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桥对于台湾人,最初是非常喜欢的,那感觉有点像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他们礼貌谦和,举止文明,无一不让人感觉亲切,后来时间久了,她才发现,他们虚礼待人的外表下面,许多都藏有傲慢和偏见,自以为是,甚至也贪婪狡猾,抠门小气,坑蒙拐骗,无恶不作。最最可恶的是,有些台湾人,不管他们以什么名义来到大陆,最终的结果都只剩下吃喝嫖赌,捞取钱财。就像当年的鬼子进村,大陆成了他们的梦想乐园。
就在今天早晨,在离开宾馆房间时,团里那个胖乎乎、一脸仁慈的夏先生,还挎着小姐,对叶桥唱了一首歌:“我们台湾兵,扛着两只枪,一只打共军,一只打姑娘――”他说那是他当兵时代唱的歌谣。
所以,当叶桥邂逅林先生眼里的温柔,尽管一时有些感动,很快却又冷静下来。
兴隆作为蜚声中外的华侨农场,除了盛产胡椒咖啡,其温泉也非常有名。因为时间尚早,入住度假村后,客人们要求泡温泉。叶桥交待了注意事项,就回到房间。房间里已住进一个小个子导游,外号四川麻雀。她因为活泼开朗,嗓门又高又尖,走到哪里都叽叽喳喳,而得此雅号。
“叶桥,你这个团好有意思。到了东山岭直奔厕所,好像他们大老远坐飞机来,专门为海南的厕所作贡献来了。好好笑哟。”
她仰躺在床上,双脚高高地挂在墙上,双手支腰,还不时把屁股一耸一耸,说这样能让血液倒流进大脑,有利于身体的血液循环。她的脸敷了厚厚的珍珠粉,白白的像戴了面具,只露出两颗黑黑的眼珠在转来转去,两片红嘴唇吧哒吧哒上下翻动。
叶桥冲凉出来,正用毛巾擦头发,听她这一说也笑了,“哼,这种团,就是直奔小姐来的,哪有兴趣逛风景。人家的口号是,好耍不过人耍人。”
“那明天的珍珠场还有戏吗?”她把黑眼珠朝叶桥一转,“炮团一般不会买东西。小姐们都只爱现金。但也有例外,有些客人做贼心虚,想买条珍珠项链回家讨老婆欢心,如果身边的小姐不懂事,在旁边下烂药,就惨了。其实她们是怕客人把钱花光了,最后没钱再给她们。你得跟小姐先打招呼,叫她们不要搞破坏,否则以后有了客人就不叫她们。有钱应该大家赚噻,我最讨厌小姐了,不是讨厌她们的小姐身份,而是讨厌她们不懂事。”
“唉,这个团我也不抱希望。”叶桥想起傻乎乎的娜娜,指望小姐懂事,不太容易。
叶桥站在镜子前梳头,看见镜子里自己的脸蛋湿漉漉的,泛着珍珠一样润泽的光芒,她突然又想起林先生,想起他看她的那种眼神。他为什么会注意我呢?她想,以前当老师的时候,有个学生写作文,说叶老师是他见过的最美最有气质的女人,十六岁的少年也许不会说假话。可十六的少年,又见识过几个女人呢?
四川麻雀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在床上独自张牙舞爪比划了一阵,又对她说,“叶桥,你的客人不会看上你吧?”
叶桥不屑地“哼”了一声,“这是个炮团。就是有人看上我,难道我会看上他吗?那我还不成鸡了?”
“鸡又怎么样?那还不是人当的。”四川麻雀不以为然,“有一次我带一个台湾炮团,就有个客人看上了我。我也是说,‘哪怎么行啊,我是导游,又不是鸡。’那个客人就说他不喜欢鸡,就喜欢我。结果一团客人都找了鸡,就他一个人孤单单的,怪可怜。那天晚上也住兴隆,他请我去唱卡厅,我去了,结果一首歌都没唱完,我就被他搞定了。唉,女人就他妈心太软。后来我自动投降了,结果感觉还真不错,回到海口他给我钱,我不好意思,毕竟还不习惯这种事情也收钱。他见我不好意思,就要给我买金项链。我说不要,海南的治安太乱了,我戴的项链都被抢了。最后他给了我五百美元。比小姐赚的还要多。那个团我问过了,每个小姐只得了三百美元。”
四川麻雀的话,让叶桥想起张爱玲说过的一句话,做女人就要做规举女人,规举女人偶尔放肆一点,便有寻常的坏女人梦想不到的好处可得。真是绝了。林先生不是要出两倍的价?可这样的事情,就是出三倍的价,也不行。叶桥承认自己爱钱,挣钱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嫖客也好小姐也好,只要是游客,她都一律以礼相待,(至少表面上以礼相待),有时还昧着良心鼓励客人多消费,以多得回扣。尽管这样,她仍然保留了最后的底线。想到心里还残存着最后的一点点尊严,没有彻底堕落,叶桥就为自己暗暗感到庆幸和骄傲。
或许,林先生也不过说说而已。如果他真的不找小姐,来个以柔克刚,感化我,我会不会像四川麻雀那样最后妥协?女人总是心太软。太危险了,叶桥想,何况他还长得不错,具有一定的诱惑力。
到是四川麻雀,这样坦荡地谈及这事,让叶桥吃惊不小。当导游又不缺那点钱,何苦那样?叶桥转过身去,屁股轻轻靠在桌子边,一边捋发梢一边说,“麻雀你不小心点,这种炮团的客人也敢上。当心染上爱滋病。到时候,五百美元要你的命,看你还会不会觉得划算。”
“嗨,用套子噻,如果真要中奖,也是命。该死的鸡儿命朝天。”
她望着天花板,转了转黑眼珠说,“叶桥,说出来我也不怕你笑。其实我就是太寂寞了,性饥渴。一种身体需要,又顺便赚钱,何乐不为?”
