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海南,像阳光下的玻璃彩球,通体透明,连每一个角落都晶莹闪烁。叶桥和红樱半躺在阳台的竹椅上,看小区的槟榔树在风中摇动,绿色的草坪旁,游泳池像一块新鲜的果冻,正阳光下正慢慢融化。
“我们终于住进了天癸园,也算半个富人了吧?”红樱突发感叹。
“也算也不算。我们的房子是骗来的。”叶桥说。
红樱扭头瞅她一眼,又半眯着眼睛望着前方,叹一口气说,“唉,你是富了,一口饭吃成了金娃娃,我却越来越穷了。万里长征又得从头再来。”
楼下的小区前方,停泊着一溜亮晃晃的漂亮小车。“那些车子的主人才是真正的富人,”红樱望着车子羡慕地说,“你看,他们身着名牌,以车代步,潇洒出如。举手投足都是富人派头。我们算什么?虽然不择手段住了进来,却是滥竽充数,打肿脸来充胖子。”
“是啊,光有房子还不够,还得有大房子,二百多平米的跃层式,还得有车有存款,身着名牌,满世界度假,才算富人。”
“天啦,那么遥远,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达到呢。”
“不过这里的富人那么多,没准哪天被我们碰到一个,就好了。”
“你还在做梦,我是早就不做梦了。”
“不出团的时候,我们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在小区的花园里走来走去,装着散步的样子,或许真能认识一两个有钱人。只有打入他们的圈子,才能成为他们的一员。住在以前的出租屋,左邻右舍都是穷人,比我们还穷,一辈子也见不到半个富人,更别想翻身求解放了。”
两个人正在想入非非,红樱的传呼响了。她进屋拿起呼机,出来时眉头紧锁,“奇怪,这电话好像是外面小卖部的,该不会是那两个讨债鬼又来了吧?”
“什么讨债鬼?”
红樱不理她,径直走进厨房里。从厨房的窗口正好能看见小区的大门。果然,那里除了平常值勤的门卫,还有几个人影在晃动。
“糟了,好像真是他们。”
“怎么回事啊,红樱?”叶桥一头雾水走进来,跟着她一起往外看,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紧张起来。
“还不是小廖和小石,那两个鬼阴魂不散,又来了,不理他们。”她把传呼扔到沙发上。
“到底什么事嘛,你不理他们,说不定他们还会再来。还不如干脆跟他们讲清楚,省得以后再有麻烦。”
“有些事情,我一时半会讲不清楚。”
“可你这样躲也不行啊,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唉,”红樱哀叹一声,目光哀怨地看着她说,“叶桥,有件事我说出来,也许你会笑话我。”
叶桥盯着她,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刚才我说,我是越来越穷了,就是这意思。这套房子,实际上是我自己掏钱买的。”说完她把头扭到一边。果真如此!叶桥心里的疑团得到了证实,但她还是装着不敢相信的样子说,“不是张彪给你买的?”
“不是,”她不敢看她,摇着头走到外面的阳台上,说,“他是说过要为我买房。可你知道,他那么会骗,东一个理由西一个理由,说手头没有现金,又说要等台湾的公司处理之后,就给我钱买房。你知道,那时天癸园在搞促销,有优惠价,我等不及了,就决定自己先掏钱先垫上,结果后来――唉,事情都弄成这样了,我也懒得再解释了,没想到――”
沙发上的传呼又突然响了,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像生气似的,惹得两个人都朝它望去,红樱接着又说,“现在麻烦的是,小廖小石这两个鬼,也认为这房子是张彪买的,这下我就闯大祸了。”
“什么大祸?”
“你不知道。那个该死的张彪也骗了他们,临走时居然也从他们手头,一人骗走了两万块钱。现在这两个鬼找不到张彪,就把帐算在我头上。说张彪当时借钱的时候就说好了,他手头的现钱,都用来给我买了房,那两天我又正好出团不在海口,张彪就编了个急着用钱的理由,从他们手头一人借出了两万块,还留下字据,说我一回来就还给他们。”
“天啦,”叶桥拍了一把自己的额头,“这事还真有点严重了。”
“所以说嘛,现在我就成了冤大头,他们俩整天缠着我,一口咬定这套房子是张彪买的,要我还钱给他们,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张彪真是恶毒啊。”叶桥愤愤地说。
门上的对讲机突然响了,红樱瞪着叶桥,惊惶地说,“幸亏天癸园的房子保险好,他们不能随便进楼,否则我就麻烦大了。”
“躲也不是办法呀,这事一定得说清楚。”叶桥盯着对讲机,一步一步走了过去,看红樱没反对,就拿起来接听。是小区门口值勤的保安,说肖红樱小姐,外面有人找,一个叫小廖,一个叫小石,让不让他们进来?
