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口的黄昏,是一天里最美丽的时分。白天烤人的太阳消失了,天空是玫瑰色的,飘着一些舒卷的淡云。从海上吹来的清凉晚风,像情人温柔的手,轻轻地撩拨着大地。
梦悠悠是一家台湾人开的夜总会,里面的小姐个个漂亮,还会讲几句简单的台语,会唱流行的台语歌。老板姓黎,是个精明的台湾人。妈咪安妮据说是他的第三任情妇。以前叶桥带台湾团队,也偶尔带客人去那里消费,喝酒唱歌,找小姐。那里环境幽美,装修别致,人走进去,就像进到迷魂阵,如果没人领路,很难自己找到出口。
安妮依然穿着紧身黑裙在里面忙碌。她的脸上化了浓妆,这使她看上去神秘又漂亮。见叶桥带领客人们到了,她脸上绽放迷人的微笑,跟夏先生匆匆握了手,就带他们穿过似九曲回肠的甬道,进了一间预留的包厢。
坐下来不久小姐们就被领进来了,七个小姐,像七仙女下凡,个个青春靓丽,顾盼生辉。她们整整齐齐站了一排。海南日进斗金的辉煌历史已成为过去。随着房地产业的萎缩,夜总会生意也一落千丈。叶桥能理解她们的心情。这帮可爱的“呆胞”,连同他们胀鼓鼓的荷包,就像久雨之后的初阳,让她们情绪高涨。何况炮团一陪就是四天,一旦选中,就相当于做成了一笔批发。
包厢很大,紫红色的沙发围了一圈。蓝色的超大电视屏上,是一溜静止的台语歌菜单,只剩光标在一闪一烁。少爷拿着红烛来了,点燃放在茶几上,出门时要随手关灯,却被夏先生挥手止住了,要他把所有的灯都开亮。女人的美丽在白天和夜晚是不同的,甚至在不同的灯光下也有区别。他们不要被假象蒙蔽,花了钱就要买真正的好货。灯亮了,像电影结束的一刹那,梦幻的美感瞬间消失,小姐们本能地抬起手来,往额头上一挡。化妆后的女人,没有谁喜欢这样的强光。
这时叶桥看见几张熟悉的脸孔,一个是娜娜,还有几个叫不出名字。以前她带客人来消费,她们曾坐过她客人的台。有的还留了传呼给她,让她再来客人就呼她们。叶桥包里的小本本上,至今还留有她们的传呼号码,可惜一直没派上用场。
有几个客人站起身来,围着小姐们转来转去,前看后看,像狼群面对猎物,寻思该从何处下口。娜娜穿了条超短小裙,露出两条修长的玉腿,站在边上搔首弄姿。一个微胖的客人朝她走去,先捏一把她的腿,再摸她的腰,然后转到她面前说:“小姐请你把嘴张开,我想看看你的牙齿。”
娜娜眉头一皱,白他一眼,却也乖乖地张开红唇。那客人就像个牙科医生,扳开她的嘴唇往里看,然后摇头叹息说:“大陆的小姐漂亮是漂亮,可最大的遗憾就是普遍不注意牙齿卫生。”说着走向另一个小姐。
叶桥见娜娜嘟起了嘴唇,对他翻了翻白眼,脸上却是无可奈何。其实娜娜长得不错,皮肤白皙,五官俊俏,身材也适中,也许是抽烟太多,把牙熏黄了。
一个客人走向一个丰满的小姐,两眼盯着她的胸部问:“听说大陆的假冒伪劣特别多。你这个东西这么大,会不会也是假冒产品?”
叶桥心都捏紧了,以为小姐会生气,却见小姐迅速解开胸前的纽扣,掏出一只白鸽似的乳房来说:“大哥你好生看看呢,这是不是假的?”男人伸手去捏了捏,点头说了声“本钱还真不小啊”,就一把把她搂进怀里。
叶桥看着太别扭,就独自悄悄溜了出去。
外面的过道铺着碎花红地毯,墙上也是,在灯光下闪着迷离的金光,像一条夕照下泛金的河。偶尔过来几个小姐,迈着细碎的步子,飘然而行,像下凡的仙女,要沿着这河流回到天堂。叶桥觉得有些累,靠在墙上,看几个小姐裙裾飘飘从面前走过,想起包厢里面的尴尬情景,想天堂和地狱,对于小姐们来说,其实也不过只一步之遥。
安妮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嗨”了一声,拍了一把她的肩说:“叶桥,今晚我们有脱衣舞,要不要给你的客人安排一场?”
