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好退房手续出来，客人们差不多全上车了。彭经理和夏先生还站在车下说着什么。

叶桥走过去，听彭经理在对夏先生说，“好啦，公司还有事，我就不送了。让我们导游小姐送你们去机场吧。这次不好意思了，让你们虚惊一场。”

“没什么没什么，我们自己也有责任。”夏先生和蔼地笑了笑，两人握手道别。彭经理跳上车，向全体客人道别告辞，就下车走了。

车子开动了，叶桥站在前面，面向客人，麻木地说着烂熟于心的告别辞。见小姐们尽职尽责地陪伴在自己的客人身边，都做出小鸟依人的可爱样。只有那个周先生，旁边的位置空荡荡的，他脸色蜡黄，死鱼一样的眼睛，瞅瞅叶桥，又瞅瞅窗外，手里还宝贝似的拎着那只装尿的瓶子。

娜娜将头靠在他肩上，故意做出亲密的样子，似笑非笑地望着叶桥，好像故意要让她吃醋。他却坐成一个石头人，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叶桥一想着他心里的无奈和苦楚，心里就酸痛，仿佛那是自己的过错，以致说话也颠三倒四。她的目光尽量避开他，可他的影子还是蹿到她的眼前，她不得不匆匆忙忙，背书一样讲了几句生硬的告别辞，就草草收场，回身坐下，面朝前方。

五分钟后机场就到了。下车时，夏先生故意走在最后，将两只牛皮信封，一只给司机，一只给叶桥说，“辛苦了，你们俩位。”叶桥知道里面是小费，也没打开看，接过来说了声“谢谢”，就塞进包里，跟他开玩笑说，“怎么样啊，夏先生，这一趟海南之行，你们人生的意义，实现得差不多了吧？”

他冲叶桥挤了挤眼睛，神秘地问她，“海南岛还有个名字，你知不知道？”

叶桥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神仙岛。”

说罢，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哈哈笑道，“这一趟海南之行，我们个个都快乐如仙。所以呀，海南岛应该改名叫做神仙岛。”

像送所有离境的团队一样，一进大厅叶桥又机械地忙碌开了。好在国际厅里旅客不多，填离境卡，换登机牌，办行李托运，一切都进行得井然有序。等这一切都办妥当了，一行人才排队等着进安检。分别的时刻终于来了，小姐们都拉着自己的客人，依依不舍，有几个眼里还噙了泪。她们的嘴像早晨刚刚喝过蜂蜜，甜得腻人，“老公”“老公”叫个不停，好像真是千般恩爱，万般不舍，一夜风流百日恩。而这一切表演，在叶桥看来，都只不过是一句话，那就是，“再给我点钱吧，再给我点钱吧。”

娜娜也拉着他的手，站在最后，粘在他身上扭来扭去，像小女孩撤娇，还不时用泪汪汪的眼睛瞅叶桥一眼。叶桥看见他阴沉着脸，努力跟娜娜解释着什么，无济于事后，索性将脸扭到另一边，听任娜娜在一旁扭怩作态。心软的男人遇到娜娜，也只能这样，吃不了也得兜着走。叶桥心里再次生出歉疚来，仿佛是她害了他。相比于其它小姐，娜娜的演技更加逼真，她简直就像一块粘性极强的口香糖，一旦粘上，就很难轻易将她甩掉。

这是一趟去香港的航班，几个返港的中年妇女，不时投过来轻蔑的目光。一群香艳的小姐，跟一群年纪不轻的台湾男人在机场道别，明眼人只须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奥秘。叶桥敏感到那些目光里的敌意和鄙薄，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又想反正也不认识，又厚着脸皮，和他们重新站在一起。

终于该他们进安检了。叶桥站在入口处的黄线旁，跟他们道别。

“叶小姐，辛苦了。”

“团长，再见了。”

随着“团长”的称呼响起，一团人又笑开了。像又重新回到了旅行途中。这奇怪的称谓，也惹得周围的旅客纷纷把目光投向叶桥，尽管脸上阵阵发烫，她仍装着视而不见，坚强地站着，尽量将表情调整到自然的状态，与他们一一握手，完成最后这一艰巨的任务。

终于他向她走来，向她伸出手来。

“再见，小桥。”他轻声叫她。

他的手很有力，仿佛有一股神奇的力量，通过他的手掌，电流一样袭遍她全身。然后他用一种低得只有她一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对她说，“等我，我会再来。”

