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孟雪从故乡回来没有到馨城而是直接到达滨海市。
高教授带着七八个人参加会议,但只有孟雪和涂颖祎两个在读博士的课题项目有价值被选上在大会中作学术报告。孟雪和涂颖祎被安排住在一个房间里。国际会议语言是英语,英语报告,英语回答问题。孟雪还没放好旅行物品,高教授就来到她们的房间里,让她们两个分别模拟演讲,就好像演员临上场之前要彩排一样。高教授纠正了她们一些英语的语言小错误,在第二次的模拟演讲中,高教授又发现她们的报告中省略了许多中间过程,于是,便抓紧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把曾经做过的数据补充上去,忙得她们不可开交。
开幕那天早上,孟雪和涂颖祎结伴来到会场,已经有很多人——黄色、白色、棕色和黑色的人参差不齐地坐在椅子上,这是国际会议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是几十个国家的人聚集中国滨海市的会议,规模着实不小。但见主席台上专家学者的名字标牌已经摆好,孟雪和涂颖祎几乎同一个时刻看到了高教授的名字。
“你看,”孟雪道,“我们的博导也在上面!”
“那当然,”涂颖祎很自豪地说,“高教授还要唱主角呢!”那口气羡慕敬佩得五体投地。孟雪和涂颖祎落座。此时专家学者一一走上主席台,他们大都白发苍苍、脸上是世界著名的沟谷山壑,惟独高教授的脸是个半成品的世界地图。
一个知名的美国学者作过报告后,高教授作报告。他那流利纯正的英语、敏捷新颖的思维,风趣幽默于一体博得台下热烈的掌声。那热烈的掌声洋溢着一种中华民族的自豪感——看看中国人!还有外国人的赞叹——Excellent(太精彩了)!孟雪暗自慨叹:高教授是个难得的国际人!头脑里忽然闪现一首歌:“成吉思汗,不知道有多少个美丽的少女都想嫁给他呀……”自己暗笑这潜在的欲念的同时,瞧瞧身边的涂颖祎,她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高教授,孟雪从那眼神中读到比自己更深刻的意识,忽然,涂颖祎低下头,当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孟雪的余光中闪现出涂颖祎脸上阴暗和沮丧的神情。
会议中间休息的时候,高教授和他带来的几个人在门口小聚。孟雪道:“高教授,我就看台上那些人,你最顺眼,听你的英语最顺耳!”
高教授笑了,脸上竟然显出红润,这一切都落在孟雪的眼里,她忙把目光调转到会议厅外的花坛上。那鲜花灿烂的花坛中间,人造喷泉奔流过后的落水在坛底静静地流淌着……忽然,她听到高教授说话的声音,发现涂颖祎眼中残留泪痕,高教授的笑容已经收敛了,看了看周围的人们,他很含蓄地说道:“涂颖祎,作好学术报告是第一位的,其他的都不重要……”
只有孟雪明白高教授的意思,其他几个人疑惑地看着高教授和涂颖祎。也许,高教授不愿引他们进入猜疑的迷雾中,他又说,“一会儿,我还要看看你们两个的报告,预演一下……”
这时有几个人慕名来找高教授了,孟雪拉着涂颖祎的手走到旁边。一转身,孟雪看到了展览大厅里的张贴板上已经有许多科研成果公布在那里。她忙拉着涂颖祎的手走过去。此时的孟雪不亚于饥饿已久的恶狼,四处寻找着猎物——和她的研究处于同一个领域的学术成果,终于,她发现了目标,一个美国大学的科研成果,和她的如同孪生姊妹!
“太好了!”她高兴得简直要狂呼,瞧瞧周围的人,她压抑着兴奋的心情,忍不住又一次地叫,“太好了!”
然后,她甩下涂颖祎,一个人跑到门外,恰好看到高教授,她大声地说:“我找到了,那个课题和我的第二步差不了多少……”
“那好,那好!”高教授被她的兴奋所感染,“明天,那张贴学术报告的人会在那里给人解答。抓住时机,把自己的难题解决!”
孟雪用尽全身力量点点头。接着,涂颖祎也出来了,高教授要她们两个把报告再预演一遍。
进入招待所房间,孟雪忍不住说:“涂颖祎,依我看,这学术报告会实际上是高教授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国际舞台,他是导演,我们是演员!”
“是呀,”涂颖祎说,“刚才他还训斥我固执己见呢,要我把数据图修改一下,我没改,他说‘哼……我都看过多少了?你才看几个?’很生气呢!”
