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愿-台湾情人

度假村竣工了,开业在即,林阿煌终于抽出时间,要叶桥带他去东山岭还愿。

从海口出发,开车一个半小时,就到了万宁的东山岭。远远地看去,平地上垒起一座小山,慢慢地近了,才看出些光秃秃的灰白石头,怪异嶙峋地垒在一起。在山脚泊好车,林阿煌戴着墨镜,抬头看了一眼。太阳高照,山顶仿佛冒着青白的烟。叶桥拿了顶草帽在手里,挡住太阳问他道,“有索道,是坐索道上山还是爬上山去?”林阿煌想了想说,“既然是还愿,就得心诚,我们还是走上去吧。”

上山的路是一条青石板路,陡陡的,像直通云天。两边是茂密的相思树。两个人手牵着手,一步一步往上爬。刚走了一截就开始喘气,歇上一会又继续向前。林阿煌感叹说,“小桥,你做导游,这条路走过多少遍?”叶桥说,“谁知道呢,三年了,也不知带过多少团,平均下来,一个月至少也来四五趟,你看看这些青石板,光溜溜的,上面一定有我的脚印。”

“做导游真是辛苦啊。游客们都是远道而来,兴致勃勃,看什么都新鲜。你呢,已经走过了无数次,只是在工作,尽责任,熟悉的地方还会有迷人的风景吗?”

“有呀,”叶桥说,“我就喜欢看熟悉的风景,每一次都能看出不同的东西,越看越有味,越看越喜欢。可以说是百看不厌。”

“真的吗?”他歪过头来看她的脸,透过墨镜,她的红红的脸显得那么苍白。

半山腰上有一座凉亭,两个人在凉亭里歇息。这片供游人休息的小坝子,两旁挤满了卖纪念品的小摊贩,往来的游客上上下下穿梭不停,将这里挤得像热闹的集市。摊贩们用生硬的海南普通话高声吆喝,相思红豆串成的项链,椰壳制成的小椰妹,青黄的椰果又香又甜,才两块钱一只――不少游客都放慢了脚步。他们喘了口气又继续向前。下山的游客,汗流浃背,从他们身边一闪而过,如发烫的旋风往下冲;而上山的游客,满脸红得像蒸熟的螃蟹,气喘虚虚,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

越往上其实越有凉意,因为有风。大海成了低悬在天边的一片云朵。他们借着相思树的浓荫缓缓而行,一边走一边遥望四周的风景。终于到了山顶的小庙。这里人迹罕至。庙里的香火也相对冷清。但并不防碍守庙的和尚虔诚地念经,将手里的木鱼敲得砰砰作响。

两个人买了些香烛,到里面跪拜。叶桥在心里念叨着什么,悄悄打量身边的阿煌,见他双目紧闭,一脸虔诚。

出来时门口站了一对男女,手里也拿着香烛,见他们出来,女的对叶桥笑了笑,低声说,“你们也是来求孩子的吧?听说这里的香火特别灵。”叶桥望了一眼身边的阿煌,笑着摇了摇头。

庙门边有一只红色的功德箱,林阿煌掏出一只厚厚的信封,抖出里面的人民币,都是新得发亮的百元面值,他双手捧着,一张一张往箱里丢。叶桥站在旁边悄悄数,整整五十八张,这时旁边卖香火的老和尚站起身来,展开桌上功德簿,一边磨墨一边对他们招手说,“施主请到这里留下姓名。”

两个人过去,老和尚露出一脸仁慈的笑说,“捐两百以上,我们就会将施主的姓名刻在这石碑上,让后人铭记。施主你请留下姓名。”说罢将饱沾墨汁的毛笔端端地递过来。林阿煌犹豫了一下,望叶桥一眼,推脱说,“谢了,我们不要留名。我们来这里,是还愿,是感恩,不需要被后人记住。”

出来到庙外,果然见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刻了密密麻麻的人名、金额及捐款时间,大都是南洋回乡的华侨,最多的金额是五万元。阿煌笑了笑,拉着叶桥往山下走。刚走了两步,林阿煌就笑问叶桥,“小桥,能不能告诉我,刚才你的嘴嘀嘀咕咕,在念叨什么?”