叶桥说,“别别别,让他们就等在外边吧,我们出来。”
换了衣服,叶桥拉着红樱的手,一起朝着外面走去。红樱紧张得手都在抖,一路不停地念叨说,“这事怎么说嘛,怎么才能说清楚嘛。”
小区的铁门外,小廖和小石穿着灰不啦叽的体恤衫,躲在岗亭的阴凉处,神色怪异。见两个值勤的保安就在旁边,叶桥心里凭空多了几分勇气。她捏了一把红樱说,“正好保安也在,量他们也不敢乱来,我们就在那里,当面把这事讲清楚。”
两个人苦大仇深地站在那里,见她们到了,一个才说,“肖姐,还是那事,把张老板的那四万块钱还给我们。”
红樱气得牙齿直抖,“我说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张彪借你们的钱,你们找他要去,整天缠着我干什么?共产党的政策不是还讲一个做事一人当吗?”
“可现在张老板回台湾了,我们又不能追到台湾去找人,就只能找你。”
“为什么找我?张彪是我什么人,是我爹呢还是我妈?父债子还,没错。可他不是我爹。”
“他不是你老公吗?”
“什么老公!他不过是一条狗,咬你们一口,却咬我两口。”
“我们有张老板留下的字据,”矮个子的小石急了,从包里掏出张皱皱巴巴的纸条来说,“你看看,这上面是张老板亲自写的,如果他不在海口,我们急需用钱,请直接找肖红樱。他说他的钱都给你了。”
“天啦,这么张破纸条你们也信?他的什么钱给我了?告诉你们,别以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搞错了,我不是他的庙,我也跟你们一样是受害者,而且还是重灾户。”
“小廖小石,”叶桥看红樱气得满脸通红,一把把她拉到身后,上前说,“这件事大家今天最好当面说清楚。说实话,我们也正想找你们呢。知道吗,张老板临走,从我们手里借了钱,十万块呢,还留了字据,说他的钱借给你们了,要我们如果急需用钱,就直接找你们。你们的家里我们也去过,所以当时就相信了他,可现在听你们这么一说,才知道他是在利用我们,两边骗。”
“真的,他说他借钱给我们了?”小石的眼睛顿时瞪得溜溜圆。
“是啊,他说小石的爸爸生病住院,急需用钱,所以他手里的现金都拿出来了,救人要紧。我们也没有怀疑他,就借给他十万块钱。小石,上次我们去你家,你爸不正好在生病吗?”
“天啦,”小石眼睛一红,仰头大叫一声,捂着脸就呜呜哭了起来,“我把我老爸的存款偷出来借给张老板,指望他生意做起来后,会重用我们。现在我老爸真的病了,要去住院,发现钱没了,气得舌头都硬了,我该怎么办呀――”
他哭着哭着,突然蹿上前来,一把揪住红樱吼道,“你把钱还我。要不是你跟张彪窜通一气,合伙骗人,我们怎么会上他的当?”
红樱吓得尖叫起来,叶桥也吓坏了,直叫“小石你想干什么?”想拉却怎么也拉不开他,还是旁边的保安见状,上前来帮忙劝阻,再加上小廖帮忙,才一起把冲动中的小石拉开。
“这房子,到底是不是张彪买的?”小廖把小石挡在身后,问叶桥。
“什么张彪买的,是我们自己买的。不信你到物管去查,看看是不是我叶桥和肖红樱,一人在这里买了套房?”
红樱被保安送进小区的铁门,被小廖紧紧拦住的小石,还涨红眼睛,愤愤不平地挥着拳头,冲里面叫嚷,“那我们的钱,就这样被白白骗了吗?”叶桥低压声音,看小廖还比较冷静,就对他说,“你们别来找红樱了,她也够惨的。张彪骗她,说要跟她结婚,单身证明都开来了,还押了块表,说是值几十万的劳力士,从她手里拿走了十万块钱,却一去不返,她还为他怀了孩子,刚作了人流,气得自己都不想活了。你们再逼她,怕真的会出事。”
“那她为什么自己说这房子是张老板给她买的?”
“唉,还不是图虚荣。当初张彪确实说要给她买房,我也在场。后来这里搞促销,张彪说他的钱借给你们了,又说咖啡馆和时装店也投了些钱,而台湾的公司还没处理什么的,总之就是一时手头没有现金,让她先垫上,说他钱一过来就给她。她就信了。没想到弄成这个样子,搅来搅去都说不清了。”
“那我们除了自认倒霉,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小廖问,“张彪别的朋友呢?你们是怎么认识他的?”
“这样吧,”叶桥说,“我给你们一个电话,我们就是通过这个人认识张彪的。他也是台湾人,也许会知道张彪的行踪。”
叶桥从岗亭里借了支笔,又撕下桌上的旧报纸一角,写下朱董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