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四十五分，叶桥穿了件紧身黑背心，外套一件红白相间的格子休闲布衬衣，肩上挎一只长长的黑色软皮包，准时出现在宾馆的餐厅。衬衣没扣，只在腰部松松地系了个结，露出胸部的曲线，下身是一条黑色直筒牛仔裤。齐腰的长发用一只红卡子别在脑后。脸上描了淡淡的眉，淡淡的口红。这是她作为导游的职业形象，美丽大方，青春朝气，又不失性感。

一群男人陆续来到餐厅前。导游当久了，眼睛也变得厉害起来，叶桥几乎一眼就识出是何方尊神，港澳台和内地的客人最易分辨。一般来说，前者目光沉静，气定神闲，走路脚步轻缓，有点像企鹅。后者则不，往往因激动而目光游移，因好奇而东张西望，走路的脚步也急匆匆的，有点迫不及待。除此之外，衣着和言谈也有很大的不同。

叶桥将脸上的表情调整出职业的微笑，走上前去。

“嗨，你们好。请问是金太阳旅行社的客人吧？”

他们停下脚步，相互望望，又一起看着眼前这美丽的年轻女子，点头道：“是啊是啊，我们是金太阳——的客人。”

“对不起，刘导因为突然生病，不能来了，所以公司就派我来。你们在海南旅游的这四天里，就由我担任你们的导游。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叶桥把双手放在胸前，做了个日本似的见面礼，莞尔一笑，说：“我叫叶桥。你们可以叫我的名字，也可以叫我叶导。非常荣幸能为你们服务，希望你们在海南吃好住好，玩好游好，乘兴而来，也满意而归。如果你们有什么要求，敬请提出。我和公司将尽最大的努力，让你们如愿。”

说了无数遍的导游词，像竹筒里的豆子，只需一张嘴，就劈里啪啦自己从嘴巴里跑出来了，几乎不由叶桥多想。他们这才恍然地笑了，“哦”了一声，礼貌地朝叶桥点头，每一双眼睛都亮晶晶的。有几双眼睛还迅速往叶桥的胸部瞟去。

“好啊好啊，我们喜欢女导游。”一个胖乎乎满脸通红的老头子，穿了件花花绿绿的度假衫，笑眯眯上前跟叶桥握手，说，“你好叶小姐，我是夏先生。这个团的客人都是我的朋友，就请你多多关照啦。”

“没问题，相互关照，相互关照。”叶桥说。她带着他们走进餐厅，安排他们在一张预定的大餐桌旁坐下，看看人都齐了，就回头叫服务员开始上菜。

她站在旁边，一边跟他们说着话，一边用眼睛打量着这批新客人。一共七个客人，都是四五十岁的年纪，穿着随意的休闲衫，脸上挂着友好的微笑，只有一个人神情忧郁，不苟言笑，他戴着眼镜，向叶桥投来冷漠的一瞥。

等菜都上齐了，叶桥就告辞离开，到另一间屋子吃司陪餐。开车的司机已坐在那里喝椰奶，抬头一见叶桥，竟十分惊讶：“叶桥，怎么是你？”

饭菜上来了，一条清蒸小黄鱼，一份海南白切鸡，还有一盘素炒豆角。叶桥觉得有些饿了，端起碗来，一边吃，一边告诉司机说，原来的导游突然病了，旅行社临时叫她来替补。

“病什么病，肯定是装的。晓得炮团没油水，就装病不出，接别的肥团去了。”司机是海南人，黑皮肤，朝天鼻，大嘴唇，他愤愤不平，说着生硬的普通话，情绪低落。叶桥也不免心里一凉，想这个团也许真没戏了，四天下来会白忙乎一场，挣不了多少钱，又是这样讨厌的热天。

她没说什么，默默吃饭。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吃完饭，见外面已有客人在抹嘴巴，叶桥丢下碗筷，掏出小镜子照了照，就走了出去。“怎么样，这边的口味还吃得惯吗？”她双手支在客人的靠背椅上，笑着问。

