:“佳期你怎么认识她的?”

佳期不耐烦:“我骑车撞过她一跟头。”

业务员们又问廖宇:“你怎么也认识她呀?”

“嗯,不算认识吧?”

企划杨又闻风窜出来了:“那是那是,现在,没吃过饭不叫认识,没上过床不叫熟人。”

守礼穿戴整齐从总裁室出来,一眼瞥见佳期旁边有个美女,假装不经意地过来招呼:“佳期,你的朋友?”

佳期没防备把他给放出来了:“啊……对,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总裁,彭守礼先生,这位是著名的主持人苏非非小姐。”

苏非非巧笑倩焉,非常优雅地向守礼点了个头。守礼明知故问:“来看房子啊。”

俩人狂过电,心里互相琢磨着对方的身家。守礼关心地说:“介绍完要不要一起吃饭啊佳期?我可以亲自讲解啊。”

佳期很搓火,不明白为什么苏非非一出马,自己的裙下之臣全部倒戈,她马上替苏非非拒绝:“不用了吧,苏小姐很忙。”

守礼连忙说:“那当然那当然。下次吧,下次有时间到工地的话,大家一起吃个饭吧?”

苏非非歪头笑着冲守礼摆摆手。

佳期看到整个回合里,苏非非没说一句整话,但是守礼的心轻易转到她那一边,她实在想不通这个岁数比自己大一截的女的凭什么就这么能勾人。

守礼出来,看到自己的“奥迪”边上停着苏非非的“宝马”,问廖宇:“这是那女人的车吗?”

“是。”

“我靠那算了。”

佳期和业务员送苏非非出来的时候,非非亲热地说:“谢谢你佳期,我可以叫你佳期吧?”

“可以可以,随便儿叫。”

“我很喜欢这房子,下次时间多一点的话,希望可以去工地那边看样板间。”

“没问题,万征就在那边。”

“找他没有用,想打折还是要找你吧。听说你跟你们老总关系很好。”

佳期可不吃她撒娇卖嗲这一套:“你可以直接找彭总,他一定会给你打折的。”

“那不保险,我宁愿找你。”苏非非笑着翩然离去。

佳期还是忍不住跟万征汇报了苏非非的行踪,谁知万征并不意外:“噢对,她想买房。”

“你跟她说我在那公司?”

“不记得了。”

佳期不爽:“怎么不记得了?你是不是还跟她说我跟总裁很熟?”

“不是吗?”万征根本就没把她的话往心里去。

“我只是一个干活拿钱的伙计……”

“我也没怪你。”

佳期给噎得够呛,只好矛头转向苏非非:“真土。这房子有什么好呀?还‘豪庭’,难听死了。”

万征变得一本正经:“你怎么这样呀?太没职业精神了。干一行爱一行,就算这房子再土,你也得说它好……她要是买你们的房子,你能帮她拿个大点儿的折扣吗?”

“不知道。”

“你不是在公司很有地位吗?”

佳期想起守礼和苏非非初次见面就眉来眼去,恶意地告状:“这姐们儿这么生,什么人磕不动?我看她今天已经跟我们总裁对上眼儿了,还用我帮她打折?将来指不定谁求着谁呢。”

这话果然奏效,万征听完很不舒服:“我就说你们公司那台湾人不是个东西。”看佳期阴阴地笑,万征自觉失态,连忙想起正事似的,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佳期手边:“给。”

“什么呀?”

“给你的回扣。”

佳期反应很大:“给我这个干吗呀?”

“你介绍这个活给我,应该的。”

“跟我就不用来这套了……”

“一码是一码,分清楚点好。”

佳期好不容易让万征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分那么清楚干吗呀?”

万征懒得听她大惊小怪:“你别嚷嚷,都有,不是就你一人儿。”

佳期奇怪:“还谁呀?”

“廖宇呀。人家就坦坦地收了,就你,还拿腔作调。”

佳期一拍桌子:“太不像话了。”

“怎么了?至于吗?游戏规则,懂吗?”

“不懂。你拿着这个活儿,是你自己的能力……”

“别扯了,我都不信。拿着吧拿着吧啊,你拿着我心里好受点。”

“我怎么觉得你怪话连篇呀?你是不是还觉得靠女的挣了钱不干净呀?”她又开始着急地胡说八道。

“你是出来混的吗?也岁数不小了,装什么纯呀?”

