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樱一直想买房,尤其中意天癸园。在这之前,她就拉叶桥去看过一次。那也算海口的富人区,环境不错,有宽阔的草坪和游泳池。小路两边种着整齐的槟榔树。每幢楼安有对讲电话。保安二十四小时巡逻。红樱原来的计划是,等两人都找到有钱的老公,就让老公出钱,在那里买房,最好是一个单元里,两人门对门地做邻居。有什么事情也好照应。现在她突然有了张先生,买房的梦想更迫不急待。其实买一套最小的两室一厅,不过也才二十多万,这笔钱她掏得起,叶桥也掏得起,不靠男人,两人也一样能住进天癸园,但她们似乎喜欢把梦想建筑在男人身上。仿佛只有那样,才能更充分享受做女人的幸福。
叶桥没想过要在海南买房。买房就意味着落地生根,一辈子都陷在这里。她本能地感觉到,她做导游只是在过渡。至于过渡到哪里,她并不清楚。总归不会是一辈子都在这海南岛上做导游。
张先生又去了几次针织厂考察,每次都带上红樱,还有就是小廖和小石。乌石镇的针织厂,本来已经一片沉寂,现在听说有台商要投资,又掀起一股小小的骚动。几乎全镇的人都在一夜之间知道了工厂又要重振,救星就是那个风度翩翩的台湾商人,而决定事情最终成败的关健人物,则是台商身边那个拖着马尾辫的大陆妹。谁都知道台商对她甚是殷情,这足以看出她在他心头占有的份量。以致有一次红樱走在乌石镇街上,突然蹿出一个中年妇女,拖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扑通”一声给红樱跪下,说大姐救命,我在厂里工作了二十多年,说下岗就下岗,一年多了也找不到工作,一家人都没活路了,大姐我看你是救人救世的菩萨像,你就救救我吧,让我回厂。那孩子也懂事,一双滴溜溜的黑眼睛盯着红樱,一语不发,只不停地把一颗小脑袋捣得像是鸡琢米。
红樱显然吓了一跳,本能地后退一步,抓住身边的张先生。张先生感到十分惊愕,直望着身边的赵厂长一行。赵厂长一阵眼神乱递,后面才冒出几个人来,七手八脚把人拉开。
结果那天的话题,就围绕着厂里的下岗工人。在工厂的那间简易办公室,张先生翘着二郎腿,锃亮的皮鞋微微晃动。身边的红樱惊魂未定,他拍着她的肩膀,沉重地说,这些下岗工人的问题如果不好好解决,今后即使他前来投资,前景也堪忧,不容乐观。赵厂长在旁边不停地赔笑,仿佛那是他闯下了大祸。他说,也是也是,下岗工人的问题,是目前厂里最大的问题。退休工人还好说,可以交给社会处理,就是这些下岗工人,年龄说轻也不轻,说老也不老,家里又普遍都有老有小,负担重,厂里至今也没个说法,也真是苦了他们,可厂里也没有办法呀,实在拿不出钱来。让他们下岗时,就把厂里库房的存货折算成现金分给他们,抵了欠他们的半年工资。他们每个人只得了一大包毛巾线毯,内衣内裤什么的。那一段时间,海口的夜市摊上全是他们乌石针织厂的下岗工人,摆的也都是他们的产品。估计有的卖得好的,也能维持一段时间,有的就不行了。如果张老板对工厂有兴趣,有意投资,这些问题其实都好解决。他们也都是不错的工人,任劳任怨,吃苦耐劳,技术也熟练――
张老板没听说完,手一挥说,这样吧,最近我台湾那边有些事,我可能会回去一趟。同时我还要做些市场分析,然后等我回海南,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离开工厂时,红樱看见那个向她下跪的中年妇女,还牵着孩子站在工厂大门口,那要哭不哭的样子,看得红樱一阵心酸。上车后红樱碰了碰张先生说,就冲着这些下岗工人,你也该把钱拿过来投资,积点德吧。张先生跟着她点了点头。
回到红樱的出租屋,张先生冲了凉出来,穿了条青灰色真丝长袍,遮裹着胸前的那条黑龙,坐在凉椅上继续翻看那些资料。红樱在一边切西瓜,看他那么认真,就问他,“这家工厂,投资进去能赚钱吗?”
