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情儿-动什么,别动感情

“各位观众,电视机前的朋友,大家好——,欢迎收看超级明星脸儿——”,苏非非话音将落未落,胜利在观众席一角开始领掌。

建华看着曾经为人师表的丈夫一脸兴高采烈干着这事,脸上很挂不住。佳期趁别人鼓掌的当儿,冲刚进场的万征招手,万征正眯着眼睛在观众席上找她。他们约好假说万征也来现场看比赛,算作一次与陈家人的非正式会晤。

万征当然是不愿意来的。但样板间那件事过后,他对佳期重新认识了一下,觉得可能这孩子不像自己原来以为的那么没出息。要说在一个外企公司里做到总裁助理,怎么也不能算太寒碜,也许假以时日,经过他的改造,跟贺佳期也能将就着过。他现在倒觉得自己当时找贺佳期当女朋友还算明智,虽然和自己相比,她的年纪小了点,但青春就是本钱,前途还是不可限量的。当然,他不是羡慕佳期年轻,他是佩服自己有眼光。

他看见她了,跟周围的人说着“劳驾”就往那儿走。他听见身边有人领掌,不知道台上谁出来了,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然后就像被钉在那儿了。

后边有观众示意他挡了视线,万征呆呆地就手坐在了旁边的位子上。佳期远远看着纳闷,刚要过来,苏非非介绍到她们:“这个方阵是我们今天参赛选手们的亲友团,欢迎你们——”佳期赶忙跟着大家作欢呼状,可万征连余光都没往这边看。

姥姥问:“是那个吗?怎么俩眼发直啊?”

佳期假装很懂似地解释:“来晚了就不能随便走了,待会儿再说吧。”

候场的佳音在台侧探头探脑,她看见胜利把评委席上“小李美刀”的牌子撤走了。

美刀着急忙慌地冲进快餐厅,扫视了一圈,在角落里看见了一个酷似贺佳音的人,他的目光停了一下,刚要挪开,又停了一下——那个人居然是小柳。

模仿贺佳音模仿王菲的样子的小柳冲他意味深长却又无比凄凉地一笑。

美刀被震撼了,他不知所措地走了过去,手心出汗,像一个晕场的演员,以至他不知道自己是微笑着的:“我——靠,我——靠,干吗呀你?”

小柳见他坐稳,才起身事儿事儿地走到点唱机前面,忸怩作态地翻了很久,给美刀一个孤独到极致的背影,投入硬币。

快餐厅里响起了王菲的《我愿意》,小柳深深沉醉在自己营造的伤感氛围里,坐回美刀对面的时候,已是泪眼婆娑。

美刀在“我愿意”的音乐里,非常不解风情:“小柳,你这样让我怎么接茬儿呀?……可是你也得问问我愿不愿意呀?”

在文绉绉的小柳面前,他可真不像个作家:“真真真用不着,你看你,你自个儿也挺好的,你弄成这样,这是何何何何何必呢?我要知道你是要这么表白,我我我我就不来了。”

小柳无比坚定地说:“你不爱我没关系,我爱你就行了。”

对比小柳事先背好的词,美刀只会局促不安地慨叹:“我——靠。”

小柳背后的墙上挂着钟,他看了一眼,那边是彻底赶不上了。“你爱我?谁爱谁的时候老要胁人家呀?你干吗要往我那网页上贴这事儿呀我倒问问你?”

“为了忘却的纪念。”

这话听得美刀特顶,他试图去适应:“我跟你这么说吧,硬的,软的,我觉得都无所谓,真心实意最重要。比如我对贺佳音,那就是真心实意。你懂吗?”

“真不真心实意,、自己以为没用——你觉得贺佳音觉得你真心实意吗?她要领你情儿,我还没二话——你对她不跟我对你一样上赶着吗?你也好好想想,与其你上赶着她,不如我上赶着你。你还不明白?让我怎么教你啊?”

