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很多人和我一样,希望能够一觉睡去再也不会醒来。生活那么令人绝望,我们却没有主动同她决裂的勇气,于是生命变本加厉,不停用痛苦炫耀她的存在,从心灵到肉体。
北京的夏天越来越热,胖子老骆也越来越贴近“智者乐水”的古训,游泳兴趣大增。石景山体育场里的游泳馆,八角游乐园的露天泳池,甚至首师大,体院的游泳馆,我们都曾光顾。当然,去的最多的还是老大本营——八一湖。主要原因有两条,首先这里立着禁止游泳牌子的湖区是不能收费的,符合老骆的经济原则。其次是来公园游泳的人员成分比较复杂,经常有机会看到戏水美女的春光乍泄,符合我的审美情趣。但凡事有利必然有弊,省了钱又饱了眼福,多少是要付出点代价的。我们的代价就是如果在傍晚或夜间来游泳的话,就要给居住于湖边的蚊子提供晚餐,作为打扰它们平静的补偿。掠夺者总是在你正跟别人进行两相情愿的交易时,撕开伪装,痛下杀手,在你没有防备之前,让你大大损失一把。公园里的美国花蚊子就是典型的这类角色。这家伙呈深黑色,体形庞大,面目狰狞,一看就不是我们精致的东方血液养大的。帝国主义或许真是纸老虎,但远涉重洋过来的美帝国主义蚊子显然不是纸做的。我的右肘下方被它来了口之后,很快就出来一红色的小疙瘩。一开始我并没在意,游完后也没用干净水冲洗,就直接和老骆杀奔公园门口的饭馆,借着啤酒怀念那些刚才还近在咫尺的漂亮大腿。晚上回去后,对那个微微变大的红包也没太多感觉,便呼呼睡去。第二天早起,我觉得那玩意不仅大了很多,还有些疼。在地铁里只好改用不太擅长的左手去抓住扶手,到单位开上车后更是感觉疼得厉害起来。去药店搞了瓶拔脓膏,总算让丫块头见小,可疼痛感和不方便还是让我很不舒服。又费了不少创可贴,以为过几天就该好了。老骆给某个大企业做了一些展板,剩下不少料,这个天才竟说服我们台管销售的头头,做了一批发射基站分布图的板子!对于日薄西山的寻呼台来讲,节约费用远比盲目宣传来的经济合理,更不用提做这种古董级别的垃圾了。出于对老骆这种变废为宝,化腐朽为神奇能力的赞叹,周坚决定设宴讨教。本来宣称谢绝一切外交事物,专心复习的鲁学子,也以夏日烦闷,借酒醒脑为由列席。酒到半酣,周坚这孙子突然提出今晚的酒后健身运动不再是洗浴中心和练歌房,而是某台球厅。看丫不怀好意的眼神,我下意识地瞥了眼有些肿大的右臂。我们哥俩的台球水平都极臭,但爱好不是很强烈的我就是比深爱这运动的周诗人香那么一点点,让这厮很不服气。看来丫要趁我有伤在身,落井下石,一举摘掉“逢高不胜”的帽子。我高阳连美国大花蚊子都不惧,又怎会在气势上输给一个文学青年这种最没起子的角色?十几瓶啤酒,五六个小时的奋勇挥杆,加上放弃的一夜睡眠,让我的肘下长出了一个黄黑色疖子。到天亮时,已经疼的很难举起来了。老骆一早就退场,去某企业结帐了。鲁波心疼他还要用来背考研公式和单词的脑子,一到下半夜,就蜷在人的沙发上进行有氧睡眠了。让周坚摘了帽子的惭愧让我断然拒绝了丫陪着上医院的要求。只是让他结完帐后别忘了叫醒鲁波,自己便大义凛然地去了附近的空军总医院。说实话,我从小是很害怕医院的,害怕的主要原因是觉得这里的人都很神秘。那遮住脸的大口罩就不说了。光是开方子医生那除了药房,没人能看懂的狂草就总是让我敬佩而又恐惧。难道他们受教育时没学过楷书?他们为什么要把字写的让人认不出来?于是,医生总让我想起看过的一些“反特片”里的特务。总觉得他们那龙飞凤舞的方子包藏祸心,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后来对医院没有恐惧感倒不是因为读懂了“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古训,或者“越神秘越权威”的西谚。而是得益于咱们邻邦日本那些制服系列的A片。我进医院开始习惯于观察小护士们那总是很短,露出一段脚踝的工装。或是那些故做严肃状女医生婀娜的走姿。哈哈,他姑父的,这招今天也让我分散了不少对疼痛的注意力。