“我乐意纯。我告诉你,我不要。”

“爱要不要,反正我放这儿了。”

“他也甭想要。”

这下万征急了:“关人家什么事呀?”

“搁以前他不是我们家亲戚,我就得给他‘点’喽,现在算我倒霉,受累回家呲达他去。”

“你有病吧?”

佳期用她姥姥的口头语回嘴:“你才有病呢。”

守礼感慨:“现在这些漂亮的女孩子啊,真了不起,年纪轻轻开名车住豪宅,做男人却要一步一步地打拼,真是不容易。”

廖宇拍起马屁很和佳期同根同族:“彭总您的经历一定很有代表性。”

“咳,算不得什么……所以你说啊,男人挣钱再去给女人花,真是很贱啊。”

“也不是吧。看自己爱好什么了,如果爱好就是女人,也算物有所值。”

守礼觉得这话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嗯,你说得很对,很聪明。你对佳期怎么看?在认亲前和认亲后,有区别吗?”

廖宇想了想:“没有太大区别吧。”

“可我记得你们以前相处不是太好,现在看上去蛮好的,难道是在家里人面前装的?”

“也可能,装啊装啊就习惯了。”

守礼爽朗地大笑,手指头点着廖宇:“你们比我们年轻的时候机灵多了……其实我对佳期这个女孩子印象很好,以前她在企划部,事情虽然不多,但是很让人放心。后来我观察这个女孩子不像公司里其他的女孩子那样很是非,而且性格看上去很随和,实际上是很硬颈……就是很倔强嘛。她男朋友你也认识的吧?那个万征嘛……”

廖宇唯唯诺诺。

“她其实很在乎他,不过那个人看起来心不在焉的,佳期内心很苦闷,有一次她就跟我讲,就是你碰见那次嘛……”

廖宇想起来就是自己被赶出公司那一次。

“……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这样屈辱地和他在一起,那个男的对她越不好,她就越要对他好……彭总人很好,彭总不趁机占她的便宜。我就帮她分析,其实她和我一样,真的,和我一样……”他捂着自己胸口,好象很交心似的。“她并不是真的爱他,真的,不是爱,是征——服——欲。”他觉得自己很精辟,停在这里等廖宇夸赞。

廖宇当然顺水推舟:“您说的太对了。”

“对,就是越难以驾驭的人,你越想要去征服,那种随随便便就和你在一起的人……幸福来临太快,就不会懂得珍惜。就是……”廖宇接上:“我们叫专拣硬骨头啃。”

“……对,就是要专拣硬骨头啃,才觉得拥有的是真正的爱情。其实不是,真正拿在手里的那一天,就会发现,不是爱情,是征服欲得到了满足。”

守礼跟他碰了一杯:“彭总也年轻过,很清楚地,其实爱情不是要去折磨一个人,就应该是对一个人好,想方设法地对她好。”

“佳期也对他好。”

“我还没说完……好,不是说我对你好,就是好,应该是生活细节上的好,比如你不会做饭,可你就愿意为这个人学做饭,你担心她挤公车辛苦,就愿意天天少睡一点去接她,你愿意为她做最家庭最琐碎的事情,那个才是好。你看佳期给他介绍一个活儿,以为就是对他好,不是,他肯定不会领她的情,甚至他还会不高兴,觉得她瞧他不起。”

廖宇开始频频点头:“您是说,您是爱……我姐的?”

守礼一笑:“那倒也不一定。我前面讲过嘛,我也是征服欲。公司里其他的女孩子,很容易的……”他摊摊手:“但佳期终于让我体会到好久没有体会过的追一个女孩子的辛苦……好玩来的。是挑战!不一定要有什么什么样的结果,我觉得我这样追求她,也能给她带来快乐。”

廖宇作恍然大悟状:“那您也是实在是太……”

“无聊吧?哈哈哈,博漂亮女孩子一笑,也无所谓啦。”

姥姥埋怨:“你说你姥爷,到了老家,连个电话都不打。”

佳音心不在焉地附和:“太不像话了。”

“还是你柳奶奶打电话来的。”

“跟他离婚。”

姥姥瞪了她一眼:“说什么呢?”

胜利和一脸疲倦的建华进来,建英问:“建华又挣钱去了?”