刚要适应书面语的美刀只好折回头来听人话,小柳把带着坤表的手腕伸到他面前:“已经来不及了。”

小柳是有备而来,软硬兼施不达目的不罢休,她把整个上身扑在桌子上,仰头看着美刀的眼睛:“我只要一年的时间,我们以一年为约,好不好?好不好?明年的这个时候,无论我们在做什么,在哪里,我都会自动停止,自动离开。”

美刀下了很大的决心,不知道是终于被小柳的诚恳打动了,还是想先把她给赶紧打发了,他张了张嘴,费劲地伸出两个指头,费劲地说出一句话:“俩……月。”

满眼憧憬的小柳没想到自己费了半天唇舌,美刀竟然与她讨价还价,她实在是不甘心,伸出一个巴掌:“半年。”

美刀扒拉开她的手:“这是五个月。”他十分坚持地再伸俩手指头:“俩月。”

小柳不肯轻易就范,手指头减到三个:“仨月。”

美刀是断然不会妥协的:“俩——月——!要么就俩月,要么就他妈拉倒。”说完往椅背上一靠,破罐破摔。

小柳想了想,往前探身,果断地一把握住美刀做出的“二”:“成交。”

远远看着,这俩人真像在划拳。

“接下来要参赛的这位选手叫贺佳音……”,苏非非还来不及往下说,陈家人就已经开始欢呼,非非一笑:“看来她的亲友团非常强大啊……贺佳音要模仿的是——王菲,又是王菲,我们再来看一下王菲的原音重现。”

大屏幕播放的时候,苏非非到台侧休息。佳音本来一直在最后时刻死死拉住胜利的手,希望获取点来自家庭的能量,但胜利一看苏非非站到旁边,马上甩开闺女的手,非常有眼力见地给苏非非递上水。苏非非接过来喝了一口,又递还给他。这一递一接十分自然,虽然远,却没逃出建华擅查作弊的眼睛。

播放结束,佳音腿抖着走了出来,非非问:“你要唱王菲的哪一首歌呢?”

贺佳音结结巴巴地说:“呃……扑扑扑火。”

苏非非用一种当事人肯定不觉得逗的方式说笑:“扑扑扑火?这火肯定挺大的。”

音乐响,灯光暗,干冰起,全场鸦雀无声。前奏过去了。全场仍然鸦雀无声。该丫出声,丫却无声。

音乐停,灯光亮,导播问:“怎么回事?”

佳音已经出了一脑门儿汗,她颤颤微微地问:“对对对不起,再来一遍行吗?”

“时间有限啊,抓紧。”

音乐再响,灯光再暗,干冰再起。佳音的声音就像掉羊圈里一样,让人听了浑身发冷。苏非非实在忍不住,在旁边作状抱紧自己的双肩。

灯光又亮,导播室里传出了一个声音:“这个选手是怎么进决赛的?”

全场大哗。

陈家人不见了刚才的气势,姥姥悄声也不知道问谁:“怎么回事?”姥爷紧张得像白痴一样伸长了脖子东看看西看看,观众开始起哄,现场的工作人员也乱了起来。佳期焦急地咬咬嘴唇,看着台上的妹妹和一旁笑嘻嘻的苏非非,她下意识地把无助的目光投向万征,却看到万征正在那儿起哄,把双手围拢在嘴边嗷嗷乱叫,抽冷子还喊着“退票退票”。

陈家人低下了头。

台上的佳音虽然与亲人近在咫尺,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贺佳期突然长身而起。

大家都诧异地看着她,万征也不方便哄了。

佳期穿过观众,走到台上,拉起佳音的手。

她镇定地说:“对不起啊,我妹妹第一次参加这么正式的比赛……我能不能和她一起唱呀?”她向导播室的方向问。

现场安静极了。半天,苏非非突然反应过来:“这不行吧……”但音乐恰在此时重新响起来了。

佳期紧紧地抓着佳音的手,两个人很努力,只想把这首歌完整地唱完。佳音突然想:幸亏那次在“钱柜”,姐喝多了和她抢着唱过一次《扑火》……想到这儿,她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走音走得很厉害,妆也冲花了。