“是呀,”孟雪大有同感,被高教授批评似乎也是一件万分荣幸的事情。他能指出你的弱点是希望你进步,否则笑而不言,会让你到台上丢丑呢。孟雪一头栽倒床上,笑着对涂颖祎说,“我们两个,一个是高教授的左脸,一个是高教授的右脸,明天最好的结果都露笑脸,保守结果是一阴一阳,最坏的是黑脸——那可真给高教授丢老脸了……”
说罢,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趴在床上好久都没起身。涂颖祎说:“不行,我要让高教授知道知道。”
说着的同时,她拿出手机把孟雪的话,用手机短信发送给了高教授,高教授很快回音:别紧张,我们的课题项目在世界上都是比较新颖的,明天只要正常发挥就行了。
当涂颖祎把这条信息念给孟雪后,两个人又大笑起来。而孟雪真正高兴的是她已经发现了能够照亮她的黑暗期的探照灯,现在顶级重要的是要拿到它!
这国际会议的午餐集中安排在城市中心的一个大饭店里。从会场到大饭店有半个小时的路程,会务组有好多辆大巴专程接送与会代表去用餐。孟雪和涂颖祎随意上了一辆巴士。这辆巴士的座位上是各色头发各种肤色各类体型的人们,涂颖祎在前面坐下了,孟雪向后寻找位置。中间有个空位置,她看了看座位边上的一个白种青年人,孟雪想,他可能是学生代表,问:
“MayIsithere?(我可以坐这里吗)”
“Sure(当然可以).”
“Whereareyoufrom?(你从哪里来)”
“U.S.A.andshe(美国,她——)”
顺着白人的手指望去,就在自己的左边,隔着一个过道坐着一个白人女子。这女子很漂亮,白皙的皮肤自然不用说了,一头黑色的长发瀑布般披肩垂下,那鹅蛋般的脸型像东方美女,浅灰色的眼睛充满西方人的浪漫,长长的睫毛弯卷上翘,让孟雪一下子想起了美国影星费?雯丽在影片《乱世佳人》所体现的猫一样的眼睛,且看她正在微笑着歪头看着孟雪,两只眼睛形成向下弯的曲线和抿着唇的嘴角向上弯曲的弧线,构成了一幅具有迷人的魅力的美女剧照。
“Oh,myGod!Youareverybeautiful!(噢,天哪!你真漂亮)”孟雪感慨地望着她。
“Youtoo!(你也是)”白人美女笑着说,那声音很温柔。
“Nicetomeetyou!MynameisMengxue,IamChinese(遇到您非常高兴!我叫孟雪,中国人)。”
孟雪把一面写着中文“孟雪”,另一面写着英文“Mengxue”的名片递给她。美国美女接过名片后,笑容中融进一种惊喜。
“Oh,youaremysister!MyChinesenameis孟贝andEnglishnameisMetrice(噢,你是我的姐姐!我的中国名字叫孟贝,英文名字叫Metrice)。”
说着,美国美女把她胸前的代表证示意给孟雪看,那上面除了英文名字外,还有用手体写了如小学生写的汉字:孟贝。
刚才一句“Youaremysister”,现在又看到她会写汉字,孟雪从内心深处感到亲切无比,她伸出热情的手握住了“孟贝”一样热情的手,横在两个人之间的座位通道仿佛中国大陆和美国大陆之间的太平洋水全被挤到天外,已经没有地理上的距离感了。
“孟贝”拿出了中国地图,孟雪指出了自己家的所在地,高兴而真诚地邀请她去旅游。她笑着告诉孟雪,这一次他们的日程很紧张,下一次来中国一定去。
车子停下来,孟雪下了车,忽听涂颖祎叫她,她走向涂颖祎,回身寻觅刚才认下的异国姐妹“孟贝”,却不见了她那美丽的身影。低头仔细审视手中写有汉字“孟贝”的英文名片,忽然觉得那名片左上角的红色的学校标志好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此时,那边高教授在向她们两个招手,孟雪忙放好名片,尾随涂颖祎奔向高教授。
夜晚,月影婆娑,抚爱江南大地,城市的灯光无比辉煌,可是这一切外面的世界都不属于房间里面的孟雪和涂颖祎,她们还在忙着预演明天下午即将上演的学术报告,这毕竟是国际学术报告,国际舞台,她们所代表的不仅仅是高教授的“左脸和右脸”,而是中华民族在世界科学界上的崛起,这个时候,孟雪感到的是一种强烈的民族责任感,所以,不可掉以轻心。她专心志致地准备着。
这时,孟雪的手机大叫起来,她打开手机,只听陈忱说:
“老婆,怎么连个声音都不施舍啊?在外面爽啊?一想陈忱这家伙限制我太多了,这回可自由了……”
孟雪那舒展的笑容一时间全凝结起来,她冷冷地说:“哼!你还真有自知之明啊!”