叶桥摇了摇头说:“算了,他们今天刚找了小姐,回到宾馆还怕没有脱衣舞看?”
安妮也不强求,嫣然一笑说:“外场有表演啊,你一个人呆在这里要嫌无聊,就去坐坐吧。想喝什么跟少爷说,你就不用我来照顾了吧?”叶桥推她一把,嘻笑着说:“忙你的去吧,我都快成你们梦悠悠的员工了,还客什么气。下次见了你们黎董,我要申请领工资了。”
安妮一摇一摆走开了,紧身黑裙包裹下的屁股,看上去像一张小孩的脸,快乐无比地招摇过市。叶桥盯着她的屁股,想黎董当初也许就为这屁股着迷,才堕入情网。正独自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在轻轻喊她,“叶小姐”。
她回过身去,见是团里那个心事重重的客人。他中等身材,四十岁左右的年纪,戴副眼镜,有些儒雅,也有些腼腆。叶桥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同时在心里闪过一念,想他一定对里面的小姐不满意,才出来找她,要她另外再叫几个供他挑选。
他望着叶桥,镜片后面的目光竟有些幽幽的,嘴唇动了动,还没说出话来,脸却先涨红了,仿佛鼓了很大的勇气,才开口:“叶小姐,我——可不可以跟你提一个小小的要求?这个要求——行就行,不行你也不要生气,好不好?”
看他又紧张又腼腆的样子,叶桥有些想笑。她说:“你怎么还这么客气。有什么要求就尽管说吧。导游嘛,可不就是为你们服务,只要能够办到的,我会尽力而为。”
他眼睛一亮,羞涩地笑了,压低声音对她说:“是这样的,我不想找小姐。我想,如果你有空,能不能请你来陪陪我?”
“可是我不是小姐呀,我是导游。”叶桥惊讶道。
“那有什么关系呢,听说现在——在大陆,不是很流行从事第二职业吗?”
他看她愣住了,慌忙解释说:“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在你有空的时候,来跟我说说话,我们一起聊聊天,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叶桥笑了:“什么没有别的意思?你们这是个炮团呢。”言下之意是,你们来海南是做什么来了?除了那种意思,还能有什么别的意思?!
他看她一时难以懂得,双手一摊,耸了耸肩,摇了摇头说:“好吧,就算是,可以吗?”
“不可以。”叶桥瞪他一眼,说得十分干脆。话音刚落,又担心他会感到难堪,就笑着低声歉意道,“这种事情,我们不敢。如果让公司知道了,我的饭碗就该砸了。”
“公司不会知道的。”
“怎么不会?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想人不知,除非己不为。这句古话你没听说过?”
“那——”他沉默了,目光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说,“如果我给你双倍的价呢?”
“三倍也不行。”叶桥故意把脖颈一仰,然后双手握在胸前,调皮地哀求道,“拜托了,老板,不要害我行不行?你知道现在海南有多少人找不到工作,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份做导游的工作。何况我还想有一天能清清白白嫁人呢。”
他“哦”了一声,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点头说:“那就算了,对不起,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好啦。”说完转身要进去,却被叶桥从后面叫住。
“这样吧,”叶桥说,“如果你对里面的小姐不满意,我再帮你叫几个来,直到你挑到满意的为止,好不好?”
他忧伤地望着叶桥,听她把话说完,才摇了摇头,“谢了,叶小姐,我看——不用那么麻烦了”,说完就推门进去了。
门又轻轻地关上了,可他刚才看她的眼神,幽幽的,竟让叶桥有些不安。她感觉她的心被那眼神轻轻地撩拨了一下。她在心里问自己,“我这是怎么啦?他只是一个炮兵啊,一个普通的台湾嫖客,没有什么好同情的,更没有什么好动心的。”
靠在软软的墙壁上,叶桥又独自发了阵呆,猜想里面进行得怎么样了。如果有客人不满意,她还得再去找安妮,让她再叫些小姐来。下午彭经理叮嘱过,一定要尽量让客人满意。想来他们一定出价不低,否则彭经理也不会这样上心了。等了一会,没见有小姐被淘汰出来,叶桥暗暗松了口气,把门轻轻推开一条缝,见里面正歌舞升平,其乐融融。灯光暗下来了,朦胧中有人搂成一团,在唱一首名叫“内山的姑娘要出嫁”的台语歌,一人独唱,其他人跟着“嘿哟嘿哟”地合,气氛十分热闹。摇曳的烛光中,叶桥看见沙发上并排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刚才找她的客人,另一个是娜娜。
原来是他要了被淘汰的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