歌儿唱完了,太难听了,但姐妹两个相互扶持的样子感动了观众,掌声四起,几乎要持续26分钟了。

苏非非看到身边的贺胜利一付快哭了的样子大力鼓掌,觉得很不投机,她冷冷地扭脸看着大屏幕。摄影师正在拍观众席的反应,屏幕上迅速地闪过正在看着苏非非的万征,他与其他观众目光相左,因此显得十分突出。

苏非非愣住了。她扭头到观众席上去找,但茫茫一片。

她扭头继续看大屏幕,万征的脸再次一闪而过。

佳期急匆匆穿过往外走的人群,向万征走去。但走了一半,她不得不停下脚步——万征与苏非非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正眼神非常暧昧地对视着。

万征慢慢地一步一步向台边走着,苏非非一脸似笑非笑地原地等待,每一秒似乎都沧海桑田。佳期在旁边不自觉地渺小下去。

“真是你?”万征柔声问。

苏非非但笑不语。

万征夸张地掐了自己一下,疼。两人就这样台上台下地对视着,世间万物仿佛不复存在,苏非非吃定他似地兀自散发着暧昧的魅力。

佳期竟先怯了下去,远远地虚弱地喊了一声:“哎——”

没人听见,就是听见也没人理。万征看着苏非非,手插在裤兜里摆出自认为的风流倜傥往前慢慢地走。

苏非非声音软软的:“收到我的EMAIL了吗?”

万征的语气里有无限的委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正拆台子的胜利从佳期身边过,顺嘴问:“佳期,你男朋友来了吗?”

苏非非听到了身边这俗物的问话,奇怪地看了佳期一眼。气场被打乱了,万征犹豫了一下是否要把佳期与苏非非相互介绍,但他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跟佳期说:“噢……今儿算了吧?你先走吧。”

苏非非一眼明白了内情,连忙闪人:“哎别呀,你忙你的,我给你留个电话,咱们哪天单约吧。”

万征着急:“别别别,没正经事……”,他看了佳期一眼,目光里的责怪溢于言表:“有什么正经事比见着你更正经?”他揉着胸口,就跟缓不过来了似的。

姥姥在门口大声叫:“佳期,怎么着啊?”

佳期无助地看着自己家的人,又看看万征。万征看她还不走,很嫌她碍事:“你先走吧,我还有事呢。”

佳期可怜巴巴地站在那儿,刚才拉起妹妹唱歌的勇敢和大气荡然无存。

“我真有事万征,先走了,你电话多少?”苏非非才不要趟老情儿的浑水。佳期呆呆地等在一边看两个人叽叽咕咕地交换电话号码。苏非非的美,苏非

非与万征的眉来眼去尽落她的眼底,而她就是个局外人,她知道她生命中最重大的困难来临了。

佳期垂头丧气地给万征介绍:“这是我姥姥,我姥爷,我母亲,我大姨,我大姨夫,我妹……”被介绍到的人除了建华和佳音,都特别拘谨而客气地冲万征点头哈腰,好象要巴结他似的。

万征只一一点个头。不会看眉眼高低的姥姥一边掩饰着紧张,一边还觉得应该挑理呢:“哟,怎么才来见我们家人呀?”

万征就跟没听见似的,佳期连忙接话:“他特忙。”

姥爷拿出大干部的派头,点着头说:“理解,理解。”

姥姥还废话:“能多忙啊?跟佳期在一块好长时间,我们就光听说过没见过,咯咯咯,一直就想看看我们佳期的眼光。”

万征脸会疼似地笑了一下。柳奶奶也不着四六地胡夸:“小伙子不爱说话,忠厚人。”

佳音已经从刚刚的打击中顽强地走出来了,大大咧咧地问万征:“你认识苏非非啊?”

万征一愣:“啊?谁呀?”

“就那个讨厌的主持人啊?”