叶桥盯着她小小的身体,噗嗤地笑了,想她这么小的身体,怎么会潜藏着那么大的欲望。
她长叹一声,说,“唉,我们这些当导游的,也真是命苦。整天带团,风里来雨里去。几个人能有正经的爱情?叶桥你跟我说句老实话,你有正经的爱情吗?不是我说,条件好点的男人,哪个又愿意找我们?不是嫌我们皮肤被太阳晒得太黑,就是嫌我们整天乱跑,不够安全也不够纯洁。可条件差的呢,我们又看不上。唉,总之一句话,做女人难,做女导游更难。这导游就他妈不是正常女人干的,她要么只适合当情人,要么只适合当挣钱的机器,就是不能当正常女人,谈什么恋爱,结什么婚,更别说什么生儿育女。可我们也是人啊,正常的凡胎肉体,即使没有爱情,没有家,偶尔也需要男人的雨露来滋润吧?你说是不是?”
四川麻雀叽叽喳喳,一张碎嘴,却道出了女导游的普遍尴尬。叶桥想起了好朋友红樱,三十五六的年龄了,整天不是这里相亲,就是那里看对象。她渴望婚姻,如同溺水者渴望上岸。叶桥自己虽然还没有那么迫切,大致情况也好不到哪里。来海南两年多了,还没有一桩明朗的爱情,寂寞时就跟人鬼混,一眨眼也快三十了,还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是尽头,想一想也觉得凄惨。
可这样的长嗟短叹,从两个年轻女人的嘴里说出来,又是在这样灿烂的阳光下,在这美丽的温泉度假村,到处是人们的欢声笑语,显得多么不合时宜。叶桥需要快乐,她说,“别抱怨了,生活就是有得有失。上帝让我们得到一些,必定让我们失去一些。这个世界才平衡。谁叫我们赚的钱比别人多呢?一个人吧,不可能把所有的好事都占全了。”
“我也不想把所有的好事都占全了。我还没那么贪婪。我不过是想过一种正常的生活,阴阳谐调。我都快三十岁了,心理正常,生理也正常,你说我这是过份吗?”
“对了,你的高司机呢?”叶桥突然想起她经常和高司机一起出团,都说他俩好了,一个做导游一个开车,晚上开房也方便。那个来自东北的大块头司机,一米八五的大个子,跟身材娇小的四川麻雀在一起,就像一个蓝球运动员牵着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
“那算什么,饥不择食。”她嘿嘿笑了,将双脚从墙上挪下来,平躺在床上,喘了口气,说,“跟他本来就闹着玩的。孤男寡女,寂寞了就自然凑到一起。后来他老婆来了,我就退了。”
“难不难过?”
“唉,一场游戏一场梦。说来也没啥意思。住在一起,每个月的房租水电都是我出。油盐柴米也是我买。他到好,挣的钱全都存起来了,寄回家去,连烟钱也省了,因为有我给他买。他老婆要来,就要我搬走。想想我也真是可怜,我他妈算他什么人呢?”
她好像累了,闭上眼睛,直挺挺躺着一动不动,脸上白白的珍珠粉面膜,使她看起来像具僵尸。
叶桥心情沉重来到窗边,轻轻掀开银白厚重的窗帘一角,外面一块绿色的草坪,一树鸡蛋花开得正艳。不远处的游泳池呈椭圆的曲线,温泉水在阳光下荡漾着蓝色的波光,像一个丰腴的女人正赤裸着胴体,笑得浑身花枝乱颤。有人在她的怀里扑腾,叶桥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她车上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