“可不,我说我这儿现在挣得多,让她别那么辛苦,她还不乐意。”胜利说。

建华很倔地瞪着胜利:“瞧你那付样子,就跟你多了解娱乐界似的。”

胜利不敢跟媳妇叫板,但心里不服。现今不比从前,他也有反抗意识了。他支使佳音给建华倒水,建华不领情:“你!好歹找个工作,别整天在家里躺着,越待越懒。”

胜利很有道似地说:“你想干吗你说,我帮你留意着。还想往这圈里混?”

建华打断胜利:“你住嘴,我就讨厌听见你一口一个‘圈里圈里’的,什么圈呀?为什么不念‘圈(JUAN)’呀?”

胜利陪笑:“没那么念的。”

“怎么没有?猪圈。”

佳音哈哈大笑,建华呵斥:“笑什么呀?还不是削尖脑袋想往猪圈里钻。”佳音的笑马上收了。

胜利对媳妇很宽容,当没听见就算了,他跟佳音说:“哎佳音你知道你……”

他还想说大姨夫,看见建英,想起来不合适,又改口:“就郭勇,你知道他现在又干什么去了吗?他现在到电视剧组里当制片去了。这以后要是他们的戏找演员,你也可以去试试镜啊。”

姥姥一听高兴了:“好啊好啊,到时候一开电视就看见佳音了,多美啊。”

建华不同意:“我就不喜欢女孩子干这种抛头露脸的事,朴朴实实的,跟你姐似的干个正经工作。妈您看看胜利,居然现在也打扮起来了,头发天天梳得跟牛舔的似的。”

姥姥不爱听:“演戏也没什么不正经的,不正经的那都是根儿上就不正经,干了什么她也会往不正经那儿去。”

“妈您甭尽顺着她。你说演戏有什么好呀?出去有人找你签名?买东西不用排队?就满意了?”

佳音甩片儿汤话:“可我怎么看有一文章说,教师这个职业,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是因为也有表现欲,也特别喜欢被人崇拜,因为当不了演员被老百姓崇拜,所以才当教师让学生崇拜呀。就跟当不了主持人,只好退而求其次当售票员报报站名也一样过瘾似的。”

建华愤怒了:“哪儿瞧的这一套?现在这人怎么什么都敢说呀?”

姥姥问:“可佳音你会演戏吗?”

建华说:“会什么呀?以前还说会唱歌呢?结果呢?”

才智下了传销课回来,赶紧着挑事,从包里拿出一份报纸:“哎佳音,你看今天的青年报了吗?”

“没有啊,怎么了?报道我了吗?”

“那倒还没轮上。报道那谁了,小柳。”

佳音脸色大变,接过来埋头看,越看脸色越难看。

胜利问:“写小柳什么了?”

“就跟那个小李美刀的事,小柳在网上天天连载他们俩的吃喝拉撒,还特别多人爱看,出大名了。”

建华看不上:“这算什么名呀?这不是丢人吗?一大姑娘,整天跟一男的住在一块儿,还敲锣打鼓昭示天下。”

佳音把报纸扔在一边,生气:“真不要脸。”

建英连忙拣过来看:“哎,还有照片呢?还挺好看的……人都说她是美女作家。”

佳音不屑:“现在基本上脸上五官都在的就叫美女作家。”

才智狂挑:“我怎么觉得她现在打扮得跟你有点像啊?”

“别逗了,她倒想。”

“是有点像。”建英瞧一眼小柳的照片,瞧一眼佳音。才智嘻嘻笑:“后悔了吧?当初你要是答应了小李美刀,现在出名上报纸的就是你了。”

“这种名我才不要出。”

“你倒想出,你认识几个字呀?人小柳好歹是大学生。”建华骂道。

“大学生不也论堆儿撮吗现在?”佳音看着姥姥:“我是怕你们出门被人指指戳戳啊。”

姥姥深明大义,频频点头:“对!对!”

美刀努力写作的同时,小柳在旁边接受电话采访,四仰八叉地把脚搭在美刀的电脑桌上,没形没状,原来的矜持荡然无存,文言文语言风格完全不见了,撒开了欢:“……我又没碍谁的事……这是一个言论越来越自由的时代,社会变得非常宽容了,我只是这种情况下应运而生的幸运儿……别人这么做我就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他?”她探头问美刀:“你愿意接受采访吗?”