胜利从演播厅里出来了,佳期忙打茬:“这是我父亲……咱们走吧,别在这儿站着了。”

万征问:“上哪儿呀?”

“去我们家啊?不说好了吗?姥姥姥爷,你们坐万征的车吧。”

万征断然拒绝了:“那什么,对不起啊,小贺,我临时还有点事,今天恐怕不行了,改天吧。”他转向陈家人,一点都不觉得抱歉地道歉:“本来今天都来不了,抽空……”

建华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一直冷眼看着万征。这会儿她实在忍无可忍,阻止妄图挣吧的姥姥:“有事就算了,咱们走吧。”

万征乐得转身就走:“回见啊。”

佳期非常难堪,想了想,紧走几步跟上万征问:“你有什么事啊?”

万征草草地说:“甭管了。”

“不是说好了吗?……你这样多不合适啊,我们一家子人,这么着也太怠慢了。”

万征的话完全是横着出来的:“那你说怎么着?非逼着我哄你们家人玩?”

佳期顿时服软:“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你既然知道今天要见我们家人,为什么不能把别的事推了呢?”

“我能推不就推了吗?你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么叽叽歪歪的呀?改天不行吗?不一定过了今儿谁就死了以后谁也见不着谁了——这么不懂事。”

这时苏非非的“宝马”从旁边开过,她摇下车窗与万征打招呼。根本没料想苏非非会开“宝马”的万征惊呆了,非非甜蜜地做出一个打电话的手势,万征惊愕地看着她扬长而去,惊愕地看见车过陈家人时,贺胜利忙不迭探身与苏非非招手。顿时,他一点胡说八道的心情都没了,他老实地说:“怎么回事啊……明着说吧,我现在心情特别不好,这种情况下见你们家人,效果也不会好。我是本着负责任的态度拒绝你的。”

“他也太不把咱们家人放眼里了,本来就迟到了,不但不说道个歉,还没事

人似的扭脸就走。瞧不起谁呀这是?不会好好跟人相处是吗?可怎么对那主持人就斜肩谄笑啊?”建华怒不可遏地原地转腰子。

佳期苍白地解释:“那是他好多年没见的朋友。”

“什么朋友啊?八成是女朋友吧。我看他根本就没把你当回事。你会谈恋爱吗?这还要人教啊?这叫谈恋爱吗?姥姥姥爷这么大岁数了,也跟着我们挨这撅凭什么呀?”

“他不是故意的,真是临时有事。”

“你甭替他说话,我告诉你,趁早吹了,你一人儿以前丢人现眼就麻利儿忘了,犯不着全家跟着你一块儿丢人现眼。”

胜利听不下去了,他觉得大女儿已经够可怜了:“哎你差不多得了。”

建华早就憋着训他了:“还有你!我就不同意你到电视台当这个碎催,让人吆喝得什么似的,咱家也是书香门第,你不嫌寒碜呀?瞧你给那主持人端茶递水嘘寒问暖的样子,伺侯人伺侯得还挺美!我怎么没瞧你在家这么伺候过我呀?怎么这一家子人从上到下就都这么不争气呀?”

“妈您得了,中学老师就算书香门第呀?”佳音说。

“有你说话的份吗?要不是你如此虚荣,非要抛头露脸参加这个破比赛,能有今天这倒霉事吗?就你那水平,你配参加吗?当明星?!那是好人家孩子想的事吗?你呀,该干吗干吗去,明儿就给我出去找工作,少待在家里吃闲饭。”

佳期摔门回自己房间,佳音连忙跟着进去:“那苏非非什么路子?”

佳期肯定地说:“她就是万征以前那个出了国的女朋友,她以前叫苏丽娟,

今天我看见那个场面,才想起来她姓苏……”

“万征不看电视吗?”

“看,就看球和新闻联播。”

“你跟他混特拧巴吧?今天瞧他们俩那酸样,俩小眼儿里都飞出小电流滋拉

滋拉响了。你干吗不上去说他呀?”