“哎,老婆,”陈忱那边酸溜溜地说,“千万别放任自流啊,外面饥饿的狼很多啊,你别成为狼口中的肉……”
“无聊!”
孟雪气愤地甩下一句,关了手机。在老家的时候,他还会讲后悔啊、爱啊的,现在怎么又会这么低俗?她这边忙得不可开交,这可是国际会议啊,他那边却担忧那种事情!岂有此理!忽然发现涂颖祎正盯着自己,那眼神是一种羡慕和失落。她似乎也想听到一种声音,哪怕是一声咒骂,然而,她的手机却彻夜休眠。
第二天早上一开手机,一条短信息出现了:叠一只弯弯的纸船,装满我的思念,乘着如水的月光,飘到你的床前,愿这弯弯的纸船,能停泊在你的枕边,让我的思念与祝福,守护你的睡眠,亲爱的我想你!
第二条信息:我这样很雅是吗?亲爱的,你也要理解我啊,我真的好爱你啊,你太惹人眼了,所以我担心,你也要理解我啊。
孟雪明白这是昨天晚上她关机后陈忱迟到的信息。这些文字触动她心底的黑影,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然而,最重要的是学术报告——她用高教授告诫涂颖祎的话告诫着自己。
孟雪本来还想自我彩排一下,可是,她猛然感悟到,这学术报告登台前的准备,好似新娘准备嫁妆,已经上轿了,却还感到许多事情还没有做好一样,索性就随它去吧。上午,她要赶到张贴展览厅,她要去把她那能够在黑暗中照耀她前进的探照灯拿到手。
到了那块救命的张贴板前,她惊呆了:昨天才认下的美国干妹妹“孟贝”正在那里讲解着!孟雪大喜过望,心狂跳着似乎要跳出胸腔了!再看那张贴板的左上角那红色的学校标记和“孟贝”名片上的一模一样!等人们散去后,孟雪紧紧握住“孟贝”的双手,两个人就如亲姐妹般极具创造性地交流科研项目、科研成果、实验方法,细致入微到和实际实验相差无几!
这真是一个创世纪的一天,孟雪把它写在心灵的纪录里,永远都占据辉煌的那一块高地——这个异国妹妹指出了她实验中的关键问题,她豁然开朗!虽然还不能马上进行实际实验验证,但是,孟雪敢肯定,这回她会成功的!
孟雪就在这种兴奋愉悦的心境中走进分组报告厅,才进入就被几个人围住,他们要和她探讨她将要报告的学术问题。在他们一致的要求下,本来该第五个作报告的孟雪被调到第一个。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孟雪结束了报告。台下的几个外国学者显示出了极其浓厚的兴趣,提出了许多问题,孟雪一一解答,博得一阵喝彩。再看坐在外国学者中间的高教授望了一眼仍在台上的孟雪,孟雪的目光刚好和他的相碰,那力量释放出来的是震颤的火花……当孟雪走下报告台后,余光中,那高教授正和外国专家学者兴奋地讨论着,时不时有外国学者的目光随着高教授向她这里扫描着……
学术报告还没结束,涂颖祎就面色惨淡,匆匆离开了。孟雪参加了学术报告成功举办的晚宴后,没有跟随他们去游山逛水,而是上了最早一班回馨城的飞机。
陈忱带着儿子站在机场大厅出口,透过玻璃隔断,远远地看到孟雪走来。小孩子大叫:
“妈妈——”
孟雪听到这个声音,鼻子一酸,跟儿子不辞而别有好多天了。
出了门,儿子挤过人缝,一下子跳到她的怀里,紧紧地搂着她的脖子,久久都不肯放开。孟雪拥抱他那幼小的身躯仿佛拥抱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不由得掉下了眼泪。
“干吗呀,儿子,搞得像生离死别似的。”陈忱心酸地笑着说,“回家吧,你不知道儿子有多想你啊!看在他的份上,我再也不和你吵了,并且我已经向老爸保证过了,我绝对支持你——”
孟雪平静地听着,淡淡地回了一句:“你不是总说:男人是上帝根据世界的需要而创造的吗;女人是上帝根据男人的需要而创造的吗?现在,我一个女人要改变上帝造人的臆想,变女人为上帝根据世界的需要而创造的,你也会支持?”
