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我的北京

不知是不是每个生活在这城市里的人,都和我一样讨厌她的春天。当别处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的都城却开始飞沙走石,而且一年比一年厉害。估计到不了王小波2010年的“黑铁时代”,北京就提前进入了“黄沙时代”。羊肉串摊子可以揣掉,汽车尾气可以催化,可你再有本事,也罚不到老天爷的款!为了抵挡飞尘,纱巾便成了很多女同志春天出行时的伴侣。经过一个冬天的交往,我已经荣幸地获得了陪我女朋友小雪同学买丝巾的权利了。因为两人都不爱挤公共汽车,所以我们出去大多都是骑自行车。但今天去的地方太远,是最西头的苹果园,加上风又大,只好委屈自己。我们在121车站消灭了好多根糖葫芦,牙都酸了,才等来一辆人少点的车。平时我跟周坚出门经常只买一张票,下车时拿票的在门口做鬼祟状,吸引售票员的注意力,没票的便在他们的纠缠中顺利下车,这一招很管用,我们从未失过手。可小雪同学不是周坚,这种现眼的事情她是不干的,再说了,我也不舍得让她冒这份丢脸的险。到阜城门倒地铁时,一个衣衫褴褛的半老头子拦住了我们的去路,未等丫开口,我就把小雪拽过来绕开了他继续前行。不夸张地讲,小雪的爱心已经到了泛滥的程度,如果我不拦着,那老家伙的破缸子里非多上几张小额票子的。不是我没同情心,也不是瞧不起乞讨这门职业,主要是不能纵容没有金钱观念的她她乐善好施的不良习气。小雪的一点意见很快被苹果园那个小服装市场里飘扬的各色丝巾给赶到天上去了。她几乎对每条丝巾都爱不释手,挑了半天,终于在摊主的建议下买了条白色带几朵小黄花的。看她对那些仍在风中飞舞的丝巾恋恋不舍的样子,我真想把它们全买下来,可摸了摸兜里薄薄的几张票子,我低下了头。小雪不知道我心里的失落,比画着丝巾问我应该怎么打结。或许,现在的她会明了我毕业后为什么离她而去?那是因为自卑啊。“好男人不会让心爱的女人流泪,好男人不会让心爱的女人受一点点伤……”可我这个不好的男人也不舍得让我最心爱的女人陪我一起过贫穷漂泊,不知未来的日子啊!!她应该过幸福安稳的生活,而我不能给她!!当然,对一个酒鬼而言,以前的恋人能否理解自己过去的行为已经无足轻重,所有的过往都会在酒精的作用下灰飞烟灭,甚至生长成心口的一颗老茧,不再有感觉。回来的路上在地铁口买了本《活着》,本来还眉飞色舞的小雪很快就被这个悲惨的故事搞的涕泪连连,梨花带雨。害的我不停给她递纸巾,地铁到阜城门站的时候,一包纸巾刚好告罄。我以最快的速度到卖食品饮料的小亭子里买了几包备用,她又被我煞有介事的未雨绸缪逗乐了。两人站在地铁口如织的人流中相视而笑,新买的丝巾在她颈前招摇,很美。快乐就这样藏在那些细琐的小事中,被两颗年轻的心轻易地找寻了出来。回到学校已是黄昏,风可能累了,不知什么时候停的。昏黄的太阳象个没摊好的鸡蛋,赖了吧唧的卧在天边,勾起了我们的食欲。食堂已经下班,我们在学校后边的小饭馆里要了两份蛋炒饭,吃的一塌糊涂。我把小说抢过来放在身下,防止她边吃边看,把蛋炒饭吃成泪泡饭。小雪还是不肯罢休,问我“高阳你说,人真会那么倒霉么?”我拉过她没拿筷子的那只小手“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们不会那样的。”夕阳的一抹残红透过玻璃溜了进来,有种慵倦的美,或许,她也被年轻时盲目的自信所打动?回到宿舍时大伙正在酣战升级,周坚的脸上已经贴满了纸条。随着丫不停说话,那些个小精灵快乐地舞蹈,让我想起了白天的丝巾。周坚旁边站着一个面生的胖子,脸上带着种从容的笑,让人顿生亲近感。大败亏输的周坚终于让位,拉起我和那个胖子来到走廊。“这是我铁哥们高阳,这位是刘婷婷班的哥们,骆石平。”我们互相笑了笑,有种已经认识很久的感觉。“要不,咱们喝点去?”我提议道。在小饭馆昏黄的灯光里,我们边对付二锅头边听着老骆如何给我们带来挣钱机会。一开始听老骆说出去发报纸(就是现在满街飞的小广告),我和周坚很是不屑。但老骆说不用我们自己发,我们组织人就成,这调动了周班长的领导欲望,开始饶有兴致地听老骆详说。原来是老骆扛着学生会的招牌在外边揽了一活,给某个减肥产品做宣传。时间是周六日两天,因为有三个会场,所以不得不再找两个人帮忙。工作很简单,每个会场找十几个女生披上印有产品名字的绶带,见人就分发宣传品,并尽可能把感兴趣的人领到所谓的咨询处那里。人公司那边给一定的钱,我们的收成就来自对这笔钱的克扣。