“不愿意。”

小柳笑咪咪地说:“他不愿意……好,没关系,谢谢啊,再见。”她放下电话,得意洋洋地在屋里遛达,看哪儿都觉得顺眼:“明天下午,有一杂志要来给我拍照片,你愿意一起出镜吗?”

“不愿意。”

小柳不在乎:“随你便。”

美刀看不惯她现在这飞扬跋扈的劲头:“你不觉得你这是鸠占鹊巢吗?你把记者招家来,我还得躲出去,天天这样,我怎么写作啊。”

“你出去写啊。现在好多人都在‘星巴克’里对着一手提电脑‘啪啪啪’,脸都让电脑屏幕映得蓝莹莹的,很有气质。”

“那不是缺心眼儿吗?”

“已经有出版社跟我谈出书的事了。我说版税得12%。”

美刀忌妒坏了,大叫:“我才12%!”

小柳不理:“起印五万。”

“我才五万!”

“管他呢,先吼着呗,万一他们能接受呢?这年头儿,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美刀气急败坏地说:“你打我这儿出了名,版税得分我2%才合理。”

“那可不行。咱俩一块儿混,你也得到了你想要的呀。”

“我从来也没想要,是你上赶着给。”

小柳唱起来了:“这就是爱的代价……你也别搓火,离俩月也差不多了,到时候咱俩一分,各走各的,两不亏欠,你可以接着追你的贺佳音。”

“怎么不亏?我亏了!贺佳音还能理我吗?”

小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哎,这你就不懂了,受过挫的爱情才刺激。好多人没事还整事呢,就是为了刻骨铭心。”

美刀扳过小柳的身体,直视着她:“你也跟我说句实话,你对我,有爱情吗?”

小柳咬着嘴唇,犹豫地说:“嗯……有。其实你这个人,挺单纯的。要别人,不一定会搭理我,你这人心眼儿挺好的,我会记你一辈子的。”

美刀气结,拿出杀手锏:“你等着,回头我写你一千字儿。”

小柳笑了:“你还嫌我没名?就这样,估计俩月以后,你得管我叫师傅。”

佳期嗑嗑巴巴在全体员工会上念一份文件。守礼听得生气,大眼睛一直四下瞪着。

“这是非常严重的违纪行为……”

刚念到这儿,守礼突然冲佳期大吼:“大声念。”

佳期吓一跳,只好提高声音:“经总裁室及人事部讨论决定,扣除廖宇本月奖金,并暂调总务部服务一个月,工资按清洁工标准发放。此决定自颁布之日起生效。隆业房地产公司总裁室、人事部。”她越念声越小,勉强念完,赶紧坐下。员工们顿时交头接耳,几个女业务员非常同情地看着廖宇,廖宇却事不关己地左顾右盼。

守礼站起来发言:“收受回扣,是我们隆业公司绝对不能允许的肮脏的行为。为了洗刷这种肮脏,廖宇,从今天起,由总务部监督清洗厕所。”

交头接耳声更巨大了。守礼威严地扫视大家:“必须施以重罚,才能让隆业的所有人得到教训,廖宇这个厕所,也是替你们洗的。今后,谁有收受回扣的行为,就地开除。散会。”

佳期内急,从楼道里往厕所一路小跑,跑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了,扭身往回跑。

廖宇正从女厕所出来,把门外“正在清洗”的牌子挪开,一眼看见她:“你去哪儿呀?那边是男厕所。”

佳期只好站住,看见西装革履但挽着袖子的怪模怪样的廖宇,一脸抱歉:“对不起啊,谁知道他耳朵那么尖。”

“算了算了,您那么大声批评我,他要再听不见就是耳背了。”

“你这哪儿是算了的意思呀。”

“真没事,咱们公司的厕所还挺干净的。那些女孩老在里边抽烟,现在更爱来这儿了,陪我聊天。”

“你还真能给自己找乐儿。”

“咳,活着呗。”

他浑不吝的样子惹佳期反感,不挤兑两句很难受:“哎,你来公司多长时间了?倒贴多少钱了?”

廖宇问:“你不憋得慌吗?”

佳期还没来得及回嘴,身后响起叮咣五四的皮鞋声。守礼还是一付怒气冲冲的样子:“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佳期的面子上,我早就开除你。”说完,眼睛还挑衅似的在廖宇身上打量半天,才转身上男厕所。

佳期放下陪着的笑脸,发现廖宇正讽刺地盯着她:“谢谢啊,要不是你这么有面儿。”

“你不服气可以走啊。”

“我干吗要走?”

