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那篇新闻通稿给马明远的公司带来一系列要解决的问题。韩笑笑一整天都在不停地打电话,赔着笑脸好言劝说记者们笔下留情,取消对此事的曝光。马明远亲自撰写了一份《告新闻界公开信》,开动传真,24小时不间断地发往各大媒体。
尽管他们为平息这场风波做了最大的努力,但税务局已经不可避免地介入了此事,要彻底清查马明远公司的所有账目。媛媛连日来像被霜打了一样无精打采,马明远越鼓励她、安慰她,她越对他深怀歉意。
许辉感到几小时的快意后便陷入紧张之中,因为此事从头至尾清查起来,他逃脱不了干系。他有点为自己自投罗网的不理智行为懊悔了。黄昏时分,他把车子停在马明远公司门口,打电话约韩笑笑出来。
韩笑笑一钻进车就生气地质问道:“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不是说好不给我打电话的吗?”
许辉说:“他们现在开始把目标转移到我的身上了。”
“你不早有思想准备了吗?”
“可是我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
“你为什么没想到?你早就该想到。做事前要想好,事后发生什么都应该认了,那才是男人。”
“我觉得我是被人耍了。”许辉意味深长地盯着韩笑笑。
韩笑笑立刻引开话题说:“老兄,别那么悲观。你怎么就肯定事情一定要连累到你呢?”
许辉说:“那是一定的。我是经手人,非找我不可。”
韩笑笑提议道:“这样,我请你去喝酒怎么样?让你放松一下,别这么紧张。”
许辉犹豫着。
韩笑笑催促道:“走吧,我的心情倒是不错呢!”
酒吧里弥散着低迷的情调,灯光或明或暗,乐曲声若隐若无。一对对情人模样的男女有的低声说笑,有的步人舞池,在舞曲中彼此依偎、陶醉。
许辉没心情说话,也没心情喝酒,旁观者似的望着一切。
“哎,振作点,一个大男人,一点经不住事儿。”韩笑笑说着要和他碰杯。
许辉瞪着她说:“谁笑话我,我和谁急。”
韩笑笑摆出一副傲慢的神气说:“我告诉过你,凡是敢和我急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许辉死死盯着韩笑笑,好像要看透这年轻女人心里到底有多少阴毒。
许辉“扑通”跪倒在媛媛脚旁,痛哭流涕地说:“媛媛,我可以不车去扶他,媛媛也从车里跳下来,冲他怒斥道:”许辉,你还有完没完?你不害臊吗?“
许辉“扑通”跪倒在媛媛脚旁,痛哭流涕地说:“媛媛,我可以不要钱了,我错了,我全错了,我以为我没有那么爱你,可等你离开我后,我才发现我不能没有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能回到我身边,可没想到越做越糟,求你了,跟我回去吧!”说着上前拉住媛媛。
媛媛厌恶地甩开他的手:“许辉,请你自重。”
许辉仍沉浸在激动中:“媛媛,回来吧,我是真心爱你的,媛媛……”
媛媛痛苦地摇摇头:“不可能了,许辉。”
马明远劝说道:“许辉,回家吧,你该明白,税务的事,你都推到了我的公司,我现在正在处理,亏我认了,但不是为了你,今后你走什么路,我管不着,请你好自为之吧!”
许辉忽然露出凶恶的神情,爆发出怪笑,“雷媛媛,你要是躲过这次灾,那真是你爸爸给你积的德。我恨你,你毁了我。”
媛媛漠然说道:“许辉,你终于说真话了。谢谢你,你终于知道应该尊重我爸爸了,虽然我爸爸穷。我也谢谢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你帮助了我,我不会忘记的。谢谢,许哥。”
许辉突然平静了,他看着媛媛,默默地流下伤心的泪水:“媛媛,还有救吗?”
马明远不耐烦地说:“走吧,雷媛媛,早该结束了。”
媛媛转身抽泣起来。
许辉动情地说:“媛媛.我喜欢骑着摩托带着你在街上飞奔的感觉,你还记得吗?”
