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一些事情和理解一些事情,总是有着很远的距离,最终把它们联系起来的只能是时间。山西之行使我年轻的眼睛有了很多新鲜的发现,但很多事情是直到今天,我才真搞明白。我记得80年代中期,有篇写文革后信仰真空的文章,语言很有感染力。其中有几句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我们拥有生命,因为我们存在,我们体验生命,所以我们宏大。殊不知这拥有和体验之间,需要多少岁月的积淀!山西的冬天比北京更干燥,再加上头天晚上又喝了不少酒,早上起床时我的嗓子有如刀割。可县招待所暖瓶的保温效果太好,水滚烫,我一头冲进洗手间,趴在洗脸池的水龙头下一顿狂灌,总算缓解了喉部的旱情。老骆不慌不忙地打好领带,然后给赵主任打电话,问他那位拿着准许土地转让证明的副县长什么时候到镇里。赵主任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让我们再休息会,说来县城接我们的司机刚出发,估计还得会才能到。“估计那位夏书记现在还没起,他们又不敢惊动,只好浪费咱们的时间了。”老骆拿茶杯接了半杯自来水,边喝边对我说。看来这老小子也干的够戗。既然已经穿戴整齐,再赖回床上明显属于不智之举,我们俩溜达到了招待所的大餐厅。因为我们起的较晚,吃早餐的高峰早已过去,餐厅里稀稀朗朗只有几个人,一点吃饭的气氛都没有,害的本来就没食欲的哥俩只好又回到客房,摧残那台电视机。现在这点,正好是学校上第二节课的时间,品学兼优的小雪同学一定正咬着笔帽做笔记呢,给宿舍打电话绝对找不到她。我有点后悔昨天晚上怕影响她休息而没打电话给她,这样还要等到中午,挺烦。更为要命的是,我们读书那会,不象现在基本每个宿舍都有电话,而是一栋楼只有传达室那么一部。赶上哪个小姑娘跟男友煲电话粥的话,一中午也打不进去。我们在镇办的会议室里等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听见了夏书记那爽朗的笑声。有点驼背的副县长跟肥胖挺拔的夏书记很容易让人产生官职的错觉。赵主任介绍这位张县长是主管文教卫生的,估计应属第6,7把手之列。但也不好说,关键还是得看背景,表面上的位置其实并不那么重要。这厮不愧是主管文教的,表达欲望很强,对着我的摄象机镜头谈古论今,东拉西扯了有半个小时。害的我装模做样地给丫换角度累的不轻,嗓子差点又冒了烟。好不容易等他搔首弄资地表演完,我还得在机器里放一遍让其欣赏一下自己的丑态。老骆把盖着红章的土地转让许可和水质检测报告塞进包里。然后一个劲的夸那家伙知识渊博,说基层组织真是藏龙卧虎,搞的自己象是个下来视察的中央大员。到现在,我们的所谓考察已经基本结束。然后的程序就是老骆陪书记和副县长继续扯会蛋,我则拿着发票跟赵主任到财务领取考察费和制作费。财务那个胖女人仔细看了看夏书记在发票背面龙飞凤舞的签字,爽快地从柜子里取出几沓钞票。签完字领完钱我浑身轻松,进会议室之前向老骆眨了眨眼睛,他却装做视而不见。因为坚决推拒了领导们挽留我们玩几天的热情邀请,中午的送行宴竟吃的有些伤感。到后来还是夏书记发起的一个小游戏令这餐饭吃的欢乐祥和,而不是晓风残月。山西人喝酒很喜欢划拳,但我们两个外乡来的家伙明显不是这群老拳友的对手,所以搞了个公平的游戏——掷色子。根据点数,小一点喝一杯,当然杯子很小,不是半两就是七钱。我的手气还成,跟每个人都赢多输少,要不是大伙经常中断一下游戏,共同干上几杯的话,我恐怕都喝不到位。酒精对我最直接的效果就是勾起了打电话的欲望。其实,就是在学校,我跟小雪几天不见也很正常,可现在因为换了地方,我竟觉得好象分开了很久。所以我认为,思念是空间和时间相乘的积,其中有一个变大都会让这种病加重不少。老骆看出了我的神不守舍“小高,你去找地方给李总打个电话,汇报一下咱们今天晚上就能回去。”(我们跟镇上的负责人说的是从他们这里直接回京,而不是还转战另一个地区的另一个乡)赵主任把我直接领进了镇招待所经理的办公室,然后两个家伙帮我带上门,拖着浓重的鼻音在走廊里闲聊,我则开始契而不舍的对付我们学校女生楼那差不多永远占线的电话。或许是玩色子把运气给用光了,直到走廊里的音量越来越大,我也没能拨通,只好无奈地放弃。回到酒桌,饭局已接近尾声。那位张副县长的脸已经喝成了紫红色,本来委琐的形象在酒精的作用下竟有点挺拔。不过,这次镇上的领导们没给他指点江山的机会,层出不穷的荤段子把丫彻底变成了个只会傻笑的听众。我不禁替周坚这厮惋惜,多好的学习机会啊,让这个致力于搜罗经典黄色故事的文学青年不负责任地放弃了。饭后夏书记多要了两条红塔山,推到我面前“小高,带上,给骆经理路上抽。”我没推辞,冲他笑了笑。第三次坐上那辆雪佛兰,在午后疲倦的阳光注视下,向太原进发。在过了很多尘土飞扬的黄泥路后,车子上了一条铺有沥青的公路。一个很壮观的景象呈现在我们面前:一大溜拉着煤块或焦碳的车辆在路边排着队,几个交警心平气和的开着罚单。而接受处罚的司机大多面带笑容,神色轻松。赵主任解释说这是处罚他们超载,可挨罚的家伙们为什么还那么高兴?“各取所需呗,一方完成了罚款任务,一方多拉了东西,两全其美啊。”赵主任眯起了眼睛,见惯不怪地说。很多年后我才明白这句话。他们警方对超载的罚款是固定的,而且罚款的额度永远小于超载带来的利润,这样就形成了周瑜打黄盖的良性循环。哈哈,好一个双赢!接受了赵主任代表镇政府送给我们的两小箱老陈醋,我和老骆开始催促他们回去,否决了他们送哥俩上火车的决议。看着那辆车消失在暮色中,我飞似的跑向退票处,把他们给买好的回北京的车票换成了钞票。因为另一个乡离太原较远,所以我们要先坐火车到他们地区所在的城市,乡政府的人会在那里等我们。夜渐深,周围狰狞的群山慢慢退后,最终被黑暗吞没,列车上有些冷,我使劲裹紧了毛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