“我要是你,我就走。”

“所以你成不了我呢。”

姥姥想通了,乐子得自己主动去找,不要长期沉浸在自怨自艾或怨天尤人的情绪里。今天她准备把占公家地儿围的菜园子再扩张一下,她找来两棵小枣树,让胜利和佳音帮她种上。

胜利从厨房窗户顺出一条水管子,喊佳音:“佳音,接一下。”

佳音不情不愿地过去接了,递到姥姥手里,问:“这是您从哪儿弄来的呀?”

“就那边街心花园里。”

“您怎么那么没觉悟呀,那是国家的枣树。”

姥姥头都没抬:“对呀,挪到咱家,就是咱家的了。搁街心花园里也没人照顾它们,现在我天天还给浇浇水。”

“它们在街心花园里您也可以提溜着水过去浇呀。”

“那不行。我浇了,到时候结了枣了,别人给摘了,凭什么呀?”

“那还是觉悟低。”

“咳要那玩艺儿干吗呀我这岁数还能入党吗?”

“这话要让我姥爷这老党支部书记听见肯定气炸了。”

“少跟我提这人!什么老党支部书记,他是从看大门的岗位上退休的。”

佳音听着烦:“啊我知道知道。”

胜利看看这两棵枣树,夸赞:“妈,它能结枣吗?”

“那怎么不能?活了就能结枣。”姥姥拍拍手上的土,嘱咐佳音:“你不是没事吗?帮我看着点啊。别让那些小孩给撞坏了。”

佳音才懒得管:“那可保不齐,这么几根儿枝子,谁看得见呀。再说这儿过来过去都是车,没准就让车给撞了。”

姥姥一瞪眼:“敢,那我就拿钥匙划他们那车。”

“哎哟姥姥,我姥爷跟您吵架您也犯不着反社会呀。”

胜利问:“佳音,你怎么也不出去找工作呀?”

佳音装傻充愣:“啊?噢,明儿就去。”

胜利一给女的打电话,就跟一女的似的。尤其给年轻漂亮的女的打电话的时候,看他背影,居然跟一个小姑娘闹春一样女里女气,时不时还一扭一扭、好象跟谁撒娇似的。从正面看,眉目含情,如同讲电话的人就在眼前。

“我有个事求你……真的真的,是求你。”他很强调那个“求”字。

“如果不算冒昧的话,我想请你吃个饭,边吃边说,也多谢你一直以来对我挺关照的……嘿嘿嘿不是客气。”他踱到窗边,看见马儿子正在倒车,车撞歪了姥姥刚移植的枣树。

“真的真的……你喜欢吃什么?”

他看见姥姥火箭一样窜了出去,有点慌:“那就沸腾鱼乡吧没事不怕没位子我现在就去排队去好好六点没问题晚上见啊。”他摞下电话就往楼下跑。

马儿子直着嗓子喊:“谁成心的呀?我没看见。”

佳音怕姥姥吃亏,也赶紧窜了出来:“姥姥姥姥算了,人都说对不起了。”

姥姥可不干:“对不起都不好好说,听着跟骂人似的。那么大棵树看不见?”

“那是树吗?草似的。”

“你撞了我的树,你还有理了。”

“什么你的树,又没栽你们家屋里,怎么就成你们家的了?”

胜利去拉姥姥:“又不是成心的,扶正了不就行了吗?”

马儿子气急败坏地问胜利:“胜利你们家老太太怎么回事呀?”

姥姥可不服气:“我怎么了我怎么了?”

马儿子成心气她:“您老伴不在家您也不至于着急忙慌成这样啊?”

“你怎么说话呢?我怎么着急忙慌了?我哪儿着急忙慌了?”姥姥恨不得咬他。

马老头老太太也出来了,老头还拿着铁锨。姥姥看两人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得往后一跳,嘴里可不服软:“干吗呀?”

老头径直过去扶正那棵枣树,拿铁锨松土。姥姥这才松了一口气,得理不让人地说:“你们家儿子可真不懂事。”

马老太叹息:“老李呀,不是我说你,你这些天怎么这么怪呀?”

