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日本料理-台湾情人

日本料理店,又坐在那间带竹篾拉门的榻榻米上。

屋顶,纸糊的灯笼透着白光,打在他花白的头上,像一层秋日的白霜。也为他脸上的皱纹投下暗影,让他的衰老在瞬间放大。想到他如此年龄,还一个人在外孤身打拼,不得不承受那么多无奈,叶桥心里有些同情。

一年多前,叶桥曾经想过要好好爱他。如果他能够离婚,她甚至产生过嫁他的念头,陪伴他生命的最后一程。但是他却亲手撕碎了她的梦。

一直就不明白,他那么富有,似乎也真心喜欢她,却对她出手非常谨慎。也许,还不能说他太小气,比如一起吃喝,花钱再多,他也不会皱皱眉头。海口的餐馆,只要叶桥能说得出名字,他就会带她欣然前往。日本料理,动辄上千。五指山野味,也价格不菲。有一次带了红樱,三个人开车去吃野味,要了野山龟,穿山甲,地龙和果子狸,一顿饭就吃了三千多,掏钱时他也笑眯眯的,手都没有抖一下。可他不会给叶桥现钱,像个小气的葛朗台。最大方的一次,是半年前在红樱的配合下,叶桥骗他说母亲生病,要住院,她装出悲切的样子,说要买机票立即回家,他才给了她五千块钱,让她别走,说寄钱回家,比亲自飞回家更管用。

叶桥不知道在他的心中,自己倒底是什么角色?如果是单纯的性伙伴,他不该找她。导游工作决定了她不能常呆海口,陪伴他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海口满街都是小姐,他随便找谁,似乎都比找她更划算。就是要交个白领女友,以他的身份和风度,在海口这座充斥着孤男寡女的移民城市,也不会太难。

门开了,服务小姐穿着臃肿的和服,跪着送进来一盒寿司。透亮的紫菜包裹着珍珠粒一样晶莹的饭团,里面还一圈绿,一圈红,精美得像一件艺术品。粉红的生鱼片配着小碟酱油,黄色的小凉瓜,放在一只考究的竹篓里。其实吃日本料理不如吃火锅解馋和过瘾。但那一份精致,却十分耐看。

朱董喝着米酒,叶桥吃了两块生鱼片,红白相间的三纹鱼沾上绿色的芥末,辣得嘴里咻咻作响,心情才慢慢调整过来。她装出不经意的样子,对他说,“哈妮,明天我没团,早晨我们一起去股市开户?”

他瞅她一眼,低头抿了一口酒,笑说,“这两天行情不好啊,这次幸亏你出团了,要不然我们就亏了。”

“大盘跌了?”

“是啊,这两天一直跌停板。”

“那才好呢,我们可以逢低买进嘛。”叶桥故意装出兴奋而且内行的样子,“买股切忌追高。人家都买,我们就得收手,人家都抛,我们就可以考虑买进。”

他嘿嘿一笑,“算了,哈妮,我再三考虑,炒股的事情,我们还是谨慎些好。股市风险太大,真的不是我们所能预料。一想到我太太十几年前买的股票,到现在还套在那里,我就不敢抱什么信心。再说,小曹那边公司现在搞起来了,要用钱,租房子,修水池,添置设备,买些生活用品什么的。炒股毕竟是一种投机,公司搞起来,才是实体。实实在在能赚钱。”

“说都说好了的事,又变卦了。”叶桥一撒气,把筷子里夹着的半个寿司放回碟里,不吃了。

他瞅瞅叶桥,又嘿嘿冷笑了两声,为她重新夹了一片三纹鱼说,“昨天我看了一篇台湾的报纸,上面说,大陆的股市有人操作,不正常,我们还是小心点好。”

叶桥白他一眼,“什么叫不正常?你要能从台湾的报纸上看到说大陆好话的文章,那才叫做不正常。现在大行情那么好,要不是等你,我早就赚钱了。”

“就是行情太好才不能跟。你都没有炒股的经验。我太太那时也是这样,看着股市天天涨,大家都一窝蜂往里追,一激动,也跟进去,结果怎么样,到现在十几年了,还套在里面。”

叶桥不理他,在心里恨自己好糊涂,到手的钱都跑掉了。十万块,得出多少团才能挣够。又恨小曹,轻而易举就从朱董手里骗钱出去。想像他拿到钱后得意的样子,不知在小丁面前如何炫耀,叶桥就气得咬牙切齿。又怀疑是朱董太狡猾,识破了她的阴谋诡计。但败局已定,也不能输得太没风度,她闷闷不乐地呆坐了一阵,哀叹一声,又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来。

她边吃边说,“那就算了,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明天我就自己去开户。只是,你不该拖我这么久,如果不等你,我恐怕早就赚到钱了。”

