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桥傻眼了,她没有先去咖啡屋等他,是因为她拿不准他是否能够摆甩娜娜。娜娜是个厉害的小姐,自有一套缠人的本事。她静静地站在老椰子树下的阴影里,装出等人的样子,不时拿眼睛盯住不远处的宾馆大门。
两个人站在门口,比手划脚说着什么,然后,娜娜极不情愿地钻进了一辆出租车。看着那辆出租车开走以后,他才径直走向后面的一辆,拉开车门,也钻了进去。
叶桥这才闪身出来,几步小跑,紧跟着钻进他后面的车子。一坐下她就对司机说,“跟上前面那辆车。”当司机回头看她一眼,她才醒悟过来,一不小心,竟学起香港警匪片里的台词来,就歉意一笑,补充说,“哦不――去蓝岛咖啡屋。”两辆车就一前一后,逶迤地穿过海口繁华的闹市区,穿过那些灯红酒绿、人影绰绰的大街小巷,向海甸岛的方向驶去。
远远地看见他下了车,站在蓝岛咖啡屋的玻璃大门外踌躇不定,叶桥跳下车,熟练地从一旁的小门闪了进去。
一片浓郁的咖啡香中,几棵高大的热带植物枝繁叶茂,使屋子看起来像一个玻璃温室。咖啡桌是红木雕花,配上一例的细白瓷镂空咖啡杯,对比中有一股古雅的韵味。一个身穿白裙的小姐坐在屋中间的棕榈树下弹钢琴,琴声铮淙,像山涧的泉水,使屋子里飘逸着清新之气。这是海口的白领男女们喜欢的地方,它有别于海口满街的各式茶坊。那里海南本地人居多,几包香烟,一壶果茶,一坐就是大半天,有的还光着脚丫子,甩扑克甩得震天响。而这里就不,从内地过来的精英们,三五两个聚在一起,听着窗外的涛声,屋里的琴声,一杯咖啡,轻言细语,那是完全不同的境界。
叶桥站在一棵芭蕉树旁,看见他推门进来,从容地穿过一张一张咖啡桌。他穿了一件深色的体恤,那种中年男人的成熟稳重,不动声色又成竹在胸,以及潜藏在他身后的富有和仁慈,使他看上去魅力四射。叶桥在怦然心动中,再次想起娜娜的评价,他确实耐人寻味,不论形像气质,初看一般,细细品来,竟回味无穷。
等他终于一步一步走上平台,叶桥才从芭蕉叶巨大的暗影里站出来。
“表哥。”她对他玩皮一笑,拉过他的手,朝楼上走去。
他们在靠窗的一张小桌旁坐下。窗外的大海,浪花翻卷,像有一只巨大的手,在海的那边,推波助澜。瓦蓝的天上有淡淡的星光,薄薄的云彩如炊烟在飘散。
“这咖啡屋的情调不错。”他四下望望,才转过头来对她说,“你常来这里?”
“谈不上常来,但偶尔会来。白天的景观也不错,坐在这里,看外面的大海,蓝天白云,阳光沙滩。有时候,从这里望出去,是一望无际的海天一色。”
她半眯着眼睛,仿佛真看见了天的尽头。
他“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也朝窗外望去。
穿着迷你裙的小姑娘送来咖啡和小吃,叶桥从小碟里抓起一颗白色的小果子,剥开硬壳,将里面的小果仁递到他手里,说,“海南民间有种说法,如果人遇到烦心事,每天吃一颗开心果,慢慢的,就会真的变得开心起来。”
他看了看手中的小干果,然后放进嘴里,挑了挑眉头,慢慢咀嚼,望着她说,“如果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世上的事情,你觉得它简单,它就简单。你觉得它复杂,它就复杂。境由心造,你没听说过?”瞅了一眼他脸上的表情,叶桥漫不经心地对他说,“为什么会不开心?”
“问谁呢,是我还是你自己?”