“当然,”陈忱拎起孟雪的包,说,“我需要你,儿子需要你,我们这个家不能没有你,女人男人同为根据世界的需要而创造的,男人女人互为需要创造世界,是吧?”
孟雪有点笑意,此时,她还真佩服陈忱。他曾经取笑过自己,翻脸比翻书还快,可他换脸不需要遮挡——这本事自己还真得学学!
“从前的时候,”陈忱看孟雪脸色平和,继续说道,“我总认为拥有你,就应当拥有你的一切,可是,这些天,我也想明白了,其实,得到的未必就拥有永久的拥有权,人都渴望自由和无所拘束……”
忽然,孟雪的手机响了,拿出一看是一条短信息:对你,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女人应该有丰满的胸脯;男人应该有丰满的腰包,可是,我却记不得你是否有丰满的胸脯,何时让我再看看?——方国豪。
孟雪迅速把手机关掉,心里狂跳不止,胸口憋闷难忍。这一切都落在陈忱的眼里。猛然间,孟雪眼角的余光扫到陈忱的思考的眼神。她竟然笑笑,很勉强,满胸升腾的是对陈忱的歉疚。人就是这样,总在寻找一种平衡。其实,这个世界既是如此,有亏就有盈,有凸就有凹。孟雪总想补偿自己歉疚的心情,很自觉地化刚才的冷淡为热情,她本想一下飞机就去实验室的,而现在为了不引起陈忱的怀疑,她忍痛割舍了这个欲念。
到了停车场,孟雪高高兴兴地上了车,抱着儿子坐在陈忱的身边,一家人无比幸福地回家了。
进入花园小区,孟雪抱着儿子先下车上楼去了,陈忱把车停到车库,看到孟雪落下的手提袋,他拿出了那手机,阅读了那手机短信息和发信息的号码。
“我的包呢?”陈忱进门,看到孟雪正急匆匆准备出门的样子,他把包递给她,“在这里呢。”
然后,他若无其事地跟儿子玩去了,耳朵却伸张着如雷达,尽可能地探测孟雪的反应。这个时候,孟雪的手机又叫了。只见孟雪神经质地捏着手机,刚要按键挂机,见是涂颖祎的号码。
“我才从机场到家,”孟雪说,“涂颖祎,你有什么事吗?”
“哦,你才回来……肯定很累的……”涂颖祎欲言又止,说,“没事,没事……”
对方挂机了。
孟雪站在窗前,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的积雨云越积越厚重,想,晚上要下大雨了。只听那风越刮越大,那声音好似鬼魂在嘤嘤哭泣……她猛然回身,抓起电话拨通了涂颖祎的手机:
“涂颖祎,你若有事情就说吧,别埋在心里……”
电话里,涂颖祎似乎在哭泣。
“要不,”孟雪建议,“你去找高教授谈谈,他见多识广,胸怀宽大,或许他可以给你一些生活的启迪……”
涂颖祎那边无言,默默地挂断电话。孟雪心里惦记着“孟贝”的救命稻草一样的实验方法,立刻就想去实验室一试,又恐陈忱用冠冕堂皇的理由阻拦,手里举着电话,迟钝地不肯放下。一回头,见陈忱走到沙发旁。
“把车给我用一下,”孟雪对陈忱说,样子很急,仿佛涂颖祎遭遇天大的事急切需要她拯救似的,“我去学校一趟,涂颖祎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找我。”
陈忱望望窗外的天色渐暗,想让她吃饱饭再去。但见孟雪忧心忡忡,便把汽车钥匙给了她。
出了家门,她像出笼的小鸟一样,快乐地翱翔在广阔的天空里,直奔学校实验室。
在几个小时紧张的实验过程中,她特别注意运用了异国干姐妹“孟贝”的实验方法,这会儿,她又站在紫外灯下,怀着特别激动的心情把目光从观察口送进去。
天哪!那压扁了的挤方了的闪着黄色荧光的月亮正养在紫色的天空里,对着自己笑呢!
孟雪难抑激动的心情,口里却自言自语:“啊哈!原来科学就是窗户纸,一捅就破!”
她坐到了电脑前,给“孟贝”发了封致谢的E-mail,然后松松散散地把自己的躯体摊在椅子上,总算可以进行下一步的工作了,可是,不一会儿,她全身的神经又绷紧了:下一步还会遇到什么困难呢?