马老头也说:“嗯,可不是。老陈在的时候就够怪的了,现在更怪了。”

“别阴阳怪气的啊。”姥姥不甘示弱。

马老头老太太也不生气,自顾自笑,佳音禁不住也跟着笑,胜利对她板起脸:“你晚上,跟我出去吃饭。”

“为什么呀?”

“还能为什么,帮你找工作呗。”

“什么工作呀?钱少了我可不干。”

胜利诡秘地一笑:“要是进圈里呢?”

佳音不耐烦地看表:“您跟人约的几点呀?”

“六点。”胜利说。

“那干吗四点半就拉我来呀?”

“要不然没座儿。”

“哎哟喂。”佳音正心说这是谁呀让他爸这么巴结,苏非非被服务员领了进

来。胜利马上脸红心跳地站起,一支手还把佳音也提溜起来:“哎非姐来了。”

佳音一看是她,又意外又不爽。胜利麻利儿从服务员手上夺过茶壶倒茶:“您真准时。”

“干咱们这行,准时是必须的。”非非看着佳音,很主动地、像哄小孩似地打招呼:“你好吗——?”

佳音不耐烦地说:“还行。”

“菜可以上了。”胜利对服务员说:“噢小姐你报一下,非姐你想加什么,随便加。”

苏非非听小姐报过之后笑笑:“可以了,你真会点。”

胜利不敢看她,可说出来的话是火热的:“咳,你喜欢吃什么我都留意着呢。”佳音觉得父亲十分不得要领,频翻白眼。

晚饭的时候,姥姥一看桌上没男的,伤感起来。她认为他们这一代人所谓同

志般的爱情,就是像她跟陈倚生这样——共同生活一辈子,也要斗争一辈子。还算年轻力壮的时候,天天早上起来俩人都要例行吵一架来漱嗓子,不然就觉得嗓子没开,痒痒难受。开始孩子们还觉得怕,以为他们感情很坏,时间一长,也就麻木了,甚至哪天早晨姥姥姥爷由于太忙而疏于吵架,孩子们深感不适。

上岁数以后,老两口有点吵不动了,明刀明枪耍不了,可以暗地里放冷枪使坏,不然,寂寞得不得了,日子怎么过呢。

建华问:“怎么了妈?胃口不好?不舒服?”

“没有,我就是没精神……咱家本来就男的少,现在……”

建英和建华互相瞅了一眼,问:“妈,你是惦记爸了吧?您要是惦记,就回去找他呗,把他接回来。”

姥姥觉得不妥:“那不给他脸了,从此他就该不服我了。”

才智躲在杯子后面小声说:“我姥爷以前也不服你,是懒得跟你掰扯,才养成了装聋作哑的毛病。”

姥姥执拗:“我们俩私底下都好说,可让你柳奶奶看了这笑话去……”

“咳,谁管别人家事呀?就您,老把柳奶奶当假想敌。”

才智也对柳奶奶家人很瞧不上:“你要找也得找一水平相当的呀。我姥爷装聋作哑,可眼睛是雪亮的,他万万犯不上为了柳奶奶得罪您,除非他不想回来了。”

姥姥嘟囔着:“我看他就是不想回来了。”

“不会的。俩人都要面子,所以才僵着。一人让一步,算了。我让佳音陪您回去,反正她也闲着呢。”建华宽她妈的心。

姥姥左右看看,脸上微微有了笑模样:“既然你们求我,那我就回去一趟?”

“我们求您。”

“我听您前一阵儿说,想找个助理?”胜利问。

非非点点头:“对呀。”

胜利又让人特替他累地笑了一阵子,这种笑,是别人还没怎么着,自己先心虚了:“哈哈哈哈哈……我就想起来了,我这闺女,现在正好在家待业,您也见过,其实挺机灵的,也愿意在这行里干,所以今天就想问问您,觉得她怎么样?”

说完一拍佳音的脑袋:“坐好喽。”

佳音和苏非非都觉得很意外。半天,非非才迟疑地说:“噢……对呀。”但没有下文。

她觉得佳音可不像是个省油的灯,有点厉害,起码比她姐厉害。

佳音可不巴结她,坦坦地吃饭,看都不看这俩人。

苏非非脑子里琢磨,嘴上一直敷衍着:“那小姑娘自己乐意吗?”

胜利抢着答:“她求之不得呢。”

苏非非直接问佳音:“你什么学历呀?”