媛媛抑制住泪水,平静地说:“晚了,许哥,一切都晚了。”
许辉揪着自己的头发,发狂地喊道:“这老天爷真他妈不公道,我不明白为什么好事都让你马明远占尽了。”
马明远不屑道:“什么好事?别忘了,我还得给你擦屁股。许辉,我一再奉劝你,可你执迷不悟,雷媛媛和你分手是必然的。”
媛媛眼里泪光闪闪,毕竟,她对他还残存着几分感激和怜悯。
许辉凝视着她说:“媛媛,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马明远拉住媛媛说:“走吧,雷媛媛,爱说多了还值钱吗?不值。”
媛媛点点头,两人转身走了。许辉呆立着,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十分凌乱。
韩笑笑又走到他身边,“瞧咱们俩造的这孽,我看着你可怜,可我觉得我更可怜。”
“你?我的女人走了,你可怜什么?笑笑,今晚陪陪我好吗?”许辉绝望中还想抓住一根稻草。
“陪你?我还没陪够?我得到什么了?就算是马明远不要我,我也不能再陪着你破罐破摔。”韩笑笑说完扬长而去。
许辉独自仁立在风中,从脚底升腾起一股寒意,一直冷到心灵最深处。
由于抢救及时,雷敬德再一次死里逃生。出院后,大头、世军。刘嫂轮流二十四小时陪护、照料他,雷敬德开玩笑说,他们对他是“国宝级待遇”,“当大熊猫养”。
他们天天替雷敬德关注报纸上媛媛的消息。他们知道,这父女二人的生命已经连在了一起,一方有任何闪失,对另一方来讲都是致命的打击。这天,大头从报纸上看到了关于媛媛涉嫌偷税漏税的报道,他把附近当天这份报全买下藏了起来,把雷敬德看得更紧了。
看报纸对于雷敬德来说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就像吃饭、喝水一样不可或缺,但比吃饭、喝水更令他享受。这享受断档了几天,他心生疑虑,趁守护他的大头打盹儿的当儿,悄悄溜出去直奔报摊。
报摊上很多报纸的醒目位置都刊登着硕大的标题:《雷媛媛涉嫌偷税漏税风波的始末》。雷敬德脑子轰的一下,扭头急冲冲地往回走。
“高长顺啊高长顺,你好大的胆子!”雷敬德没进门就嚷起来,气愤地用手指着他。
大头从睡梦中惊醒,莫名其妙:“你这是干什么呀?”
“你居然隐瞒军情,知情不报!你把那些报纸还给我,还给我!”
大头明白了:“我,我不是怕,怕……我就去拿,去拿!”
雷敬德叫道:“你们,你们都瞒我,把我当成个弱智、废人!”
刘嫂闻声将报纸送来,“他叔,报在这儿。大头也是好心,怕你看了心烦。”
大头挥手示意刘嫂走。刘嫂边走边回头,说道:“他叔,你看报也别激动,报上现在也不全是真的。”
雷敬德很快便从报上了解了事情的梗概。他清醒地意识到,事实真相目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帮助媛媛渡过危机。他放下报纸,摸出一把钥匙启开抽屉,一只红绒布面盒子显露出来。雷敬德小心翼翼地打开它,像打开阿拉伯神话中的宝库。
盒子里并没有璀璨的珠宝,而是一摞证书。他端详着这些红底烫金的纸片说道:“这几年媛媛给我的钱,其中的一部分我以她的名义捐给了希望工程,人老了,花不了什么钱了,这是证书,大头,帮我把它寄给媛媛,也许还能给她解点围。”
刘嫂和大头怔怔地望着他,眼里闪动着同样一个疑问:“有用吗?”
雷敬德说:“我想应该有用吧,捐的钱可以顶税。”他抚弄着那些证书,像捧着赦免的谕旨,心里踏实了许多。
为暂时躲避媒体的纠缠,马明远临时决定让媛媛回家住几天。飞机起飞前几个小时,他们买到了机票。站在机场的滚梯上,媛媛又犹豫了。她不想当逃兵,灰溜溜地去父亲那里避难。马明远到底经验老到,告诉她,现在的态度是越低调越好,借机父女团聚,调整一下心态,对回来后的工作也会大有稗益。媛媛只好服从了他的决定。
飞机上,媛媛坐在窗口位置,眺望着飘过的浮云出神。她不敢想像,父亲在看到那些报道后会是什么样子。这位朴实、正直的老人会不会对自己女儿的行为表现出异常的愤怒?她觉得坐在飞机上感觉很惬意,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什么都可以不必去面对。她甚至期待飞机减慢速度以延长这惬意的感觉。
媛媛正闭目养神,广播里传出一位先生的声音:“各位旅客,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由于我们的目的地机场因天气情况无法下降,因此临时变更降落地点。降落后将由空港的工作人员为您安排住宿。”
顿时旅客们意见纷纷,媛媛反而松了一口气。
夜里,媛媛住宿在机组人员为他们安排的旅店里。她舒适地泡在浴缸中,拨通了马明远的电话。
“别的旅客都在埋怨,只有我从心里感到庆幸……”
马明远静静地听着。
“……这样我又可以有个心理上的缓冲,我可以想想见了爸爸怎么说。”
马明远说:“告诉他,这事你是无辜的。”
“不,我知道我也有错。”
马明远又说:“你有这个想法是个好的开头,请代我问你爸爸他老人家好。”
挂断了电话,媛媛渐渐进入了梦乡,梦里又听到了父亲召唤她的声音。
媛媛下了飞机,戴上墨镜,招手拦了一辆出租。汽车刚一起步,司机便和她搭讪道:“您看上去挺眼熟的。”
媛媛笑了笑没言语。
司机脑子里突然一闪,嘴里迸出:“您是媛媛,歌星媛媛。”
媛媛纠正道:“不,老有人把我误当成她,我们长得像。”
司机有点失望:“我说呢!真像,听说媛媛偷税了,何必呢!她爸爸是个老好人,前几年在街上拾破烂卖名头儿挣的那点儿钱全给她闺女用了。好不容易盼着女儿有出息了,出名了,结果还是出了个恶名。”
媛媛无言。司机滔滔不绝地唠叨着:“做子女的也不为老人想想,可惜了老人的大半辈子的好名声呀!”
