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子,新生活-台湾情人

经过一片草坪地,一溜亮着的欧式路灯,再转过一幢楼,叶桥停下脚步。这是红樱的那幢楼,叶桥抬起头来望了望,迟疑不决地走向前去,擦干泪痕,按门铃,红樱的声音从门上的小洞里传出来。

“谁呀?”

“是我,叶桥。”

“就你一个人吗?”

“是啊,就我一个人。”

然后“滋溜”一声,门自动开了。

叶桥“咚咚咚”地跑上楼,见红樱穿着睡裙,隔着防盗门,从里面警惕地朝外张望。叶桥变得紧张起来,跟着她掉头往后望,好像有谁在后面跟踪。

“怎么了,这么紧张?”一踏进门,叶桥就问。

她关了门才松了口气,“唉,其实也没什么。还不是张彪惹的祸,害得小廖和小石那两个鬼人,整天来找我。”

“他们来找你干什么?”

“他们不是跟着张彪做小弟吗?还以为碰到个台湾老板,发财的机会终于来了,整天就等着盼着。这不,张彪一跑,两人就急了,整天来找我,好像是我把张彪藏起来了。真是笑话。”

叶桥这才释然,跟着说,“张彪也是,到处害人。”

红樱的房子虽装修简单,但宽敞明亮,叶桥换了鞋进屋,感叹说,“张彪坏虽坏,但还是干了一件好事,给你买下这套房,也还不错。”

红樱的脸一下白了,坐在沙发上,长叹一声,“唉,别提他了,现在一听这名字我就头痛。想起这事,晚上连觉都睡不着,胸口还痛,像有把刀子插在里头。”

叶桥在她身边坐下来,想起刚才发生的事,也气不打一处来,说,“红樱,我终于跟老朱翻脸了,这次我是痛下决心,再不想跟他耗下去了。”

红樱白她一眼,把脚上的拖鞋往前面一甩,双腿往沙发上一蜷说,“你早就该跟他一刀两断,否则我也不会惨遭厄运。唉,早说你你干吗去了?弄到现在,自己的时间也耽误了,还害得我也深受其害。”

“对不起,红樱,”叶桥低下头来,也心情悲痛,仿佛红樱的悲剧真的是她一手造成。

“唉,现在说这个已没有用了。你跟他一场,虽然不像我惨,不过也没得到啥好处,那堆破衣服扔了没有?”

叶桥的心又一次疼痛起来。那是她的奇耻大辱,红樱总用这来剌激她。叶桥愤愤地咬牙切齿,双手紧紧捂着脸。想自己真是笨得出奇,仇没报,耻没雪,居然就要鸣金收兵,太不甘了。

红樱望着她,似乎也起了悲悯之心,“唉,叶桥,你说咱俩为什么都这样惨啊?我寻寻觅觅这么多年,终于遇到个张先生,还以为他会救我出苦海,没想是推我进深渊。你呢,虽然遇到有钱人,没什么损失,也没什么收获。这世界,那么多女人都轻轻松松傍上大款,过上体面舒适的幸福生活。就咱俩的命这么苦,怎么努力怎么虔诚都没用,仿佛被上帝遗忘了,成了一根藤上的两条苦瓜。”

叶桥心有所动,听了也不禁黯然伤神。突然又想到林阿煌,仿佛新的希望在心中升起。

“算了,红樱,这个老朱,我是再也不想见到他了。对了,那个经常从台湾打电话来的林阿煌,来海南了。还记得吗?”

“哼,又是一个台湾人,能有什么好东西。”红樱愤愤道,“我算是看透了,什么台湾老板,全是披着羊皮的狼,有的根本连我们都不如,还敢冒充投资台商,来到大陆招摇闯骗。嘿,你说我们怎么就那样傻啊,也没怀疑?忘了这种人来路不明,没根没底,最值得危险。我是下辈子也不敢碰台湾人了。你还不吸取我的教训?”

叶桥没有吱声,她想红樱受打击太大,难免偏激。台湾人里也有好人,林阿煌就不错,但她懒得多说,怕红樱反感。

“叶桥,我说你怎么就没长进呢,”红樱又瞪她一眼,拿起遥控板乱调电视,“你老跟这种有妇之夫鬼混什么?一个老朱还不够,又来一个。又不离婚,玩到最后,吃苦头的还是你自己。”

红樱说的是心里话,叶桥叹了一声,自嘲地说,“人生一世,春梦一场。我是在跟着感觉走。”

停了停又说,“我也想找个有钱有情的男人啊,可找不到我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就这样白耗着吧。像你这样,守身如玉为了谁呢?还不知道最后那个人会不会出现。唉,其实想通了,人活着也就这么回事。所以有的时候,我宁愿闭着眼睛享受生活。如果最终仍一无所有,我爱过恨过,享受过,也不枉为人一场。”

“你到是挺会想的啊。”红樱悻悻地说。

“为什么不呢?生命转瞬即逝,眼前有乐,为什么要放弃?未必有了婚姻就会幸福。没见那些打得头破血流要离婚的?”

她用奇怪的眼光盯着叶桥,仿佛从不认识似的,突然又说,“不说这些了。怎么样,你干脆把那边的房子退了,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吧。你不知道,自从那两个鬼人来找过我,我就开始担惊受怕,他们一定还会再来,你搬过来我们好有个伴,你也可以省点房租钱,一举两得,你说呢?当然,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也可以象征性地缴点钱,或者水电费物管费咱俩平摊,好不好?”

