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阿煌突然来电话了,说他决定来海南。
已经好久没接到他的电话。自从四川麻雀死后,除了带团在外,在海口的时间,叶桥常常住小曹那边,整天跟朱董在一起,闭着眼睛享受生活。和林阿煌那段短暂的相遇,慢慢成了记忆里的一个亮点,只偶尔在她的脑海里闪烁,发出些依稀的光环,就不见了,就像那些流星一样晃过的游客,是生命里无数擦肩而过的美丽邂逅。
此生还会再见面吗?叶桥没有期盼。一个导游,一般不会在客人身上寄予幻想。时空的阻隔,每天的忙碌,都教会了叶桥如何遗忘。可现在他就要来了,电话里他说得有些含糊,好像在海南有什么项目跟朋友合作。再来的他,将不再像上次是匆匆的过客,而是驻留下来。然后呢,以那样一个开头,一些故事看来注定要发生。
他太太已经基本康复,同意他来大陆发展。为此他非常感谢叶桥。感谢她上次送给他的开心果和灵菇茶,还有她在海南的仙山上为他做的那些祈祷。
祈祷?叶桥想起来了。那不过是她即兴说说的事,他记住了,而她早忘了。她什么时候跪在东山岭的仙人台前,为一个客人祈祷过呢?记不得了。只记得每一次带团到那里,大凡能不上山,她都躲在山下的凉棚里,躺在那些红红绿绿的吊床上,坎一个椰子,抱着咕咕地喝水解暑,或小睡一阵,或跟司机导游们聊天玩牌,直到时间到了,远远地望见客人们站在太阳地里张望,才和司机钻出去。
接到电话的这一天,叶桥正好回到出租屋。
朱董有事去三亚了。早晨在小曹那边吃过早餐,朱董开车送她去培训中心参加导游学习。车子像往常一样,停在外面一条偏僻的背街。太阳虽然已经升起,但并不十分炎热,是一个清爽迷人的早晨。钻出车子,叶桥不小心还是碰见了熟人,腋下夹着本子走在路上。他们瞅一眼叶桥身后的车子,笑她说,“叶桥你都坐宝马了,还来继续当导游,也不嫌辛苦啊?”叶桥挤了点笑意在脸上,没理他们。加快了步子。
一间大大的教室里,红樱已坐在老位置上。旁边的空位上放了本书,是替叶桥占的。一见叶桥到了,红樱就神秘地碰她一下,低声说,“叶桥我告诉你,我可能是怀孕了,一早起来就吐了。还浑身无力,没有食欲,整天嗜睡。我悄悄去街上买了试孕纸,一试,果然是。”
“真的?”叶桥惊喜起来,坐下悄声对她说,“那就赶快结婚吧,你不是早就想生个孩子吗?”
“是啊,我都快三十六岁了,是该生个小孩子了。”
“张先生呢,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这个周末,”她灿然一笑,说,“昨天晚上他来电话,说单身证明开好了,回来我们就可以结婚。可问题是,台湾那边的公司,一时半会还结束不了,因为台湾的经济太不景气。那些房子不好出手,他本来还想再等等看的。可一听我说怀孕了,就决定要马上飞回来。”
“真的?”
“是啊,我说公司的事就再搁搁吧,不用太急,太便宜了也不划算,反正也不缺那几个钱,针织厂嘛,能投就投,不投拉倒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喜欢乌石镇那个鬼地方。那些下岗工人虽然可怜,可我们又不是慈善机构,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再说只要有钱,今后哪里没有投资项目。你说呢?”