汽车停在雷敬德的房门口。媛媛拎着行李站在屋外,凝视着屋门上那把大锁。刘嫂从窗户中看见媛媛回来了,忙出门热情地招呼她。从刘嫂那儿得知,父亲到医院复查去了,媛媛放下行李,直奔医院。
大头陪雷敬德刚走出诊室,媛媛正从楼道的另一头上来。两人视线相触的一刹那都愣住了……紧接着,他们张开双臂朝对方飞奔过去。心灵的烦恼、肉体的病痛都在这充满亲情的拥抱中得到化解。
媛媛走后的第二天,韩笑笑一上班就走进马明远的办公室,她穿得很明快,也很雅致,一身得体的米色职业装衬托出女性全部柔美的线条。马明远静静地注视着她。韩笑笑确实是个出色的女人。作为男人,他可以不爱她;但作为上司,他不得不欣赏她。
韩笑笑早已想好了开场白,“我……想请假回家,好久没见父母了。”
“可以,费用公司出。”马明远显然误解了她的意思。
“不,不用了。”
“公司有规定,外地员工回家探亲一经批准,费用都可以报销。”
韩笑笑笑了笑,举重若轻地说道:“明远,我将不是你公司的职员了。”
马明远一怔,似乎没听明白。
韩笑笑补充道:“我就要辞职了。”
“为什么?”马明远问。
“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叫你明远而不是叫马总,还因为你知道的原因,一个叛徒怎么还好意思回到自己曾经背叛的人身边呢?”
“过去的让它过去,一切往前看。”马明远必须让她知道,他并没有计较那天她和许辉跳舞。
韩笑笑说:“看什么?看我喜欢的人,我第一次从心里钦佩、喜欢的一位先生和另一位小姐的亲密接触?我不能,也不愿意。”
马明远说:“笑笑,你可能有些误会,再说,你怎么就知道不会有更好的一位先生在苦苦寻找你呢?”
“我当然知道,而且我想还不止是一位吧?”韩笑笑说,“但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明远,别怪我,是女人就会有私心,有小心眼儿,小算计。我的优点,我的不是,没有比我自己再清楚的了。我的好运和霉运全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所以好也罢,坏也罢,我嘴上可以赖别人,心里却知道怪不了谁。我有能力左右自己,而且也只有我自己才能管住自己。”
“你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孩,如果你……”马明远停顿了一下没有说出“如果”是什么,直接说出后半句:“会很成功的!”
韩笑笑笑道:“失败不好吗?不是所有的人都有机会失败的。平时的小挫折没资格称做失败,很多人以为自己有许多失败,其实他们不明白,称得上失败的必须是上得档次的事情。就像我败给了媛媛,输在这样的人手上才叫做失败!”
马明远无言以对,不舍地望着她。他失去韩笑笑,就失去了一位能干的部下,身边少了一位优秀的女人。
韩笑笑避开了他的目光,他的目光反而使她离开的想法更坚定了,因为她喜欢这种尚存好感的结束。她带着一抹迷人的微笑,最后说道:“我下午就去交报告,最后叫声‘马总’,谢谢你当初让我到了你们公司,谢谢啦!”