叶桥想了想说,“好吧,那我明天就搬过来。”

红樱第二天出团,临走时,留了一把房间钥匙给叶桥。叫她有空就搬过来。

叶桥一个人懒懒地回到出租屋,见房东夫妻正在拜神。楼梯转角的墙上,一直供有一尊菩萨。每逢初一或十五,他们会供上煮熟的公鸡,或五花猪肉,再在旁边点两柱香,点上两支大大的红烛,虔诚地跪在前面叩头。叶桥一踏进门,见此情景,立马自觉地放慢脚步。

也只有到了海南之后,才知道岛上的居地大都信神,几乎家家供有菩萨。逢年过节还举家朝拜。房东夫妻不过四十多岁,也如此虔诚,让叶桥吃惊。

楼梯窄窄的,等他们跪拜完毕,站起身来,叶桥才侧着身子走过去,顺便告诉他们她准备搬走。他们似乎早有预料,问她“不要住满月底么?”叶桥说不住了,就上楼去了。

家俱都是房东的,叶桥只有些书和衣服,还有些零碎的生活用品。收拾衣服的时候,墙角那只旅行大包让叶桥犯难。那是朱董从台湾带来的旧衣服。叶桥咬紧牙关,再次尝到了耻辱的滋味。她想这到底该怎么处理呢,扔掉算了,还是带走?本来还指望它给她力量,让她报仇雪耻,没想到这么快,她竟主动败下阵来。

太不甘了。叶桥一头倒在床上,想起昨天跟朱董吵架的事,说出去的那些话,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想着自己输得太惨,简直像就是任人欺凌,任人宰割,活得这样可悲可怜,即使那样的忍辱负重,最终仍是一无所获,就止不住伤心地哭了起来。

枕头湿了,独自哭了一阵,也觉无聊,又坐起身来,这时电话响了,叶桥身体一抖,害怕是阿煌打来的,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才抓过电话,原来是朱董。一听到他的声音,叶桥刚刚才强行收敛的糟糕心情,一下子又都土崩瓦解。心底的委屈像绝堤的洪水奔涌而出,她响亮地抽着鼻涕,对着电话嗡声嗡气地“喂”了一声,就听他在里面说,“怎么了哈妮,你在哭呀?”

叶桥“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他似乎也急了,不停地劝说什么,喘气之间,叶桥隐隐听见他在说,“哈妮,你难过,我心里也不好受。本来计划得好好的,你这样一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叶桥心里的痛处被戳中,横不讲理地冲他嚷道,“你有什么不好受啊。你反正有钱,再找个女朋友就是了。两千块钱一个月,海口满街都是女人,还愁没人来愿者上钩。”

“听听你在乱讲什么,难道我是那种无情无义的男人吗?”

“就是就是,满天下的男人,你就是最最无情的一个,简直就是绝情寡义,狼心狗肺。”

“我绝情寡义,狼心狗肺?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会买那这房子吗?会想着要成旅游公司吗?”

“还好意思提这个,你――”叶桥呜呜地哭着,提高了嗓音,“红樱说你是老狐狸,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说是为我,其实还不是为你自己。”

“好了好了,我为我自己。”他似乎也生气了,急得在电话里长吁短叹,又无可奈何。“昨晚你跑去哪里了?打电话过来没人接,手机也不开,我还一直为你担心。天那么晚了,你哭哭啼啼一个人跑了,海口的治安那么乱,遇到坏人怎么办?”

“难得你还为我操心。我死了才好,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叶桥使劲地抽着鼻子,越哭越伤心,“我真心真意,换回的不过是狼心狗肺。这样活着,还真不如死了。”

“打胡乱说,我对你难道不真心吗?昨天晚上你跑了之后,我一夜没睡,担心你在外面会出事。如果不是对你真心,我会一夜睡不着吗?”

“我还能去哪里呀,海口就这么几个地方,难道我会插翅而飞?昨天我在红樱那里。”

“唉,又是红樱!哈妮,红樱自己不小心,被人骗了,就以为全天下的男人都是骗子。你自己有脑筋,不要随便听信别人。昨天她是不是又教你什么坏主意啦?”

“是啊,她说你口头上说是为我办公司,其实不过是利用我来帮你赚钱。我真心实意喜欢你,没名没份也无所谓,只求你真心待我好,结果呢,你原来只想利用我,你――你怎么能这样阴险。”叶桥又哭了起来。

“好好好,我阴险,我绝情,哈妮,你说话要讲良口,不要乱讲话。我对你那么好,你还这样讲我,我真是感到好伤心。”

“你对我怎么好了?是给我买房了,还是给我买车了?或者给了我十万八万?我还不是辛辛苦苦做导游,一分一厘挣钱糊口。连张彪那样的人,都舍得花钱为红樱买房,你又为我做了什么?跟你好了都两年多了,说出去有谁会相信,大名鼎鼎的台商老板朱正旭,女朋友还自己掏钱住出租屋。”

“我不是叫你搬出来跟我住一起吗――”他正要解辩,她却不要再听,只歇斯底里尖叫一声,就挂了电话。

桌子上,那个多年前的叶桥,还站在天安门前一脸傻笑。看着那张照片,叶桥心中感到被什么东西硬硬地硌着,非常难受。她拿过照片,摸了摸那背后,硬硬的还在,心里却感到非常茫然。

阳台上那盆三角梅,像一团火焰在阳光下燃烧。叶桥推门出去,用手轻轻托起一朵,心里生出许多感慨。这种海南岛上随处可见的三角梅,细看其实并不是花,只是由三片叶子簇拥而成,它们抱成一团,红的黄的,紫的粉的,各种颜色,一簇簇一团团,没人精心护理和浇灌,却依然独自顽强地生长,将谦卑的生命长得像鲜花一样美丽。叶桥轻轻拨弄那些叶片,依依不舍,真希望自己也能像这三角梅,让生命开放出鲜花一样的美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