“当然是你啦。连你的小姐都说,你整天闷闷不乐。花了钱来海南岛,却不懂享受。害得她要动用武力,来强奸你。”
他的脸一下子红了,别过头去,望着窗外,半天才回过头来,摇了摇头低声说,“没有的啦,不要听人家乱讲话。”
“哦,这么说她没有强奸你,她在骗我?原来你们俩已情投意合?”叶桥盯着他的眼睛,不依不饶。
他无奈地笑笑,伸出双手,挡住自己的脸说,“都没有啦。都没有啦。别听人家乱讲话,好不好?难怪她会被人淘汰,她不仅牙齿不好,嘴还不好,乱讲话。”
叶桥笑了。
“叶小姐,你做导游多久了?”他转换话题。
“三年了。”
“海南的旅游业很不错啊,现在是旅游的旺季吗?走到哪里都是游客。”
“现在哪里算是旺季?你没看见春节期间,那才叫人多。”
叶桥环视了一眼身旁的几桌咖啡客,回想春节期间带团的情景,“所有的宾馆全满了,还不够,一间两人的标准房,搭上地铺,要住四五个人。吃饭必须排长队。唉,现在想起那种情景,我还头痛。所以我最怕春节带团,因为客人总是报怨,不是没有准时吃饭,就是晚上宾馆洗澡没热水。可难道那是我的错吗?你知道海南的旅游才开发多久,很多设施都不完善。现在的中国,有钱的人越来越多,像海南这种地方,有全中国最好的阳光沙滩,蓝天白云,还有没受污染的清新空气,人人都想来走一走啊,特别是冬天,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冻得人们都僵手僵脚,只能呆在家里烤火,像冬眠的蛇,无所事事,可海南还是阳光灿烂,春暖花开,那些北方人就跟侯鸟似的,一拨一拨到海南来了。”
他细小的眼睛透过镜片温情脉脉地望着她,那神情,使她想起课堂上那些听话的学生,也是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一脸都是认真的表情,她笑了,“你怎么不说话?”
“因为我喜欢听你说话。”
“听我说话?那好啊,”她也不客气,轻轻啜了一口咖啡,又接着说,“当导游的吧,似乎都有这个毛病,走到哪里嘴巴都不会闲着,总是噼哩吧啦说个不停,整个人就像一架说话的机器。有时想控制,也不行,那似乎已成了一种本能,一种惯性。所以说,女导游一般都不容易嫁出去,因为男人们怕娶回家后,整天耳朵不得清净,婆婆妈妈受不了。”
他笑了,“这么说,叶小姐还没嫁人?”
叶桥眉头往上一挑,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叹了口气,吱唔说,“是啊,知音难觅,所以暂时还待字闺中。”
低头又喝了一口咖啡,她问他,“林先生为什么一直都心事重重啊?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我有吗?我有心事重重,看起来很不开心吗?”他故作惊讶,瞪着她,不承认。
“嗯,”叶桥非常肯定地点点头,“昨天在三亚,我和你的小姐还说起你,我们都觉得你有心事。我还以为是她服务不好,没能让你开心起来。”
“没有吧,我一直都很开心呀,她也很好,没有什么不开心的,特别是现在,能和你坐在一起,喝喝咖啡,听听音乐,说说话,就更开心了。”
“不对吧,你在骗我,你有心事,你就是不开心,因为你的眼睛里面藏着忧伤。”叶桥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蛮横地说。
他嘴角往边上扯了一扯,又笑了,“真的吗?我的眼睛里面有忧伤?我怎么自己看不见呢?”
这时他上衣口袋的手机呜呜地震动起来,他掏出手机看了看,轻声说了句“对不起”,就站起身来,到外面的过道去接电话。
叶桥竖起耳朵,隐隐听见他的声音,但他说的是台语,她听不懂,只觉得他说话的腔调柔柔的,很好听。就笑了笑,望着窗外的大海,发了阵呆,再回过头来,发现他电话还没接完,声调似乎变得急切起来,仿佛是在争辩什么。电话在那一头会是谁呢,他太太?女友?或者生意上的搭裆或朋友?听娜娜说他很有钱,他到底做的是什么生意?娜娜还说他对家人特别好,那么,他有个怎样的太太,怎样的家庭?一团浓雾升起在叶桥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