雷敬德家里像过年一样热闹,大头、刘嫂和工友们都齐聚一堂。这些叔叔、大妈都是看着媛媛长大的,媛媛有了出息,他们个个觉得脸上有光。雷敬德笑呵呵地给大家沏茶倒水,媛媛抢也抢不下来。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快活过了,像个孩子似的死死地把持着这份快乐。
大家都发现,媛媛每一次回来,都出落得更水灵、更滋润了。父亲的工友夸奖她说:“媛媛,你现在可不像是从我们这小地方长大的姑娘,简直就是大城市的女孩子。你姨今天本来要来,后来因为和儿媳拌嘴了就没来。她有一次在家看到电视上的你时跟我说,这是敬德的那个闺女吗?怎么和港台明星似的?”
大头听着跟他较起真儿来:“这就是你层次太低。我可没觉得媛媛不像这儿的姑娘,我倒觉得只有这儿的姑娘才能这么有出息。”
两人谁也不服谁,你一嘴我一嘴地吵了起来,最后升级成对新名词的较量,互相考什么是上网,IP电话,机顶盒……雷敬德没有去劝阻他们,他理解,这些有几十年交情的老兄弟,在一起不吵不闹似乎就不过瘾,在一吵一闹中反而感到自己实实在在的活着。
媛媛和雷敬德不时用目光交流一下,传达着思念和关怀之情。媛媛很久没这么放松过了,回家的感觉真好。遗憾的是,人们往往阅尽繁华之后,才能重新理解这最本真的感情。
客人们走了,媛媛用红绸子轻轻擦拭口琴,说:“爸,我给你吹一首《红蜻蜓》,你听听,变味了没有?”说完投入地吹起来。
悠扬的旋律飘荡在晚风中,传递着一份浓得化不开的思念情怀。雷敬德从枕头下面摸出自己的那只口琴,和着声调跟吹起来。两人的吹奏和谐而默契,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合奏着,更是在用心灵诉说着,领会着……
琴声吸引了下班回家的世军,他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静静地听着。刘嫂悄悄掀开窗帘一角,看见世军一根又一根地吸着烟。她了解儿子,其实他对媛媛的心是死了,但若总比着媛媛的标准找,什么时候才能有结果呢?一想起儿子的婚事,她就禁不住忧心忡忡。
悠扬的口琴曲尽,媛媛轻轻地给父亲捶着背,聊起天来。
“媛媛。”
“嗯?”媛媛有些紧张,手停了下来。
“你现在的个人生活怎么样啦?”
“还好。”
“还好是什么意思?”
“爸,我还不想考虑这个问题。不过您放心,您女儿还嫁得出去。”
“媛媛,事业要做,生活也不能忘了呀!”
“爸爸,您放心,也许我用不了多久就会把人给您带来呢!”
“那好,那好。”
电话响,雷敬德抓起话筒,原来是一家报社娱乐版的记者找上门来。
媛媛很厌倦地挂断了电话,一晚上的好心情又给搅了。雷敬德注意到女儿阴沉下来的脸,索性恨恨地将电话线的插头拔了下来。
月亮的清辉洒进屋子,雷敬德辗转难眠。他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媛媛的屋里,看着睡了的女儿,给她掖好被子。正准备退出,忽听媛媛叫道:“爸爸!”
“哎!”
媛媛坐起来说:“其实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哎!”
媛媛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说我几句?”
“你心里已经很难受了,我就别再添烦恼了。”
“爸!”媛媛从床上跳下来,扑过去抱住雷敬德,“我冤呀!真的很冤呀!”泪水有如决堤的洪水冲泻而下。
“哭吧,痛痛快快地哭吧!把心里的苦闷全发泄出来,爸爸永远都是支持你的,向着你的,我才不怕别人说护犊子呢!”
媛媛依偎在雷敬德宽阔的胸膛上尽情地哭着,宣泄着。多么温暖而宽阔的胸膛啊,这里才是她真正避风的港湾。她记得雷敬德曾经指着自己的胸膛告诉她那里是她的家,此时此刻,她更深刻地理解了这一点。哭着哭着她破涕为笑了,她觉得自己是如此幸福,幸福得没有再哭的理由。
雷敬德拍拍媛媛的肩膀说:“哎,哎,这就对了。无论遇到什么麻烦,不管有多少烦恼,记住,永远都是笑比哭好。人这一辈子呀,从小的时候学着做人,该开始哭的时候就已经哭完了,以后就该学着笑了。”
“爸,你带我的那些年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没有,真的,我现在还经常梦到那时候的事,每次梦到,早上醒了心情就特别好。”
“爸,我爱你。”
雷敬德压抑着的泪水忍不住地往上涌,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简直要失控了。他安慰了女儿两句,匆匆扭身大步走回自己的房间。他倚在关紧的房门上,任凭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