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一个不回家的人-台湾情人

当叶桥拎着大包小包出现在门前,小丁正呆呆地抱着熟睡的婴儿。

“哎,小丁,你想吃点什么?”叶桥把手里的大袋子往前晃了一晃,笑着问她,“我买了鸡,还有鸡蛋,排骨,小白菜,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给你弄。”

她这才回过头看,漠然地看了叶桥一眼,笑了笑说,“不想吃,真的,我什么也不想吃。”

“那怎么行呢?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在坐月子,要多喝鸡汤,卧床休息一个月。”

没等她说话,叶桥径直走进里面的厨房,把东西放进冰箱里。厨房里脏兮兮的,圾垃桶满了也没倒,灶台到处是灰尘和油垢、饭菜渣子。用过的脏碗筷泡在洗槽里,苍蝇嗡嗡叫着四外乱飞。叶桥皱了皱眉头,屏住呼吸,拧开水龙头开始清洗,还好灶台边有半瓶洗涤剂,清洗起来不算太难。

一切都清洗干净,叶桥才拿出一只鸡,剖开洗净,斩成几大块,放进锅里,又丢了块老姜,加上水开火炖上。又用电饭锅闷上米饭,才回到房间,对她说,“我先给你炖只鸡。坐月子的人都要喝鸡汤。”

她抬起头来,脸上露出感谢的神情,轻声道,“那就谢谢你了。”

婴儿已经睡去。她小心翼翼把孩子放回床上,用那块旧毛巾轻轻盖上,扶着椅子慢慢起身。看她摇摇欲坠的样子,叶桥赶紧过去扶住她,说,“你也躺下休息吧。听说生了孩子都要卧床一个月。”

她苦笑一下,说,“没关系。我命贱。这几天我都一个人,还不是什么都做。”

叶桥很想问她,生孩子明明需要人照顾,小曹不在,怎么又让姐姐姐夫走了?又想着这个话题会让她尴尬,就闭口没问。

客厅里空荡荡的,沙发也搬走了,就剩一台电视机,摆在墙角的电视柜上,就是想看电视,也没地方坐啊,叶桥感到脸有些发烫,好像是她害得小丁现在一无所有。看她呆呆地望着惨遭洗劫之后的房间,叶桥心虚地解释说,“朱董那边,又准备办一家新公司,房子都弄好了,就差家俱,他说反正这边的公司也不办了,就决定把东西都搬过去。”

她不说话,好像这一切与她无关,只慢慢走到阳台上,伸手摸了摸挂在绳上的婴儿尿布,取了两块下来,又慢腾腾地走回来。

叶桥说,“客厅空了,我把电视搬进你的卧室去吧,怎么样?你可以躺在床上看电视。”

“不行,放在卧室太吵了,孩子还得睡觉呢。”她头也不回,走到卧室门口又说,“你们把电视也搬走吧,真的,我不需要。”说完就进了卧室。

叶桥望着她的背影想,真是好心没有好报啊。可转念一想她承受的一切,又原谅了她,不跟她计较。摆上这事,谁还会有好心情啊。

饭厅的餐桌和椅子还在,叶桥搬了两把椅子出来,放在客厅电视的对面,想她想看电视的时候,就可以有地方坐了。然后又回到厨房,决定好好为她弄顿晚餐。灶上的鸡汤已经开了,开始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叶桥把火调小,让它慢慢炖着,就开始把排骨洗净斩好,烧了一锅红烧排骨。又洗了两棵青菜,作素炒。

等一切都弄好了,叶桥先为她盛了一碗鸡汤,端上桌。鸡汤上面浮着一层黄灿灿的油膜,叶桥说,“小丁,鸡汤炖好了,趁热来喝吧。”她才慢腾腾地从房间里出来,在餐桌前坐下。

叶桥也饿了,为自己盛了一碗米饭,一边啃排骨,一边看她喝鸡汤。半碗鸡汤下肚后,她苍白的脸上才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红晕。叶桥说,“小丁,你现在坐月子,需要人照顾,我过来陪你几天,好不好?”

“随便。”她依然是淡淡的表情,这使叶桥感到非常失望。还以为她会感激她呢,没想到她竟如此不识好歹。

叶桥又埋头开始吃饭,转换话题,问起她生孩子的经过。

“一个人生孩子,害不害怕?”