佳期苦笑:“人家那上演久别重逢百感交集呢,谁上去谁就是吃力不讨好的

女配角。”

佳音宽慰她:“你甭担心,苏非非那刁样,她再看不上万征了。我劝你甭理

他了,像他这种没心没肺的人,总会在感情的征途上遇见拦路虎把他也给灭了,一物降一物才叫生态平衡。我看他就得在苏非非的门槛上磕散黄儿了。”

佳期沉默不语。她好不容易才说服万征来见自己的家人,谁想到促成了旧情人相认的局面,又没自己事了。

“你接下来怎么办?就准备一棵树上吊死了?他不会对你好的。”

佳期一拍桌子:“我豁出去了,我这就出去约会儿去。有老情儿了不起呀?谁没老情儿呀?”

佳音害怕了:“姐你别破罐破摔呀。”

佳期这是第一次在这么高的地方看北京,她尖叫着围着观景台乱跑,给守礼指着:“看,这是长安街……这是阜石路……那里就是伟大的天安门广场……”

守礼满足地看着像个小孩子似的佳期,目光里充满怜爱。

佳期转累了,站在“东”的位置上找自己的家。守礼从背后把她拦腰抱住,那是一个只属于情侣的、很浪漫的姿势。佳期顿时浑身僵硬,石雕似地挺在那里。

守礼把头靠在她的颈上轻轻摩挲,佳期扛不住了,她轻轻叫了一声:“彭总。”

守礼歪过头温柔地看着她:“佳期,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佳期尴尬地笑:“没想过。”

“不要觉得彭总高不可攀。”

“噢那倒不是。”佳期想着怎么从这个熊抱里逃脱,可守礼对这种耳鬓厮磨极为受用,他露骨地问:“到我家坐坐好不好?”

“现在?太晚了吧。”

守礼放开她,不高兴地问:“你觉得彭总会怎么样你是不是?”

这倒把佳期说得不好意思了,吭吭唧唧地说:“您要这么说了,就不至于了吧。”

守礼把家门钥匙落在了公司,强拖着佳期回去取。可一进总裁室,一回身就把她拢在怀里。佳期连推带搡,一边恨着自己为什么要跟他回公司,就算翻脸也应该走人啊。

她的躲闪反而刺激了守礼,以为佳期在跟他玩激情性游戏。他扑得很专注,房间里没有人声,只有脚步腾挪与衣袂悉索。

眼看佳期渐落下风就要被生擒的当口,总裁室的大门突然洞开,穿着睡衣裤的廖宇如神兵天降,手电筒光直直照在二人身上。然后,他和衣衫不整的守礼,

醉眼朦胧的佳期,被人点了穴似地傻在当场。

守礼第一个缓过神来,发出怒吼:“搞什么啊?”他一把推开佳期,走到门口,冲着廖宇指指戳戳:“搞什么?照什么照啊?”

“对不起彭总,外面都黑的,我看总裁室亮着灯……”

守礼恼羞成怒,丧失了理智:“你,现在开始,不可以再住在公司。我给你三分钟,马上离开!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廖宇沉下了脸,不服气地瞪着守礼,又轻蔑地看了贺佳期一眼。

姥爷经过胜利的时候,胜利会意地站起来跟进。正在洗脚的姥姥嚷嚷:“干

吗去呀?又上外头抽烟?”

柳奶奶说:“咳,你管得也真严,老爷们有几个不抽烟的,少抽就行。”

姥姥听不得柳奶奶跟她唱反调:“你还真善解人意,我比不上你,我告诉你,

这男的像弹簧,你软他就强……”

姥爷不理,径直打开门。门外站着正要敲门的廖宇,姥爷一愣:“找谁呀?”

“我找廖荣杰。”

大廖正要给姥姥倒洗脚水,端着洗脚盆就跑了出来。他一看见是廖宇,非常

错愕:“你怎么来了?”

廖宇不情愿地把行李放下肩膀,不吭声,只在门口站着。

胜利问:“这谁呀大廖?”