她的身体不禁一颤，双腿似乎有些发软。她知道，只需再多一天的时间，她和他，一定会有什么发生。那种感觉已经在她的心底萌动，可惜他就要走了，也不知今生是否还能再见。叶桥哀怨地望着他，嘴角挂着一丝苦笑。

他的手又大又厚，捏着她的小手，用了用力，仿佛那是他的嘴巴，千言万语尽在其中。然后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扭头，转身走了。

小姐们还在朝里面挥手，目送着自己的客人远走。叶桥也静静站着，原地不动，朝他们挥手。这时周围的世界消失了，她的目中只有他，他躬下身体去拎行李，他转过身来朝她张望，他站在滑梯上，远远地看着她，一手扶着栏杆，一手低低的放在胸前，朝她挥动。

此刻叶桥才深深后悔，后悔在那天晚上，她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她原本可以拥有的，却莫明其妙放弃了。直到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就要从她的视野彻底消失，她才突然清醒地意识到，她对他，居然是如此的依恋和不舍。

终于消失了，一切都不见踪影。像结束了一个梦。周围喧哗的世界又浮上眼前。小姐们几乎同时尖叫一声，松了口气。刚才的依恋和柔情瞬间消失，她们个个眉飞色舞，像凯旋的士兵，簇拥在一起，叽叽喳喳往回走。

走出候机大厅的时候，她们的话题重又扯到沙沙身上。客人的钱包虽然追回，但刚才安妮说了，她们每个小姐的工资，要被扣掉三百块钱，用于打点几个小兄弟的辛苦费。她们用脚踢着地面，骂骂咧咧，一起声讨可恶的沙沙。只有娜娜嘻嘻笑着，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她高仰着头，腰身一歪一扭地，甩着双手感叹说，“这次我运气不错。要是每个客人都像林先生，我的日子就好过了。”

没人理她，她追上前来，碰叶桥一下问，“嗨，叶桥，怎么样，你也收获不小吧？”

“什么收获？”叶桥不耐烦地瞥她一眼。

“钱呀。林先生给你多少钱？”

叶桥扯了扯嘴角，冷笑道，“你的客人，怎么会给我钱！”

“嗨，别装了，刚才在宾馆，我都看见了。”她盯着叶桥，得意地笑道，“他出手那么大方，没给你钱，我鬼都不信。”

叶桥感觉有针在扎着自己的脸，又灼又痛。她说，“娜娜你别胡说八道。他对你好，是你的福气，别把我也扯进去。”说完加快脚步，甩开她独自往前走。

“屁话。他都抱你了，不给钱你让他白抱呀，鬼大爷才信你的话。”

娜娜还在后面大声嚷嚷。真是恶心死了，叶桥感到脸上的灼痛像火一样，迅速漫延到脖颈后面。她索性转过身去，拉下脸，等她嘻嘻哈哈走近过来，才正色道，“娜娜，你能不能懂事点？”

见叶桥一脸严厉，娜娜委屈得嘴巴一瘪，差点哭了。

“我怎么不懂事了啊？这几天我一直忍着。他是我的客人，却被你勾得神魂颠倒。四个晚上才跟我干了一次，还是被我强奸的。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吗？要不是你去勾引他，他也不会对我这么冷漠，不会只给我这点点钱。哼，你还说我不懂事。喜欢他你就亲自上好啦，装什么假正经。你们俩个偷偷摸摸，眉来眼去，还以为我傻不知道。要不是你横插一脚，他一定还会多给我钱的。你得了便宜又卖乖，还说是我不懂事――”

叶桥已经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闪她一记耳光。可就在这时，她瞥见她红色露脐装下的一截白肉，不知廉耻地嘟露在外面。在这正午的阳光下，这一圈年轻的肚腩肉，白得那么耀眼夺目，不知羞耻，简直就像她的屁股裸露在阳光下。

叶桥感到一阵恶心，迅速转身大步离去。

坐上出租车，叶桥才感觉身体在下坠。娜娜的叫骂声又一次在她耳边响起。她闭上眼睛，眼前出现他幽怨的眼神。想像他被娜娜强奸的情景，她又恶心，又难过。她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脸。透过指缝，她看见了蓝天，此时的他也许正在天上，想着自己本来有机会救他的，却拒绝了他，以致于让他沦落到小姐手中受到玷污。慢慢地，她的手指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