老骆用筷子比划了几下,说他粗略算了算,根据他的经验,给每个女生能接受的酬劳之外,我们还能剩下两千块,因为两顿午餐和矿泉水都是对方提供,这基本可以算是纯利了。我看着他微眯双眼,娓娓到来,心里说,这才是真正学经济的生意人,我和周坚不过是进错了庙门的和尚。老骆最后的话更让我佩服“本来吧,都是哥们,这钱咱们应该均分,但这事情上,我明显比你们出力大,所以我拿一半,你们哥俩拿一半。这样比较合理。”我和周坚忙不迭地点头,这本来就是掉馅饼的事情,能落五百块钱我们相当知足。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在我未来的生命里,多了一根坚韧的拐杖。老骆,我最亲爱的朋友,就用他一贯条理的方式,进入了我的生活。

我想,很多丰满的女人大概都会怀念我们曾经很强大的盛唐时代吧,因为那个时候是以胖为美的。我每看白居易那脍炙人口的《长恨歌》,就会想象两只胖乎乎的肥鸟在天上比翼齐飞的样子,憨态可鞠,要多可爱有多可爱。可惜,吃肉长大的夷人看厌了粗胳膊粗腿,改喜欢皮包骨的类型了,西风东渐,我们只好也跟着换口味。可是,一看T型台上那些营养不良般的模特我就来气,盼着有一天时尚给倒转回来。当然,卖减肥品的公司的想法和我正相反。我分到的地段在劳动人民文化宫,领着一大群唧唧喳喳的姑娘在伟人像下经过感觉很好。我都有点不舍得进文化宫的门了。公司老板八成去白云观烧了香,老天特给面子,风和日丽,游人很多,我们就显的很忙活。好几家保健品都在这做宣传,院子里码了一大溜桌子,后头端坐着一些穿白大褂的号称专家的老家伙,挺有意思。公司把架势做的挺大,带来了体重计,血压计什么的器材,再加上几个老家伙的白话,你别说,上当的主还真不少,甚至有当场就掏钱买我们产品的。当然了,我那些披着绶带,满脸灿烂笑容的女同学们也起了很关键的作用。是她们,把一个个胖子或胖子家属给领到了咨询桌子前。两天的活干完,哥仨又坐到了小饭馆的桌子前,我们要分脏了。喝了会酒,我和周坚就急不可耐地问老骆,下回干是什么时候。老骆一笑,“兄弟,这活不是天天都有的。钱要都这么好挣,那咱们不很快就发了,还上什么鸟学?”他说平常他主要是扫写字楼,卖工具书,这种大活得靠运气。不过卖工具书太累,估计我们吃不了那苦。虽然对老骆腰间那会叫的小电蛐蛐很羡慕,可一想要背着几十斤书爬楼,还可能遭人冷脸,两个文学青年顿时心灰意冷。两瓶二锅头下去之后,我和周坚终于彻底从金钱阴影中走了出来,畅谈我们光明的文学之路。老骆只能抱以沉默,这对他而言,是个绝对陌生,激不起他丝毫兴趣的领域。后来老骆说,他活到现在,看完整了的大部头只有《毛选》,至于我们推崇的名著什么的,老骆说压根就没想过去浪费那时间。他说考大学是给父母圆个梦,现在父母的梦圆了,他要圆自己的发财梦了。我总以为,自己和老骆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他是个天生的商人或政客(关于政客的问题,老骆不肯同意我的观点。他认为,他不适合做政客,因为他还有爱心,还需要对身边的很多人负责,但政客只需要对自己负责,目的纯粹,他到不了那个高度。或许他是对的。)对自己的未来看的很清楚,每迈出一步都是有计划的。而我则不同,我从来就不曾真正知道未来是什么颜色的,年轻时是盲目自信,受了打击又开始怀疑一切。这是生活给我的,母亲过度的溺爱成就了我的懦弱,书这种精神鸦片又把我引向了不自知。我终将被生活击败,我知道那叫宿命。和我们的交往使老骆偶尔也开始翻翻闲书,对一个和文学天生绝缘的家伙来说,做到这点相当不易。而他的目的无非是能多点和我们的谈资,这种尊重使我们成为了最好的朋友。如果真有上帝,我希望他别让我的老骆兄弟在天堂里读书了,发给他很多花花绿绿的票子,让他尽情挥霍吧。老骆带给我的这笔小小财富,很快变成了我们小雪身上美丽的风衣。看着小雪雀跃的样子。我想,有钱真他妈好,是该和老骆一样,想辙挣钱了。哪怕就为我们小雪。和小雪交往了大半年,我还从来没有送过她象样的礼物。倒是我书架上的书日益增多,大部分都在封二的右下角留下“小雪买,高阳读,高阳讲,小雪听”的娟秀字迹。其实,郭晓雪是个特容易满足的姑娘。而且更要命的是,她和我一样,对未来没有计划。如果说,我的洒脱是费尽心思装出来的的话,她的纯朴则是浑然天成。我总是不能明白,这个能读懂很多晦涩如马尔克斯,能够有条理地分析股票涨跌的姑娘,在生活态度上就如一个孩童!她的快乐如此简单,我总能轻而易举地给她。可越这样,我越不安,她应该有更多的要求,更眩目的快乐。我必须努力,再努力,否则,就是辱没了我的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