他望着她,摇了摇头说,“哈妮,你自己炒股,也要当心些。股市风险太险恶,你的钱也挣得不容易。”

“关你屁事,”叶桥在心里说,同时也暗暗松了口气。合伙炒股计划失败,在遗憾的同时,她也感一种轻松,仿佛心里卸下包袱。由此看来,她本质还不坏,至少还没有透切心骨。

吃完饭叶桥就要回去,说太累了,腰酸背痛,桑拿按摩也没兴趣,只想倒床大睡一觉。他一脸失望,也没多说什么。站在路边,招出租车。车子到了叶桥的楼下,她推门下车,一看上面灯亮着,知道红樱回来了,就故意问他,“要不要上楼去坐一坐,喝杯茶?”

他迟疑着探过头来,往楼上望了一眼问,“红樱在吗?”

“灯亮着,可能在吧。”

“那我就不上去了。你回去早点休息吧。”

“那好,”叶桥点了点头,心中暗喜,故意道,“我现在累得一步路都不想走,你要是能背我上楼就好了。”

他笑了,“等小曹把那边的房子弄好了,你就搬过去吧。我们会请一个工人做家务,你就不会这么累了。”

叶桥冲他笑笑,不置可否。看见车子缓缓掉头,朝巷外开去,她才转身一溜烟小跑上了楼。

电视开着,电风扇呜呜地吹着风,红樱穿一套乳白色的睡衣蜷在凉竹椅上,长长的头发搭在胸前,用手揪着,膝盖上摆满了售楼广告,看样子正在埋头研究。叶桥走进屋去,她头也不抬就冲她嚷道,“哟,听你的脚步,你好像刚才捡了大钱。”

叶桥把坤包往里面卧室的床上一扔,出来端起茶几上的凉茶,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才缓过气来,气乎乎说,“捡什么大钱,是蚀了大财,气都气死了。”接着把炒股计划泡汤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完后红樱哈哈笑了,“你那个老朱,简直就像一头死猪,再开的水,也烫不下一根毛来。”

那个计划是两人在一次闲聊时偶尔获得的灵感。朱董舍不得拿钱出来,但投资就不同了,所谓合伙炒股也不过是个堂皇的借口,一旦他拿出钱来,叶桥控制了主动权,最后还不还钱,还不是看叶桥的心情。

“他现在好像怕你了,刚才在楼下,我让他上来喝杯茶。他本来还犹豫,一听说你在家,就不敢上来了。”

“真的?”红樱一脸灿烂的笑,“下次让我见到他,我仍然不会放过他。这种男人,没有一点革命的自觉性,怎么行呢,天下又没有免费的晚餐。”

“不过,这次他也有点表示。他给了我一部手机,”叶桥进屋把手机拿出来,递给红樱说,“这是新款的掌中宝,商店的标价要一万多呢。他说挂在他们工厂的名下,连话费都替我一起缴了。”

在虚荣心的作用下,叶桥的话又飘起来了。但话一出口,她就暗自后悔。

“真的?”红樱惊诧地接过手机,翻来复去看了个遍,灿然笑道,“还不错嘛,看来死猪还是怕开水烫。算他有点进步。”然后果然不出叶桥所料,她把手机还给她时,理所当然对她说,“那我们今后的长途电话,就可以用你的手机打了,反正不用你掏钱。”叶桥没有吱声。

红樱把膝上的报纸挪到一边,换了个姿势,对叶桥哀叹。

“叶桥我最近倒霉死了。上一个广西团我摸光光,(摸光光,海南旅行业行话,指客人不买东西,司机导游没赚到钱。)回来闲了两天,也没团。今天上午,一个司机打电话来,说要给我介绍朋友,是琼海什么鸟机关的办事员,四十一岁,离了婚还带个孩子。喝了茶,就请我吃十五块钱的海南鸡饭。吃了饭要请我看电影,我还以为这个人还挺懂得生活呢,结果是五块钱三场的露天电影,还酸溜溜地说露天电影空气好,室内电影太闷了。我一听头都大了,赶紧说我累了,要回家休息。谁愿意跟这种穷鬼浪费时间。”

红樱已经三十五了,整天琢磨的除了赚钱,就是找个有钱的丈夫。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虽说海南大款多,似乎没哪个大款与她有缘。朋友介绍,趁工作之便,将目光瞄向团队游客,都没用。接触的男人,大款中款小款都有,南来北往也为数不少,但没人与她终成正果。为此她总是愤愤不平,怨时运不济。

岁月不饶人。理想似乎越来越远。最近她一气之下,痛下决心,准备买房。她的口号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到了四十还嫁不出去,就彻底死心,索性一个人革命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