张先生没有抬头,继续盯着手中的资料,若有所思,说,“他们是一家有资历的老厂,厂房人工都是现成的,原料的购置和产品的销售渠道,也没什么大问题。我们不过投一笔钱,购进一批先进设备。到时候,就看这利润怎么分配。其实,只要合作得不错,这完全是笔赚钱的生意。”
“得投多少钱呢?”红樱小心翼翼地问。
“至少一千万吧,才能购买一批新设备。”
“天啦,你有那么多钱?”她惊异地斜挑着眼睛,半笑着问他。
“应该有吧,不过资金都压在房地产上,得把台湾的那批房子处理出去。”张先生说得漫不经心。
她把切好的冰镇西瓜端到他面前,依着他坐下,说,“真要给他们投资,那些下岗工人,还是让人家都回厂干吧。”她又想起了白天那个跟她下跪的可怜女人和她的孩子。
张先生一把搂过她,咬了一口冰凉的甜西瓜说,“以后你就别再做导游了,就在家给我当太太吧。”
红樱感到一阵幸福的眩晕,她盯着他的脸看,想她苦苦寻找了大半生的靠山,原来就在这里呀。她一头偎过去,靠在他的身上说,“那我就在家里给你生个儿子吧。”
桌子上有一份当天的晚报,红樱无意中看到一则消息,天癸园在搞售房促销,为期一周。为回报顾客对一期工程的厚爱,现第二期工程刚刚竣工,每平米优惠三百块钱。她瞪着报纸看了两遍,就激动地拿给张先生说,她要买这里的房子。
两个人正说着关于房子的话题,正好叶桥拐回来拿点东西。跟他们打过招呼后,她径直进到自己的卧室。听他们在比较什么样的房型才合适,叶桥心里就酸楚难捺。张先生单身未婚,仪表堂堂,又是来投资的大老板,这么个钻石王老五,怎么竟落到了红樱手里。而自己呢,还瞎着眼睛,整天跟朱董不明不白地瞎混,没有前途,没有明天,真是悲惨。
拿了东西出来,她灰头土脑地溜回朱董的车上。心里依然酸酸的,还愤愤不平。想自己哪一点不如红樱,竟混得这么不如人。她又是艳羡,又是嫉妒,感叹说,张先生要为红樱买房,在天癸园,两个人都准备结婚了。真不敢相信。不久前红樱还期期艾艾,孤苦零丁,现在一下子就找到了幸福的港湾。不像她自己,还这样没根没底地飘着,不知道幸福的港湾在哪个方向。
朱董听了她的牢骚,也不说话,只闷着头开车,用疑惑的眼光瞥她一眼,问,“真的吗?这么快两个人就谈婚论嫁?可张先生的事业还没开始啊。”
“古人说,成家立业,就是先成家,再创业。人家先结婚当然好啦,结了婚才能定下心来做事业嘛,不然中国这么大,哪里都有好项目。张先生哪里都可以去,何苦非要留在海南?”
他们看房子那天,特地邀了叶桥他们一起去。朱董开车,一行四人来到天癸园。红樱看中的那套房在三楼,客厅是大开间,落地窗外是大阳台,阳台外就是滨海公园,一客一主两个卫生间。虽然还是清水房,但叶桥仿佛一眼就看见装修后的华丽舒适,落地窗飘着淡绿的暗花帘子,旁边搁一棵热带植物,白色的藤椅沙发上,放着浅绿色的格子花布垫。红樱像贵妇人一样在里面生活。
张先生喜滋滋地在屋里走了一圈,问红樱,“你喜欢这房?”红樱抿着嘴直点头,张先生也跟着点头说,“你喜欢就好。”售楼小姐趁机问,“老板要定下来?”红樱望着张先生,张先生继续点头说,“好啊好啊。”
叶桥和朱董站在门口,红樱喜笑颜开走过来问,“朱老板,你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啦。”朱董微笑着四下张望。
“那你们也买一套吧,我们继续做邻居。”
“这套房子要多少钱?”
“这一套面积一百二十平米,每平米售价二千五,促销期间优惠三百,售价就成了二千二,加起来也就二十多万。”售楼小姐说。
“不贵呀,”朱董惊讶道,“这点钱在台北,最多够买一间厕所。”
“就是,就是,”张先生也在旁边附合道,“这边的房子真够便宜。”
“既然这样,朱老板就舍不得在台北少买一间厕所,也跟我们叶小姐在这里安一个家?”红樱看看他,又看看叶桥,说,“等我搬出来了,叶桥你一个人怎么办?还住那边,空荡荡的,每个月一千多的房租费你一个人承担,不划算。”
叶桥愁着脸笑了笑,没说话。
朱董一时没有说话,红樱趁机碰了一下身边的售楼小姐说,“嗳小姐,这样的房子还有没有,快给我们这位大老板介绍介绍。”
小姐立马翻开手里的大本子,笑吟吟递到朱董面前,“老板如果有兴趣,请看看,这些涂红色的都已售出,只剩这几套没涂颜色的了。这一周我们搞促销,每平米优惠三百块,所以销得特别快。”
朱董摘下眼镜,朝上面认真看了看。红樱兴奋地碰碰叶桥,叶桥漠然地撇撇嘴,不抱希望。没想到朱董又把眼镜戴上时,竟点头说道,“可以考虑。”
“还考虑什么,”红樱似乎比叶桥还急,“没听人家小姐说,最后就剩下几套了,促销时间只有一周,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等你再考虑就没有了。”
叶桥瞪了红樱一眼,说,“算了,红樱,别说这些。”
“买房子倒是小事情,只是――现在小曹那边――看看再说吧。”朱董低头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