挂号进了外科,一个长的很标致的中年女医生很马虎地看了眼我的疖子。面无表情地对我说,里面已经长满了脓,要做“开沟引流”(好象是这个名称,我记得不是很确切)。打麻药的针管很粗,衬托的给我打针的护士皓腕纤细,麻药流进体内的一瞬间我竟然有点想入非非。可接下来的活就不是A片经验能够解决的了。那个女医生把疖子剖开,把几根棉棒在酒精里涮了涮,开始在我的伤口里搅动起来。麻药还没使上劲,真他妈疼!我的眼泪差点流出来,看我龇牙咧嘴的丑态,旁边的小护士竟然没有一点怜悯,冷血的别过头去笑起来。我有些愤怒“医生,让哭吗,我有点想哭。”虽然用的请求语气,可我说的理直气壮,不容置疑。医生狐疑地看了看我,用没带橡胶手套的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小护士也止住了笑,很惊异地看向我。要不是我兜里的电话突然响了。我打算接着让她们惊奇一把,对她们说“医生姐姐,你这么一摸,我很激动,刚好烧到四十度。”
一般情况下,接到别人的电话,总能让我高兴一把。甭管对方出于什么原因,这至少能证明咱在这个世界上还被人惦记着。对于我们这些如草般微贱的小人物来讲,这已经是一种难得的幸福了。今天也不例外。
我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医生,果断地掏出了电话。是李静!“高阳,你在哪家医院,你怎么样了?”本来轻柔的声音竟微微有些发颤。我还没能从跟医生护士调侃的语境中脱离出来,“姐,我没事,你别搞得跟咱俩生离死别似的,我这人你还不知道,一感动就冲动,医院这地不合适。”那边一阵沉默,然后是轻轻的喘息。“昨天晚上打你电话一直不在服务区,你的朋友周坚也失踪了。今天早起给你们单位打电话,说你去了医院,你可急死我了,臭小子。”我听得出她声音里那份如释重负的宽慰,眼角竟有些不争气地湿润起来。他姑父的,我估计是麻药的劲又过了,疼的我还真的想哭。商量好我在医院门口等她后,我努力冲很不耐烦的医生笑了笑,算是道了歉。其实,我这半天都是用左手接的电话,根本就不耽误她对我的右胳膊继续蹂躏。可丫楞要等到我接完再干,让我专注地感受痛苦,看来自华佗以后,医生都是蛇蝎心肠。人关云长刮骨的时候还特意下棋呢,咱这意外地分散注意力的机会就这样被她们给浪费了。我执着地强调自己对青霉素不过敏,终于幸运地躲过了皮试之苦。比起刚才折腾我胳膊的那位女医生,给我屁股上来了一针的小护士简直可以算是温柔的天使。拎着个装了点消炎药的小口袋,走出了门诊楼。夏日湿热的空气一下子窜进怀里,虽然有些不舒服,但总算把兄弟从医院那阴冷的氛围中给解放了出来。要不是大门口人太多,真想吼几嗓子诸如生命美好,太阳多娇,让自己这个落魄英雄折腰之类的话。从医院出来没几步就是121车站,李静否决了我坐汽车到阜成门倒地铁的提议。轻托着那根胡乱缠了点纱布的胳膊钻进了一辆出租车。有美女相伴,只好放弃了更凉快的前座,和师姐在后边相依相偎。我讲了讲自己的疖子,解释了昨天鏖战的台球厅是个地下室,没信号,顺便骂了几句自己最为愤恨的企业中国电信(好象手机这块给单独整出来叫了个中国移动,不过这就跟把两只胳膊分别叫做左右一样,还是那么两根,没什么变化)。李静却不关心我的胡言乱语,只是轻轻碰着那块纱布“刚才一定流了很多血吧,看你的脸怎那么黄。”我抓过她的手“胳膊疼没什么,关键是一看你着急,我心疼。”她轻踢了我一脚,“你这嘴怎么不长个大疖子,省得你老胡说八道。”说罢,低头一笑。路上车不是很多,西长安街边上那些蔫头蔫脑的树不停的从车窗外掠过,象小刷子,我的心里有股温情在涌动。在时间离我们远去的时候,有很多过往终将会被忘却,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会否忆起这个夏日的午后,忆起这个以不寻常方式走进我生命的女人?谁能知道,在生命之旅中,弥足珍贵的,究竟是大学校园里那方矜持美丽的丝巾,还是出租车里这块温柔体贴的纱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