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占据了我们排行榜首位的沿海企业见了报纸以后,态度很诚恳,不但痛快地把评估费给了我(可惜给的还是支票),还请我大吃大喝了几顿。企业所在的城市也很美,虽然已经是初冬,海风却仍显轻柔,寒意不是很盛。城市整齐而洁净,跟尘土飞扬,杂乱无章的大工地北京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害的我差点爱上这里。耽于美食好景,回北京的日子就比原计划晚了几天。北京正在下雪,不大,被风吹得更见稀薄,象雾。我没直接去公司,先到了学校,却被告知小雪也被他们老师带到别的城市,参加高校间的虚拟证券投资大赛了。傻丫头联系不上我,给我留了张条子。用信封裹的巨严实,很有点鸡毛信的味道。小雪脸嫩,一定是有什么不太方便说的话,所以才没在呼机上留言。打开一看,条理清晰的三件事情。第一,我们租住的屋子太冷,是换房子还是跟房东商量用电暖器。第二,这次大赛很突然,也很重要,名次关系到她毕业留京的指标问题,她必须全力以赴。第三,老骆会在近期回来,不许我们又喝醉。落款是小雪批示,高阳落实。哈哈,估计她们也开始上公文写作课了吧。在学校旁边一超市里买了个1200瓦的电炉,急匆匆赶回和小雪的爱巢。屋子里的确很冷,玻璃窗上结满了霜花,我从公园为小雪偷折的腊梅委顿在窗台上的罐头瓶里,神色幽怨。床上被小雪胡乱盖了很多报纸,估计是怕被褥沾了灰尘。傻丫头心思聪敏,可惜动手能力太差,报纸铺的巨乱,使整间屋的味道和我一路怀念的温馨情调相去甚远。我把电炉塞到床下,加了件衣服,向普惠桥的公司进发。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公司里已乱成一团。几个戴大盖帽的人正跟我的学弟在争论什么。一见到我,学弟眼睛一亮“我们经理回来了,有什么问题,你们跟他说。”一家伙迎上来,阴阳怪气地问我“你是这里的经理?”我有些楞,但起码的自我保护意识还是有的。“我们经理在国外,我暂时负责帮他打理一些事务,您是?”“我们是工商局的,接到群众举报,你们有违法经营活动,要暂扣你们的营业执照,同时希望你能跟我们合作,主动交代问题。”我操,听丫那口气,哪里是他妈工商局,简直是公安局!我提出要给经理打个电话,请示一下。跟我说话那家伙做了个悉听尊便的手势。进了里屋,学弟也跟了来。“我刚才着急,先给李老师打了,他的意思是什么都尽着工商干,等他回来再解决。可工商要把咱们的东西全拉走,我再给李老师打电话,那边成电话录音了。你给拿个主意吧,高哥。”我他妈哪里会有主意?给李方拨过电话去,还是学弟说的那情况。要是老骆在该有多好啊!!外边工商的人明显等不及,已经开始列扣押我们物品的清单了。我和学弟对望一眼,都是听天由命的神情。去他大爷的,李老师既然都说了,随他们折腾,我还有什么放不开的?财务大姐是李师母的朋友,在装现金的保险柜前跟工商人员交涉了一会,也放弃了抵抗。我打算收拾一下自己抽屉的时候,清点的人已经进来了。“干什么你!住手!”其实我接老骆办公不过月余,抽屉里没什么私人物品,只有几本闲书,还有个和小雪合影的小相框。可那孙子的口气象是防贼,让我有些光火。“我收拾一下自己的私人物品还不成么?您那么激动干吗?”边说边接着往外拿自己的书。我怀疑那家伙头天晚上一准是受了老婆的气,否则情绪断然不会那样激动。丫一个箭步蹿过来,摁住我的手“说不让你动你就不能动!你这小骗子!”年轻时候的我,还是比较在乎名声的。被别人指斥为骗子,让我很难容忍。“你他妈说话干净点,谁是骗子?”对方是一干瘦的中年男人,力量明显不如我,很快,在撕扯的过程中,我就把书和相框全拿出了抽屉。丫竟然开始高喊“来人啊!”我心里一乐,怎么就跟个娘们似的,用不用再加上句“非礼啊。”外头冲进俩他的同伙,趁我愣神的工夫,傻逼把袖子一挥,桌上的东西全落了地。伴着不太脆的响声,破碎的玻璃好象浓密的皱纹,散落在我和小雪本来笑的很甜的脸上。我不假思索,一拳挥过去,傻逼干瘪的脸立马丰满起来,丫开始嚎叫。他的同伙把我扭住,在挣扎的过程中,我身上不知道挨了多少黑拳黑脚,最疼的是胫骨上挨的一尖头皮靴,眼泪当时都下来了。我几个学弟学妹们都傻了,站在一旁,呆若木鸡。结果是工商的人报了警,兄弟平生第一次带上了钲光瓦亮的手铐。当时不太看报纸。不过呢,照现在的报纸语言推论起来,如果记者们够无聊的话,第二天的晚报或青年报上会有这么条小新闻“某不法企业员工撒野,殴打工商执法人员,已被海淀警方拘捕,被打伤的某某同志是优秀工作者或标兵什么的,现正在医院治疗,皮下软组织有一定面积损伤,此案正在进一步审理中。”看守所是另外一个世界。它有不一样的生存逻辑和秩序。在那里见到的为数不多的每个人,都给我留下了终生难以磨灭的印象。在那里受到的教育,也让我受益非浅。当然,这些教育也有一个小的副作用,那就是让我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弱小和无能,第一次对未来产生了深深地绝望。恕我我小气,不愿意把这笔财富与大家分享,所以不把它写出来。因为打了执法人员,再加上公司那头的事情有可能被升级成诈骗,我没被定性的在看守所呆了好些天。也没被告知究竟该拘留几天,直到出来,都不知道自己在看守所算是什么身份。那会好象还没发明犯罪嫌疑人这个名词,不过,就算发明了,对我的身份好象也没什么帮助。被打对象的身份却很明显,所以在捞我的过程中,老骆一定多费了不少心思和银子。在过了类似与世隔绝的20几天之后,兄弟总算重见天日。心情还好,甚至和还我私人物件的警察犯了几句贫。冬日的阳光很亮,但却不够温暖。地上一点积雪都没有。我进去那天下的雪早就化的无影无踪了,如同我终于烟消云散的年轻豪气。可能是习惯了灰暗的光线,看阳光下的老骆和小雪我竟然得眯起眼睛。小雪的手一直在抖,向我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在拥抱的时候,我的身子下意识向后缩了缩。是怕弄脏了她的衣服??她终于没能绷住,摸着我颌下杂乱的胡子哭了。被泪水打湿的脸更见清丽。我的心一阵紧缩,我一直以为自己能给这个姑娘幸福,可为什么总让她哭泣?我一直以为能让我的天使快乐,可为什么总让她担忧?我是否不配承担这份感情?老骆抽着烟,微笑地看着我们拥抱。我轻轻推开小雪,朝向他,兄弟俩紧紧相拥,这个胖胖的身躯竟那么温暖。“没吃什么苦吧,在里头?”他把烟掐灭,歪着脑袋问我。我苦笑了一下,摸了摸跟橡胶棍亲密接触过的腰腹,没回答这个问题。我的兄弟刚刚失去母亲,还要在外头为我的自由奔波,我没资格向他诉苦。老骆找的小面司机开始不耐烦起来,摁起了喇叭。三人钻进车里,老骆居前,小雪和我并坐在后,她握着我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我却有想逃开的感觉。
干冷的北京冬天,把心中的潮湿一点点冻掉,让她早晚冷硬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