佳音一付混蛋样子:“咳,我要学历高,我爸也不会张罗我干这个。”

苏非非倒觉得找个厉害的助理,对外办事倒也方便,尤其转念一想,接下来买房的事可能还要求到佳期,倒也不是很抗拒,大不了过一阵再说不合适把佳音给开了呗。想到这儿,她笑咪咪地说:“做助理挺麻烦的,心得细。”

胜利连忙说:“她心挺细的。”

贺佳音并不介意做助理,好歹算半条腿迈进了娱乐圈,多认识点人,以后再找机会嘛。但她介意的是给苏非非当助理。

“我这边事儿倒是不多,就是接个电话,提醒我的random什么的。”

佳音顶讨厌中国话里夹英文单词,倒不是觉得“假洋”,是因为她听不懂,觉得人家欺负她。她故意张大嘴看着他们,胜利门清儿地解释:“就是流程。”

非非介绍:“现在我手里有两个节目,外边还接一些节目,有时候时间安排上有冲突我自己都不知道,所以有个助理能明白点。不过就是整天跟着我,怕你烦,挺单调的。”

看佳音不理,胜利说:“说话呀。”

苏非非解释:“其实我跟她姐姐挺熟的,昨天还去她们那儿看房了呢。她姐姐办事很大气,我想她也差不了。”

她这么一提醒,佳音突然想起来,对呀,可以趁机替佳期盯着苏非非跟万征,她马上满口答应:“那行吧。”

“你要愿意就太好了,真的,就帮了我的大忙了。”非非那高兴样儿让胜利和佳音真觉得自己帮了她的忙了:“那就这周末,咱们录新一期节目的时候你就来吧。你留我一个电话,周五你先给我打个电话,我告诉你我们家在哪儿,你来接我。”

佳音一听这么快进入状况,面露难色,毕竟她从来也没上过班。非非突然自责地拍拍头:“噢,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工资!”

胜利马上抢话:“您看着给。”

“别别别,先说定了,省得大家都不乐意。”她想了想:“先两千五吧,先干两个月,看看咱俩磨合得怎么样,如果好的话再涨,再商量。”

这个价钱比佳音预想的多,看在钱的面子上,她露出了今天晚上的第一个笑容。

胜利觉得不合适:“太多了吧。”

非非摇摇手:“不多不多。钱我觉得其实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这个钱大家都能接受,干起活儿来就没怨言。我不在乎钱,真的,我也穷过,我觉得钱不是特别重要,钱多有钱多的活法,钱少有钱少的活法。不能说谁钱多就比别人高一等了,要不然咱们今天能在一块儿吃饭吗?”

这一番话让胜利乐得合不拢嘴,真觉得自己跟苏非非是平起平坐的朋友了。

陈建华很不高兴:“不行。”

还不用胜利说话,佳音就急了:“为什么呀妈?”

“我晚上刚答应你姥姥,让你陪她回老家接你姥爷。”

“啊?那您也没问我呀。”

“你整天游手好闲白吃白喝,我用问你吗?不往家里交钱的人是没有地位的人。”

胜利不想在苏非非面前出尔反尔,他着急地说:“哎呀这工作挺不错的,一月两千五呢……”

“钱钱钱!”建华生气地说:“自打你进了电视台,嘴里整天不是这明星那明星就是钱钱钱。你忘了你是一知识分子了贺胜利?”

佳音又来劲:“中学老师算知识分子吗?我们同学都是学习差的才考师范呢。”

姥姥连忙说:“算了建华,孩子找个工作不容易,我自己回去有什么不行的?”

“她这也不是正经工作,不是长远之计。”

胜利跟建华递葛:“现在哪儿有长远之计呀?你看看我。”

“你那叫不争气,没本事。”

胜利的话总是偷偷摸摸但不服气地溜边儿出来:“可我现在挣的比你多吧。”

建华气坏了:“那是你应该的。你一男的,挣的再比女的少,你好意思吗?我就瞧不得这爱慕虚荣的人。家里有一个还不够,老的小的都要给那女的服务,她有什么了不起呀?

佳音撒赖:“妈,反正我愿意去,我就去。”

姥姥也说:“孩子愿意去就让她去呗。你前两天一直骂她不找工作,现在找着了你还拦着?”

“那您一人儿回老家……”

建英只好说:“要不然我请几天假陪妈去?”

姥姥连连摆手:“不用不用,还给你姥爷脸了,为他犯不上耽误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