“不怕。”她依然是那种淡淡的表情,嘴里啃着一只脚腿,不看叶桥。

“听说还要剪脐带,准备一盆热水什么的,是不是?”

“没有,谁来准备热水呀,脐带嘛,我找了把剪刀就剪掉了。”

“啊?听你这么说,生孩子好像挺简单的,还会流好多血吧?”

“是流了好多血。不过也不是很多。可能孩子太小了吧。”

“小丁我好佩服你啊,”叶桥由衷地感叹道,“你真是太勇敢了。看电影里演的,如果孩子胎位不正,生不下来,大人还会难产而死,你也太冒险了,居然也敢不去医院,一个人就在家生孩子。”

“我不知道啊。半夜里突然肚子痛,还以为是吃了西瓜闹肚子呢,忍一忍就过去了,结果一忍,孩子就自己掉出来了。”

看她说得这样轻描淡写,叶桥也为她感到庆幸,“真是上帝保佑啊。”

吃完饭,叶桥把碗收进厨房,看她还愣愣地坐在桌边,一动不动,不知道又在想什么,就故意问她,“可惜小曹不在,要知道你为他生了个女儿,还不知道会多高兴呢。”

她皱紧眉头,一脸悲伤,“他不喜欢女儿。怀孕的时候我去算命,说我怀的是男孩,我才决定把孩子留下。现在我担心,他会因为我生了女儿,不回来了。”

“要真是那样,你和孩子怎么办呢?”叶桥心里一紧。

“不知道。”她一脸茫然,望着窗外。

看她那样子,叶桥又赶紧安慰她说,“不过,小曹不会那样吧,他不是那种没良心的男人。”

“刚回台湾的那几天,他还来电话,说拿了钱就回来。最多半个月。可现在都快两个月了,再也没有电话过来。昨晚我做梦,梦到他出车祸死了。也许是真的。”

“出车祸?”叶桥说,“不会这么巧吧。”

叶桥眼前出现朱董说过的那些情景,小曹的家,三个孩子,最大的八岁,最小的两岁,住着贫民区里的破房子――她为小丁感到悲哀。她当然不能告诉她这些,而宁愿让她相信,小曹是真的出车祸死了,那样她至少还有点梦想,有点美好而伤感的记忆,否则真是太残酷了。于是她说,“听朱董说,台湾的交通事故特别多。也许真是出了车祸。”说完她看见她颓然无力地垂下头去。

叶桥想,半年前她就劝她把孩子打掉,她执迷不悟,弄成现在这个样子,能怪谁呢?这事每每想起,她心里就气。想责备她做事不考虑后果。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事到如今,再怎么责骂也无济于事,得想想这事该怎么办,看她一脸的麻木不仁,叶桥心里一急,就问,“小丁,你和小曹,有没有结婚啊?”

她也不说话,只摇了摇头。叶桥忍不住还是说,“还记不记得,上次我问你。还劝你把孩子打掉,可是你不听我劝。现在孩子生下来了,如果小曹真在台湾出了车祸,回不来了,你和孩子该怎么办?”

她瘦弱的身体一动不动,一张苍白的脸死人一样盯着地面,叶桥的心又一次软了,她叹口气说,“你看嘛,如果你们结了婚,你和孩子就会受到法律的保护。没结婚呢,就没有法律会保护你们,万一他真的出了车祸,你和孩子该怎么办?即使他在台湾有万贯家产,你们也很难得到一分一厘。”

她这才抬起头来,悲怆地望着窗外,也不说话。然后回转头来,满脸疑惑地盯着叶桥,好像叶桥知道小曹的秘密,包括他是否还活着,是否有钱,而她却不愿告诉她。叶桥的心缩得更紧了,她感到阵阵的害怕和恐慌,她开始犹豫,留下来照顾她是否合适。

她脑子里再次出现小曹在台湾的生活景况,真想把一切都告诉她,又怕她实在无法接受,于是她故作镇定,安慰她说,“别乱想了,也许小曹有什么事情给耽误了,没准明天就会突然回来,也难说。”

叶桥自己也知道,这样的安慰是多么苍白无力,就借口明天要出团,告辞要走。她也不留她,好像她走不走都无所谓。叶桥站起身来,经过她的卧室时,又往里面望了一眼,见那张堆满杂物的床垫上,那个可怜的小生命正安然熟睡,她微弱地呼吸着,还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怎样的命运。叶桥再次感到了说不出来的心酸和难过。一扭头,干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