“我儿子。”

佳音窜了出来,看见是廖宇,“啊……”地尖叫起来。

廖宇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崩溃了。

大廖不情愿地向陈家人一一介绍了他这个儿子,佳音兴奋地问:““那你就是

我弟?你得管我叫姐?这种亲戚关系法律承认吗?”她四下看着,可没人理她。

她不放弃:“啊?啊?”目光最后落在大廖身上:“我是说,这种情况下要是谈恋爱,结婚!……比如我!跟他!国家允许吗?”

所有人都被惊着了,姥姥说:“当然不允许了,这是近亲。”

“可没有血缘关系呀?!”

廖宇冷冷地说:“国家就是允许,我还不答应呢。”

佳音不高兴了:“凭什么呀?”

大廖一看佳音不高兴,上来就扇廖宇后脑勺一下:“你凭什么不答应啊?”

佳音没想到大廖对自己儿子这么粗暴:“哎哎大姨夫,我不是说我要跟他谈恋爱结婚,我就是打听打听。”

建英面对现夫的儿子慌了手脚,漫无目的地跑进跑出,一会儿递水,一会儿剥糖,然后又赶紧削水果,就是说不出一句整话。全家人都被她搞得眼晕,廖宇不得不频频起身鞠躬点头说谢谢。

才智对这个横空出世的弟弟不抱好感,她警惕地问:“那你以后就住我们家了是吗?”

敏感的廖宇当然听出了言语间的不友好,他说:“我找着房子就搬出去。”

姥姥不干:“那哪儿行啊?都是一家人,我一直就想家里有个男孩。现在这家里数你最小,既然你叫了我这声‘奶奶’,有我住的,就有你住的。”

“怎么住啊?”才智问,“我已经跟柳奶奶和小柳挤了。”

胜利说:“咳,住我们家吧。让佳期和佳音住一块儿,不就腾出一间吗?廖宇住我们家就行。”说完又自觉没资格做主,连忙看看建华。

建华还没说什么,廖宇马上拒绝:“不。”

大廖又扇他:“不知好歹啊你,有你地儿住就不错了你还‘不’。”

建华再不说话就显得不合适了:“没事,你就住我们家吧,楼上楼下的,挺方便。”

佳音心里明白:“他是烦我姐。哎,我得赶紧给我姐打一电话。”她一个箭步冲到电话边上,一边拨号一边大乐:“这人他认识我姐,跟我姐一公司的,而且关系还特别不好……唉怎么关机了?……待会儿我姐回来,肯定疯。”

“这么巧?一个公司?你干什么呀?”姥姥来了兴致。

廖宇简单地答:“我就是业务员。”

建华对一个人的知识水平非常看重,问:“你学的是什么专业呀?”

大廖说起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屁专业!上个美术职高,还让人给开除了……打架,天天打,我就天天打他,没用……他就是小流氓。”

建英说大廖:“别胡说,哪儿有这么说自己孩子的?……以前不知道是亲戚,这回知道了,关系怎么会不好?”

姥姥点头:“是。咱们家佳期一向是以懂事闻名的。”正说着门就开了,贺佳期一脸潮红低着头进来,本来算计着谁也不理,胡乱打个招呼就上楼睡觉,谁知进了屋,抬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正对着门的廖宇。她的反应跟佳音一样,垂死般尖叫了一声。廖宇厌倦地转过头。

佳音唯恐天下不乱,“蹭”地跳起来,拉过佳期的手,意料之中般关切地问:“疯了吧?”然后期待地看着满屋子人:“看!看!”又赶紧跟她姐报料:“这是咱弟——!”

这个晚上发生的一切,对于贺佳期和廖宇来说都像是噩梦。佳期特别希望在这种时候有谁能冲出来喊一声:“咱这是做梦呢。”但没有,只有对面的廖宇小刀一样的眼神咄在她身上。

佳音劝:“不能从你们俩中间过,得给扎伤了,啊哟,算了。”

“你当我爱来你们家哪?我走投无路出此下策还不是拜你所赐?怎么样啊?过了一个很难忘的夜晚吧?”

