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静静的,几乎没有一点声息。朱董站在楼梯口对工人说,“先把几间屋子的空调取下来,然后,冰箱,电视,家俱,统统搬走。”
叶桥跟在后面,目光四处一扫,没有发现小丁的身影。走到她的房门前,正想敲门,门突然“滋溜”一声,开了,小丁蓬松着头发,穿了条灰紫睡裙,露出一张奇瘦的脸,一脸惊恐地朝外张望。
“小丁,”叶桥朝她笑了笑,“怎么就你一个人,他们呢?”
“走了。”
门拉开了,叶桥突然发现她腆着的肚了不见了,惊叫起来,“怎么,你终于想通了,把孩子打了?”
“生了。”她苦笑道。
“啊,生了?在哪里?”叶桥有些不敢相信。
她推开房门,里面黑乎乎的,闷热中散发出浓烈的奶腥味,又酸又臭,令人欲呕。等她拉开窗帘,叶桥才慢慢看清,乱糟糟的房间里,除了靠窗的两只黑皮箱子,两把堆满衣服的木椅子,就是进门的地上,一张堆满衣物的席梦思床垫,没有发现婴儿的影子。
“孩子呢,在哪里?”叶桥仍在四处寻找。
正在这时,一声细若游丝的婴儿的啼哭从床上传来。寻声望去,叶桥惊愕地发现,那张堆满衣物的床垫上,一个小生命正在依依呀呀扭来扭去。
叶桥蹲下身来,发现婴儿是盖在一张毛巾下面。小脸还不及巴掌大小,不仔细绝对被忽略不计。她轻轻地掀开毛巾,见婴儿的小身体红通通的,活像一只去毛的老鼠。一阵惊喜夹杂着心酸和凄凉,一起涌上心头。
“什么时候生的?”
“前天晚上。”
“男孩女孩?”
“女孩。”
“真乖啊。这么小,足月了吗?”
“不知道。”
“在医院生的还是――?”
“就在这屋里自己生的。”
“天啦,就你一个人,就把孩子生下来了――”
叶桥慢慢站起身来,望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女人,她苍白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令人心酸的笑意。床边的小椅子上,放着一只水杯,半袋奶粉,一只奶瓶。她突然蹲下身来,拿起奶瓶,摇了摇,要喂婴儿。那婴儿还是哭个不停,空洞的小嘴巴像个小洞,里面什么都没有。眼睛也闭成一条线,那痛苦的样子仿佛是极不情愿降临人间。而那稚嫩的哭声,就像从一只一碰就碎的生命的汽泡里传出来。叶桥感觉自己的心尖尖都在为之颤抖。
“没奶啊,你?”叶桥问。
“没有。”
朱董推门进来了,一见此景,竟后退半步,大吃一惊道,“啊,孩子都生了?”
小丁冲他笑了笑,也不说话,埋头继续为婴儿喂奶。
朱董似乎绝没料到眼前会出现这种情景。他一路上的气势汹汹顿时像泄汽的皮球,蔫了一半。他呆站在门边,愣了愣,才缓缓放慢了口气道,“小丁,公司不搞了,你知不知道?我们要把这些东西搬回去。”
“搬吧。”小丁头也不抬,一脸麻木只盯着婴儿,那样子似乎刚刚经历过更大的灾难,一切都已经不再算什么。
等朱董退出门去,叶桥鼓起勇气跟她说话,“小曹呢,最近有电话来没有?”
她摇了摇头,停了停,才突然又说,“他也许出事了,这么久都没有电话了。”
“不会吧,”叶桥安慰她。她想起朱董说的,小曹在台湾的生活情景,小丁她一定不知道真像。可说出来又怕她不能接受。太残酷了,就吱唔道,“不过也难说,现在的社会治安这么乱。”
两个人一时无语,叶桥起身出来,见工人正准备搬冰箱,叶桥赶紧过去,压低声音对朱董说,“冰箱就算了吧,先搁一搁。你看小丁现在带着孩子,天气又这么热,没冰箱人家怎么过啊?”
朱董瞅了叶桥一眼,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那好吧,冰箱暂时就不搬了。”
工人又过去要搬电视,叶桥又跟过去跟他求情,“电视也暂时留下吧,人家一个人住在这里,没有电视怎么过啊?”
“唉――”朱董长叹一声,甩着头说,“这个小曹,真是害死人啦。”
朱董又指挥工人,到里面去搬他们卧室的家俱。叶桥打开冰箱,见里面空空的,只有半锅稀饭,两瓶豆腐乳,想小丁生了孩子才三天,竟吃这个,就进屋问她,“小丁,冰箱都空了,这几天你都吃什么呀?”
她抬起头来,对她挤出一丝苦笑,“我什么也不想吃。”
“你才生了孩子,现在正在月子里,怎么能什么都不想吃呢?不为自己,也得为孩子想一想呀。你什么也不吃,难怪没奶。再说拖垮了身体,倒霉的还不是你自己。”
见她也不搭理她,叶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正在渐渐暗淡下来了,估计农贸市场差不多也该收市了,可又不甘心,就自告奋勇道,“干脆,我出去帮你买点吃的吧。”
“不用了。”她客气地推脱,表情仍是淡淡的。叶桥不理她,找到外面的朱董说,“我们去帮小丁买点吃的吧,你看她才生了孩子,还在月子里,一个人就靠喝点稀饭,冰箱都空了,这怎么行啊?”
“我这里怎么走得开?”朱董正指挥工人搬那只大床,皱着眉头对叶桥说。话说出口,又意识到什么,掏出钱包,拿出三百块钱给叶桥说,“你去吧,叫小雷开我的车陪你去。”
赶到农贸市场时,果真稀稀落落没什么人了。不过卖鸡的还在,一叠鸡笼子搁在墙边。叶桥把最后剩下的五只鸡全买了,叫他们赶紧杀了,又挑了些鸡蛋,再买了点猪肉和青菜。又跟小雷到附近买了几袋奶粉,就匆匆往回赶。
工人们拉了空调和家俱刚刚离开,朱董一人在楼下等叶桥,在废弃的鱼池前转来转去。见叶桥买了那么多东西,也没吱声。
叶桥说,“你先走吧,我留下来,帮小丁弄点吃的。”
他脸上立即露出不快,“东西给她就行了,让她自己慢慢弄吧。”
“人家生了孩子才两天,有点同情心好不好?”叶桥不耐烦地拿眼瞪他。
“那边的房子,你不去,我怎么知道那些家俱要怎么摆呢?”他摆开双手,有些急了。
“怎么摆还不都一样,你看着办吧。反正也不是我的房子。”叶桥扭头走开了。
“晚上要我来接你吗?”他妥协了。
“不用了,今天我想陪陪小丁,她太可怜了。”
“她可怜,难道我就不可怜?”
叶桥回过头去,见他一脸悲哀,那一刻她真的感觉他也好可怜。她已经决定离开他了,可他还全然不知道。叶桥转身上楼,听见他在后面问,“那你今天晚上住哪里啊?床和沙发都搬走了?”
“再说吧。”叶桥拎着大包小包往楼上走,在心里安慰自己说,哼,他可怜,难道我就不可怜了?还有小丁和孩子,更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