几个人“嗯嗯”了几声，点头说，“还行啦”，“还可以啦”。

那个胖乎乎的夏先生却站起身来，似乎有些不太高兴，问：“叶小姐，怎么没虾呢？我们这个团是豪华团，怎么会没有虾？男虾女蟹。男人不吃虾怎么行啊？”

有客人干咳两声，悄悄笑了。叶桥也听出他话里的色情意味，却装糊涂。豪华团没错，八菜一汤，五荤三素，这是一般的接待标准。她说：“喜欢吃虾呀，不用着急，到了三亚有海鲜大餐，什么虾都有，到时候让你们吃个够。”

“蟹呢，有蟹没得？男人得吃虾，小姐们得吃蟹，你懂不懂？”

一桌人都抿着嘴巴在嗤嗤地笑。真是一帮赤裸裸的台湾嫖客。叶桥敛住笑容，表情有些尴尬，她冷眼扫过他们，又碰到那双忧郁的眼睛，只有他没笑，用一双温柔的小眼睛望着叶桥。她掠过他的目光继续装傻：“没问题没问题，什么都有，到时候让你们吃个够。不过吃海鲜的费用得自己付。我们旅行社只负责一般用餐。”

“没问题。不就是每个人两百块草纸吗？”那个夏先生说。

“什么草纸？”叶桥以为他又在开玩笑。

“草纸就是人民币呀。你们的人民币不值钱，所以我们就叫它草纸。”

“不对吧，要说不值钱，你们的台币不是更不值钱！”叶桥本能地反感，不喜欢听这种说话的腔调。

“叶小姐不高兴了，”夏先生低声叽咕一声，朝周围扮了个鬼脸，笑着说，“对对对，我们的台币也是草纸，比人民币更劣质，所以是劣质草纸，连揩屁股都用不上。可我们出来都用美金。这就不同了。”他依然是得意洋洋的样子。

叶桥说：“那好吧，既然钱不是问题，就好办。从明天起，我给你们安排特色大餐。海南的四大名吃，文昌鸡，东山羊，加积鸭，和乐蟹，你们都可一一品尝。还有三亚的海鲜大餐，龙虾鲍鱼，什么都有，保证让你们吃个够。”

“对呀，鲍鱼也好，营养丰富，女人特别应该多吃。”一个瘦脸的客人激动地说。看他脸上坏坏的笑，叶桥意识到这一定又与性有关，别过脸去，不看他。

“叶小姐，那你就为我们安排吧，各地的名吃，按最高档的规格安排。钱不是问题。”夏先生双手抱着肚子，笑眯眯地环视大家说，“人生的意义，说穿了不就是为两巴吗？钱算什么，大家说是不是？”

“是啊是啊。”大家都暧昧地笑开了，叶桥窘得耳根子发烫，脸都红了，正想转身走开，夏先生却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继续坦然对她说：“我们这次来海南，就是为了实现人生的意义。叶小姐，你就看着为我们安排吧，到时候，你的小费，就取决于我们各位先生人生的意义实现得怎样。”

每个人都盯着她看，像锋利的钢针扎在她脸上。这种炮团真不好带，才第一天就这样赤裸裸的，不知廉耻。叶桥真想一走了之，可她不能。旅行社那边无法交待。何况她作为一个有两年带团经验的导游，多少也算见过些世面，不能这么经不起风雨。她厚着脸皮，充耳不闻继续装傻，说：“好说好说，既然钱不是问题，那就好办。天上飞的，地下爬的，水里游的，到时候你们要吃什么都没问题。”

当导游的，最喜欢听客人说“钱不是问题”。吃风味餐有回扣可拿，可以趁机小赚一笔，看来这个团还不是太糟，叶桥心中暗喜。

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还早，叶桥就说：“这样，大家先回房间休息。半小时后，七点半，我在大堂等你们，带你们去夜总会，继续实现你们的人生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