佳期冷冷一笑:“我早看出来了,要不是单亲家庭出来的,性格能这么扭曲吗?”

廖宇刚要翻脸,佳期的手一挥,停滞在半空:“甭!我没有挤兑你的意思,我现在脑子乱,把话都说出来,是为了自己能听明白……既然得出结论,我从此就对你宽容点,好歹你得叫我一声姐。”

“我可没叫。我不会认这种八杆子打不着凭空冒出来的姐。”

“在这家里我不跟你计较。但是麻烦你给我记住喽,你不能告诉公司的人你和我的关系。”

廖宇不屑地问:“我和你有关系吗?”

佳期不理:“我也不希望万征知道你和我的关系,还有……”

“还有你的秘密男友”,廖宇替她说了。

佳音一听有八卦,“忽”地看向佳期,佳期脸一红:“爱说什么说什么。还有,在我们家人面前,麻烦你不要提公司里的事。我是不会和你一起上下班的,你以后也主动点,绕着我走。”

佳期怒气冲冲地去到洗手间,佳音乐不可支地跟着:“我早就觉得他跟我有缘份。”

“你有病吧?这叫什么缘份啊?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凭什么他要是咱们的亲戚啊?”佳期把头往门框上撞:“你替我想想,我上班也看见他,下班也看见他,我还有隐私吗?活着还有什么劲啊?”

“多好啊,真羡慕你。”

佳期气呼呼地刷牙,很用力,佳音在旁边观察:“使那么大劲干吗呀?牙龈都出血了……跟不喜欢的人接吻了吧?”

佳期的脸又一红。

“你翻篇儿翻得也太快了吧?”

佳期喷着沫骂:“我没有。”

“没有脸红什么?你当我没看出来,一进门脸上就是红的……”,她围着佳期耸着鼻子转了一圈:“身上还有股不三不四的香水味儿,嗯,像是台胞的喜好。怎么着?把万征踹了?”

佳期擦擦嘴,一付牛逼的样子:“咳,闲着也是闲着,齐头并进呗。”

佳音一本正经地说:“姐,你不能为了一个万征就此堕落,不值得。换也得换一好的,不能手边上放着什么就抄什么,这不明摆着让人玩弄呢吗?”

佳期嘴上是不服软的:“我不服,我想试试。我就想试试这不正当男女关系能不能有朝一日被扶了正。”

佳音劝别人的时候十分明白:“我觉得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不服,就是觉得自己特别特别。大多数平凡女性都心存侥幸地认为那些谁都磕不下来的男性到自个儿这就算画句号了——千万别这么想,都是普通人,没比谁多长出什么来,人见山翻山见水趟水凭什么到你这阴沟里翻船呀?”

佳期被她给气笑了:“现总结出来的心得吧?不就是小李美刀自此不搭理你了吗?”

一听这个名字,佳音捶胸顿足:“姐,从今儿起,小,李,美,刀,这四个字,已经从我的字典里抠掉了。”

“既然来了,你就得表现好点,给我挣脸。别拿出以前那个吊儿郎当的德性。”

大廖半夜睡不着,摸上来给儿子打预防针。

廖宇冷淡地说:“我不会待多久。”

“那我求之不得。你来北京为什么不跟我说?想成事儿了再来找我?现在呢?混得连住的地儿都没有了,你还不如一早来找我。丢人。”

廖宇住的是佳音的卧室,一派鸟语花香,大廖也是第一次进来,他叮嘱儿子:“记住,什么事,都先可着人家,你得站后一步,别跟人家争。别仗着自己岁数小,这儿不凭这个。得知道察言观色,会来事儿,哄老太太高兴……”

“您在这儿是当卧底吗?”

