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高度以外,中央电视塔的名气还来自两个方面。一个是上头的旋转餐厅,一个是地下的海底世界,一个吃的一个玩的,如果再跟中段搞个旋转或是起落旅馆,那就更全面了。不过,它的海底世界一直不如旋转餐厅出名,原因主要是后者没能形成垄断,有两个比较强劲的竞争对手,工体的富国海底世界和动物园的海洋馆。工体在北京类似于耶露撒冷在中东的地位,自从国安的主场从先农坛搬来以后,每个周末,很多北京人都从四面八方赶来朝拜,满腔热血地齐唱赞美诗,不过歌词只有两个字:傻逼!去看过几次球,一度被朝圣者的狂热感染,也跟着大呼傻逼,真是过瘾。曾经和周坚讨论过,创造出傻逼这个词汇的家伙绝对是不世出的天才。气势雄浑的两个字,就足以盖过周坚的偶像,被称为污言秽语之王的美国口淫犯亨利米勒几十万字的《北回归线》。我一直想,富国的鲨鱼海豚们偷生在这样的环境里,一定比别处的更兴奋,更有活力一些。至于动物园就更不用说了,那是给孩子们上德育课最好的地方:看,没有了自由的动物照样快乐,我们原本是不需要自由的。我去过那里的海洋馆,鱼们确实活的悠闲自在,看不出不快,弄的我特想被人用笼子装起来。因为是晚上,而且主题是喝酒,我放弃了看看这里的海底世界是否还营业的打算。电视塔前的广场上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摆放了很多圆桌和沙滩椅,各色人等围桌而坐。有打赤膊的,比如我们哥仨,有穿着衬衣,把领带塞衬衫兜里或绕脖子后面的。有一男一女独占一桌,粘在一起互蒸桑拿,窃窃私语的,有七八个人共围一桌,喝的东倒西歪,称兄道弟的。供应啤酒的姑娘小伙们衣着整齐,如穿花蝴蝶般来往于各桌之间,收钱送酒,不亦乐乎。四周是供应小吃的摊位,把这些吃客围在中间。摊主招揽生意的大呼小叫象是在喊,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抓紧时间把兜里的钱缴上来吧。我们哥仨好不容易找了个灯光偏暗,离场中间几台电视较远的角落。就着喷香的铁板鱿鱼和鲜灵的小西红柿,几扎啤酒很快落肚。电视台的老乡酒量一般,一开始就宣布自己一扎喝到底,小江在我的动员下勉强同意。酒到半酣,我给小江上了会课。既然咱们是在别人的城市里混,就要适应人家的规则。比如喝酒,不要老是提咱们的老理,虽然那样喝更有乐趣。比如说话,在有外人的时候,尽量说普通话,那样比较尊重别人,虽然说家乡话更痛快。小江一句话就把我顶了回去“你那么明白,还混的不如我?”他姑父的,一语中的,我茫然以对,只好接着喝。电视台的老乡见气氛尴尬,打圆场说“其实高阳说的有道理,你要是听了他的话,说不准比现在更好。”小江冲我一笑,把杯中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算是对刚才那句话表示歉意。其实,从做初中同学到现在,快十年过去了,小江一点都没变,我却再也不是那个站在海边对着风浪嘶吼的高阳了。对别人的指责或是劝勉,我早就不以为然。旁边几个穿着护膝护肘旱冰鞋的小姑娘倏忽而过,大约六七岁的样子,正是最可爱的年龄。他们的父母站在台阶上远远近近地看着,眉头嘴角随着他们的动作而变化。我心里一阵空落,不知道是羡慕这些孩子,还是他们的父母。在他们父母旁边,有块小点的空地,几个老人在那里放了个老式的手提录音机,随着音乐起舞,跳的难看至极却兴致勃勃。我听清了里面的音乐是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我那朵美丽的茉莉花呢?跌倒了的孩子放肆地大哭,父母怜惜地冲了过来。我跌倒了哭给谁看?滑出一个高难动作的孩子兴奋地大叫,换来了周围大人由衷的掌声,我的美丽绽放给谁?几个老人神色安详地跳着笨拙的舞步,岁月,只有岁月才会最终让我们宠辱不惊。小江又要了四扎啤酒,问送酒的小伙子“那些闹哄哄扭秧歌的老太太呢?”小伙子腼腆一笑,“这会已经回家了,你们没来的时候还在,特吵。”我端起杯子,跟他们哥俩碰了下,抿了一大口,顺便发了句牢骚。“别提那拨老丫挺的,简直是北京十大噪音污染之首。”电视塔这个大排挡有个致命缺陷,没有厕所。在和小江捂着涨痛的小腹蹒跚前行的时候,我赌咒发誓再也不来这里喝酒了。最后哥俩在马路牙子下面给草地施了点热肥,为首都绿化事业尽了绵薄之力。当然,在三环路边放水还是很惬意的,车辆呼啸而过的声音好象是伴奏音乐,只是稍急促了点,跟我们的心情相符。而且前后左右都有同道兄弟,让人顿生集体荣誉感。我们俩回到桌前,电视台的老乡刚好从某个摊位的帐篷后钻出来,被我狠狠地批评了一把。虽说他少走了几步路,膀胱少受了点压迫,虽说他帐篷后头挥洒有草原气概,但明显属于逃避现实的系列。第一,我们要勇于让身体痛苦而取得灵魂安宁,第二,我们要努力认清自身情况和当前形势,要知道,我们是身处万恶的城市,而不能通过一些外来的事物把自己想象到草原去,总之,我们还处在撒尿的初级阶段,应该更高的要求自己。被批评者会心一笑,连电视报纸都不怎么看的小江没什么反应,又下了一扎啤酒。到啤酒已经下的很慢的时段。大伙开始回忆远去的童年和故乡的山山水水。当然,小江是最有发言权的。他和我们一样能追忆到过去,而且对故乡的现在也了如指掌。故乡是他们的,不是我们这些游子的,我们已经决绝地逃离故土,所以注定要被她抛弃。在这个炎热的夏季,在这座别人的城市,在这个和老乡喝酒的夜晚。我突然感到无所适从,他姑父的,我竟然无家可归!我属于哪里,哪里是我灵魂的居所。我知道,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