叶桥抿嘴一笑,暗暗回想,第一,是祈求朱董的在天之灵能够安息,原谅她在不经意之间害他踏上死亡之旅。第二,是祈求林阿煌在台湾的太太,能原谅她的忘情介入。第三呢,就是自己身体健康,平平安安,多多赚钱。

“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叶桥在心里念叨,却不愿意讲出来。

“好吧,我们都不说。”他点头同意,将荷包里的墨镜又掏出来戴上,牵着她的手继续下山。走到一棵相思树下,他转过头来对她说,“可是,我刚才在跪拜的时候,神仙突然赐给我一个念头,让我帮你圆一个梦。”

“帮我圆一个梦?什么梦啊?”叶桥望着他墨镜里面小小的自己,好奇地问。

“小桥,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你想去北京读书。还想不想去,我来帮你。”

北京,读书?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听起来竟然恍若隔世。叶桥伸手去摸他的脸。这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五管端正,轮廓分明,戴上墨镜后更加显得神秘而威严。她突然感觉到他的陌生,好像他们从不认识。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

“不为什么。只记得上次你对我说过,你说等你挣够了钱,你要去北京。去读书。你还说学费需要一万八,当初你没有这笔钱,就与梦想擦肩而过。小桥,你还想去吗?让我来帮你,把这个梦圆了,好不好?”

“真的?”她摇了摇头,这事来得太突然,让她怎么也不敢相信。

“当初的学费一万八,现在我给你十八万,够不够?”

“啊,十八万?”叶桥睁大眼睛,索性一把摘下他的墨镜,看着他的眼睛问,“可是,阿煌,你为什么突然想到要帮我――”

“别问那么多为什么,好不好?”他打断她的话,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揽过她的肩继续往下走。叶桥几乎要跳起来,把墨镜戴回他的脸上,歪着头说,“我知道了,那天我告诉你,我不想再当导游了,你就想帮我重新选一个好职业。因为你爱我,是不是?”

“谁爱你啊,好意思。”他坏笑着瞥她一眼,“好了小桥,说真的,我是看你做导游做得太辛苦了,整天出团,也不得休息。导游这职业吧,年轻的时候做一阵还行,可毕竟没有发展前途。你资质不错,还是去读书深造吧,那才是长久之计。现在你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想不想去?别的一切都交给我办理。”

“当然想去。”叶桥蹦了一步,高声答道。

“读书当然是好事了,能提高自己,让生活进入另一个台阶。总不能一辈子都做导游吧。三年已攒下三十多万,还不算朱董的那套房子,也差不多了。有这笔资金打基础,是该考虑换一种更舒适体面的活法。何况也快三十了,安妮都已经嫁人了,红樱也在为成家而奋斗,只有自己还昏昏噩噩,跟人鬼混。东山岭,我感谢你赐给阿煌这个灵感。”叶桥一路暗想,同时转过身来,远远地朝着山顶的小庙鞠了个躬。

“选一个你喜欢的专业,文学也好,就是没什么实际意义。如果你还想投身社会,建议你去读MBA,工商管理硕士,读了出来做高级白领。现在读这个很吃香的。”

叶桥立即回想起不久前在杂志上读过的一篇报道,别的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报道里说,MBA是中国经济管理的黄埔军校,读这个的都是企业老总,再不济也是金融证券的部门经理,开奔驰宝马进出学校。还说拿了MBA的硕士文凭,今后找工作不用发愁,而且年薪可以高达多少,那是个激动人心的数字。当时就让叶桥心里一震。但据说学费高得令人咋舌。

“读MBA当然好,可是我听说,学费好贵,而且要读三年――”

“钱的问题你不用考虑,学费和生活费都不用你操心。只告诉我你想不想去?其它一切由我来解决。”

“当然想去。”她一把环腰抱住林阿煌,仰起头来朝天上尖叫,“我想去――”

四周无人,只有相思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黄色的小花在阳光下闪着金子般的光泽。晴空万里,视野辽阔,万宁县城静静地躺卧在不远处的白云下面,叶桥感觉到心旷神怡,她说,“就读MBA吧,今后好找份好工作。文学嘛,只要有兴趣,可以自学。天啦,难怪今天早晨我一觉醒来,左眼就一直眺个不停,左眼跳福嘛,没想到天上果真掉馅饼下来了。等会我得再进庙里烧柱高香,谢神才对。”

“那么这事就这么定了。”林阿煌拍板说,“我在北京有朋友,今天晚上我就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在那边帮你联系。如果需要什么资料,你再提供。等那边把一切都办妥之后,你就动身去北京读书。今后出来做高级白领。”

叶桥跳起来亲他的鼻子,然后揽住他的腰,两人继续粘粘乎乎往下走。路两边那些光秃秃的嶙峋乱石,突然变得可爱起来,真的就像传说中的仙山,处处飘逸着神灵之气。叶桥迈着轻快的步子,恍惚之间感觉自己也裙裾飘飘,宛如得道成仙。

半山腰有座大雄宝殿,游客络绎,香火正旺。叶桥不由分说,拉着阿煌挤进去,买了香烛,排队又进庙里朝拜。这次她不再乞求宽恕,而是在心里默默致谢,并祈祷神灵保佑,让阿煌的许诺得以应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