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我的北京

成年以后,我最不能忍受的人格缺陷就是自以为是,尤以打着道德或责任幌子的为甚。这些家伙总是自诩正义使者,高尚地伤害别人。悲哀的是,现实生活里这种人太多了。我们的校医唐老太太恰好就是其中一个。

给老乡出了气,我和周坚想弄瓶酒庆贺一下。无奈所有的宿舍楼都已熄灯,校内的小卖部也都关门大吉,看来只好去把看通宵的哥俩拽出来,在外边找一地谈谈刀法问题了。结果,四个人在录象厅边上一24小时营业的泡馍馆里砍到天亮,当然是用嘴而不是用刀。几瓶二锅头大多被周坚和鲁波消灭了,我和老骆则更专注于消灭泡馍。估计我潜意识里是想补回挨那拳损失的能量。具体吃了多少馍我不太清楚,反正此后几天,一到吃饭的时候,我的手就不由自主做掰馍状。天蒙蒙亮的时候,老骆已经开始用鼻子拉大提琴,周坚和鲁波为了究竟是他的刀还是莎朗。斯通的冰锥更厉害争得不可开交,我则盯着面前已经凉透的半碗泡馍呆呆出神。饭馆的大多伙计都睡觉去了,只留了一个小伙子等着收我们的钱。估计他也近水楼台看了边上录象厅放的《本能》,听了冰锥两个字,布满血丝的眼睛发出蓝光,很是恐怖。由此我总结出,刀和冰锥都不厉害,缺乏睡眠而且充满色欲的眼光最有威慑力。回到宿舍后才知道温暖的被窝是冬日的天堂。可惜,我在天堂呆的时间太短。班主任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和惋惜“你们真厉害,快毕业竟然打架打到别的系了,还用凶器!把人扎了你们倒是送医院呐,自己在外边解决好了,干吗非弄老神经那去!”我和周坚相对凄然一笑,完了,昨晚校医院值夜班的是唐老太太!这个理论上应该过了更年期的老太太决不会放过任何表现正义的机会。在做完包扎,打完破伤风之后,她一定能从几个吓破了胆的北京孩子口中问出事情经过。然后的程序就是三更半夜敲保卫处的门,要求严惩凶手,莅日到院办感叹学校对学生德育的不够重视。我猜院办领导一定很委屈,心里恨死我们这些在节日里给他添堵的小王八蛋们。据说原来的处分是开除学籍,卷包回家。后来经过班主任和李方老师的努力斡旋,改成给了我一个大过,周坚留校查看,他的班长当然是没了。一直到毕业,处分才给取消,怕让家里知道,周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谨言慎行,搞得如同取保候审。这对于性情张扬的他,不可谓不痛苦。我们毕业后,唐老太太家邻街一面的玻璃被全部打破,但周坚至今还对我们的指控矢口否认。挨刀那孙子也没得什么好,给了个和我一样的大过。但在脸面上他可比我们差远了去了。在低年级同学的眼里,我们是伸张正义的英雄,他却是揭发告密的小人。所以丫一定对唐校医怀恨在心。如果周坚的否认属实的话,唐家的玻璃案一定和丫有关。对我们的处分是元旦以后才公布的。出于感激,我和周坚请李方和班主任吃饭,但班主任心情不好没有参加。须知,周坚是他最喜爱的学生之一,可竟在即将毕业的时候给他惹了这么大的祸,令他和院团委书记的职务擦肩而过,他能不郁闷么?席间我诚恳地向李方老师致谢并表达了对班主任的歉意。李方沉吟半晌,淡然一笑“这件事情你们处理的没有大错,我在你们这个年龄也会这么做。你们只是运气不好,碰上了负责任的唐老师。”看着我们的一脸茫然,李方加了一句“在规则和制度不是很完善的社会里,好勇斗狠会给个人带来很多好处,而且付出的代价微乎其微。”毕业后多年的生活经历验证了他的话,相对弱势的群体一旦不管不顾,形势马上就会变得有利,而且得到的几乎都是实惠,没有什么惩罚。我不得不叹息我们当年的运气的确较差。小雪知道这个事情以后,采用不苟言笑和拒绝与我共餐的方法表示抗议。我几乎动用了所有的搞笑天赋(我并不擅长此道)才勉强得到宽恕,获准一起去参观圆明园新建的图腾馆。365路公车很挤,但我们还是放弃了平时喜欢骑车的爱好。在拥挤晃动的人群中,我小心攥住她的手,象攥住希望,没有挣扎,嘴角浅浅的笑意暴露了她内心的秘密。残破的圆明园并没有影响两颗刚经过小小波折而变得快乐的心。面对丑陋的图腾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人类崇拜的东西都这么恐怖,我将来一定要让高氏子孙供奉他们的祖奶奶你,而不是我这个寒碜的祖爷爷。”小雪给了我一拳“谁说要做你们高家的祖奶奶了?再说了,做也要做你高阳的。”说罢,抿嘴一笑。在那个无雪的冬日,在众多丑陋的图腾中间,我和我美丽的小雪紧紧相拥,和好如初。生命里有过多少这样的甜蜜?往事真的象躲藏在墙角的蛐蛐,小声固执地哼唱着逝去的歌谣,把远去的欢乐变成耳边的呜咽。在瞬间把我们击中,然后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