“说什么呢?你自己想想清楚,你跟人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人家肯收留你还不是为我的面子?你要是不给我挣面子,用不着人家人张嘴,我就先哄出你去。还有,听说你还和佳期关系还不好?我告诉你,老太太最宠她,你要惹她不高兴,就是惹老太太不高兴,惹老太太不高兴,就是惹我不高兴……”

廖宇“噌”地站起来:“我现在就走。”

“你上哪儿呀?”

“哪儿都无所谓,我听不得这份唠叨,火车站到晚上也该安静了。”

“住嘴吧。你吃得了那份苦?”

廖宇气愤地问:“有你这样的爸爸吗?我来了,你问都不问我吃没吃过苦,一上来就告诉我得小心这个伺候那个,这家人有你一个伺候还不够,再加上我,这不成了家生奴才?”

大廖一个大嘴巴掀在廖宇脸上:“给你脸了?!”

这响动惊动了建华一家,前后脚地跑了进来。看架势廖宇是挨了打,佳音心疼:“干吗呀大姨夫?”

廖宇突然就往外冲,胜利和建华死死地抱着他。佳期横出来,慢吞吞地拦在门口:“几点了?夜奔哪?”

大廖气不过:“你让他走,他光着屁股走哪儿去呀?走也得拿着包呀。”

佳期说:“大姨夫,他来这儿住又不是什么罪过。”

“是啊,这哪还像一家人啊。”胜利说:“妈最讲究个有理有面儿,这让她知道肯定生气。回去睡吧,孩子明天一早还上班呢,睡吧睡吧。”

大廖忿忿地往外走,胜利嘱咐:“明儿佳期你叫廖宇起床,一块上班去。”

佳期翻个白眼,一把扯过正伸手想摸廖宇脸的佳音:“走吧,看什么呀。”她替廖宇带上了门。关门前,两人不经意地对视了一眼,佳期突然觉得这个男孩进了自己的家,就显得弱小多了。

第二天的早饭桌上,只有才智一人儿,佳期问:“他们呢?”

才智冲窗户外边努努嘴:“哼哼,那会来事儿的,正哄着团团转呢。”

佳期趴窗户一看,廖宇和姥姥在打羽毛球,球落在姥姥脚边,姥姥刚要去拣,

廖宇跑过去:“奶奶我来。”

姥姥乐坏了,柳奶奶在旁边点头:“这比爬山好。”

廖宇打又高又飘的和平球,和平时专司扣杀姥姥的姥爷风格迥然不同,端的是很会来事。

才智生闷气:“什么路子?腿脚勤,说话又甜,不知道来咱家憋什么坏呢。在你们公司干吗的呀?”

佳期敷衍:“不知道,不是一部门。”

才智撇撇嘴:“我就瞧不上这机灵的。”

建英笑着端菜上桌:“因为你们脑子不够使,忌妒吧。”

佳期看见满桌子菜,不平了:“干吗呀大姨?大早上就吃这么好,为谁呀?”

才智甩怪话:“我妈生怕人家体会不到家庭温暖。您说您巴结他干吗呀?”

“就是,来个小破孩子,给您添多少事呀?!用不着。咱们吃什么,挤出一口给他就行了,像他这样的,饥一顿饱一顿,早上估计是不吃饭的。”

建英替廖宇跟佳期说好话:“他刚多大?还长身体呢。佳期,你以后在公司里可要照应着他点。”

“您放心吧,他生存能力强着呢,这外地来的孩子……”佳期还想说什么,到底忍住了。她擦擦嘴就往外走,正碰上老年羽毛球队回屋。姥姥问:“怎么这么早就走啊?不等廖宇啊?!”

“我先办别的事才去公司呢。”佳期正眼都不看廖宇,匆匆擦身而过。

出了单元的门,她的举止突然变得警惕,东张西望了好一阵,确认四下无人,

猛地用百米冲刺的速度横穿马路。

马路对面,彭守礼正微笑地替她把车门打开。

廖宇在厨房帮建英盛粥,意外地从窗户看见刚才的一幕,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揉了揉,探身到窗外接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