“就是就是,你们先结婚吧,这才是大事,结了婚,你就可以生孩子,去台湾,那边的公司实在不行就不处理了,房子留着慢慢卖吧,总不会贬值。结婚以后你就过去帮他管理,台湾海南两头跑,多好啊。到时候你就是董事长夫人了。”
红樱笑了,眼睛一闪一闪的,一把拉过叶桥的手说,“到时候我一定会帮你的,也帮你找个台湾人,你就可以和朱董断了,嫁到台湾。我在台湾也多一个伴。”
“好吧,红樱,那我的幸福就指望你了。”叶桥撇着嘴角,一脸可怜地对她说。
老师进来了,教室慢慢安静下来,红樱轻叹一声,把书立在桌面上,遮住脸低声道,“怪不得这些鬼资料,我一看就眼睛发花,脑子发胀,怎么记都记不住。原来都是怀孕害的,恐怕这次考试也麻烦了。”
“你怕什么,”叶桥瞟她一眼低声说,“到时候你都当老板娘了,嫁到台湾享福去了,还用这导游证来干什么。”
“到也是。”她顿了顿,眼睛突然愣住不动了,幽幽地说,“唉,谁知道呢――现在说得天花乱坠,好像幸福真的从天而降。其实八字都还没一撇。人家煮熟的鸭子都会飞呢。”
叶桥伸手拍了她一下。
回到出租屋,两人各自抱着笔记,蜷在卧室里静静复习。下周就要考试了,先是笔试,合格之后,再是面试。口语表达、应变能力,包括形像气质,都在考试之列。听说这次负责培训的老师是专门从北京请来的。记忆里的海南岛,办什么事情也没有这样正经过。叶桥的心紧了紧,想也许朱董说得对,海南的旅游业看来真要大发展了。
红樱不时传来干呕声,最后竟冲进卫生间,大声呕吐起来了。叶桥皱着眉头走出来,见她弯着腰,伏身在卫生间的洗盆上,脸色苍白,额头冒汗,就过去拍打她的背,问她,“例假多久没来了?”
“谁知道呢,一个多月了吧,具体时间也不太清楚。”
“要不,我们去医院作个检查?”
“试孕纸难道不可靠?”
“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放心些。”
两个人当即就说好,第二天一早去医院。
晚饭后,叶桥正在厨房洗碗,林阿煌就来电话了,是红樱接的。叶桥匆匆揩了手就跑出来。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迷人,像情人的手在轻轻抚摸。叶桥每次听他的电话,心中都会涌起甜蜜的柔情。他告诉叶桥,他也许要来海南了,只是具体时间还没确定。又问她是否还在想他?叶桥嘻嘻地笑说,你有老婆孩子,干嘛还要人家想你。
挂了电话,叶桥的脸还久久荡漾着笑意。蜷在凉椅上的红樱冷冷地瞅着她问,“又是你那个林阿煌吗?”叶桥点了点头,回到厨房,就听红樱在说,“跟这种人鬼混有什么意思。他有家有室,又不能离婚。再热络也是画饼充饥。”停了停又说,“他要是再来电话,你就该跟他挑明了,说你要真喜欢我,就把婚离了。咱女人的青春耗不起。”
叶桥把洗净的碗放进碗橱,又把炒菜的小铁锅挂在墙上,一边擦拭灶台,一边苦笑着摇头,“对别人离婚,我还可以有一点幻想。可是对这个林阿煌,我是连一点幻想的影子都没有。”
“那就更不该跟他耗了。”红樱说。
“唉――”叶桥看看厨房收拾得差不多了,揩了手出来哀叹一声,“有时候,感情上的事,哪里是自己做得了主的。”
第二天下午学习完,叶桥陪红樱去医院作尿检。果然是怀孕了。出来站在马路边,红樱神情恍惚,自言自语,“这下咋整?只希望那个鬼人快回来,一结婚我就不怕了。”
两个人沿着路边的荫处走了几步,红樱又说,“嗳,跟台湾人搞对像真是累人,一会儿担心飞机出事,一会儿又担心两岸关系。咱这边天天喊着要和平统一,人家那边却不领情。我就怕呀,万一哪天台湾闹独立,两岸打起来,我就惨了。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哭断肠子。”
叶桥正笑她说,“你瞎想什么呢,现在两岸形势一片大好――”一辆三轮摩托车“突突突”地驶过来,在她们身边突然停下。一个黄脸的海南女人头戴尖斗笠,双臂戴着长白袖套,威风凛冽地坐在车上,扯开嗓门朝她们喊道,“大姐坐车吧?”那车带一个载人的双人座小拖斗,上面还支了个遮阳的白蓬子,是当地人俗称的“跛跛车”。叶桥和红樱对望了一眼,就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